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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韩剑秋笑道:“那群猪头只不过是些酒襄饭袋罢了,老丈,对付一干酒襄饭袋不需要用什么力气的,而我,不敢说可以万人敌,百儿八十个废料却还可以勉力交代。这一次,我非要救回你的女儿,连他们烧掉你的房产也得一遭结算索取,怎么样,我们就要他三千两银子好了。”

耿有成吃了一惊,迷惑道:“三千两,老天爷,哪有这么多?”

韩剑秋哈哈一笑,道:“利上加利,利上滚利,再附带精神补偿,时间损失,情绪不安所造成的惊虑赔付等等,三千两还嫌太少呢!”

耿有成呐呐的道:“但……但那把火还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放的?”

韩剑秋嘿嘿的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只要我认定了是这恶霸放的火,就算不是他放的,也没有什么可以狡辩的,而且,照常理推测,十有九成他也脱不了嫌疑,其他便一概不论,另外欠我们三千两银子,也分文不能短少。”

耿有成一向老实,此刻闻得这篇高论,不由有些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嗫嚅的道:“可是……他如不给呢?而我们……也没有凭据……”

韩剑秋豁然大笑,道:“他不给,我会有法子叫他给,至于凭据,手中刀,腰中剑,就是凭据。”

耿有成不禁哆嗦了一下,畏缩的道:“这样做……小哥,成么?”

韩剑秋突然转为严肃的道:“老丈,武林之中,讲究的是恩仇分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应该是扶危济困,锄奸行义。那潘老三为非作歹,险狠毒辣,放高利贷,剥削穷苦人家的血汗,又强掳民女,再逼人自绝,业已到了无法无天,专横嚣张至无以复加的地步了,这种市井流痞,鱼肉乡里剥皮,如不重重的对付他们,反倒更助长了他今后的气焰。而对付此种土豪恶霸,便也不能用正规的道理去行事,他耍赖,我们便使狠,就要比一比谁比谁更有能耐,和那种人打交道,就要施展适合于对方的方子。或者,你不同意我的论调,但江湖上玩的就是这一套,我忝为江湖一员,积习如此,抱歉,也只好顺着这个传统一直演变下去。”

程惠兰也接口道:“老丈,您放心,这事情交给我们办,绝不会牵累您。”

耿有成讪讪的道:“姑娘,小哥说的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明是非的人,主要我是怕小哥吃亏。对潘老三这头‘没牙虎’,你还不知道他是个多么狠的坏胚呢!”

韩剑秋露齿笑道:“便不妨老实说,老丈,你以为我是‘天官赐福’的好人?如果这么想,你就是裤裆里放屁,响(想)到岔路上去了。像姓潘的这种下三流角色,充其量,也只够勉强称个‘地痞’、‘无赖’、‘吸血虫’而已,他这样的材料,不瞒你说,我见得太多了,这一种人,给我提鞋,我还嫌他手脏呢!你放心好了,别把他们当人看,否则他们就真像人啦!”

耿有成连连点头,道:“反正,小哥,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了。”

韩剑秋轻轻拍了拍对方肩头,和善的道:“错不了的,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韩剑秋舒了一口长气,从地上站起,整理一下衣襟,笑道:“表妹,小凤,我们到镇上住两天吧!”

“没牙虎”潘老三住在丰田镇“筷子巷”底,这是一片称得上富丽堂皇的宅第,宽阔的九级大麻石石阶直通上两扇朱漆大门,风火砖砌成的围墙高大辽广,从外往里瞧,隐约可见楼台连绵,檐角飞纵,好一派金碧辉煌的气象!嗯,是个有钱人住的地方。

望着大门两边高挑出来的一对油纸竹灯笼,每只给笼上的两个“潘府”黑字,在向韩剑秋摇头晃脑,他不禁“啧”了两声,又瞧了瞧门楣上的一方金字横匾“忠厚传家”更不由哎了两声。

“这就是姓潘的家?”韩剑秋问。

耿有成形态上已是畏缩,怯怯的道:“正是……”

韩剑秋伸舌舐舐唇,道:“好气派,但不知榨掉了多少乡亲脂膏,由此更可恶!”

耿有成不解的道:“更可恶?”

韩剑秋道:“看他这付家当,该不是急需你那五百两银子的人家,他却逼得你走投无路,说真个,就算他拆下一扇门来,也值得上五百两银子。”

耿有成感喟着道:“潘老三别说五百两银子他不在乎,五千两银子在他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但是,他却为富不仁。”

韩剑秋四周一打量,道:“可见我的预料不错,他的目的并非为了钱,主要是想动你的闺女的脑筋。”

耿有成全身一抖,激动的道:“他不要做梦,我就是拼了一死,也不能叫他染指玉珍!”

韩剑秋笑笑道:“别急,我们正为了这事而来的,但却不至于‘拼了一死’,姓潘的没有这个本事。”

耿有成央求道:“小哥,那我们就快点办事吧!”

韩剑秋拾级而上,道:“待会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慌乱,更莫冲动,一切全由我来应付,你尽管在一边瞧热闹就够了。”

耿有成一边朝上走,一边忐忑的问道:“小哥,你的确有把握对付他们么?”

韩剑秋笑笑道:“这点你放心好了,而且万无一失,我要是罩不住他们,我敢来么?我就那么寿头?”

耿有成尴尬的咧咧嘴道:“我这人,唉,就是有点唠叨……”

韩剑秋没有说什么,来到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之前,他也不去叩击嵌在门上的一对擦得雪亮的铜兽环,举起脚来就是一阵乱踢。

“咚!咚!咚!”

“砰!砰!砰!”

两扇红门被踢得呼扇呼扇的里外震折摇,新刷上去的朱漆也刹时在脚触的部分脱落下来,尤其那踢门的声音,更像是敲鼓一样。

急急步履声,匆匆自内响起,唔!听那嘈杂起落的脚步声,来应门的好像还不止一个人呢!

