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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肖承远小侠是何等机警,身后有人岂有不知之理,只不过是不愿意指明罢了。当下立即旋身抱拳,朗声说道:“晚辈火性未除,有失粗鲁,尚希大师宽宥。”

肖小侠余音未了,就听得一声:“阿弥陀佛。”一阵微弱的衣袂飘风,众人眼前人影一晃,当今少林掌门人宏清大师端然站在肖承远小侠并肩之处,首先对肖小侠合掌说话道:“肖小侠,您不仅功力盖世,而且修养过人,老僧此生得识小侠,幸也何如!此次正邪大会得小侠鼎力相助,此乃我佛慈悲。”

宏清大师方一说罢,不等肖小侠答话,便自转身向武当派的四大弟子说道:“老僧斗胆敢请四位道友,看在老僧薄面,暂将此事放置一旁。不论千山寒江冷面钓翁与贵派之过节,是否与肖小侠有关,容待以后再说。老僧如此冒昧之请,四位道友能否相容?”

武当派的四位道人本对肖小侠已略有怯意,如今宏清大师突然而来,论地位,宏清为一派掌门,少林之高僧,武林黑白两道,莫不尊重。论眼前辈分,宏清大师不仅与武当派卿云道长,互尊平辈的长辈,更是主持这次各大门派团结歼魔的主持人,四位道人还有何话可说。

当时其中一位道人,反手一收长剑,肃容稽首,刚说得一声:“无量佛!……”

就听得对面从宏清大师身后飘然而来一人,身形一落,就叱道:“孽徒胆大妄为,将为天下众人所不齿,还不径自回山,到祖师爷堂下领责。”

此时肖小侠和宏清大师俱已看清,来人正是武当派掌门卿云道长,他昂然拂髯,愤然而立。

四位道人收剑垂手,一式并肩稽首为礼,倒退几步之后,倏地转身,登腿打身,疾扑而逝。

宏清大师抬头低喧—声佛号,说道:“道兄来得正好,老僧贸然开罪贵派门入之处,尚望道兄大量海涵是幸。”

卿云道长连称不敢,肃然说道:“敝门下狂妄无知,徒然令大师见笑。”

说到此处,忽然两眼神光进射,朗声说道:“彼等一心为长上复仇之用心,贫道不忍严责。肖小施主既然不肯慨然说出千山寒江冷面钓翁之住处,贫道身为武当—派掌门,为振声起见,少不得要去千山迫寻一番。肖小施主对敝师弟有施药之恩,贫道未便作勉强,但是,这洞宫山贫道亦无颜久留,尚希大师以心度之,奉勿见责,贫道则感之无尽矣!”

肖承远小侠只把眼光望着宏清大师,默然未发一语。

宏清大师低喧佛号,缓声说道:“道兄决意如此,老僧不敢多事饶舌。椎望道兄能稍微顾及武林苍生,可否在洞宫山多留一日?”

卿云道长微微—沉吟,昂然说道:“贫道留此与否,与大局无甚关要。既然大师立意要贫道听命座下,贫道有—无理要求于肖小旋主,可否请大师代为担当?”

宏清大师低诵了一声“阿弥陀佛”,阖目未作一言。

肖承远小侠始而一震,继而微笑说道:“道长为武林前辈,道德武功,均为武林人士所景仰,有何高见,在下身为武林末学后进,自无不应允之理。。

宏清大师突然说道:“道兄能够不背天理,不悖人情,老僧才能为肖小侠担当。”

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金声玉振,字字震撼人心。而且语气之中不难听出,若有未尽情理之处,即使肖承远答应,老和尚未必不会插入一脚。

卿云道长脸色一变,强作微笑说道:“贫道但求明日一过,肖小施主引贫道前往千山,面见冷面钓翁,此举大师觉察它是背天理,抑或是悖人情?”

肖承远小侠此时上前一步,恳声说道:“道长念念不忘问云道长之仇,天理人情,俱无话可言。但是,在下愿以一武林后学,略进数言,敢渎清听。冷面钓翁与贵派问云道长之间,尚有道长不知之事,如今一了百了,冷面钓翁若有心疚之处,日久难安,自会冤踵武当,谨领应得之罪。如若不然,冤家宜解不宜结,冤冤相报,只怕不是大事。不止如此,就是此次洞宫山正邪大会,以在下愚见,舍去冥顽不化之恶徒,当以善解为宜,如果道长立意以血报冤,在下恕不奉陪,千山地名既在,寒江自有源头,道长何不亲自率门人前往?”

肖小侠如此侃侃道来,—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而且严颜屹立,气概轩昂。

卿云道长勃然大怒,—拂颏下长髯,说道:“肖小施主言下之意,是指责贫道不能善体天道,妄自以冤报冤吗?”

宏清大师念了一声佛号,接着说道:“道兄休生嗔念,肖小侠至性之言,老僧亦为之顿生警念大悟兰因。”

卿云长霍然说道:“大师如此一味相容于人,而不能稍容于贫道,洞宫山之会,贫道只有敬领而退。”

不等宏清大师说话,双袖一拂,平地顿起身形,倒飞八尺之后,才霍地一个翻身,飘走无踪。

宏清大师低诵和南,垂目良久。

肖小侠也为之怅然无语半晌,突然此时老化子雪地飘风宋允平却一声哈哈,踢踏踢踏地从身后走来,笑哈哈地说道:“要走的留不住,要来的挡不了。”

说着话走到宏清大师身边,仰起头说道:“大师一身负各大门派掌握之重任,明日大会当前,大师还早些休息为宜。”

宏清大师合掌应道:“多谢宋帮主。”

转而又向肖承远小侠说道:“肖小侠不必为此事烦恼,老僧无德无能,才招致如此横生枝节之事,衷心愧意无比,老僧先行告退,明日大会之前,再聆教益。”

肖小侠躬身应是,宏清大师幽然长叹一声,飘然落回迎宾馆之内。

老和尚这一走,老化子顿时闪身一两个起落,穿身到树林之内,拔下碧雪神剑,回到肖承远身边,纳剑于手,笑嘻嘻地说道:“小兄弟!长剑没有了剑鞘,也得找块布包扎起来,要不然这样提着剑去见客人,令人无端而起惧意。”

肖小侠愕然地望着老化子,不知道这位老哥哥满口里说些什么。

老化之笑呵呵地拉着肖小侠的手,说道:“走啊,要是让人家久等,就不是待客之道。”

肖承远小侠此时如坠五里雾中,茫然说道:“老化子哥哥!这样深更半夜还有客人来吗?我们住在迎宾馆里,我们也是客位呀!”

老化子跺脚笑道:“小兄弟!你平日聪明透顶,怎么此时却又是如此的糊涂透顶呢?我们是客位,难道不能反客为主吗?再说客有数种,不速之客,即使深夜前来,又有何意外之处呢?”

老化子如此妙趣横生地说了—大遍,肖小侠还在不知所以的时候,忽然人影一闪,衣袂风声响处,一个娇小玲珑的人,站在不数尺的地方,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帮主明察秋毫,婢子早露痕迹,深夜冒昧前来,但求一见肖小侠。”

来人虽然如此压低声音,但是,莺声鹂质,入耳仍是动听。老化子却在此时伸手夺过肖小侠手中的神剑,说道:“提剑见客,无礼之至,小兄弟这剑让老哥哥代为保管一宵。”

转而笑着向来人说道:“姑娘!你不是冒昧而来,而是冒险而来,来得不易呀,老化子要先行告退一步。”

肖小侠急叫了一声:“老化子哥哥!”

