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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一

说完了断指童,趁他石屋修炼之际,我们再来看看梅姑娘——

却说梅姑娘得到师父飞天狐的允许,从无边岛坐神鲸登岸,在滨城的平安客栈里,与断指童做纸上谈,两情颇为融洽,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柳青来,破坏了他们的美梦。

从滨城到海边,梅姑娘一直跟在断指童与柳青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雇舟远去,心里自是难过非常。

她不愿意离开断指童,很想再跟他们到东海走一趟,可是一想到柳青,她的心又凉了半截。

还跟着去干什么呢?

人家成双成对地寻宝去了,自己何必要夹在中间当电灯泡,万一挨上一场奚落,有口也说不清,那才叫自讨苦吃哩!

不跟他们去,就得重返无边岛!

无边岛她已经整整住了八年,八年之中,朝夕与师父相依为命,也曾减少了不少心灵上的创伤,可是现在回去算什么呢?

师父叫她照顾断指童,帮着断指童报仇雪恨,如今她竟向断指童不告而别,回去如何对师父交代呢?

说她讨厌柳青,说她吃醋,这是不可能的!

一个女孩子,别说她不能讲话,即使能讲,她能把这些心底的秘密,轻易地吐露出来吗?

想来想去,梅姑娘犹豫了。

东海不愿去,无边岛一时又不想回去,那么还有那里可以去呢?

她独自徘徊在黑夜的海边上,无情的浪花,打击着沉默的沙岸,声音本来是相当动听的,今夜却没有人肯去欣赏它。

漫无目的徘徊,越来越觉无聊,梅姑娘索性坐了下来,又索性躺了下来,两肘放在头下,仰望着冷清的空中,虫声唧唧,像是为她奏着伤感的回想曲。

于是,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死的时候,她已经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于一切的记忆,应该是清楚的。

在她的记忆中,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隆冬之夜,雪花纷飞,狂风怒号。

塞北张家口东城门里,梅姓人家的门前,大雪中,来了两个不速客,急遽地敲着大门。

门开了,两个人一齐冲了进去。

客厅里,主人面色持重,好像对来人颇出意外,但仍微微笑道:“两位师兄,请坐。”

“师弟,不必客气。”

说话的一个,身着道袍,满嘴无须,望着主人阴险一笑,回头看了另外那人一眼,道:“我们找了你整整六年,大江南北都找遍了,想不到你却躲在这里独享清福!”

主人听来人口气,不觉眉头一皱,道:“我梅天与平太观早已断绝关系,两位师兄冒雪忍寒,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是为私?为公?”

“为私有私,为公有公。”

另一个稍微矮点的,也是一身道士打扮,讲起话来,两眼翻白,不可一世。

主人强咽住火气,问道:“二师兄,此话怎讲?”

“我看别讲了吧!”

高道士插言道:“三师弟,师父叫我们找你回去,有话还是回去以后,慢慢再讲吧!”

“回去?”

主人一听要他回去,脸色顿时发白,怔了半天,继续说道:“你们要我再回太平观去?”

“那还用问吗?不然,我们来找你干嘛?”

“师父再三交代,无论如何,要你回去一趟。”

“我不能回去!”

主人像疯了似的,两眼直瞪,并向二人哀求道:“两位师兄,你们晓得我是不能回去的。”

“这个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师父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三弟,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在事情没有弄僵之前,高道人是不希望动手过招的,所以他再三劝导。矮道人是火暴性子,见三师弟这样拖拖拉拉的,心中早已不大耐烦,当时手一扬,对高道人道:“老大,别和他罗嗦!敬酒不吃,我们给他罚酒吃。”

说着,首先欺身上前,摆开了架势,高道人也在同一时间跃至三师弟身后,二人把他前后围住。

那被称作三师弟的主人,也不敢怠慢,一面全神戒备,一面厉声责道:“我梅天自信没有对不起太平观的地方,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

“你敢说没有?哼!”