耿有成的脸色顿时发了青,他哆嗦的道:“他们……来……来了!”

韩剑秋依然一个劲的踢着门,边皮笑肉不动的道:“我听见啦,老丈!”

又快又急的,两扇红门“呼啦”被拉开了一边,三条牛高马大的短装粗汉,冲锋陷阵一样抢了出来,当先一个斜鼻歪嘴的角色,朝着韩剑秋一捋衣袖,两眼睁得活脱像一对牛眼,怒喝道:“他娘的,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哪一个人的府第?竟就这么不知死活的擂门法,你这小免崽子!”

旁边一个生有一对招风耳的汉子,双手一叉腰,咆哮道:“先将这一老一少两个杂种狠揍一顿,再捆起来送进去考问。”

第三个汉子比较仔细,他一眯那双老鼠眼,打量着韩剑秋,又端详了耿有成一会,忽的狼嗥似大笑道:“哇哈哈,我认出是什么人了,老赵,这老小子就是那姓耿的糟老头子呀!上次借了咱们三爷一千两银子还想赖帐的那个老家伙!”

斜鼻歪嘴的大汉闻言之下,瞪着早已哆嗦起来的耿有成,“桀桀”怪笑道:“老王八,怎么着,你是来还帐的呢?还是来求情的?若是还帐,老子就领你去见三爷,如果求情呢,就不必了,三爷的银子借出去,就是他爹也不能短少分毫,而且,一样限期归还!”

耿有成唇角颤动着,他鼓起勇气,抖瑟瑟的问道:“我……我的女儿……”

那斜鼻歪嘴姓赵的大汉微微一怔,随即猥亵又邪恶的大笑起来,他梭溜着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吡着一口黄板牙,道:“哦,糟老头,你说的就是那个二十刚出头年纪,生得像一朵花似的大姑娘呀?哦,对了,是不是腮帮子上还有着迷人的小酒窝?”

耿有成连连点头,期盼加上焦急的道:“是,是她,她就是我的女儿耿玉珍,请问大哥,她如今可在里面?”

姓赵的大汉与他两个伙计互视一眼,三个人一起淫谑笑声不绝,他们笑得口沫飞溅,弯腰跺脚,好像对方提及他的女儿,乃是一件天下最滑稽的事情一样,

耿有成面孔上一阵青,一阵白,直觉的感到不妙,但他却不得不忍气吞声,颤巍巍的道:“请问大哥,我女儿出了什么事?”

姓赵的大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歪嘴一歪,捧着肚皮,道:“你敢情是来要闺女的?”

耿有成吞了口唾液,呐呐的道:“我……我要接她回去……”

姓赵的大汉一伸那蒲扇般大的巴掌,道:“银子呢?一千两,有么?”

耿有成瑟缩的退后半步,生涩的道:“我……是不是……交了银子就……可以带回女儿呢?”

姓赵的大汉蓦然狂笑起来,道:“老小子,听我的话,你还是夹着尾巴乖乖的滚蛋吧,休说你拿不出一千两银子,就算你现在拿得出来,哈哈,你的女儿也怕不是你的了!”

耿有成的神色一下子惨变,哆嗦的道:“此……此话怎说呢?”

姓赵的邪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快滚吧,再夹缠下去,老子的脾气就不会一直这么好了!”

从大门开启,韩剑秋一直未曾开口,这时他笑咪咪的道:“呃,这位大哥?”

姓赵的斜眼一瞪,大刺刺的道:“什么鸟事!”

韩剑秋打恭作揖的道:“方才大哥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如今凑足了一千两银子,耿老丈的女儿,你们也是不放了是不?”

姓赵的大汉勃然一怒,道:“你他妈的算哪根葱,也在这里插嘴放屁?老子凭什么要回答你的话?莫不成你是耿老头的舅子?小王八蛋!”

韩剑秋忙道:“不,不,这位大哥,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问问,问问罢了,你却犯不上动肝火,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下,耿姑娘是不是还在府里头?我们如果凑足了一千两银子,是不是可以将耿姑娘领回?”

姓赵的大汉上上下下打量了韩剑秋一阵,阴阳怪气的道:“你和耿老头是什么关系?”

韩剑秋一笑道:“耿老丈是我的,呃,一位尊长。”

姓赵的大汉“嗯”了一声,爱理不睬的道:“你还是劝着你这位鸟尊长早点脚下抹油吧,别再做那要女儿回去的春秋大梦,耿大姑娘如今怕已成了‘无底洞’少洞主欧阳大爷的如意夫人啦!”

耿有成剧烈的猛一抽搐,睁目大叫道:“这怎么可以?就算你们果真借了一千两银子给我,限期也尚未到,不算今天,尚差二日才是还债的期限,你……你们怎么可以将我的女儿如此……污辱?她是个人,是个黄花大闺女啊,你们怎能随意将转卖?这……还有天理,还有王法么?”

姓赵的大汉脸色一沉,狰狞的道:“老小子,不要在这里鸡毛子喊叫,什么天理?什么王法?就凭你也配抬出来唬压我们?你马上滚,否则,看老子能不能活剥了你!”

耿有成四肢痉挛,双眼发直,老泪滂沱的哀叫道:“反了……你们这是斩尽杀绝,不留余地啊!”

生了一对招风耳的大汉踏上一步,气势凌人,道:“你嚎你妈哪门子丧?你给老子马上滚!”

韩剑秋硬生生将耿有成推下了几级台阶,他笑嘻嘻的道:“各位,他年纪大了,和你们一比,你们业已可以做他的孙子了,你们怎么可以对老人家这么个不孝顺呢?”