老化子笑哈哈地说道:“老化子还有别的事,失陪!失陪!”也不顾肖小侠在那里手足微有不措的尴尬之态,一拧身,早就溜个人影不见。

老化子—走,肖承远小侠微感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从何说起。

原来当来人飘身而至的时候,他就看清楚了是一位姑娘,而且是—位面貌极熟的姑娘。稍一思索之后,立即想起,当年在东梁山与玉娘子严奴娇初次相会的时候,那美丽的四婢女当中一位。

论情形,当前与玉娘子正式敌对,此婢既为玉娘子紧身贴近之人,来则为敌自有对敌之道。然而,此婢在东粱山之际,就有弃暗投明之表示,尤其如此深夜突如其来,老化子又特别礼遇于她,显有不寻常之意味。但是,就是一时苦于无法启口。

倒是这位姑娘缓缓地上前几步,低低地说道:“肖相公!还识得婢子春云否?”

肖承远小侠这才忽然想起,五娘子四个亲近婢女的名字,似曾听说是春云、夏荷什么的,连忙拱手道:“原来是春云!”娘,东梁山时,小生曾经与姑娘有一面之识,姑娘深明大义之行为,小生深记不忘。”

春云一听肖小侠说是东梁山一面便深记不忘,只道伊人也早有一缕真情,不由地娇靥上飞红一阵,心里却是甜蜜无限。但是—想到此行的任务,又不觉愁上眉梢,把两道黛眉,锁得紧紧的。

肖小侠—见春云低头站在那里,脸上表情,起伏变化不定,一会儿是喜,一会是愁,默默地不说话,只好问道:“!”娘星夜来到这迎宾馆,有何要事指教吗?”

春云缓缓地抬起头,幽幽地望了肖小侠一眼,止不住两颗晶莹的泪珠而出眼角,低低地说道:“婢子深夜冒昧前来,有两句话,要跟肖相公面陈。肖相公。你不会以婢子身份低贱,而有拒绝之意吧!”

肖小侠昂然说道:“姑娘有何见教,小生无不洗耳倾听。你我都是武林中人,请姑娘不要拘于俗礼才好。”

春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婢子知道肖相公海阔胸襟,举世奇人,才敢冒然深夜而来的。”

肖小侠不知道这位处身于玉娘子亲近婢女之一的姑娘,究竟有何重大事情,要如此深夜前来,而又如此难于出口。

当下便正颜说道:“此处高人遍布,动则不宜,请快说。如有需用小生之处,小生向有立身处世之本,只要不背天理,不悖人情,无不尽力为之。姑娘如能信过小生,就请直言。”

春云擦去眼泪,俏目四顾一周说道:“婢子若不能信过相公,也不敢冒如此危险,担重大干系前来谒见相公。只是此事……”

春云咽了一半话,又停顿一会,忽然地抬头,毅然说道:“明日正午洞宫山大会,相公以为如何?”

肖小侠奇怪地看了春云一眼,难道她冒险而来,就是为了这句话吗?当时便反问道:“姑娘之意,以为如何?”

春云低下头说道:“婢子虽然自幼生长在邪恶之域,却能深体天意。自古邪不胜正,今必亦然。边陲各高手,虽然云集于洞宫山,据说为百年来少见的场面,但是,这也不过是自投网罗之后的困兽之斗罢厂。黑凤帮土崩瓦解必在眼前,是为不可挽救之厄运。”

肖小侠从没有想到春云姑娘只不过是一个婢女,自幼生长在黑凤帮,耳濡目染,都是邪恶之事,竟然有这种可圈可点的思想,诚为难得,喻之为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应当之无愧。可见人性之向善,犹水之向下,非人力所可以改变的事。

肖小侠于感叹之余,便向春云姑娘说道:“姑娘远见,小生敬佩无地。姑娘有如此卓见,何不奉劝贵帮主改过自新,回头向善,即使过去有欠当行为,但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春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相公所责是实,但是,病人膏盲之人,药石如石沉大海,何况婢子位贱言轻,能有多少力量挽救危亡于既倒。”

肖承远小侠霍然说道:“姑娘能大义灭亲,幡然归正,小生当致以由衷的欢迎。”

春云长叹一声说道:‘婢子此心既有正邪之分,身在何处,又有何区别?肖相公,婢子有—言敢请教于台前,武林之中要恩怨分明,是否有此一说?”

肖小侠此时不禁觉得春云语言可人,而且谈吐异常不俗,黑凤帮主玉娘子身旁能有如此婢女,诚为奇迹,一份敬意油然而生。当时便正颜说道:“恩怨分明,视为武林之圭皋。但是,更有一说:大德不言报,冤冤不宜报,小生此意,姑娘以为如何?”

春云闻言,忽然裣衽为礼,肃然地说道:“如此婢子才敢直言,婢于自幼生长黑凤帮,蒙帮主待如骨肉,教养成人,十余年抚养之恩,婢子终生不敢言报,但也不敢相忘。帮主所作所为,虽为武林正道所不齿,但是,婢子却不能因此而相忘抚养之恩。而且,据婢子所知帮主所以如此几近疯狂,实由于她一份代师报仇之心至切所致。”

肖小侠“啊”了一声,点了点头。

春云接着说道:“黑凤帮目前崩溃在即,众魔头猖狂得已经越俎代庖,喧宾夺主。此是孽由自作,无可怜悯之处。但是,婢子此行只敢请求于肖相公者,但望洞宫山平伏之日,能留一线生机,为帮主留下终身忏悔的余年。婢子感于她十数年之抚养之恩,私愿如此,才能冒死夜来迎宾馆。”

肖小侠此时不禁浑身—震,他没有想到春云夤夜至此,会提出如此要求。沉吟半晌说道:“姑娘之意,小生已然明了,只是明日洞宫山之会,小生非主其事之人,届时恐力有未隶之处。”

春云抬头说道:“只要能得肖相公干金一诺,婢子于心已足。”

肖承远小侠慨然说道:“姑娘所言,情理兼顾,小生尚有何言?但愿贵帮帮主能够苦海回头,悬崖勒马,即使小生力有不足,武林各大门派高人,亦必能网开一面。”

春云再次裣衽为礼,流涕说道:“肖相公能如此仁心待人,苍天保佑。帮主若不能大彻大悟,婢子惟以命相谏,尽心而已。”

肖承远小侠此时大为感动,他想不到一个婢女能为主人流血横尸,以死相谏。玉娘子严奴娇得婢如此,合当她命不当绝。但是,黑凤帮在玉娘子主持之下,数十年来,为恶江湖,习恶成性,肖小侠真担心玉娘子难做出勒马悬崖之举,如此,岂不徒然送掉春云姑娘一条命吗?

肖小侠眼看春云出落得貌美如花,而又通明世故,最难得的她能出于污泥而不染,这份气质,实在难能可贵。若能归于世上高人门下,岂非又是一朵武林奇葩?

肖小侠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地一动,当即说道:“姑娘能有如此用心,诚为难能,贵帮帮主若再不能幡然悔悟,不独有负姑娘一片苦心,此等人亦无可以命相殉之义。”

春云幽幽地说道:“多谢肖相公金玉良言,婢子铭镂于心。常言道是:受人滴水,当报涌泉。婢子一点痴心,如此而已。”

肖小侠长叹一声,点点头,良久,才说道:“姑娘!夜已深,此处不宜久留,但愿姑娘天从人愿,黑凤帮免于血染洞宫山,以应上天好生之德。”

春云一扯头上玄色包巾,无限难言之情,从眼光里流露出来,黯然良久转过身去,低低地说道:“婢子去了!肖相公请保重。”

说罢,一跺脚柳腰微拧,飘然而去。

肖小侠此时感慨万千,忍不住又叹息—声,这才飘身回到迎宾馆后进,刚一落身天井,就听到老化子呵呵地笑道:“小兄弟!这一笔人情做得不容易。”

肖小侠进得房里一看,自石啸天老帮主以下,大家都集齐在屋里,当时,肖小侠止不住脸上微微一热,说道:“老哥哥以为我太过轻易承诺否?”

老化子摇摇头,一正颜色说道:“小兄弟!冤家宜解不宜结,那是对的。玉娘于严奴娇若能放下屠刀,与我等又有何异?”

