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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因果相报

天,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路,很远,偏偏又逢凄风苦雨。

一个无色无形,无声无息,而又无影无踪的幽灵,正在没命似的朝西方飞驰,狂奔。

飞呀飞,飞越了不知多少关山险阻;奔呀奔,奔过了不知多少河川道路。终于,来到了天之涯,地之角,被一道河流所阻。

河床甚宽,水色中分为二,一边黑,一边白,并行不淆,是为‘阴阳河’。一过黑水,便属地府冥界矣。

阴阳河上有一座拱形长桥,即‘奈何桥’,桥色亦分黑白,分隔阴阳二界。幽灵无有选择,急匆匆的登上了奈何桥。

这真是千古怪事,天下奇闻,幽灵一通过阳界,甫踏上黑桥,马上蜕化出一个人(鬼)形来,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这时候,小男孩才发现,奈何桥上鬼影幢幢,早巳挤满了男女老幼各式各样的鬼。

爹!娘!爹!娘,!

师父!师叔!师妹!

这一群鬼,好像泥塑木雕的一般,小男孩喊破了喉咙,却没有激起丝毫回响,甚至连一个回头瞧一下的鬼都没有。

大家皆低垂着头,排列成行,默默疾行。

鬼与鬼之间,似是彼此素不相识,也各不关心,各走各的,默无一语,静悄悄地宛如一群会走路的僵尸。

而且,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飘飘忽忽的,好像已失去了原有的重量和重心。

突觉一阵阴风吹过,小孩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拉拉衣领,抹了一把泪,跟着大伙儿漫无目的地走去。

奈何桥的这一端特别长,一直向下延伸,深不见底,这就是著名的‘无底洞’——是通往冥府的唯一途径。

但闻河水怒吼,风声呼啸,腥臭之气扑鼻欲呕,原来河水悉为罪魂罪鬼的尸血汇集而成。

大家一径走向黄泉,走向九幽,也记不得走了多久多远,只觉得水声停了,风声小了,黑暗的尽头,亮起一盏碧绿色的灯。

灯下是一堵长墙,墙上有一道门,门的上方有三个斗大的金字:

‘鬼门关’。

鬼门关本来是紧闭着的,小男孩陡觉脚下一滑,嗵!一个收势不住,竟将鬼门撞开了,正应了一句‘鬼门本来就不开,世人自己闯进来’的古话。

赫!眼前猛的一亮,一面巨大无比的‘孽镜台’就悬在前面。

两侧有两道高高的栅栏,又有无数牛头马面叱喝着,命大家排队,依序而行,如有争先恐后不守秩序者,不是被铁叉叉回。就是挨一顿皮鞭毒打。

这‘孽镜台’实在奇妙已极,每一位鬼魂一行至台前,前生是善?是恶?为功?为过?完全赤裸裸显露无遗,有的看到自己的罪过,羞愧的无地自容,有的目睹自己的善功,沾沾自喜。

再经过数名阴官盘查审问,核对一下在生时的全部善恶功过资料,然后便由当差的黑白无常,押解至三个不同的门。

小孩弄不懂赶死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多,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三个门,直至他观察了好一阵工夫,才从众鬼神的口里,得到一个梗概。

‘轮回门’:是投生之门,门内坐着一位孟婆婆,掌管阴阳轮回。‘孟婆亭’上置一大缸,缸内装满‘匆忘汤’(即迷魂汤),凡是踏入此门的鬼,都是要即刻投胎转世的,喝一碗辛辣香甜的‘迷魂汤’被孟婆婆在泥丸上一拍,便被送上转轮台投生去也。

‘居停门’:可直通阴曹地府,此门收容不愿投胎转世,或有至阴间、探亲访友、或功过不清,尚待另行结算,必须稍作居停的鬼。

‘地狱门’:这是罪恶之门,凡是生前作恶多端,为害阳世者,死后必入此门,接受阴惩。

好不容易轮到小男孩了,‘孽镜台’上出现的却是一片空白,资料上似乎也没有任何记载,一名阴司官冷冰冰的问道:“叫什么?”

小孩毫不怯场,昂首挺胸的答道:“徐不凡!”

“多大?”

“十四岁。”

“哪里人?”

“祖籍濠州,先父生前是归化城总兵,住塞外。”

“本官是问你死在何处?”

“保定府,五柳庄,我师父家。”

阴官没有再言语,打开‘生死簿’,仔细查阅一阵,忽然脸色一沉,道:“你非法入境,必须立即驱逐!”