矮道人道:“你抢去了师父对我的宠爱,又破坏了师父的‘阴阳清修’,自己身为出家之人,居然瞒着师父,弄大了人家的肚皮,罪恶昭彰,忤逆不伦,还敢说没有对不起太平观的地方!太平观的人,你能对得起哪一个呀!”

“正因为太平观的所作所为违反人道,所以我才离开了太平观,正因为我弄大了人家的肚皮,所以我才引咎自责,和她成了亲。”

“成了亲?”

高道人闻言惊道:“那你怎么向师父交代呀?”

“我为什么要向她交代?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受那淫荡的老妖精支配?”

提起师父,梅天顿觉羞愧不已,自己被她利用了好几年,想尽千方百计,才从她的魔爪之下,死里逃生,谁知道她对自己竟还没有死心!

“我已经改邪时正娶妻生子,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二位师兄,请回吧!”

梅天留意既决,言词间难免有些不留余地,矮道人听不入耳,首先动了手,准备拿人。高道人也挥动道袍,加入战圈,梅天一人抵四手,颇感吃力。

这时候——梅天的妻子,从里屋出来,见丈夫受困,拼命向矮道人扑去。

矮道人反身抽刀,手起刀落,结束了这个不谙武功的可怜女人的性命。

连“哼”都没来得及,就倒在血泊中死了。

“他妈的,引诱我师父的徒弟,还要来找你爷爷的霉气!”

矮道人抽刀抹血,高道人当场怔住。

梅天见爱妻无辜被杀,一时红了眼睛,拔出挂在墙上多年不用的“清心剑”,破口大骂道:“王八蛋,来吧!老子和你拼了!”

梅天的武功,本来是比两个师兄高些,可是离开太平观以后,弃武从农,不免有点懈怠。在他们的心目中,对梅天依然警惕,尤其是那一支“清心剑”,是当年师父送给他的,功力深厚的人,一剑在握,可以随心所欲,制人于无形之中。

梅天拿起“清心剑”,耍了几招,觉得无法得心应手,渐渐急将起来,矮道人看出了破绽,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暗提一口真气,一连攻出七、八招,终于把个梅天砍于刀下。

高道人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场毒辣的厮杀,虽觉残忍,然而权衡轻重利害,不得不陪笑赞美矮道人几句:“师弟,你真行,梅天一死,师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矮道人神气活现,举目看看躺在地上的梅天夫妻,突然一个五、六岁大的的女孩子,跑了出来,望着地上的人叫道:“爹……娘……”

女孩子伏尸痛哭,矮道人却瞪大了眼睛,对孩子道:“小杂种,这是你老子吗?”

女孩子只顾啼哭,没有理会矮道人的话。

矮道人心下一狠,阴恻恻地说道:“斩草要除根,找你爹娘去吧,大爷成全你!”

举起钢刀,照准女孩就砍。

女孩吓得全身发抖,大叫一声:“哎呀!”沙哑了喉咙。

矮道人“哎呀”一声,钢刀落地,人随刀倒,四脚朝天,口吐鲜血。

高道人一直没有出手此刻想出手援救,时间已经不及。

矮道人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光棍见风就转舵。

高道人情知不妙,掉头夺门而逃。

交风呼呼,雪花依旧飞飘——

一老者,弯身探视女孩,脸上微露笑容。

老者指着地上的梅天夫妻,对惊恐万状的女孩道:“这是你的父母吗?”

女孩张口,欲言又止。

“被谁害死的?”

“……欧……”

女孩嘴巴动了几次,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面哭,一面用小手指着自己的嘴巴,拼命地摇头。

老者不明究竟,又好言问道:“孩子,不要哭了,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女孩越哭越凶,头越摇越紧,小手始终不离嘴巴。

老者侧首想了半天,不知孩子到底怎么了。

他看看地上的矮道人,看看矮道人身旁的钢刀,想想方才初次发现他们时的情景——

“哎呀!”

敢情这孩子在矮道人举刀杀她的时候,由于过度惊恐,喊叫之后,变成哑吧了!

你看她指着嘴巴,拼命摇头啼哭的情形,不是这个意思吗?