何云凤姑娘在一旁接口说道:“难得玉娘子还有这样一位好婢女,此女能在黑凤帮保持如此气质,足见玉娘子尚不无可救药之处。只是.武林各大门派难得同意,到时候若要引起误解,倒是令人为难之事。”

老化子摇摇头说道:“凤姑娘!你以为洞宫山明日之会。各大门派高手能够担当得起吗?”

蓝玉珍姑娘撇嘴说道:“我们还是原先的打算,不到紧要关头,我们只作壁上现,如此后来,才能对我们言听计从。”

石者帮主呵呵笑道:“不瞒诸位说,自从老朽见到武当派掌门卿云长老,如此量狭护短,对武林各大门振,已有重新估计,傲视无人,自立门户,只怕明日难逃一败,我们若要出于过早,只怕人家还未见情。”

肖小侠一听石老帮主也如此,当下垂首不言,暗自想道;果然如此,岂不令少林寺宏清大师难堪吗?况且元济大师以十年面壁之苦,换得今日各大门派共赴危难。我们又何必坚持颜面,而不稍作退让呢?

肖小侠为人敦厚,以为武林各大门派虽然有傲势凌人之嫌,也不至要他们首级流血。

老化于此时也收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小兄弟!你厚道待人,只怕人家未能容你。老帮主之意,未尝不是确实之情。”

正说着话,迎宾馆通往前进之门,霍然而开,—声低沉的佛号适时传进,只听得少林寺的宏清大师说道:“老僧很冒昧,诸位施主能与老僧一见否;”

石老帮主立即抢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大师深夜至此,有何高见。”

宏清大师缓缓地走进天井之内,身后罗列一十八位少林高僧,背相而立,显然是留神戒备。

老和尚走进严颜而立,合掌说道:“老僧此刻忧心如焚,为明日之会,终夜难寐。思虑良久才断然相扰诸位施主,而对肖小侠有一不情之请。”

肖承远小侠讶然抱拳而立,凝视着宏清大师。

宏清大师微微回顾一下周围,说道:“诸位施主俱是身怀绝艺、独步当前之人,洞宫山之会若无诸位鼎力相助,从此魔道猖狂,则不止一日。但是……”

老和尚说到此处,忽然一顿,又慢慢地接下去说道:“明日正午之会,各大门派败为必然,但是,如果不至心服认输之际,请肖小侠勿先动手。……”

肖小侠忍不住叫道:“大师!……”

宏清大师喧一声佛号说道:“小侠休要误解老僧心意,老僧年迈花甲之上,久遁空门,断不至教唆小侠作意气之争。”

肖小侠依然止不住说道:“如此大师之意,要晚辈何为?”

宏清大师轻轻叹喟一口气说道:“明日一上洞宫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成功则万事俱了,失败则后患不堪设想。因此,老僧纵有我佛之心,也难能做到无人流血。所谓衡量轻重,分别得失,若求大成,先必忍受小失。各大门派断然难敌边陲魔头,当也不致一挫即折。三阵下来,各大门派难免折人,而边陲魔头也难保不伤元气。此时便仰仗小侠一行,以新锐之力,一鼓而成,如此明日洞宫山才望能有所成。”

肖小侠脱口轻轻地“啊”了一声,暗自点头。

老化子却在—旁说道:“大师高明已极,恕老化子猖狂揣测大师之意,以中驷敌上驷,然后再以上驷击对方疲惫之师,已是如此,岂不有屈各大门派之高手吗?”

宏清大师喧了一声“阿弥陀佛”,合掌说道:“宋帮主明察秋毫,老僧正是此意。各大门派虽则难免要伤折人手,如能因此稍生警惕之意,稍杀狂妄之心,未尝不是武林之福,老僧言已尽此。肖小侠但请高见酌裁,老僧告退。”

言犹未了,身后一十八位高僧,倏地一闪两边,宏清大师打一问讯,转身向前走去。

肖小侠一语未发,只在身后微躬谨送,屋里顿时显得一片宁静。

翌日,晴朗无云,微风习习,是难得的极好天气。

从洞宫山下眺望山上,一夜之间,越发的较之以前,更为气象万千。

登山道上。旌旗招展,结彩披红。黑凤帮众往来如梭。一律都穿着锦衣锦帽,虽则不伦不类,却是花团锦簇,像是黑凤帮办大喜事一样。令人看去眼花缭乱。

肖承远小侠一行,饱餐早饭之后,整顿停当,一俟宏清大师领导的各大门派高手,纷纷登上山道,走向总坛之后,才慢慢地随后面行。

在行列中,除掉云龙、云雯和小向青之外,就只有悟非师太是那么的沉静,丝毫不动声色,其余的人,包括肖承远小侠在内,都是内心极为沉重。

洞宫山这次大会,正是宏清大师所言,只许成功,而不能轻尝败绩,稍一不慎,后果何堪?乃至于近百年间,武林正道元气要为之一蹶不振,甚至要荡然无存。关系之重,不容众人不感到沉重。连老化子那样平素游戏人间的人,此刻也严整着脸色,仰脸时有所思。原因甚为简Q单,对方群魔的实力太强了。

沿途,但见往来不绝的行人当中,虽然个个和颜悦色,但是,每个人都闭口不说一句话,而且在行走当中,仿佛看到仍在作最后的人力布置。那就是说,今日之会,即使是要脱身逃走,也要经过千关万卡,窝弓伏弩之危,檑木灰石之险。

肖承远小侠领着众人沿着山道前行不久,迎面是一座彩坊脾楼,五光十色,富丽堂皇。

蓝玉珍姑娘停下脚步,指着彩坊说道:“你们看!黑凤帮好狂妄的口气!”

原来彩坊两旁,悬挂着一副飞金的大对联,写的是:“试看中原武林,能人多少?

且听边陲高手,评价若何。”

石老帮主摇着头说道:“言下之意,只有边陲高手,才能评价中原武林这些能人,太过狂妄!太过狂妄。”

老帮主言犹未了,只见众人行列当中,一条人影一闪,疾如脱弩之矢,腾空而起。何云凤姑娘一眼瞥见,立喝道:“云龙不要莽撞……”

薛明霞姑娘一把没有抓住,云龙早就一跃凌空,窜上两丈多高的彩坊,手中剑光一闪,顺着他下落的身形,竟把下联“且听边陲高手评价若何”的一行飞金大字,削得千干净净,变成支离破碎,飘落埃尘。

云龙这才收住短剑,走回来,扬着小脑袋说道:“看着讨厌,干脆撕掉。”

云龙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背后一声叱喝:“各位不按规矩行事,就休怪黑凤帮先下毒手了,伙计们!放!”

这一声“放”字刚一出口,不知何处突然露出人来,弦声动处,箭如飞蝗,纷纷而至。

老化子到底是老练江湖,一听有人叱喝叫“放”,便立即叫道:“留神放箭!”

本来众人一进洞宫山,都是凝神戒备,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经老化子如此一叫,众人都不约而同,转身向外,迎着纷纷射来的劲矢,或挥动兵刃,或劈空发掌,顿时劲风四溢,呼呼直响,那些纷纷射来的劲矢,都像是滚汤泡雪,飞落无踪。

肖小侠此时一挺身,双袖一拂之际,穿身前落两丈,舌绽春雷,巨喝一声道:“住手!”

这一声巨唱,何异是平地焦雷,震得周围那些弓箭手,一个个停手呆立,望在那里。

肖小侠昂然空手站在那里,朗声说道:“在下一行专程前来参与大会,各位如此乱箭伤人,就休怪在下要出手伤人了。”

肖小侠如此昂然朗声一喝,顿时把周围持弓拔箭的人,震慑住了。忽然,远远有人传话,鹂质清说道:“不许待慢嘉宾,还不退下去。”

只是如此三言两语的交付,周围的人都是如奉纶音一般,转身收箭挟弓,掩然而退。

众人这才看见,那是春云姑娘劲装佩剑地站在五六丈远的地方,叉手而立,叱退了众弓箭手之后,含笑挥手向众人打着招呼,说道:“有请诸位。”

肖小侠也遥遥地拱手说道:“多谢姑娘!”