徐不凡闻言大急,道:“我不要离开,我父母师父等人都在这里,我要去找他们。”

言毕,不顾一切,就往中间的‘居停门’冲去。

却被一个小鬼用铁链套住,拉回至地狱门前,道:“非法入境就必须还阳,这可由不得你。”

徐不凡好强的脾气,道:“我的亲人都在这里,我不走!”

小鬼苦笑一下,道:“他们说不定已经投胎转世,就算尚在阴间,冥界辽阔,你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徐不凡道:“好歹我也要找找看,否则绝不还魂。”

他倔强不屈的性格,引起另外一名黑衣捕快的注意,过来说道:“小娃儿,你不想离境,只有一个办法可想,入地狱门,击鼓鸣冤,请一殿阎罗裁决。”

徐不凡傲然言道:“打官司就打官司,反正人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怕。”

黑衣捕快上前与那阴官商量了几句,阴官点头表示认可,黑衣捕快立即领着徐不凡,迈步踏进地狱门。

地狱门内好大的一处建筑,首先映入眼帘的十栋插天大楼,正是阳世间人人闻名丧胆的十殿阎罗,从黑衣捕快的口中,徐不凡得知十殿阎君的法号如下:

第一殿:秦广王;

第二殿:楚江王;

第三殿:宋帝王;

第四殿:五官王;

第五殿:森罗王;

第六殿:卞城王;

第七殿:泰山王;

第八殿;都市王;

第九殿:平等王;

第十殿;轮转王。

徐不凡来至第二殿前,毫不考虑,拿起鼓锤,嗵!嗵!嗵!连擂三响,口中大声嚷嚷道:“冤枉啊!冤枉!”

阎罗殿内马上走出一个身穿红衣,足履长靴,头戴官帽的捕头来,黑衣捕快急忙上前行礼,口称捕头。

红衣捕头寒着脸说道:“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黑衣捕快将经过说出,红衣捕头随即领着徐不凡,走进第一殿。

第一殿内好可怖的一副景象:秦广王碧眼、黑脸、紫须,高高的坐在上头,左右各有一名判官,正在低头疾书。下面有十名牛头,十名马面,手执刀斧,对面而立,不时发出牛鸣马啸之声,以助堂威。

堂下,正有一名披头散发的妇女接受审讯,妇人的后面还排着一长串待罚的鬼,徐不凡只好排在最后。

只见秦广王猛拍了一下惊堂本,大声喝道:“呔!好一个长舌妇,你在阳世时最爱说长道短,无中生有,不知搬弄了多少是非,罚你割舌,从此有口难言,并打入第二重地狱,受十年刀山之苦。”

立有一小鬼,拔出利刀,将妇人的舌头割下来。

妇人满口是血,呜哇大叫,被牛头马面押往地狱去。

待将所有的罪犯审完,秦广王翻阅一下红衣捕头呈上来的资料,沉声喝道:“带徐不凡!”

徐不凡挺身而出,卓立堂下,秦广王脸一沉,又道:“先给本王责打三十大板。”

“是!”

牛头、马面应声站出,将徐不凡拿下。

徐不凡大声抗辩:“我又没有犯法。凭什么打人?”

“凡击鼓鸣冤者,不问情由,先责三十板,这是本殿的规矩,打!”

秦广王一声令下,牛头、马面立将徐不凡按倒在地,不由分说的打了三十大板,直打得徐不凡七荤八素,晕头转向,起身后仍摇摆不定,站不稳脚。

秦广王道:“徐不凡,冥法森严,律条甚明,你非法偷渡,本王判你立即驱逐出境。”

徐不凡振臂疾呼道:“我不服,既已来到阴间,绝不轻言离境,因为错误在你们阴曹地府。”

“何以见得错在我们?”

“也许官场办事糊涂,漏列了我的名字?也许小鬼执法疏忽,杀错了对象?……反正又不是我自愿入境,当然不能接受驱逐,请秦广王还我一个公道来。”

徐不凡词锋锐利,丝丝入扣,秦广王一时为之语塞,沉吟半晌后道:“阴府办案,三审定案,十殿阎罗,各有所司,你如果不服,可向三殿提出上诉。退堂!”