唉!可怜的孩子!

老者现出一副慈祥的面孔,抚着孩子的头,安慰她道:“好孩子,不要怕,一切由我给你做主。”

女孩听不懂老者的话意,转脸看到自己的父母,又伤心地哭了。

老者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孩子,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然后跟我走吧!”

女孩很听话,爬起来,到里屋去了。

老者把死者收拾停当,女孩提了一个小包,二人相偕走出屋来,伫立惋惜半晌,飞雪怒风中,朝着南方的官道疾行而去。

这老者就是梅姑娘的师父,神鲸的主人,太上老人的师弟,天外一邪的师兄,断剑追魂的第二弟子,遁世一狂龙天仇未成名前,妻离子散挨了一掌,重伤不起时的救命恩人——飞天狐。

飞天狐带着孤苦无依的梅姑娘,出了张家口,连夜急赶,直往南行。

经过两天光景,二人进入鲁境。

一日午牌时分,天正下着大雪,地上积雪盈寸,飞天狐带着梅姑娘,踏雪前进。

远处两个人影,在雪地上跑着,一前一后,一老一少,那老者被少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偶然发现了飞天狐,以为得到了救兵,于是,掉转头来,狂奔而至。

老者跑到飞天狐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张口急切说道:“大爷赶快救命,老夫遇到了煞星!”

飞天狐看了看从后面追来的少年,约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嘴上还留着一撮小胡子,长得相当英俊,有着一股放荡不羁之气。

到了老者身旁丈余之地,停住冲势,指着老者破口大骂道:“老东西,我看你能逃到那里去,还不快过来领死!”

少年傲气逼人,只顾辱骂老者,根本连看都不看飞天狐一眼。

飞天狐,走遍大江南北,从来没遇上这样一个狂妄的年轻人,居然长幼不分,尊卑无序。

“公子,老夫没有得罪于你,为什么硬要惹是生非!”

老者站在飞天狐身边,胆子也壮了。

少年人锐气不减,扬言道:“不管你有没有得罪我,爷爷看你不顺眼,就要教训你一顿。”

老者望了飞天狐一下,飞天狐暗中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个眼色十分重要,只见那原已萎靡不振的老者,像打了强心针似的,一改先前神情,干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少年人,你也不要太不像话,老夫不愿落个以大欺小的罪名,你倒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大爷不跟你罗嗦!”

少年自负地道:“这样吧!如果你能躲得过我三招,今天放你生路一条,不然,趁早把嘴上的狗毛拔掉,从头再来。”

“好,好!公子,请亮招吧!”

“等死吧,老无用!”

“哗啦”一声,少年人抖开了腰间的花鞭,振臂一划,周围划出一朵花影来。

动作干净俐落,赢得了飞天狐一阵喝采,赞道:“好,好鞭法!”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手,耍得老者呆了半晌。

飞天狐又转向老者道:“老先生,看你的啦!”

老者虽然对于面前的少年人,有些担心,但生人在旁,也不好太失面子。

于是,反手抽出背后一支烟斗——是一支烟斗,长杆的,有一尺多长。

这回飞天狐奇了,暗想:“拿烟斗干什么?人家开始厮杀了,他还要先抽烟袋?再沉着的人,也没有这样的。”

其实,飞天狐奇的,并不是看他拿出了烟斗,而是心里在奇怪,为什么江湖上有个以烟斗为武器的人,他居然会不知道姓甚名谁?

老者手拿烟斗,从腰间皮裘里,抓出捏烟叶塞进烟斗里,又取出打火石来,“喀嚓”一声,着了。

烟一点着,老者不再抬头,自顾自地在那里吞云吐雾。

真是怪事年年有,他真的站在那儿,抽起烟来了。梅姑娘从飞天狐手上,落下地来,躲在飞天狐身后看热闹。

猖狂的少年人怒目猛瞪,骂道:“老烟虫,死到临头还有心情逍遥自在,让你尝尝我‘无影花鞭狠公子’的厉害!”