当即率同众人一行,急步而上。前行不及十丈,转过一道横坡,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广达好几亩的广场。

广场周围,刀剑耀眼,旌旗蔽空,都站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黑凤帮帮众。广场中间留着一块空地。东西两端,摆着桌椅,上搭凉棚,也都是五彩缤纷。

此时,东西两端的凉棚里,都已经坐着人。东边坐的是以少林寺掌门人为首的各大门派的高手,西边坐的是边陲魔头。

肖小侠一越过周围的人群,便留神向西边凉棚里看,又只见鬼眼婆婆闭着—只眼睛,和玉娘子严奴娇并肩坐在当中,身后碧眼书生沈奇、黄怡红姑娘,还有春、夏、秋、冬四婢,雁行环列。

鬼眼婆婆的上手,坐着秃鹰西门番、扶桑一叟、黑白二怪,述有一个头戴道冠身穿道服的老道人,坐在一旁。

玉娘于严奴娇的下手,拥簇着黑凤帮的一群高手。

老化子站在肖小侠身后,忽地—扯衣袖,轻轻地说道:“小兄弟!你可曾看见,黑白二怪身后站的是谁?”

肖小侠因为只在留神寻找阿修罗教的余孽活骷髅熊琨,看看这位浑身奇毒的怪人,是不是也到了洞宫山,所以没有留意看别人。一听老化子如此略有惊诧之意的一说,便凝神一打量黑白二怪身后,果然排成—列,坐着五个人。

肖小侠乍一看时,顿觉得眼熟得紧。再仔细一看,顿时不由得热血沸腾,五脏俱裂,脱口叫道:“好贼!这才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看你们再向哪里逃走。”

原来坐在黑白二怪身后的五个人,正是肖小侠寝食不忘,念念在心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川中五鬼。自从逃脱之后,一直隐匿不见,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洞宫山大会上,看到他们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肖小侠平时修养再好,此时也禁不住复仇之火,熊熊而起,咬牙切齿,腾身就起,就要穿身过去,手毙仇人,以雪灭门之恨。

就在这时候,老化子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肖小侠,低声说道:“小兄弟!人在此地还怕他们跑掉吗?目前不宜乱了章法。此次大会干系重大,不要因个人之事,坏了原先的计划。小兄弟!暂忍一口气,七年多都忍过去下,何必在此一时?”

老化子知道肖小侠此时急怒攻心,不够冷静,一面正颜恳声劝导,一面又叫了何云凤姑娘留神看住他。

肖小侠毕竟是神智冷静的人,他知道此时事身关系大会的后果,一时冲动万一招致紊乱局面,就罪莫大焉。当时勉力忍住悲愤,点点头说道:“老哥哥!恕我一时抑止不住。”

何云凤姑娘此时也抓住肖承远小侠的衣袖,轻轻地说道:“承弟弟!大敌当前,你不但要抑住内心悲愤,更要调匀气息,摄护心神,不能稍有大意。”

肖小侠心里一阵感激,也回手握住风姑娘的柔荑,回头看了凤姑娘一眼,说道:“多谢凤姐姐!小弟知道了。”

众人在这里一停脚步,周围的黑凤帮众,已经闪开一条通道。

鬼眼婆婆坐在那里连眼都不睁,冷峻地说道:“娃娃也自命是中原各大门派的门下吗?如此就请入坐如何?”

其实,肖承远小侠—行之来,是早在各大门派之先,而且是鬼眼婆婆专程派人邀约而来,如今这言下之意,好像是说肖小侠一行是不请自来,这是有意使肖小侠和各大门派之间,自生分支,而且略加折辱。

肖小侠当时昂然应道:“武林之中,但问正邪,何分派别?洞宫山有如此大会,肖承远即使是闻讯而来,为维护武林正义,稍尽一分绵薄,也是应当,何况在下还是应约而来。”

这几句话,说得不瘟不火,正大光明,恰到好处。

鬼眼婆婆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就听得穿道服的百毒尊者,冷哼一声说道:“好一张利口,少时我要你先从口烂起。”

老化子也不干示弱,接口呵呵笑道:“是啊!别光凭嘴狠,谁行谁不行,少时自有分晓。”

鬼眼婆婆别过头去,对玉娘子严奴娇低声说了几句话,就听得玉娘子一挥左手道:“大会自有主持其事之人,他人少弄口舌之非。”

肖小侠也不理会,便和众人走进东边凉棚里,坐在一边。

老化子摇头说道:“骷髋怪不见其人,定然不是好事。”

言犹未了,只听得一棒金锣,震荡飞扬。本来已经空荡荡的广场之内,此刻,越发是静得掉根针到地上都能听到。

玉娘子严奴娇此刻缓缓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今日之会,用意无人不晓,毋庸在此多说。不过,有一项要在这大会开始之前说明。”说到此处,故作停顿地向东边凉棚用眼光一扫,然后又说道:“中原各大门派如果自认不敌,即刻下山,本帮主可保各位安全,过了此刻,便不并存。”

玉娘子这几句话,显然是用内力逼住真气,字字锵然入耳。虽然说来声音不大,在这广场之内,扣在人的耳朵里却是句句落地有声。

刚一说完这几句话,人还没有坐下,便听到东边凉棚里一声宏亮的佛号,宏清大师从座上缓缓站起身来,合掌说道:“中原各大门派,决无好事喜斗之人,亦无争夺虚名之辈。今日之会,只要帮主能及时悬崖勒马,边陲各高手,各自返回边陲,不再妄想搅乱中原,老僧胆敢如此承诺,各大门派高人,定可抱歉而退,而化干戈为玉帛。”

宏清大师话还没有说完,坐在秃鹰西门番下手的扶桑一叟冷嘿嘿地先自笑了一阵,坐在那里又指着宏清大师说道:“老和尚!不要一厢情愿,一个人在敲如意钟了。来!来!我们先来算一笔旧账。”

扶桑一叟说着话一拂大袖,便起身向场子里走来。

他这里刚一动身,身后人影一分,三个弥勒,旋起僧衣躬身拦住,说道:“有事弟于服其劳。”

扶桑一叟突然一停身形,先向东边棚里肖小侠这边看了一眼。霍又转身向鬼眼婆婆和玉娘子说道:“我就讨个头一阵吧!”

鬼眼婆婆闭着眼,动都不动说道:“东瀛绝技,先展威风有何不可?”

扶桑一叟一思忖,竟又转身回到座位上,挥手对一位弥勒说道:“去!”

三位弥勒恭谨地应一声“是”,三个人宽大僧衣一旋而起,凌空扑起三朵灰云,直落场中。

胖弥勒首先挺身说话,指着宏清大师说话道:“沂山海惠寺我们有旧账,要算何不趁早。”

宏清大师含掌一声:“阿弥陀佛!”

正待回首点派少林十八高僧,挑人应战之际,华山派的门下,早就应声而出,说道:“启禀大师!今日大会,暂不论私仇,让华山派来会会这三位东瀛高手。”

宏清大师一见,是华山派的霹雳三剑客仗剑而出。

华山霹雳三剑客是飞云剑客陆平生,流萤剑客扬世其,掣电剑客王可伦。这是华山派的一流好手,是华山派近年以来少有的杰出人才。

三剑客一出,宏清大师喧了一声佛号,说道:“华山三剑,武林闻名,老僧敬候三位—展神威。”

三剑客如此拔剑一出,坐在东凉棚的云雯首先忍不住拉着绿忆姑娘的手,仰着头便问道:“绿忆蛆姐,这三个恶弥勒在前天晚上,不是伤在你的琵琶之下吗?怎么今天又神气活现的来叫阵呢?”

绿忆姑娘低下头去含笑说道:“雯妹妹!那天晚上我留有余力,以防劲敌,他们受伤不致丧命,想必扶桑老儿助他们调息复元的。”

坐在云雯身边的云龙,此时也接过来说道:“绿忆姐姐!你看这一场谁胜谁负?”