望着秦广王威猛的背影,徐不凡大声疾呼道:“我要上诉,我一定要上诉。”

可是,如何上诉,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讲,漫说是阴曹地府,就是阳世人间,他同样一窍不通。

好在,黑衣捕快与红衣捕头,慷慨好义,古道热肠,在他们的全力协助下,不但很快办妥了上诉的手续,还给他找了一个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

抑有进者,两位阴官还会在功余之暇,常常教导徐不凡阴功,这时才发觉,小小的徐不凡,家学渊博,根骨绝佳,已具备一等一的身手。

上诉的案子十分繁复,据徐不凡从侧面得知,阴司为了慎重起见,已派专人赴阳间查案,因而,开庭的日期也就一直无限期的延下去。

来十殿打官司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被告,也有原告,徐不凡得地利之便,知悉了不少人间奇冤,更结交了无数阴间的朋友,大家都奉劝他早日回阳,为屈死的朋友们索仇讨债,徐不凡却一本初衷,一心想与父母亲人团聚,不肯还魂。

等,差不多等了一年多的光景,上诉的案子才有了着落,这日一大早,徐不凡便被带进第三殿。

宋帝王甚是魁梧,宝相庄严,不怒自威,堂下除了牛头马面外,又增加了二十名手执巨斧的小鬼。

徐不凡一进来,照例先是一阵牛鸣马啸,接着,宋帝王声若洪钟似地道:“你就是徐不凡?”

徐不凡昂首说道:“不错!”

“你的案子,本王已查清楚,你的阳寿的确未终,纯粹是误杀,为此本王已将保定府的城皇撤职,还查了数名土地、小鬼。”

“我不信,查一件案子,不可能查这么久。”

“阴司办案,绝对大公无私,阳世的旁门左道,人情游说,一概行不通,之所以会稽延至今,主要是找不到你的尸体。”

“什么?死人也会失踪?”

“不是失踪,是被你们徐家的忠仆,大漠八骏与天地二叟偷运走了。”

“运往何处?”

“长白山。”

“且不管我的尸体在何处,既来之,则安之,请允许我留在阴司,找寻我的亲人。”

“不可,一个阳寿未终的人,我们绝对不能收留。”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尤其事隔一年多,根本已无还魂的可能。”

“你错了,事实上你一息尚存,并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由你不信,本王的判决与秦广王相同:驱逐出境。你如果不服,可以再上诉五殿森罗王,作最后裁决!”

“我当然不服,我当然要提出再上诉!”

徐不凡嚷着离开第三殿,随即提出再上诉的申请。

再上诉需要有相当充足的理由,徐不凡明言欲与父母团聚,共叙天伦,以及寻找失散的师父、师叔及师妹。

也正因为要追踪这些人的下落,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才正式开庭。

森罗王就是一般人惯称的阎罗王,身穿大红蟒袍,腰系玉带,头戴王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徐不凡进入第五殿,才站稳脚步,阎罗王便开口了:“徐不凡,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可还有别的亲人在冥府?”

徐不凡不慌不忙地说道:“先父徐全寿,母亲柳氏,先曾祖徐达等几位老人家应该都在这里才对。”

阎罗王翻阅一下手边的资料,道:“中山王徐达,归化总兵徐全寿,开国靖边,功在社稷,俱已升天为神,不在阴司。”

“我母亲呢?”

“柳氏懿德永昭,妻贤夫贵,亦已为仙瑶池。”

“先师黄天德在哪里?”

“已转世投胎。”

“先师叔黄明德、黄宏德又在何处?”

“黄明德与黄宏德,经查有病在身,暂留冥域养息。”

徐不凡抓住理由不放,理直气壮的道:“阎罗王,我的两位师叔既然有病在身,我更应该留下来照顾他们。”

阎罗王笑道:“不用了,已经有人照顾。”

“是谁?”

“黄绵绵,你的师妹。”

“绵绵少不更事,又是女儿家,诸多不便,还是让晚生留下来比较好。”

“徐不凡,你一片赤诚,孝心可感,本当准你留在幽冥,怎奈你命中注定要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本王却不敢逆天行事,必须判你还阳。”

徐不凡闻言大急,方待出言争辨,阎罗殿外,红衣捕头慌慌张张的走进来禀道:“启奏王爷,门外有仙客求见。”

阎罗王道:“是那位仙客?快请!”