老者猛吸一口烟,想笑,突然又被烟呛住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笑道:“我‘烟斗老人’倒要见识你一下这‘无影花鞭狠公子’,来吧!”

言犹未了,狠公子的无影花鞭,在半空中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接着,只见他右手一迎一送,那足有两丈多长的无影花鞭,圈成一个圆形,从烟斗老人的头顶罩下。

烟斗老人抬头瞥了一下绕着自己打转的无影花鞭,又看了看得意的狠公子,肩一耸,头又低了下去。

好像他猜透了狠公子的心意,因为那条花鞭只是绕着他转,把他限制在中间,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所以他始终悠闲地,在里边继续吞云吐雾。

狠公子一看情形不对,暗中手上使劲,想收缩花鞭,套住烟斗老人的鼻子。

可惜这个念头来得太慢,没等狠公子改招换式,烟斗老人的烟已经抽完,他举起烟斗,毫不经意地向空中磕了一下,想倒出斗中的残烬,这一磕,恰巧碰到狠公子的无影花鞭上。

这一磕,好像是无意中的偶合,然而狠公子却轻叫了一声,握鞭的虎口,一阵痛楚,那条花鞭差点儿脱手而出。

狠公子脸一红,心一惊!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老家伙居然被他看走了眼,算了吧,这才叫有眼不识泰山哩!

自己耍了半天的狗熊,被人家轻描淡写地一敲,几乎敲出笑话来。

碰钉子,是件很令人煞风景的事,尤其对一个猖狂惯了的人来说,更觉得不是味道。

狠公子狠命地瞪了烟斗老人一眼。

烟斗老人若无其事,磕完了烟斗,眯着眼睛把烟斗举得高高的,检查一下透气不透气,随手,又习惯地对着烟嘴吹了一下,看看烟杆通不通——

吹的时候,没有留神,烟斗的口是朝着无影花鞭狠公子的,这一吹,吹出一股残余的浓烟来。

烟气直奔狠公子而去。

你猜怎么啦?

把个狠公子呛得暴咳连天,丢下花鞭,双手捏着鼻子,猛退十步开外。

烟斗老人神秘地侧首斜视,仰天怒笑三声。

“有什么好笑的?”

狠公子狼狈地俯着身子,拾起地上的花鞭,气呼呼地望着烟斗老人道;“老欺小,算什么本事?”

烟斗老人装得颇为生气地道:“我早知道你会说这句话的!所以,我一直不愿意和你动手。”

狠公子愈想愈生气,两手叉腰又道:“我问你,刚才我追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装得像个草包似的,到处乱跑?”

“怕你呀!”

“哼,你还怕我什么?”

“怕你满足不了猖狂的欲望,心里难受。”

“你也用不着那么神气!”

狠公子秉性难移,仍嚣张地道:“有种的话,晚死两年,等我再来收拾你。”

“哈哈……”

烟斗老人笑了,但笑得并不开朗,在他以为,这傲慢的少年人,经过他的一番刺激,能够改好一点,没想到这顽石不化的狠公子,竟不可救药到这种地步。

眼望着无影花鞭狠公子走了,烟斗老人微叹一声,摇了摇头,也准备离去。

飞天狐在旁边,看到这一老一小,真真假假,吵吵闹闹,倒觉得满有意思,及烟斗老人不告而别,忙唤道:“老兄!”

烟斗老人止步回头,一看飞天狐,像是猛然记起什么,遂开颜笑道:“你看我这个老糊涂,连救命恩人都不谢一声,就想走了,以后传将出去,成何体统?”

“老兄休要客气,绝技惊人,叹为观止,不知肯否以真实姓名相告?”

“你老哥哥可别和我开玩笑啦!江湖中,大小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我的名字怎么会不知道,莫非你老哥哥想考考我不成?哈哈……”

说完,笑完,烟斗老人又要离去。

这算是什么人?

人家好心好意请教名字,他却不肯透露!听他口气,好像对飞天狐知之颇详。

是谁呢?

飞天狐是老江湖了,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江湖之中,有这样一个神秘的怪人!