绿忆姑娘突然摇摇头说道:“华山三剑客气定神闲,剑术想来不弱。三弥勒如果功力不失,倒是—场硬仗。”

老化子在一旁接口笑道:“三剑客若以合击之势,胜占多面,否则……”

言犹未了,场子里已经六个人捉成三对动起手了。

华山派剑术在武林之中,几与武当派同负盛名。三剑客又是其中的翘楚,果然出手不比寻常。但见三支长剑,幻作千层剑幕,剑光闪动,银花朵朵抡刺急攻。

可是,三个弥勒显然功力不在三剑之下,但听吆喝连声,一根禅杖,两个钢钵,一个铁木鱼分别迎任长剑,斗在—起,丝毫不露下风。

老化子自言自浯叹道:“三剑联手之长,弃而不用,只怕……”

果然,笑弥勒迎住飞云剑客陆平生,五招未过,忽地长笑一声,—双钢钵“叮当”一击,顿时呼呼之风大作,仗着手中钢钵分量极沉,左挡右迎,展开了硬攻。

飞云剑客吃亏在手中长剑分量不够,心中稍有顾忌。高手过招,哪里容得有丝毫差池之处?陆平生如此稍一迟疑,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笑弥勒早就抢着这一瞬的良机,左手钢钵一翻,连钩带砸,一式“翻江搅海”;右手钢钵照准飞云剑客的长剑,击狠一招“落石千钧”,两招硬攻,顿时把陆平生逼迫七八步。

飞云剑客这边—落下风,那两个弥勒就如同互有默契一样,禅杖猛搅“蚊龙出海”,木鱼力演“飞石如蝗”,似乎相互呼应,同出两招硬着,把流萤、掣电两位剑客,逼得连连后退。

这时候只听扶桑一叟呵呵笑道:“中原武功,如此而已。”

飞云剑客猛一撤剑,拧身外跃,吆喝一声:“合击!”三剑回收,刚一并齐身法,三个弥勒已经如风卷残云股的三股兵刃,合成一股劲风并力攻到。

一着之差,导致满盘皆错。及等到华山三剑客亮出联手合攻的绝技,已经在三个弥勒如此闪电奔雷的合击之下“叮当”—阵响,震得三剑客只有收剑倒纵,先求自保。

这时候西边凉棚里,掀起一阵哄堂笑声,三弥勒在扶桑一叟招手之下,得意洋洋地回到凉棚。

可是,东边凉棚的人心里不同了,千个都沉重非常心头压下千斤石。

三个弥勒只不过是扶桑一叟手下的门人罢了,华山一派高手竟然不经一击,这种情势,优劣显然。虽然众人心里明白,华山三剑不存轻敌之心,上手便展开联攻绝技,三剑联手,胜有可能。但是,胜又如何?来人不过二流脚色,胜之不武。

宏清大师低声喧了一声佛号,正要安慰华山三剑几句,衡山派却闪出一人合十说道:“贫僧愿往一试。”

宏清大师一见是衡山派长老大智禅师,便说道:“禅师小心留神。”

大智禅师先向本派掌门人行礼,然后空着两只手,慢慢地向场中走去。

大智禅师是衡山派功力最高之人,大力金刚掌,平时鲜遇敌手。生平最引为憾事的,便是当年“六剑一杖会秃鹰”的盛举,他未能被网罗在内,虽然,“六剑—杖会秃鹰”未能成为事实,但在大智掸师心中,始终耿耿于怀。

他认为当年“六剑一杖会秃鹰”是各大门派太过于重视西门番,所以,他空手出得东棚之后,便指着秃鹰西门番说道:“西门番!当年你搅乱中原,算你知机隐去,如今竟敢挑衅,只怕难逃公道。”

大智禅师如此指名要斗西门番,首先闻而震惊的是肖承远小侠。

肖小侠久已闻名秃鹰西门番震撼中原的往事,而且,他亲自两次斗过秃鹰,深知他的功力不是等闲可比。此次正邪大会,除了鬼眼婆婆最毒,要数上秃鹰西门番是最辣手的一个劲敌,如今一见大智掸师指名秃鹰叫阵,他如何不惊。

肖小侠便回头向老化子问道:“老化子哥哥!这位大和尚是准?”老化子摇头说道:“这是衡山派硕果的长老大智掸师,小兄弟!此人自视甚高,大力金刚掌武林无出其右,这次恐怕他要自取其辱了。”

绿忆姑娘忽然接着说道:“老化子师叔!秃鹰看来不会伤人的。”

老化子禁不住“哦”了一声,他奇怪绿忆姑娘如何会如此肯定认为秃鹰西门番会手下留情。

倒是肖承远小侠说道:“秃鹰此来如果不是完全出于自愿,绿忆的话,倒有几分可信。”

这两句话,不仅老化于感到诧异,在座同行而来的人,都在奇怪肖小侠的话。不可一世的秃鹰,谁还能挟持他而来呢?

只有绿忆姑娘心里明白肖小侠所指为何,苗疆之会,秃鹰震惊肖小侠的神功,便有退志,当时为鬼眼婆婆拿话逼住。如果秃鹰是个识时务的入,他会顾虑到这一点。

但是,情形往往是难逆料的。大智禅师如此指名叫阵,只怕秃鹰西门番就难以忍受的了。

所以,有很多事情的遽起变化,原因多种,单责某人,也未尽然是对的。此系闲言,按下不说。

且说秃鹰西门番一见大智掸师出来指名叫阵,当时他张开大嘴笑了一阵,站起身来,走至场内,点着头说道:“和尚!西门番懒得和你动口,念你有这份胆气,给你一选择的机会,你是要文比武比?”

西门番此语一出,老化子就点头,说道:“果然!秃鹰变了。”

秃鹰果然是变了吗?变是变了,可是不像众人所想的那样由凶暴变为仁慈,而是改变了他乍来洞宫山的初衷。

秃鹰西门番在苗疆败于肖承远小侠手下之时,便遽萌退志。虽然当时未曾真实过招,而且肖小侠当时只是胜在机智之上。但是,秃鹰已经深感到中原武林,后辈人才迭出,已是不可轻侮。

大凡一个自视极高,而且确是身负绝学的人,—旦受到挫折,便有两种现象,其一,疯狂苦练,务求一雪前耻;其二,嗟叹时光之不我与,顿生隐退的意念。

秃鹰在苗疆震惊肖小侠神功盖世之后,便有隐归西域之意,但是,鬼眼婆婆极力挽留,以增声势,秀鹰才勉作洞宫山之行。他知道洞宫山的大会,肖承远如果应时而至,难免有人要将数十年英名,葬送在洞宫山。虽然鬼眼婆婆有所依恃,也不能保有其他各人的声誉。

尤其云雯和绿忆夜探洞宫山之时,益发增加了秃鹰置身事外之心。人的转变往往不可以常理衡量,像秃鹰这样凶狠之名著于世的人,竟然有息事宁人之心,令人不可思议。但是,秃鹰当时确有如是之想,他纵云雯和绿忆而去。就是极好的说明。

然而,此刻大智掸师竟然指名叫阵,激起秃鹰本性,冷峻异常,轻言自语。

大智掸师也傲然地说道:“久闻你昔日搅乱中原之际,无人敢攫锋芒,但是,衡山派从不曾一见,贫僧今日要见一见秃鹰的真才实学,只要你秃鹰提出来的,贫僧无不奉陪。”

大智禅师如此一说,东西两棚几乎同样感觉,他是世间一大狂人。秃鹰横扫中原之际,鲜有数招之敌,衡山派即或未与秃鹰相遇,但是衡山派在中原武林,井非领袖群伦的地位,大智禅师功力虽高,也无法自诩如是。

秃鹰当时鼻孔里哼了一声,那一双滴溜溜的大眼,遽然地翻动了几下,慑人心魄的光芒,在大智掸师身上一扫。

老化子在此时却自言自语地叹丁一口气说道:“方人不能过分自以为是,大智禅师遁迹空门。奈何火性仍然如此之大?年轻人当引为殷鉴。”

老化子虽然如此轻声自语道来,坐在周围的人,都为之心里一震。“满招损,谦受益”古训如此,分毫不差。这大智禅师只为昔日“六剑一杖会秃鹰”他没有赶上一脚,是乃耿耿于怀至此,不惜以一生声誉性命,一搏武林公认的魔头,说穿了只是为一个“名”字。

秃鹰正待说话的时候.忽然身后一条细小的人影一闪,徒儿白术像幽灵样的,闪到秃鹰身旁一停即回。

秃鹰西门番这才笑哇哇地说道:“方才我徒儿告诉我,说你和尚是衡山派的大智禅师,练就—双大力金刚掌,自认无敌。你既然要我挑选,西门番就扰选与你对上三掌,我可要试试大力金刚掌的威力如何。”

肖小侠一听秃鹰如此坦然说宋,觉得这老魔头为人倒有可爱之处,便回头向老化子问道:“老哥哥!这大智禅师的大力金刚掌功力如何?”