三名大汉齐齐一呆,一呆之下怒火顿炽,姓赵的大吼道:“好呀,小免崽子,你居然拐弯抹角骂起大爷来了,就凭你这副德性,做做相公还是块料,要想找喳,你他妈是寿星公抹脖子——嫌命长啦!”

韩剑秋轻轻的拂去衣袖上一摄灰尘,挤眉弄眼的道:“你们三个是一堆瞎子闻臭——也已离死(屎)不远了,还在这里张牙舞爪,摆这么个熊样给谁看!”

旁边,那招风耳大汉狂叫一声道:“好杂碎,大爷先剥了你!”

韩剑秋嘿嘿的笑道:“大家瞪着眼看仔细了,这小子楣星当头,印堂发黑,八字注定眼前就会遭横死,而送他终的人,便是小爷——我!”

招风耳大汉暴叱一声,扑上前来,道:“叫你扯蛋……”

“蛋”字吐出他的双唇,成为一个上下颚微扁的嘴形,而他就带着这个上下颚微扁的嘴形,一下子将脑袋搬出去老远——在一抹闪电似的寒光之后。

当招风耳的好大头颅,连吐出那最后一个字嘴形都不及改变,就离开了原位的一刹那,侧旁那阴沉沉的角色甚至连怎么回事也没搞清楚,已经同时被一股透穿胸膛的力量撞出几步,手舞足蹈的翻了下石阶。

从头到尾,唯一入了人眼的,便是那抹掣如电闪似的寒光一现。当人们看明白了面前发生的事,韩剑秋早已皮笑肉不笑的又好好地站在那里了。

姓赵的大汉先是一愣,一愣之后又鬼叫着退后了两步,他全身筛糠似的簌簌抖着,脸上的血色也突然化成冷汗流光了,斜鼻子更斜得不成话,歪嘴也扭曲得变了方向,他的模样,在这一刹那,已不像是他了。

韩剑秋背负双手,摇头叹道:“雷公雷婆都看不顺眼啦,啧啧……这等恶人,你瞧瞧,大白天就遭天谴,啧啧,真个是不是不报,日子未到,日子一到,便得遭报!”

姓赵的大汉哆嗦着,嘴巴嗡合了老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觉得喉咙里塞了一把沙,噎得连嗓眼全那样又干又辣!

韩剑秋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你又不是恶人,老乡亲,用不着害怕,只要心好,老天爷的旱雷电闪是不会朝着头上照应的,嗯?”

姓赵的大汉想跑,可恨两条腿竟不听使唤,除了抖,却好像连骨头也软了,他竭力把两只眼珠子朝中间凑,偏偏又连往上翻,心跳得仿佛要离开心腔,全身的冷汗,早就将衣衫都湿透了。

韩剑秋吁了口气,走了过去,兜头搂脸的就给姓赵的十几个大巴掌,他打得慢又十分用力,清脆的击肉声一下接一下之后,姓赵的一张脸孔也已青中泛紫,红里透灰,浮肿得不成体统了。

韩剑秋打完后,搓搓手笑道:“大个儿,这是教训你以后不可目中无人,胡说乱道,记着,做人要有礼教,谦恭虚诚,那样才称得上是个‘人’!”

他顿了顿,回头向早已吓得像只呆鸟似的耿有成露齿一笑,道:“大个儿,我们耿老丈的闺女在哪里呀?”

姓赵的大汉抽搐了一下,犹想充充好汉,道:“不知道!

要杀……要剐,姓赵的……若皱皱眉……就不算……”

不等他讲完,韩剑秋道:“很好,好极了,闯江湖就该是你这种气魄,有骨气,有胆量!”

笑了笑,又道:“但是,却得有始有终才行。”

姓赵的大汉颤着声,满嘴血淋淋的叫道:“你试……试……看,我赵……勇……含不含糊!”

一扬手,那赵勇蓦地怪叫如猪,捂着右边脸孔,鲜血自他指缝中涌出,再看韩剑秋手里,竟拈着一只血淋淋的活人耳朵了。

指头一弹,人耳还带着轻轻的颤动,在一溜血星子里飞了出去,韩剑秋仍慢吞吞的道:“怎么样?说是不说?”

赵勇突然嗥号一声,形同疯狂也似的冲向韩剑秋,韩剑秋似是腻味了,他连闪也懒得闪,左掌当头暴挥——看似一下,实则三十七掌同时展出,赵勇牯牛般的身体便腾空七尺,连连打了三十七个翻滚,才满口鲜血的一头撞向了石阶底下。

耿有成双手捂面,失声惊呼道:“惨……啊!”

韩剑秋拍拍耿有成的肩头,道:“对付这等歹恶之徒,老丈,江湖传统就是用的这些法子,现在,我们开步进潘府吧!”

携着耿有成那冰凉又颤抖的手,耿有成走在前面,他们转过了“挡门墙”,经由一片小巧却精致的花圃,前面,便是一座朱栏金雕的豪华大厅横着。

厅里没有人,韩剑秋先将耿有成安排坐下,然后,他老实不客气的挑拣了一张檀木嵌云石的桌面,所摆设的一只银果盘中的珍贵水果往口中塞,一边丢了些给惴惴不安的耿有成吃着,他浏览四周,“咿咿唔唔”的道:“陈设还不算坏……嗯,很有气派……”

耿有成惊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用力吸着道:“你……我的天呀!”

不待耿有成说什么,韩剑秋一脚将桌子踢向挂满了字画的粉白墙壁上,于是,又是一片“唏哩哗啦”,砸了个狼藉不堪!

一转身,几把酸枝太师椅成了粉碎,韩剑秋若无其事的又走到两只莲花银瓣铜柱灯之前,双掌齐飞,灯柱“劈哩啪啦”分成四段。

瞄了瞄左右两排的冰花格子窗,韩剑秋颇有兴趣的正想再动手捣他个一塌糊涂,门口人影晃处,两个形容怪异的人物,已翩然掠入。

同一时间,大厅的便门突起,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亦已拥着一个枯瘦焦干,满睑烟容的高个子奔了进来。

韩剑秋拍拍手,遗憾的道:“太快了,你们来得太快了,我这里还不过刚刚上瘾哩!”