红衣捕头还来不及开口,殿外已走进一位秃头和尚来,一件破袈裟歪歪斜斜的披在身上,矮胖的身材,又凸出一个大肚皮,右手里的酒葫芦晃荡作响,左手里的卤狗腿还剩下一半,全身脏兮兮的一脸邋遢相,拖着一双布鞋,‘劈踏、劈踏’的走进来。

他这一副德性,早已驰名古今,神鬼皆知,阎罗王一见是神僧济颠,忙不迭的离开宝座迎下来,恭谨有礼地道:“啊,原来是道济老仙翁,不在天庭逍遥,是什么风吹到冥府来了?”

济颠俗名李修缘,剃度于西湖灵隐寺,法名道济,毕生放浪形骸,不拘小节,以‘修心不修口,做个自在佛’自许,每天喜笑怒骂中度化于人,在世时人们便以活佛视之,坐化后仍一沿旧习,为天庭增色不少。

见阎罗王迎了下来,济公笑呵呵的道:“不敢,不敢,一来琼浆仙果吃的有点倒胃口,很怀念烧酒肥狗腿;二来几位老仙翁近来又旧事重提,唠唠叨叨的,想知道秦桧、王伦、武则天等,这几个历代悬而未决的乱臣贼子,是否已逮捕归案?”

阎罗王一听就知道济颠是来查案的,面部立现愧色,道:“说来惭愧,本王实在有亏职守,请仙翁明鉴,千百年来,十殿少说已签发五百道通缉令,怎奈枭雄诡诈,遁身有术,仍有不少震撼古今的大案子,迄今未侦破。”

望了徐不凡一眼,又道:“不过,现在似有一线曙光,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很快就可以理出一个头绪来。”

“阎罗兄有何妙计?”

“本王很怀疑,秦桧等这一群奸雄恶棍,玩权弄术,财大势大,或则求得不死丹药,避居蛮荒;或则买通奇人方士,死后设下禁制,神鬼莫入,鬼魂仍滞留阳间。”

“若果真如此,事情就麻烦了,此事非阳世之人莫办。”

阎罗王指着徐不凡,道:“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徐不凡乃中山王之后,文才武功俱佳,马上就要还阳。”

言毕,取出一面上铸‘阎王令’三字的金牌,以及一本详载历代通缉犯的小册子,交给徐不凡,郑重其事的道:“本王现在委派你为阎罗特使,有权调遣大小阴官,逮捕一切罪犯,如遇特殊情况,可先斩后奏。”

徐不凡却拒绝接受,没好气地道:“不!你判我还阳,还要抓我的公差,我不干。”

济公拍着徐不凡的头,口沫四溅的道:“傻小子,有了阎王令,阴阳两界,你便可以通行无阻,还怕见不到你的亲友?日后若能建得汗马功劳,必可升天为仙,自会与徐家历代仙长重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缘,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人,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还不赶快接过来。”

听济公这么一说,徐不凡这才开了窍,将金牌、小册子收起来。

阎罗王公务繁忙,正要升堂问案,济颠亦不便久留,随即领着徐不凡告辞而出。

离开阎王殿后,济公忽然心血来潮,道:“小娃儿,你有没有听人说过,来到阴曹地府,没有去逛过十八重地狱是土包子。走,我老人家带你去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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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重地狱,在阳世时徐不凡就早有所耳闻,知道是专门惩罚在阳间做了坏事,而未得到报应,或报应不够的鬼魂,但详细情形如何,却不甚了了,闻言甚为雀跃,立即满口答应下来,跟着济颠就走。

地狱就在十殿后面不远,老远就可以看到,有一根石柱插天而立,柱上‘十八重地狱’五个大字,清晰可见。

从济颠的口中,徐不凡得知,每一重地狱,有一名地狱主,主管一种酷刑,其详细名单如下:

第一重地狱主迦延,典泥犁;

第二重地狱主屈遵,典刀山;

第三重地狱主佛进寿,典沸沙;

第四重地狱主佛屎,典沸屎;

第五重地狱主迦世,典黑耳;

第六重地狱主磕嵯,典火车;

第七重地狱主汤谓,典镬汤;

第八重地狱主铁迦然,典铁床;

第九重地狱主恶生,典磕山;

第十重地狱主经阙;典寒冰;

第十一重地狱主毗迦,典剥皮;

第十二重地狱主遥头;典畜生;

第十三重地狱主提簿,典刀兵;

第十四重地狱主夷大,典铁廓;

第十五重地狱主悦头,典冰地狱;

第十六重地狱主经阙,典铁册;

第十七重地狱主名身,典蛆虫;

第十八重地狱主观身,典烊铜。

绕过石柱,马上就是第一重地狱,济颠向迦延狱主打了个招呼,便与徐不凡跨步而入。

徐不凡立为眼见之事看得呆住了,眼前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空旷,没有树石,没有房舍,没有花草,也没有水,只有数不清的鬼魂,木然的分散四处,任凭风吹雨打日晒,不言不语,如痴如傻。

看了半天,看不出一点头绪,弄得徐不凡满头雾水,道:“这算是什么刑罚,泥犁又是什么意思?”