老化子摇摇头,说道:“老化子未曾一见,不过,据传闻大力金刚掌,是佛门般若掸功的另一种功夫,凤姑娘擅长佛门金刚指,她该明了这金刚掌的功力究竟如何。”

凤姑娘正在凝神看着大智掸师双手捧腹行功,闻言回身便说道:“大力金刚掌是般若禅功的外门功夫,二十步之内,力能开碑,与百步神拳有异曲同工之妙。”

肖小侠点点头,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力能开碑,恐仍非秃鹰之敌。”

此时场内已经由于大智禅师奇形行功,面引起一阵紧张与沉寂。

大智禅师显然是提足功力,作全力之搏。此时双手已经撤离腹部,突然一抖,缓缓地抬至胸前,向前移动了两步,向秃鹰凝望不动。

秃鹰冷冷地看了—眼,点头说道:“和尚!你此时已经提住真气,不便言语,西门番代你说明,我们各自发掌,硬对三招,自分胜负。”

这“胜负”两字刚一出口,秃鹰忽然仰首于天,长吸一口气,身材仿佛是暴涨了数寸,双掌向内一圈,对方大智掸师几乎是与这个动作是同时,双掌平推而出,同时暴喝出声,晴天霹雳,挟着两股脱掌而出的劲风,向秃鹰当胸撞去。

这种双方劈空发掌,硬对劲道,完全是硬碰硬的功夫,玩不了一点技巧。但是,坐在东西两个凉棚的人心里都明白,如此双掌一对,高下即分,而且必有伤损。

众人也不过是如此闪电一瞬之想,只听得场中“轰”地一震,沙尘顿起,迷蒙不见人影。

就在当黄砂迷蒙的时候,大智禅师跑踉踉地从圈内退步出来。

黄沙稍落,但见大智禅师口角流血,脸色焦黄,不曾退后数步,便摇摇欲倒。

此时东边棚内,衡山派闪身冲出两个和尚,直抢上前,立即扶住大智禅师。

就听得此时秃鹰西门番冷笑一声说:“大智禅师三掌只对其二,便想退走吗?西门番手下没有活着回去的人.”

说到此地顿住口,两道眼神忽然对肖小侠这边扫了一眼,接着说:“大智禅师除非你是胜过西门番.”

说着话.忽地咧嘴一哨,呼地一声,一阵黑影从空而降,“劈啪”“劈啪”两下响,那抢出来的两个和尚,早被一阵劲风扇到一丈开外,爬在地上动弹不得。

肖小侠刚说得一声:“糟了!”

大智禅师竟在一声似状婴孩怪啼之下,被凌空扑下的肉头秃鹰的铁喙,啄中要穴,流血满地,撒手死去。

这是这场大会第一个流血的人,衡山派同来的人,已经热血沸腾,一阵禅杖叮当乱响,同时枪出五六个人,都向秃鹰奔去。

突然,宏清大师声如宏钟地说:“衡山派各位师兄,请暂抑悲恸,先将大智禅师尸体收回,老衲自有主见。”

宏清大师是这次各大门派公推主持其事的人,衡山派自然不能不听。事实上,就在宏清大师如此一说话之际,衡山派的人,已经把冲出的那股热血,冷静下来。

大智禅师是衡山派硕果仅存的长老,在秃鹰掌下,尚不堪一击,其他的人,尚复何言。所以,一经宏清大师阻止,也只好收住禅杖,含着悲痛抬回大智掸师的尸体。

大智禅师尸体刚抬进东棚,宏清大师双手合掌,低喧佛号,默然一会,便昂然抬起头来,从身后随侍的一位少林高僧手上接过禅杖迈步便向场中走去。

宏清大师如此刚一走动,峨嵋、青城两派的掌门双双拔剑抢上,拦住宏清大师去路,说道:“大师乃发号施令之人,岂可轻动。”

宏清大师神色庄严的微然一笑,说道:“三军尚可以易帅,何况老僧只不过是临时公举之人。两位掌门请退—步,待老僧会会边陲高手。”

峨嵋、青城两派掌门尚待说时,宏清大师接着说道:“老僧如有不测,贵掌门再来接下这个场子罢。”

两位掌门人一见老和尚决心已定,只好退回一旁,这时少林寺—十八位高僧,理罢掸杖,随后齐齐跃去。

宏清大师摆手止住,说:“你们留待以后,还有群斗场面支持。老僧如有不测,你们就……”老和尚话犹未了,—十八位高惜—齐合掌,低喧佛号,和南之声不绝,为了给场内增一阵祥和之气象。

宏清大师就在这一阵佛号声中,持着禅杖,慢慢地走进场中。

秃鹰西门番却自顾回头走回到西棚的坐位,就听得黑白二怪嘿嘿地怪笑一阵,说道:“看来是轮到我们了。”

黑白二怪刚一起身,肖小侠此时已经按捺不住,霍然撒开老化子按住的手,一摆青衫,人像流星过境,半空中飘然落到宏清大师身边,一躬到地,说道:“大师请回。晚辈愿挡一阵。”

宏清大师摇摇头又说道:“肖小侠!只要你不脱身事外,还有重任要你承担,这一场老僧还接得下来。”

肖小侠还要说时,老和尚竟然微微笑道:“你是不敢心老僧吗?”

肖小侠不由地脸上—红,应声诺诺而退。

恰于此时,黑白二怪带着诧异的眼光,目送肖小侠退回东棚,才双双走到场内。

在巫峡岸旁,雪面追魂与环眼黑煞对肖小侠周旋了二十招之后,拂袖离去。此时此地又出现在洞宫山,肖小侠对这二人知之甚详,怕的是宏清大师要吃亏,所以才横身而出。

宏清大师对黑白二怪焉有不识之理,他婉言拒绝肖小侠的出面,那正是老和尚胸有成竹。

老和尚没等黑白二怪说话,便说道:“少林寺一百零八手降魔杖法,二位尚未见过,老僧要仗一根禅杖,单演降魔杖法,双敌二位如何?”

黑白二怪刚刚“咦”了一声,老和尚便接着说道:“久仰二位生平空手过招,老僧不惯稍占便宜,因此以禅杖敌二位空手,如此扯直,别无他意,二位意下如何?”