自正门掠入的两个人,一个其黑如墨,死眉死眼,另一个却其白如腊,同样的也是死眉死眼,两人一般的骨瘦如柴,有如两根竹竿,而黑的那个穿黑袍,白的那个穿白袍,全阴森森的站在那里瞅着韩剑秋不言不动。

韩剑秋眼珠子一转,又瞧向后面便门进来的那批人,还不待他瞧仔细.那批人中站在前面的枯瘦高个子,业已脸也胀红,两撇胡须翘起,暴跳如雷,道:“反了反了,简直反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敢撒野撒到我潘三爷家里来,这……这岂不是老虎嘴边拔须.太岁头上动土?好小子!我看你用几条狗命来赔偿你三爷的损失!”

韩剑秋哈哈一笑,尚未及讲什么,他后面,耿有成也蓦然冲了上来,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潘老三,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没牙虎’,你还我女儿来!”

潘老三先是一愣,三角眼跟着一转,然后嘿嘿的阴笑起来,他微捻着那两撇鼠须,满脸孔的鄙夷不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赖帐的耿老头!姓耿的,怎么着!你借了我潘某人一千两白花银子,独个儿开了溜倒也罢了。怎么,竟还找了个莽夫来我这里撒野逞威?只怕你是打错算盘喽!你也不去打听打听,问问我潘某人可是这般易欺好吃的角色?”

耿有成气得全身发抖,满脸通红,连一双眼珠子也几乎突出了眼眶,道:“潘老三,你休要如此颠倒黑白,混淆视听……我一共只借了五百两银子,言明月息三分,分两年摊还本利。哪知你翻脸不认帐,非但无中生有的将五百两银借口提高为一千两银子,更将月息涨成十分,又将两年期限改为两月,你这样做,无非是看我父女孤苦无依,可以任意欺凌压榨……我在你这种背信背义的奸毒手段下无力反抗,你便藉词截夺了我的女儿为押质,又将我打伤……你们扪心问问自己,是哪一个有理,哪一个无理?”

潘老三“呸”了一声,勃然大怒,道:“利嘴匹夫,三爷没这么多闲工夫跟你唠叨,你说,你今天来这里想干什么?银子可是连本带利一并带来了?这捣毁我大厅家具的混小子是谁?你们要如何赔偿我的损失?老匹夫,若有一个字你回答不出,今天就别想生出此地!”

耿有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挣扎着道:“我的女儿……

我要我的女儿!”

潘老三哼了哼,阴恻恻的道:“没这么简单,眼前的问题不解决,你休想看你女儿一眼。”

韩剑秋走到一边,笑道:“三爷!”

潘老三恶狠狠的瞪着韩剑秋,叱道:“小子,你现在想装好人也已来不及了,你帮着耿老儿到我潘某人家里来撒野,你即将知道你要得到何种惩罚!”

韩剑秋左右一瞧,道:“有件事,三爷,我想请你帮个忙。”

潘老三十分意外的翻了翻眼皮,要死不活的道:“要求我?你说说看。”

韩剑秋兴奋的搓搓手,道:“首先,站在一个耿老丈的晚辈的立场,我要求你赔偿他的精神损失一千两银子,时间耗磨一千两银子,因为这件事而造成的情绪忧虑一千两银子,总共是三千两纹银,我们全要现银或兑银票,不要其他抵押,拿到银子后,我们便接回耿姑娘回头就走,绝不拖泥带水,再生枝节……”

潘老三一下子惊愕得张大了嘴,立即又气得一张黄脸越发泛了黄,他的嘴角肌肉抽搐着,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的跳起脚来,叱道:“你,你,你……你这个白痴,疯子,呆鸟,你以为你是在放什么狗臭屁?你这是在搞什么玩意?你是想吃我么?想要我狗熊么?你他奶奶的反而向我倒要三千两银子?你完完全全的糊涂了,姓潘的在外头跑这么多年,今天却受你这小王八羔子勒索,你这混帐,不开眼的杂种,你是让油蒙了心……”

韩剑秋好整以暇的摇摇手,微笑道:“别生气,三爷,虽然这是我向你所做的要求,这也等于是你欠我们的,非付不可!”

“什么?我欠你们的?”潘老三口沫横飞的大叫道:“我欠你们个鸟,你有什么凭证,证明是我欠你们的,就只凭你红嘴白牙一句空话。”

韩剑秋哈哈一笑.道:“三爷,你说耿老丈欠你们一千两银子,不也是一句空话么?”

潘老三张狂的大笑道:“我却有人证,你要多少人来证实这件事?只要我一招手,成千上万的证人都有——他们全指天盟誓,证明耿老匹夫向我借过一千两银子……”

他顿了顿,用手指头点点韩剑秋,又揶揶地道:“你说我欠你们的,却又有什么证明?小子,就靠你这张嘴胡说八道么?”

韩剑秋一拍腰际,笑道:“不,除了我这金口玉言,还有这块金字招牌!”

说着,只见他手一扬,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呜”的一声怪啸,竟闪电般钉在那坚硬的檀木屏风上,深嵌到底,只露出一面狰狞的恶鬼头来。

韩剑秋待信物飞出后,又道:“我说你欠了,你就是欠了——总之,用不着人证物证,我不喜欢那么麻烦,三爷,你欠我们的债就是。”

潘老三骤见恶鬼头,不禁一哆嗦,继这猛一跺脚,大吼道:“来人呀!先将这厮给我拿下!”