济颠道:“泥犁是梵语,意为一切皆空,乃至苦之境,你看到没有,这里寂寞如死,满目皆空,连声音都没有,为灵魂之炼狱,专惩心术不正之人。”

在第一重地狱里兜了一个圈子,又进入第二重地狱,只见小山纵横,群峰交抱,触目遍地山石,草木不生,原来是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

目力所及之处,满山遍野,全部布满了锋利的刀。

数名鬼卒,正赶着一大群罪犯,在刀山上来回走动,有哪个动作迟缓,或者没有确实踏上尖刀的,不是被铁叉穿胸而过,就是一顿皮鞭毒打。

一个个脚掌上千疮百孔,脓血不止,呼疼喊痛之声不绝如缕,有那体弱多病支持不住的,双脚一软便栽了下去,身上立刻就是无数的血窟窿。

处处都有白骨,处处都是鬼尸,阴风惨惨,鬼声啾啾。看得徐不凡透体生寒,毛骨为之悚然。

济颠语重心长的道:“此狱典刀山,全为生前不走正路的人设立。”

伸手拉了徐不凡一把,二人双脚离地而起,眨眼便到了第四重地狱。

四狱典沸屎,一个大池,其大如海,不见边际,里面注满了粪便屎尿,由于时日过久,全池发酵滚沸,数不尽的男男女女,在粪池内载浮载沉,不是吞下粪便,就是喝下尿水,是专门惩治惯赚肮脏钱的无耻小人,死后让他们身陷粪池,不得干净。

地狱辽阔,满目凄惨,徐不凡只能略微浏览,无法深入观察,在济颠的如珠笑语中,已至七狱。

第七重地狱里的景象很特别,井然有序的排着七七四十九口大油锅,锅下烈火熊熊,锅内滚油沸腾,投入油锅内的鬼魂,仅仅听得半声惨叫,仅仅翻了一个滚,便被炸酥炸焦,变成一堆干骨头。

第十一重狱的情形更恐怖,只见一排排,一行行,竖着无数铜柱,每一根柱子上绑着一名罪犯,执刑的小鬼,拿着一柄利刃,正熟练的进行剥皮的工作。

剥皮的手法更是干净利落,循序渐进,层次分明,有如屠夫剥猪一般,所不同的是,猪系死剥,鬼是活剥,鲜血淋漓,皮肉横陈,哀鸣之声此起彼落,不忍卒闻。

第十五重是冰地狱,上下四方,全部是冰,在阳世做了坏事,而巧计逃脱报应者的鬼魂,在此均吃足了苦头。

冰已经够冷了,凡是在此狱的受刑者,不分男女,无论老幼,全部赤裸着身子,再由东至西,搬运巨大的冰块。当东边的冰山搬空时,又开始从西边搬回东边去,反反覆覆,永无止歇。

大家的手臂,肚皮全冻红冻肿了,全身到处都是冻疮,却没有一个敢偷懒的,因为偷懒的结果,一定会换来一顿狠揍。

还没有到十七重地狱,老远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臭气,因为第十七重地狱是蛆虫的世界,满地满墙,目力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都是蛆虫。

受刑者的身上,自然也爬满了蛆虫,挥之不去,杀之不绝,鬼尸更是蛆虫的温床,如蚕之食桑,速度惊人,只要一忽儿工夫,便剩下一副骨架子。

第十八重狱乃烊铜之狱,一个大池子里,盛满了铜水。

能熔铜为水,温度之高,可想而知,走下去的鬼魂,根本连打一个滚的机会都没有,只见到几个蓝色的泡沫,便化作水,烧成灰,永世不得超生。

看完十八重地狱,徐不凡感触良多,在回程的途中,济颠咕冬咕冬的喝了三大口酒,抹一下嘴巴,道:“小子,带着你磨蹭了这么老半天,可有什么感想?”