这件事,对飞天狐的自尊,很有影响,江湖中,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他不晓得怎么可以呢?

非弄个清楚不可。

心意既决,飞天狐遂喊道:“慢走!”

烟斗老人也真给面子,叫慢走,就慢走!

“怎么?老哥哥,要请请我老头子吗?”

“小弟真诚求教,望勿儿戏视之。”

“唔——天下岂有强迫人通名报姓的?”

“我飞天狐就是这种人。”

“我早就晓得你叫飞天狐啦!”

烟斗老人已经不大高兴,脸上的笑容已呈勉强,摇头晃脑,继续说道:“飞天狐又怎么样?你就是‘飞天虎’、‘飞天豹’、‘飞天黄鼠狼子’,又怎么样?”

“哼!”飞天狐冷冷地道:“你可别把我当无影花鞭狠公子欺负!”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难道不告诉你,就不让我走了吗?”

“正有这个意思。”

“哼!”

“你哼什么!”

“怎么?想比划两下?”

烟斗老人此刻对飞天狐发生了兴趣,笑咪咪地道:“如果真想比划,你们师兄弟三个一齐来,还差不多,要是你想一个人和我动手,那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这一番话,把飞天狐奚落得体无完肤。

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什么人敢同时向断剑追魂的三名高徒挑战?

飞天狐乃何等角色,肯吃这口闷气?当下愤言道:“小老儿,别人怕那那破烟斗,我可没瞧在眼里。”

“要动手的话,快来吧!光站着说空话算什么?”

“好家伙,看掌!”

飞天狐不问青红皂白,举手就是一掌,先给这老儿一点苦头尝尝。

烟斗老人却伸手一挡,轻松地道:“别急别急,先把孩子拿开,免得伤了无辜!”

一提孩子,飞天狐泄了气。

梅姑娘紧抓住他的衣襟,一脸惶恐,望着飞天狐,不断地摇头,示意他停止打斗。

飞天狐顿时犹豫起来——

这孩子还有一身血海深仇待报,不赶快打道回府,在这里和这个没名姓的怪人,争什么长短?

“算了吧!飞天狐老兄。”

烟斗老人的神态,始终非常轻松,这时更轻松地道:“万一我不幸伤了你,这孩子谁管?你要做好事,也得做到底呀!”

“唉!”这一次真是栽定了,连这孩子的事,他都晓得!这个老不死的冤家。

飞天狐开口无言,烟斗老人笑嘻嘻地又道:“这样吧!老哥哥,这一次算我输了,你回去好好把这孩子调教一番,帮她报了仇,自己顺便再找个师父修炼一下,下次再见了面,咱们老哥儿俩再仔细研究。”

“老烟虫,今天因为有孩子在,先便宜你一次,你可敢把老窝报出来?三、五年后,我必去讨教。”

飞天狐对烟斗老人,总觉得是个不可解的谜,最后,他仍不放弃机会,想套出烟斗老人的住处。

烟斗老人眯着眼睛,摇着头忙道:“少动脑筋,我不会告诉你的,想知道的话,到土地爷那里去查,想找我较量的话对天连喊三声,我必准时赶到。”

飞天狐真的没有办法了!

烟斗老人又道:“我走啦!”

飞天狐没有理他。

“唉,告诉你,我要走啦,这回别再说我不打招呼罗!”

烟斗老人真的走了!

飞天狐低头看了一下身旁的梅姑娘。

不晓得烟斗老人是怎么走的,只是抬头时,他已经不见了。

“唉!”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飞天狐一向认为自己得天独厚,能够成为断剑追魂的三大徒弟之一,游荡江湖之上,目空一切。

今天,他算是改变了自己的见解——

这烟斗老人不比自己强吗?刚才如果真的动手,自己能打得过人家吗?出其不备地打了一掌,人家一手轻易地推开,丝毫都不在意。

啊!烟斗老人!

这神秘的异客,玄奥的隐士,深邃的武功,到底是谁呢?

飞天狐根本不知道是谁。

当年师父在世之日,也从未听说过,武林之中有这样一个喜欢玩烟斗的奇人。

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人中总有人上人!