于是,一片呐喊立起,十来名粗腰膀阔的大汉中,就有五个人扑向韩剑秋,韩剑秋连眼皮也没撩一下,匹练也似的精芒猝射又敛,那五名大汉只是刚刚起步,五个人的头巾便随着一大块毛皮同时飞出,而他们被削落的头巾是一样大小,被削落的毛皮亦是一样厚薄,就宛似用尺子量妥了以后,以剃刀刮去一般相似。

五位仁兄猛古丁全傻了眼,一个个摸着头顶上凉秃秃的部位,目瞪口呆的像钉在那里再也挪不动腿了。

众人也只看见精芒一闪,没看见韩剑秋使用兵刃,而韩剑秋此刻依然两手空空。

这一下,潘老三的脸色也大大的不对了,他本人虽然只会了三招两式,功力不深,但没吃过羊肉也见过羊在满山跑,人家只露了这一手,他也已知道今天算碰上了不好缠的硬把子了。

此刻,那进厅之后一直未曾开口的一黑一白二位仁兄,亦不由互视一眼,两张僵木的面孔上开始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异之色。

潘老三求助似的望向他们,胆颤心慌的道:“邓老哥,涂老哥……这小子似乎来意不善……”

被称为邓老哥的黑肤黑袍人,缓缓踏前一步,语声干涩的说道:“朋友可是‘断指修罗’韩少侠?”

韩剑秋瞅了他一眼,安详的道:“不错,你呢?”

黑袍人低沉的道:“‘黑鹰’邓成,旁边这位是我把兄弟‘白鸷’涂宗蕃。”

韩剑秋思索了一下,问道:“哪个码头的?”

“黑鹰”邓成举右臂在头顶上画了个圈,双目炯然注视着韩剑秋,一言不发。

韩剑秋“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浮图岗’的伙计们!”

舐舐嘴唇,又道:“‘齐天大圣’齐永浩的生意,看来是越做越大了,从云南伸展到了江南了?”

邓成木然道:“韩朋友,大家都是在道上混的,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逢,彼此俱属一条路上,韩朋友既明白兄弟们的‘山门’,又一语说出兄弟们的当家字号,还请琢磨着别来横插一手。”

韩剑秋大大摇头,道:“你错了,邓朋友,‘浮图岗’的几块料要我变成一条路,还不够这个道行,你们至多配给我提鞋!”

邓成眼角一吊,冷冰冰的道:“狂妄的东西,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韩剑秋正眼也不看他一眼,懒懒的道:“你们是一对扁毛畜生。”

猝然间,“黑鹰”邓成飞快闪进,双掌抛横猛挥,劲风疾啸中,掌影幻成千百,交织穿舞的罩向韩剑秋。

几乎不分先后,“白鸷”涂宗蕃也贴地翻扑,两柄薄刃弯刀滚雪也似削向韩剑秋的双足。

“黑鹰”、“白鸷”的动作是强悍迅疾的,更带着无可言喻的阴毒,韩剑秋却毫不移动,他微喟一声,寒森森一溜光彩,宛似一泓细细的秋水泛波,“丝”声锐啸,“黑鹰”邓成首先大叫着反跃,紧接着“白鸷”涂宗蕃也一个筋斗翻了回去,剑刃如电,“呼”的盘旋伸缩,“黑鹰”邓成的右耳顺势而飞,同一时间,“白鸷”涂宗蕃的左耳也血淋淋的弹出去老远。

精芒闪处,雪光耀目的薄刀“刷”的一声,也已飞回韩剑秋的袖内,韩剑秋悠闲的站在那里,好像刚才没有发生任何事似的。

痛得两张怪脸全起了皱纹的“黑鹰”、“白鸷”,却是地地道道的好汉,他们不再吃眼前亏,双双在一个踉跄后,忍痛奔向厅门。

“站住!”韩剑秋冷冷的叱喝着。

两位仁兄奔掠的身形蓦地一僵,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禁制束缚一样,齐齐在门口停了下来,缓缓的,他们转过身,两张血污狼藉的面孔好不凄怖。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你们两个是十足的一对饭桶,当然,我这样说,你们一定不服气,我欢迎你们来找我报仇,只要有这个胆量!”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的接道:“两位回去之后,可以向你们大当家说明白,我韩剑秋多有开罪,如果他赏脸呢,彼此全不计较,若是咽不下这口气,最好去禀报他的主子——无耳道长,我韩剑秋正好新仇旧恨,一并了结!”

韩剑秋一挥后,道:“我等着,你二位可以请了!”

于是,“黑鹰”、“白鸷”双双掉头而去,断耳的血,滴滴洒落,他们连哼都没哼,潘老三惊恐的呼叫,也遥遥落在他们的身后了。

韩剑秋回过身来,朝着神色灰败,面无人色的潘老三道:“三爷,你是想掉一只左耳呢?抑是右耳?还是愿意割下鼻子,剜出一双眼珠,任君选择。”

潘老三机伶伶地猛一哆嗦,上下牙床互相磕颤道:“英雄……英雄……饶命……”

韩剑秋笑笑道:“饶命?不,非杀不可!”

潘老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竟然豪啕大哭道:“我罪不至死呀……英雄……你就这么忍心杀了我呀?英雄,我是混帐,我不是东西……我冒犯了你的虎威……我知错了……英雄……你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了我……恕了我吧……”

韩剑秋“啧”了两声,道:“好家伙,三爷,你倒是能屈能伸呀!”

潘老三连连叩着响头,凄凄哀哀的道:“英雄……饶命……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韩剑秋故作沉吟之状,半晌,他道:“好吧,唉,我这个人就是心肠太软,听不得人家说几句好话,看不得人家那哀怨之态,成,就饶了你!”