徐不凡道:“晚生觉得,善恶报应,丝毫不爽,即使能骗得了人世,却绝对瞒不过鬼神,为人处世,坏事可千万做不得。”

济颠哈哈大笑道:“娃儿小小年纪,能悟得三分禅机,实属难能可贵,这也正是我老人家带你游地狱的目的。”

微微一顿,接着又郑重无比的说道:“在阳间有一句话说,善恶到头终须报,不报今朝报明朝,这句话充满禅机,乃至理名言,可恨世人愚鲁,当耳边风。事实上不论是再厉害的奸雄枭首,一手遮尽天下人耳目的阴谋家,就算能躲过阳世的制裁,也绝对逃不过冥府的审判,十八重地狱的存在,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返回十殿,向黑衣捕快、红衣捕头、以及两年多来新交的鬼朋友一一告别,带着朋友们的祝福与冤情,随济佛结伴而去。

走出地狱门,登上奈何桥,一踏入阳界,徐不凡的躯体马上消失不见,又恢复原来无色无形,无声无息的幽灵。

来时仓惶失措,未及详查,奈何桥畔原来还有一座‘彩虹桥’,直达南天门。

这彩虹桥十分奇特,只有一半,靠地面的一边,空荡荡的根本无桥可通,徐不凡约略的计算一下,少说也在百丈以上。

换句话说,除非是神仙,凡人是绝对上不去的。

徐不凡大为不解,道:“老神仙,恶鬼都是被十殿捉拿到案,善鬼。却登天无路,这太不公平,难道不欢迎做善事的人?”

“仙门大开,当然竭诚欢迎。”

“既然欢迎,为何登天无路?”

“有路,有路,机缘一到,自会有金童玉女相迎。”

说罢,将葫芦里的酒喝个精光,扔进了阴阳河,甫至彩虹桥下,桥头立即放下一道彩梯来,济颠挥挥手,登上彩梯,瞬即人梯皆消失不见。

徐不凡忽然想起了一个大难题来,大声说道:“老神仙,老神仙,你老人家还没有告诉我,到底该如何还阳呢?”

“娃儿佛缘不浅,自有异人接引,用不着老衲我来多管闲事,咱们有缘他日再会。”

说至最后,回音飘渺,似已远在南天门。

向东望去,徐不凡但见关山叠障,云浓天低,归路茫茫,真不知如何还阳,如何离开这个神、鬼、人的三角地带。

正感傍徨无主间,突闻彩虹桥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循声望去,正有一僧一道立在桥头。

和尚双掌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有劳回道兄远送,请就此别。”

道人取出几个小药瓶来,道:“无根禅师,这几瓶丹药,请代转送姓徐的娃儿,他日也许会用得着,算是贫道对徐老头儿的一点心意。”

老和尚接过丹药,便即轻飘飘地落下彩虹桥。

无根和尚径自来到徐不凡的面前,道:“徐不凡,回道人的灵丹妙药可是万金难求,还不快快谢过。”

徐不凡如在五里云雾中,不明究里,傻愣愣的道:“大师何人?回道人又是谁?”

无根和尚满脸堆笑的道:“提起回道人来,可是大大有名,姓吕名洞宾,号纯阳子,自称回道人。”

不知道回道人,吕洞宾可是耳熟能详,徐不凡急忙望天一拜,道:“晚生徐不凡,谢谢仙翁厚赐。”

吕洞宾挥挥手,含笑而去,徐不凡望着无根和尚,道:“前辈还没有说,你老人家是谁?”

“老衲无根。”

“也是神仙?”

“亦仙亦佛亦人。”

“老前辈怎么晓得在下?”

“老衲刚刚还在和你们徐家的人喝酒呢。”

“我们徐家的人?是先父?还是先祖?”

“徐中山、徐全寿都在座,他们再三拜托老衲,收你为徒,雪报奇仇。”

“啊,原来如此,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免了,近千年来,老衲收徒无数,从来不时兴这一套,咱们该上路了。”

遥空一招手,立从天际落下一只白鹤来,师徒二人骑上鹤背,向东飞去。

徐不凡道:“师父,我们要到哪里去?”

“长白山。”

“听说我的躯体在哪里?”

“地点还是老衲选择的。”

“徒儿真的能够还阳?”

“如果不能,阎罗老儿就不敢将你驱逐了。”

“可是,徒儿记得很清楚,我的双腿一臂已断,即使复活也是一个残废。”

“你的双腿早巳接好,完整如初,遗憾的是左臂遗失了,无法复原。”

“我的左臂怎么会遗失呢?”