从此以后,飞天狐得到一个很大的启示,带着梅姑娘回到无边岛,洗心革面,勤面修行。

梅姑娘到无边岛那一年,整整六岁,在飞天狐的悉心调教之下,武功日进千里。

时光流转,迫不待人,眨眼间,已经八年过去。

梅姑娘渐渐大长了,慢慢懂事了!越大越标致,越懂事懂聪明。

现在的梅姑娘,每天与师父生活在一起,替师父掌管着这个简陋的家,依然像个大人似的。飞天狐的武功,比遇见烟斗老人时,完全判若两人,然而武功再高,却仍旧无法弥补梅姑娘言语上的缺陷。

梅姑娘自从父母被太平观的矮道人无情砍杀,失声以后,飞天狐曾屡次设法为她医治,总是一筹莫展。

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失去了传情达意的工具,上天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人呢?

无言的痛苦,随着梅姑娘的年龄增长而加深,如今,她已是十四岁的女孩子了。

十四岁的女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那里能受得了终年沉默的煎熬呢?

每次想到这里,梅姑娘总是痛不欲生,飞天狐百般劝慰,并教她利用文字,来遮掩嘴巴上的缺陷。

直到断指童突然来临,她越发感到言语上的需要。

断指童坚持离岛寻妹报仇,幸好得到师父的准许,得以相伴同行,没想到断指童是个报仇心切的人,忽略了她沉默中的深情,如今,离她远去了,她怎么办呢?

按情理说,她应该先去报仇,可是,仇到那里去报呢?

杀父母的矮道人,已经当场丧命,还去找谁呢?

找太平观里的人吗?

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那高道人都没参加,找别人是不是不大合理呢?

月已西斜。

梅姑娘躺在沙滩之上,追溯着回忆的苦果。

泪水沿着两鬓流了下来,流湿了头下的细沙。

到那里去呢?

还回去麻烦师父吗?

还回去守着孤岛吗?

可怜的梅姑娘,真的没有半点主意了……

夜风习习。

吹不开梅姑娘的胸怀,吹不散梅姑娘的悲哀。

远处海上,倏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梅儿!”

梅姑娘跳了起来,跟到海边,心里兴奋地叫道:“师父,师父,快来看看梅儿吧,梅儿好可怜哟!”

这只是一声心底的呼唤,她没有办法把它喊出声来。

黯然的夜光下,飞天狐纵上岸来,一眼只看到梅姑娘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惊道:“断指童呢?”

梅姑娘一时无法回答。

这叫她怎么回答呢?

她用尽心思,双手比划了半天,飞天狐知道事情严重,忙教梅姑娘蹲下身来,一面用手掌抹平了细沙,一面示意梅姑娘以手代口。

梅姑娘写了半天,飞天狐霍然而立,急道:“是蓝毛女身上那块丝巾?”

梅姑娘点了点头。

“糟糕!糟糕!”

飞天狐如坐针毡,拉着梅姑娘的手叫道:“快走,我们去找他!”

梅姑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听得说要去找断指童,心下十分高兴。

二人在神鲸的指示之下,飞天狐凭着模糊的记忆,没有几天的功夫,就找到了断指童与柳青先前登陆的荒岛。

接着——

他们又找到了被笑功震垮的“太上老人庙”!

找到了“无底洞”的洞口!

找到了吓人的“巨掌”!

找到了“不幸女人”的站处!

找到了“九九经室”!

找到了八十一个“九九人”!

找到了八十一个“九九门”!

找到了奇窄,奇陡,奇滑的神秘“斜坡”!

找到了圆洞下方拳头大小的“铁环”!

最后——

飞天狐带着梅姑娘,终于找到了圆洞里的方形石屋!

看到了石屋中间的石桌!

看到石桌旁边的——

九九归原掌法的修炼人——

断指童!

飞天狐看到屋内情形脱口喊道:“完了!完了!”

“什么事?师父?”梅姑娘挤到飞天狐面前,引颈一望——“哎呀”一声,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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