潘老三那黄里透青的枯干面孔上,立时泛起几分人的气色来,他又重重地叩了个碰地头,感激涕零的道:“多谢英雄你不杀之恩……英雄果是宽宏大量,湛湛的真君子,谢谢英雄——”

这时,韩剑秋又笑着道:“三爷,请把耿老丈的女儿给我送出来!”

现在,潘老三的脸色大大的变了,他哆嗦着,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一时急得连嘴唇也发了紫。

韩剑秋一看,情势不妙,他厉声道:“姓潘的,你还磨蹭些什么?”

潘老三几乎吓了一裤裆的尿,他干嚎道:“不是我的主意啊……英雄……是他们要我这样办的……我冤枉啊!”

韩剑秋忽然笑了,他温温柔柔的道:“别怕,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耿姑娘现在在哪里?”

潘老三叩头如捣蒜,又哭着道:“她……她……她早已被接到‘无底洞’去了!”

旁边,耿有成悲切的哀呼道:“我可怜的苦命的女儿啊……”

韩剑秋连忙劝慰着耿有成,又向潘老三问道:“耿姑娘被谁接到‘无底洞’去的?有什么原因要送她去?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潘老三抹了把鼻涕,战战兢兢的道:“英雄,我若说了,你一定要放过我!”

韩剑秋注视着他,冷沉沉的道:“好吧!你说。”

潘老三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三个月前……‘无底洞’的少当家‘无影花鞭狠公子’欧阳梦到我这里来作客,有一天他领着‘黑鹰’邓成、‘白鸷’涂宗蕃出外闲逛,恰好发觉了耿有成的女儿耿玉珍……竟然像她爱慕的一个女孩子,在摸清了她的住处之后,回来央求我为他设法促成这件事……我,呃,便承当下来了,英雄,你是知道这种场面的,也由不得我拒绝啊,我惹他们不起,况且,大家还是多年的好朋友……”

韩剑秋不耐烦的道:“那你何必设下这等毒计来坑人?

为什么不正式去说媒提亲?”

潘老三委曲的道:“欧阳少当家只是玩玩而已,并不是真心要娶她,而且,依照‘无底洞’的传统作风,他们玩一个女人几时这么慎重其事过?还不是只求到手就行,越干脆越好。最重要的,是我多少也晓得一点耿有成的脾气,以‘无底洞’少当家这种江湖黑道上出身,耿老头是决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加上他对我的印象也不会好到哪里,一旦知道我夹缠在里面,他就不会答应了……”

耿有成抖抖索索的道:“就凭你们这一窝老鼠,竟妄想要我的闺女?完全是在做梦!”

潘老三摆摆手,苦着脸道:“喏,英雄,你可是看见了吧?

我早知道明着来是不行的……”

韩剑秋缓缓地道:“所以,你就暗里挖坑叫人跳?真是可恶到了极点?”

潘老三一哆嗦,急道:“英雄,我这是打鸭子上架,身不由己啊!”

韩剑秋“呸”了一声,道:“诈财、纵火、劫人,更差点逼掉了耿老丈一条性命,潘老三,你这畜生,你就是那么个‘身不由己’法么?”

潘老三全身又开始簌簌抖了起来,满脸泪痕交织着道:“饶命啊……英雄,你说过不杀我的……”

韩剑秋微退一步,目光扫过那十名呆若木鸡般站在一边的打手,又转注在潘老三脸上,道:“人送走多久啦?”

潘老三哆嗦着道:“在……在抢来的当天晚上……便连夜送去‘无底洞’了。”

一声凄惨的哀号已出自侧旁的耿有成口中,他老泪纵横,无限悲楚的呜咽道:“全完了……我苦命的玉珍儿啊……”

韩剑秋目光一寒,问潘老三,道:“你是说,你在大半月以前就将耿姑娘送去‘无底洞’了?”

潘老三惊异的道:“英雄……我是身不由主……替人家受过啊……”

耿有成疯了一样抢上一步,颤巍巍的指着潘老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喊叫道:“潘老三,你们用的计好毒啊,又是放火,又是栽赃,又是打人、劫人,样样全是逼人走上绝路的法子……你们哪里还有一点天良?一点人性?这是拆散人家家庭,毁了我那闺女的终生幸福啊……可怜她是那么柔弱的小……”

生怕耿有成的活动促使韩剑秋变脸,潘老三猛的用力掴着自己的嘴巴,也不知是痛得慌还是装得像,这位出了名的剥皮竟然泪水流淌,边声声诅咒自己道:“我混帐,我下流,我无耻……我对不起耿老爷,对不起耿姑娘……我没有人性,我狗屎都不如……”

料不到对方竟会忽然来上这么一手,耿有成一向心地忠厚,这一来,他却愣住了,在潘老三一下一下的自掴里,这位好先生反而觉得心里不忍,他赶忙踏上两步,泪痕未干的忙道:“好……好了……潘老三,你,你就不要再打下去了……”

潘老三一面仍然不停的继续打,一边嚎啕含混的叫着:“耿……大爷……你……你……得饶了……我……我才……停手……”

那一声声“劈啪劈啪”的沉重击肉声,每一下子全似响进了耿有成的心眼里,好不肉痛,也让他好生局促不安,他连连点头,道:“好,好,潘老三,我饶了你,我就饶了你!”

于是,潘老三停下了手,方才那一阵子,他的表演非但逼真,而且卖力,如今,他的双颊竟然肿胀得老高,而且,重迭青紫的指印,几乎条条清晰可见。

耿有成呐呐的,难过的道:“唉,潘老三,你这是何苦,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韩剑秋淡淡一笑,道:“潘老三,你真有一手!”

潘老三呆了呆,却怔慑着不敢开口答腔,韩剑秋又笑道:“其实,你不该叫‘没牙虎’,应该叫‘赖皮虎’才名符其实。”

潘老三可怜兮兮的,肿着一副嘴巴,结巴着道:“在你老面前,我……我只是一只猫罢了,一只又老又瘦的猫!”