黑白二怪同声长笑,尖锐冷酷,撼人心弦,人在笑声中,撑开四只手掌,带着嘶嘶的风声,闪电抓到。

宏清大师睁眼一声“阿弥陀佛”,在笑声中冲天而起,禅杖翻腕一搅,降魔杖法随手一招“韦驮献杵”呼地一声,禅杖横起双挑,就是那么准,又那么巧,迎着二怪四个手掌,迎击过去。

只此一招,东棚里的人,心里暗暗地赞佩,宏清大师不愧是少林寺的掌门,看来以一敌两,未见得输。

黑白二怪虽然没有持兵刃,但是,那一只手掌,已经坚逾精钢,虽然未便与宏清大师禅杖相接,却是使宏清大师不敢稍存轻视之心。

第一招“韦驮献杵’刚一摆开架式,老和尚忽地右手一带,禅杖应手而回,禅杖变成单手挥抡,上敲下点,一招两式攻向雪面追魂,左手刚一腾空,老和尚中指独出,旋回疾伸,一式“遥指天南”的招式,径点环眼黑煞上半身所有的穴道。

宏清大师一招方出,凤姑娘就惊叫道:“般若禅功的金刚指。”

老化子说道:“二怪虽然厉害,只怕要败在老和尚手下了。”

黑白二怪仿佛也遽惊宏清大师如此一手抡杖,一手用指的攻势,不似先前那样狂妄,脸上冷漠无情的表现,也渐渐露出一丝诧异。

两个人怪声尖叫一声,遽分又合,四只手臂,疾如狂风暴雨,分从四面八方向宏清大师攻去。

宏清大师在黑白二怪这一抡急攻之中,从容挥杖,左手停指腰际,禅杖却自幻成满天杖影,将自己护得风雨不透。

这一场斗,虽不敢说是绝后,至少在数十年以来,尚属空前。—个是当代少林掌门,另两个是江湖上有名的魔头高手,四掌一杖,拼斗得狂风四荡,看得周围的人,眼花缭乱。

转眼二十招过去,毫无胜负的迹象可分。

忽然,宏清大师一声清啸,紧持一声佛号响达云霄,就在这啸声里,但见他僧衣飘忽,身形一拔而起,右手禅杖忽地—滑,向前遽伸两尺,右手恰好握住禅杖的一端,人在空中一落之际,禅杖已经从上而下,斜地里点向雪面迫魂的前门。

这禅杖突然滑前两尺,大出雪面追魂意外,而且老和尚这一招又奇又快,雪面追魂只有闪身收臂,暂闪一招。

谁知道这一闪未开之瞬间,宏清大师已经一旋身,右手向旁一摆,禅杖竟在点出的半途,呼地又是一滑,回点向环眼黑煞。

这样来回一滑动手中的禅杖,前后范围,增大到一倍以上,环眼黑煞再好的身手,也想不到老和尚会回身攻出如此一招。

避之不及,单掌一抡,便硬切宏清大师禅杖。

说时迟,那时快,宏清大师就在这一滑之间,竟又出奇制胜的右手加力十成,呼地一下,水磨精钢禅杖已经化点为掷,脱手飞去。

就在这同时的一瞬间,宏清大师左手中指疾点,大喝出声,流星一指向雪面追魂的前脚。

这两招,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奇”与“快”。奇得令人无法捉摸,快得令人不及一瞬.

环眼黑煞单掌硬切,一见禅杖脱手飞来,劲道顿增数倍,暗叫不好,已是不及,“啪”的一声,黑怪右腕与禅杖一触之下,齐根断折。

这边雪面追魂刚被一杖逼开,正好回身过来,又逢老和尚孤注一掷弹来一指,劲风似锥,挥掌迎时,前胸“将台”穴旁,一指顿穿,流血遍身。

宏清大师的一杖—指,伤了黑白二怪以后,从容的—合双掌,一声“阿弥陀佛”飘然回身,退将回来。

老和尚刚一走动,就听到鬼眼婆婆喊叫如鬼嚎,说道:“老贼秃!你别想回去。”

人在说着话,身形已像大鸟凌空,双手凭空连抬,照准宏清大师身上拍来。

肖小侠—见,心里一动,当初向家庄初会碧眼书生沈奇时,沈奇凭空抬掌作势的印象,顿时记起心头,立即高叫道:“宏清大师快闪开。”人也就像鬼眼婆婆—样,凌空一扑远达五丈开外,迎着鬼眼婆婆的掌势,直扑过来。

肖小侠刚一站定身形。就听得鬼眼婆婆冷笑道:“你娃娃胆敢拦住蛊毒吗?”

肖小侠尚未答话,身边又是人影一晃,绿忆左手怀抱着碧玉琵琶。右手提着“无价剑鞘”,并肩而立,清音鹂质地说道:“鬼眼婆婆!你不晓得我承哥哥是百毒不侵之身吗?”

肖小侠也接着说道:“今日之会,都是由你一人所起,只要你能悬崖勒马,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鬼眼婆婆!你要仗着蛊毒和苗疆之毒,想来取胜,是行之不易的。”

绿忆姑娘纯真无邪的仰面向鬼眼婆婆说道:“我承哥哥说的都是真话,鬼眼婆婆!你岂会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硬将洞宫山变成尸山血海,对你又有何益处?”

鬼眼婆婆一听肖承远小侠和绿忆姑娘如此更番一说,突然两眼一翻,冷笑一声.霍地一折身,向西边凉棚里飘身落去。

肖小侠心里顿时有所动,刚说一声:“留心老鬼婆的诡计。”

只见鬼眼婆婆再度凌空飘然而回,手里提了一个人,昂然站在场内。

鬼眼婆婆二次回到场内,手里提着一个人。这人一落到绿忆姑娘眼里,顿时肝胆俱裂,惨叫一声:“姐姐!”人像疯狂一般,便向鬼眼婆婆扑过去。

肖小侠立时一把将绿忆姑娘拉住,说道:“绿忆!不可造次,你要冷静!”

其实肖小侠心里也是为之一酸,热血为之沸腾,他没有想到鬼眼婆婆如此一个名震边陲的高手,会如此不择手段。

原来,鬼眼婆婆手里抓的竟是身穿淡黄衫儿的黄怡红!”娘,姐妹骨肉连心,绿忆姑娘如何不急?

坐在东边凉棚的众人,大家也都不解这是怎样的事情,蓝玉珍姑娘和何云凤姑娘、薛明霞姑娘以及悟非师太都一齐抢出凉棚。

老化子却自一面拦住石老帮主一行人,—面却又喝叫着蓝姑娘她们快回来。

鬼眼婆婆此时脸上漠然无情,把黄怡红姑娘放在一旁,右手食指顶住姑娘命门大穴,冷峻地说道:“肖娃娃!你凭什么不怕苗疆老婆子的独门蛊毒?你凭什么胆敢来迎接阴风蛊毒阵?你还不是凭着那把剑鞘吗?那把剑鞘是谁给你的?你道老婆子不知道吗?”

肖小侠紧紧拉住绿忆,惟恐她贸然举动,而有害于黄怡红姑娘的安全。一面向鬼眼婆婆说道:“鬼眼婆婆!你也是成名一时的人物,如何这样举动令人不齿?这把剑鞘果真的是你的吗?”

鬼眼婆婆不理肖小侠的说话,依然冷峻无情地说道:“这把剑鞘不是我老婆子的是谁的?你窃用苗疆门下的剑鞘,还反质子入,究竟准令人不齿?”说着又向绿忆姑娘说道:“女娃娃!你要是不还给剑鞘,老婆子就要手下无情了。”

言犹未了,只听得场外有人高声叫道:“老鬼婆子!你好忘恩负义,这把剑鞘是何人的,老夫告诉你,是端世子的。”

这“端世子”三个字一出口,鬼眼婆婆不由地一震,抬头一看,场外飘身疾落,飞快地进来一位老者。

肖小侠一见来人便叫道:“百毒尊者!”

百毒尊者竟自点头应道:“我是赶来会一会另一位百毒尊者,没有想到,竟遇到老鬼婆子要下手杀害……”

鬼眼婆婆断喝一声骂道:“老匹夫!你要再多嘴—句,我立即指下要这娃娃送命!”