“事情是这样的,你遇害之后,情况十分危急,不单你的躯体亟待运离五柳庄,以免仇家赶尽杀绝,你已断了双腿一臂,更需要火速冰冻,始可免于腐烂。是以,躯体系由八骏运送,三肢则借助法力,先一步埋于长白山巅的冰雪之中,不幸,当你的躯体运到,准备续筋接骨时,左臂却突然不见了。”

“冰天雪地之中,何以会失落?”

“可能是被饥饿的野狼吃掉了。”

徐不凡轻轻一叹,道:“这些事,你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为师的当然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是老衲一手包办。”

“五柳庄,先师他们全家,结果怎样?”

“赶尽杀绝,鸡犬不留,没有剩下半个活口。”

白鹤乃神鸟,老和尚更是法力无边,天刚蒙蒙亮,师徒二人便来到长白山下。

长白山的雪已溶化,大地一片碧绿,无根和尚步入山洼,直朝峭壁下的一个天然洞穴走去。

人尚未至洞口,八骏之五便迎了上来,迫不急待地说道:“老禅师,事情怎么样?我们公子是否已经可以还阳?”

无根大师仅点点头,未曾开口,一径迈步走进洞穴去。

洞穴内,甚是广阔,整洁,一张石床上,虎皮为褥,鸭绒暖被,徐不凡正舒舒坦坦的躺在那儿。

天叟丁威,地叟毛奇,以及大漠八骏,一见是无根大师,皆喜形于色,一齐跟着老和尚来到石床边。

无根和尚摸摸徐不凡的额头,把了一下脉,道:“这几天,不凡的情形怎样?”

天叟丁威道:“还是老样子,不言不动,三餐必须喂食,好像一点知觉也没有。”

老和尚点点头,目光凝注洞外,朗声说道:“不凡,你可以还魂了。”

话甫落地,洞口的空气,似是起了一阵微弱的波动,隐隐约约中,有一个影子投向徐不凡,很快便合而为一。

奇迹马上发生,徐不凡睁开双目,陡地坐了起来。

八骏好不高兴,齐声叫了一声:“公子!”

天叟丁威、地叟毛奇伺喊一声:“少主!”

八骏二老,全部跪倒在地,叩天谢地,叩谢无根不迭。

过分的惊喜,一时之间,大家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流下来。无根和尚的脸色却极为严肃,道:“不凡,在阴曹地府里的事,你还记得吗?”

徐不凡似是在回想许久许久以前的往事,沉思半晌才说道:“记得,我都记得。”

“说说看,你曾经遇见过哪些人?”

“阎罗王、济公活佛、吕洞宾,好多好多。”

“阎罗王可曾交给你什么东西?”

“一块阎王令,一份黑名单。”

“还在吗?”

徐不凡探手入怀一摸,连说:“在!在!”

老和尚指着八骏二老,道:“这几位你可认得?”

“认得,当然认得,八骏曾是先父的贴身侍卫,二老是先祖父的随身保镖。”

“现在下床来,活动活动看。”

徐不凡如言跳下床来,甩甩臂,踢踢腿,蹦蹦、跳跳,道:“师父,一切都正常,好像比以前又长高了。”

老和尚见他既记得阴间经历,亦清楚阳世之事,身体又极灵活,这才大放宽心。

徐不凡拉起八骏二老,道:“我爹是怎么遇害的?你们又是如何逃脱一死,适时赶到五柳庄?”

地叟毛奇有条不紊的道:“两年多前,鞑靼法王巴尔勒,亲自来到归化城总兵府,呈献了一方‘连体蛤蚧化石玉佩’,请总兵代为进贡皇上,当时,总兵大人为了慎重起见,立派第二副总兵尤猛亲自押送至京,谁料,送达大内时,却发现是伪造的膺品。”

徐不凡道:“既然是进贡的东西,必系出于真诚,于理似无可能将膺品当贡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叟丁威道:“少主,贡品到底是真是伪,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尤猛将军下落何处?”

“有人说被就地正法,有人说是畏罪潜逃,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后来呢?”

“龙颜大怒,颁旨免了老爷的总兵职务,着令回京受审,追查责任。”

“回京受审,乃理所当然,怎么会死在大同府,?”

“老爷将总兵职务交给第一副总兵褚鹏举后,便束装返京,没想到,在大同府又接到第二道圣旨。”

“怎么说?”