韩剑秋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下来,二郎脚一翘,道:“潘老三,你与‘无底洞’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潘老三咽了口唾沫,嗫嚅的道:“是……呃……要好的朋友。”

韩剑秋摇摇头,道:“不要骗我,‘无底洞’是江湖一霸,烟斗老人更是江湖巨擘,一跺脚能使武林变色,他岂会和你这三流的角色称朋道友?”

潘老三脸上有些受辱后的不服,但他哪敢多表现出一点来,连忙干咳了两声,苦着脸道:“是这样的……英雄,我与殷老当家,呃,有点银钱上往来的关系,你知道,我有些生意,呃,是得要人给‘护场’的,否则,便开不下去了……另外,殷老当家也有些买卖交由我经手……我们来往业已很久了……”

韩剑秋笑笑道:“简单的说‘无底洞’是你背后的靠山?

而你也是他手下的爪牙狗腿之一?”

潘老三面孔一热,呐呐的道:“这……唉,也没有这么难听啊……”

韩剑秋一撇嘴,道:“现在,叫人去拿三千两纹银的同值金叶子来给耿老丈,他带着方便。”

潘老三急忙点头,依旧畏缩的道:“英雄,我……可以起来么?”

韩剑秋道:“可以,但叫别的人去拿钱。”

许是跪久了筋麻腿软,潘老三居然挣扎了几次没站起来,挣得脸红脖子粗。韩剑秋转头朝那十几个站在一旁的大汉一瞪眼,道:“蠢才,还不过去扶你们的老爷!”

十几个大汉一哆嗦,这才如梦方醒般涌上去扶起了潘老三,潘老三一站起,铁青着脸,三不管便朝着身边的手下挥掌掴打,边跺着脚大骂道:“一群不中用的饭桶,我的脸全叫你们给丢尽了!”

韩剑秋嘿嘿一笑,揶揄的道:“别再发威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凭你这块料,还能调教出什么好玩意来?还不全是些猪头三!”

潘老三憋着一口气,瞪着眼叱道:“去两个人到账房,向安管事说,马上包好同值三千两纹银的金叶子送来,要快!”

韩剑秋立即又加上一句,道:“成色要上上足赤的。”

当两名大汉匆匆奔出之后,韩剑秋舒了口气,道:“潘三爷!”

潘老三提心吊胆答应一声,哆嗦的道:“英雄,你老有什么吩咐?”

韩剑秋道:“以后不准再放印子钱了,否则,今天我不取你项上的人头,总有一天有别人替我代劳的!”

潘老三唯唯喏喏,哼唧着没有接腔,韩剑秋续道:“你不服气?”

潘老三哭丧着脸,忙道:“不,我哪敢!”

韩剑秋自椅子上站了起来,道:“这一次我放过你……

你原是不该放过的,如果你下次再有坏事落在我身上,我认识你,我袖子里的家伙就不认识啦!”

潘老三冷汗涔涔,五色斑剥的面也也浮起一片苍白,忙道:“是,是,我记着!”

片刻后,方才出门到账房取金叶子的两位仁兄,已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每个人手上,全捧着一只沉甸甸用蓝布包扎的四方包袱。

韩剑秋老实不客气的过去取来分挂两边肩头,回头对神色惶然的潘老三道:“姓潘的,假如耿姑娘不在‘无底洞’,或者你欺骗了我,那时,你就为你自己准备一口棺材吧,我会回来一点一点割碎了你!”

潘老三抖索了一下,委曲的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并无一字欺瞒……”

韩剑秋不再多说,一拉表情凄黯的耿有成,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出潘家大门。

道路边,耿有成又是泪盈盈的问道:“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韩剑秋感到有点奇怪的道:“什么怎么办?”

耿有成深深地叹了口气,沙哑的道:“我是说——玉珍那孩子……”

韩剑秋“哦”了一声,道:“这还不好办,找到‘无底洞’找他们要人不就结了。”

耿有成表情很是惊惶,呐呐的道:“找……找上‘无底洞’?”

韩剑秋点点头,道:“莫非您老人家还有更好的法子?”

耿有成吁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道:“小哥,‘无底洞’那些人,听说全是一些高来高去,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那里可不比潘老三家一样容易进去,我们两人,岂非……呃,拿鸡蛋碰石头!”

韩剑秋笑了笑,道:“谁说我们两个人去?”

耿有成怔了怔,忙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另外还有帮手?”

韩剑秋道:“‘无底洞’与我原本就有过节,我们是死约,早先我是准备单骑赴约,后来遇到几位父执,他们自动要帮我忙,所以,这次‘无底洞’之行,人数还不少的呢,可能是‘八方风雨会中州’,一场龙争虎斗!”

他们转过街,快抵耿有成那中药店,耿有成又道:“小哥,你去‘无底洞’,我呢?我到哪儿去?”

韩剑秋胸有成竹的道:“你先去‘南华山庄’我舅舅那儿住下来,等候我的回音,当然,我会叫我妹妹和我表妹护送你的。”

从“丰田镇”到“无底洞”只有六七天路程,假如脚程加快,四天多一点就够了,韩剑秋和二女分手后,一路急奔,驰出十里,才放慢脚程,让马儿徐徐向前行去。

傍晚时分,行抵柳村,正觉腹中有些饥饿,遥见在村口矮屋之前,飘挂着一个圆形店招,心想:“先到那里吃点东西再说。”行至村口,只见一间乡村小店,店前搭一席棚,红布圆招已经褪色,店内并排摆着六张小形方桌,韩剑秋心想:“此处如非正临官道,真是难得有生意哩!”

这时,最里面的一张已经坐着三人正在低谈浅饮,韩剑秋未在意,随便找了一个靠门边的座位坐下,与最里面的三人,正好呈斜对角度。店主是一对朴实中年夫妇,一见客人上门,急忙过来招呼,韩剑秋要了几样小菜,女店主将筷碟送上,并端了一杯热茶摆在韩剑秋面前,随又跑去洗菜切肉,帮着乃夫准备菜物。

正在此时,突闻蹄声急骤,自官道上疾驰而来,顷刻之间已到店外,一阵蹄声同时戛然而止。

众人不禁齐齐注视店外,始才看清是一匹红颜色之关外良驹,一位俏丽劲装姑娘,正由马背上飘身而下。

同时,听到一个娇柔脆嗓的声音道:“掌柜的,借桶喂马好么?”

这声音使韩剑秋感到一怔,因为这声音对他太熟悉了,这正是“断肠山”罗秋的声音。

急忙回头望去,这时俏丽姑娘向棚边一看,亦未答腔,便动手往柱子上取下水桶,自行在旁边水缸之内拖了大半桶水送往马前,自己则立于一边等候着。

因现在俏丽姑娘正好背韩剑秋而立,因此不敢贸然招呼,适在这时,忽听店内最里面三位酒客之一说道:“就这么办,我先行一步了!”

说着,便听见起立起与座凳移动的轻响声。

韩剑秋心想:“有些人做事真是拖泥带水,此人即是这一类型。”心里想着,却在无意中向后扭头一看。

此人年约在四旬以上,身体臃肿,行动蹒跚,身着一件旧短夹袄,腰间尚系着一只布袋,想是由于饮酒过多,满面赤红,胸前上端有两个扣子未扣,上胸袒露,亦呈褐红之色,步履不稳的向店外走去。

那俏丽姑娘亦被此人醉态引起注意,不时向这边看上几眼。

这一看,一个脸蛋正好朝着韩剑秋这边,那不是罗秋是谁?

韩剑秋正待出声招呼,那醉汉此刻猛然一个踉跄向前抢出,正斜向韩剑秋座前撞来,韩剑秋正想伸手,只见他右手一碰桌角,身子晃了两晃,又行立着,嘴里尚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没有醉,倒不了,倒不了,你们才醉了哩!”

接着,他左脚又向前迈一步,无巧不巧,足尖正碰在门下之木槛上,这次重心已失,但见他抢出两步仍未立稳,全身疾然向俏丽姑娘撞去,并在他身子前冲之际,双手如钩交替着向俏丽姑娘胸前抓去。

只听得他嚷嚷道:“我实在没有喝醉,是门槛他妈的拉我的脚……”

韩剑秋见状心中一动,暗忖道:“这不是‘醉拳’中的‘笑探知己’的招数么?”

俏丽姑娘由于变生仓促,突遭袭击,一时间,略见慌乱,匆忙中猛一闪身,移出五步,堪堪避过双掌,面色一红,娇叱道:“老鬼,你瞎了眼睛么?”

那醉汉最初抢出的姿势是异常疾猛,只见他单手向地面轻轻一点,仅抢前一步,又行巧妙的立起,醉眼乜斜,含糊的一笑道:“俺不是‘老醉’,俺今天不过多喝了一点,俺也没有瞎眼,嗯……嗯……小丫头才是有眼无珠哩!”

说着,身子一晃,上半身随着划一个半弧形,右手由腋下疾伸而出,又向少女抓去。

俏丽姑娘疾挥一掌,呸了一口道:“真是为老不尊的下流东西……”

接着,连续拍出五掌,踢出三腿,那醉汉仍是东摇西摆的一溜歪斜,但是出手却分外辛辣。那俏丽姑娘虽然掌腿齐出,动作如风,但亦未占到半点便宜,二十招过去,二人在店前官道上拼得尘土四起,行人不知就里,均在伫足围观。

这时,与醉汉同饮的二人,也都走出店外,立在席棚之下,店主夫妇已惊得手足无措,屋内团团打转,不知如何才好,只有韩剑秋仍静坐原地未动。

他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正在注意事情的继续发展。这醉汉为什么无缘无故找上罗秋,到底是何路数?

那醉汉在一招“借花献佛”和“贵妃醉酒”之后,猛一回头,喝道:“寿福、寿禄,先把她的座子废了。”

与醉汉同来的两人,均在三十开外年纪,亦是短装打扮,闻言亦未答腔,二人互看一眼,直向那匹枣红骏马扑去。

前面那人想伸手抓马缰,后面的人迅捷地自腰间摸出一把雪亮匕首。

在前面的人手指即将接近马缰之际,突见那匹枣红骏马仰首一嘶,马头向左猛摆,同时马身一斜,后面两只马蹄齐齐飞起,那名叫寿禄、寿福的两人?顿时被逼回原处,两人正欲再次扑上,突听俏丽姑娘尖喝一声道:“你们敢……”

接着,只见俏丽姑娘手法一紧,连续施出“泼风八打”中的“疾风劲草”、“雨打芭蕉”、“风卷落叶”、“狂风急雨”四招。

一鼓作气连接而上,转眼之间,那醉汉与其两个同伴,全都被迫退至店前席棚边缘。

俏丽姑娘更乘机顺手一抄,将水桶提起,右手掌拍向桶底,一声暴响,木屑与水混合成为一股水箭,直向三人击来。

那醉汉低骂一声,疾然向横里闪出,其余两人半边身子便被击中,各抢出数步始行站稳,最狠狈的是店主夫妇,闹得满身满脸全是水渍。

韩剑秋始终坐在原处,只见他在水箭射来之时,有意无意之间,单手轻轻一拂,说来奇怪,他全身竟未沾到半点水渍。

醉汉见状,轻“噫”了一声,俏丽姑娘就在水桶飞出之后,大旋身,娇躯轻拔而起,右足一勾,左脚已入马蹬,全身平稳的坐在马背上,枣红马低嘶一声,驰出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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