“满门抄斩!”

徐不凡心头一沉,道:“既是满门抄斩,二老八骏,亦恐难幸免,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地叟毛奇道:“大人接过圣旨后,发现是假的,一面堵在门口,与大同府的兵马力拚,一面命我们二老八骏,火速离开,驰赴保定府救走公子,那知,当我们到达五柳庄时,还是慢了一步,少主已倒卧在血泊之中。”

徐不凡忍不住掉下两行热泪,道:“那天,我刚刚得到双亲遇害的噩耗,正准备去大同奔丧,就在这个时候,师门也惨遭不幸,被贼人灭门。”

八骏之首说道:“我们到的时候,公子是倒在五柳庄外,庄内的恶斗已接近尾声,为了公子的安全,未敢久留,不知凶杀是否因少主而起,行凶之人可是朝廷官兵?”

徐不凡道:“此事与朝廷无关,纯系武林同道所为。”

“五柳先生黄天德,德高望重,淡泊自守,一向与人无争,怎么会惨遭灭门之祸?”

“为了血剑、血书。”

此话一出,八骏二老俱皆吃了一惊,天叟丁威道:“号称天下第一奇剑奇书,又称圣剑圣书的血剑血书,当真在五柳庄?”

徐不凡道:“先师守口如瓶,我是事发当天才晓得的。”

“可知落在何人之手?”

“我受伤昏迷后,一概不知。”

八骏之二说道:“现在少主业已康复,老爷被害的详情,也大致查出一个头绪来了,我建议咱们立刻展开复仇的行动。”

八骏之三第一个响应,从石床下取出一本簿子来,双手呈给徐不凡,道:“仇家的姓名住址,身份来历,以及事实经过,上面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另外还有一大批物证,请公子过目。”

徐不凡接过簿子,细心翻阅着,脸色在悲怆中透出几许欣慰,看完之后说道:“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来的?”

地叟毛奇答道:“有的是我们自己搜集的,有的是买的,大部份是神偷孟元与神探刁钻供应的。”

“啊,这两位江湖奇人也愿意挺身而出?”

“不错,孟元、刁钻有感于徐家世代忠良,故而拔刀相助。”

“两位前辈现在何处?”

“又去搜集资料去了。”

“好,阴曹地府的事,有阎罗王的黑名单,我们徐家的血海深仇也有血账簿,等一下我将师门的仇家登录成册后,咱们就可以采取行动。”

无根和尚却大不以为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血书、血剑乃武林瑰宝,必须夺回,以绝祸源。而徐总兵之死,更是关系重大,就老衲所知而言,这一宗千古奇案,必然会牵扯到当朝显贵、番邦君臣,甚至于可能是通敌叛贼与鞑靼法王阴谋的一部份,个人血仇事小,国家盛衰事大,必须慎重行事才行。”

徐不凡一怔,道:“师父的意思是……?”

“不凡,你的仇人太多,不是身怀绝枝的武林高手,就是诡谋百出的悍将弄臣,非有盖世无双的武功,超凡入圣的智慧,难竟全功。你不但要习文、练武、修韬略,也要练元神、参仙法、通阴阳。非如此不足以言复仇锄奸,非如此不足以言交通人鬼。”

徐不凡一心只惦记着血海深仇,恨不能立即付诸行动,闻言急急追问道:“那要多久才能修炼成功?”

无根大师皱着眉头,约略计算一下,笑道:“一般凡夫俗子,非百年难有小成,你根骨绝佳,迭有奇遇,又是绝顶聪明的人,慢则十年,快则八载,便可有成,如能在三五年内有所成就,应属奇迹中的奇迹。”

徐不凡以坚定的语气说道:“好吧,徒儿不惧任何艰难险阻,不怕任何煎熬苦痛,一定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师父的要求,以期及早为国锄奸,决一恩仇,我们现在就开始。”

无根和尚笑道:“此非其地,修道必须远离尘世,避居蛮荒。”

“要到哪里去?”

“昆仑山天柱峰腰的无根洞。”

“现在就走?”

“早去早归。”

“二老八骏怎么办?”

“可以继续搜集一切资料,以备日后之需,待你功成出道前夕,老衲自会与他们连络,约定聚会时地,再行会合。”

说做就做,一时一刻也不肯耽误,徐不凡师徒跨鹤西走昆仑,二老八骏也分赴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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