这果然是一着狠着,投鼠忌器,一时竟使得众人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肖小侠一把拿过绿忆姑娘手中的“无价剑鞘”,说着道:“老鬼婆!你要恬不知耻,恃势要挟,将永为武林所鄙弃。你以为舍去这把‘无价剑鞘’,我们便不能在洞宫山为正道一放光彩吗?喏!拿去。”

说着话,顿时将“无价剑鞘”伸手一递,伸到鬼跟婆婆面前,昂然说道:“剑鞘拿去,你要稍伤黄姑娘一根发,肖承远立即要你魂断洞宫山。”

肖小侠说此话时,气势激昂,视鬼眼婆婆如若无物。

可是,肖小侠此举,却引起全场大惊。首先震惊的是坐在东边凉棚里各大门派人物,大家对于“无价剑鞘”,都是闻名已久,从未一见庐山真面目,今日一听鬼眼婆婆与肖小侠争论之点,正是这一把闻名于世、号称举世无价的剑鞘,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向场中走去,去看看这把剑鞘,究竟有何名贵之处?

另一方面,坐在东边凉棚另一角的老化子、石啸天老帮主以及几位姑娘,更是惊诧失措。“无价剑鞘”是这次破毒的主要武器,如此凭白地送给鬼眼婆婆,岂非徒增对方气焰,而削弱自己的实力吗?所以,也不约面同,一齐掠身上前站在肖小侠身后。

但是,一到场中大家都又为难住了。鬼眼婆婆手指按住黄怡虹姑娘命门,只要微一送力,便要撒手横尸。再看绿忆姑娘,此时已经是为手足情恸,悲衰神智不清,惨然呆立一旁,不难想到,当黄怡红姑娘魂断指下之时,绿忆姑娘会有如何的结果。

众人虽然不甚了解其中曲折之情,但是,也约知道大概,一时间想劝肖小侠不要轻易递过“无价剑鞘”都无从启口。

可是,还有一方面,坐在西边凉棚的各边陲高手,连黑凤帮主玉娘子严奴娇都在其内,一听“无价剑鞘”四字,谁都禁不住怦然心动。异宝当前,谁能不动心?于是,也都霍然起身。

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无形之中,顿时形成一种双方实力对峙的局面,而且自然而成,一触即发的形态。

鬼眼婆婆此时慢慢地再度睁开那一双瘪下去的老眼。凌厉的光芒,四周一扫,当时嘿嘿冷笑一声,缓缓地说道:“这把‘无价剑鞘’本是我苗疆之物,肖娃娃你还给老婆子,物归原主,理所当然,至于老婆子对门人的处置,事关苗疆的戒律,你娃娃有何权力干预?你若是不服‘阴寒蛊阵’,即刻请人较量。哼!哼!”

鬼眼婆婆这几句话,虽然是说给肖小侠听的,实际上,这老婆子眼见当前的情势,异宝引得众人心动,她也心怯于众人趁势伸手,引起一场夺宝之争,老鬼眼婆子言外之意,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

肖小侠何等聪敏的人,焉有不明白她说话用意之所在?当时便笑了一声说道:“我给你这把‘无价剑鞘’,只是黄姑娘换回性命,其他无稽之言,我是听着的。”

鬼眼婆婆冷笑不答,慢慢地伸出右手.此时她也是全伸戒备,向“无价剑鞘”抓来。

正在此时,忽然,一声尖叱,厉叫道:“肖哥哥!不可!你不可将剑鞘交给这老鬼眼婆子。”

本来此时场内,紧张得静寂无声,细微喘息叮闻。忽然这样一声厉叱,大家都为之一震,不觉都瞪着眼光看去,只见绿忆姑娘泪流满脸,宛如带雪绿梅,神情悲愤地右手攀住肖承远小侠的手臂。

肖小侠自然地将手一收,剑鞘到胸前,刚说得一声:“绿忆!……”

绿忆姑娘流泪如涌,摇头顿足说道:“承哥哥!这老鬼眼婆于积虑已久,力图谋害中原,今日正道一败,中原生灵涂炭,后果堪虞。阴寒蛊毒阵只有无价剑鞘才能相克,承哥哥你不能轻易送她剑鞘。”

绿忆姑娘这—番话,不仅肖小侠以及老化子他们都为之感动,就是各大门派的高手,也都同声赞叹这位小姑娘,能在两敌对阵之时,顾全大局,难能至极。

凤姑娘本来想劝阻肖小侠不要白送剑鞘的,可是此时凤姑娘忽的珠泪含眶,上前抓住绿忆姑娘的柔荑,说道:“绿忆妹妹!只要老鬼眼婆婆应允放回黄姑娘,这柄剑鞘又值几何?凭我们功力,不足破她的什么蛊毒阵吗?”

绿忆姑娘流泪说道:“凤姐姐!老鬼眼婆子敢于恬颜以门人性命要挟于人,还有何事她做不出来?只怕剑鞘送过时,我……姐姐也要断送指下。—举两失呀1……。”

说到此地绿忆姑娘不住叫道:“姐姐!原谅妹妹狠心……”

此情此景,铁石心肠也为之感动,可是鬼眼婆婆冷笑道:”娃娃!你要是在即刻之内,不将‘无价剑鞘’乖乖双手送上,在场的众人,没有能逃得出老婆子掌心。”

肖小侠闻言大惊,说道:“老鬼眼婆子你要……。”

鬼眼婆婆冷呵呵地笑了一阵,忽然冷峻如冰地说道:“老婆子要在场的每个人,肝肠寸断而死。”

老化子一听立即想到这位苗疆老鬼眼婆子是放蛊绝手,只要抬手之间,没有—人可以幸免。方才若不是肖小侠及时出手,只怕宏清大师已经首先尝到蛊毒钻心的滋味。一时想起,寒毛顿竖,脱口大叫一声:“各位小心放蛊!”

在场众人谁不是江湖上久经风险的人物,一听到老化子大叫“小心放蛊”,众皆恍然,立即—齐撤身,闪电向后飘去。

鬼眼婆子闭上眼睛一阵冷笑,霍然间单手连拍,纵声笑道:“想逃走吗?婆子早就为各位算定,洞宫山就是各位埋骨之地。”

说着话,突然一转脸色,声音一变酷毒无比地说话:“告诉你们听着,肖娃儿将‘无价剑鞘’好好地奉上,老婆子暂时饶恕你们不死。但是,以宏清老和尚为首,即刻回到各地,俯首听命于苗疆,稍有不顺之意,就叫你们尝尝万蚁钻心的苦况。”

鬼眼婆婆言犹未了,少林寺—十八位虎僧,立即叱喝着道:“好毒的手段!你今日也休想走出洞宫山。”

十八个人,宛如一阵旋风落叶,四周围上,十八根禅杖化作一十八条出诲游龙,幻起满天杖彰,搅起遍地劲风,向鬼眼婆婆攻去。

这十八高僧,正是少林寺闻名于天下的罗汉阵,十八人都是少林寺名极一时之选,如此全力亡命攻来,锐不可当。

可是,十八位高僧掸杖还没有触及鬼眼婆婆身边,只听得鬼眼婆婆毫不经意地冷笑了一声,一十八位少林寺的高僧,竟然每个人双双撒手,滚倒地上,痛得满地翻腾,汗珠滚落。

众人一看,胆为之落,这分明是蛊毒发作的迹象。肖小侠不由地一股无名火起,热血如潮,右手一抄碧雪神剑,腾步上前,连话都不讲,青光一缕,直向鬼眼婆婆罩去。

肖小侠此时是怒极出手,其出手之快,与剑招之凌厉,鬼眼婆婆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仓促间,一带黄怡红姑娘闪身坐地滚退八尺。

肖小侠眼露神光,心存杀机,立即跃进一步,碧雪神剑一震,便要狠命攻出三招致命绝学。

忽然,鬼眼婆婆叫道:“肖娃儿!你不考虑后果吗?”

原来鬼眼婆婆没有料到肖小侠果然真的不惧蛊毒,任凭自己暗中催动蛊毒,却毫不为意,长剑险伤性命,鬼眼婆婆这才大急。她知道肖小侠的功力,单凭自己硬拼,是难以为敌的,如此剑鞘依然不能到手,岂非毒计落空吗?这才喝叫停手。

肖小侠一听鬼眼婆婆如此一说,收剑叱道:“老鬼婆子你无耻之极,今天非要你流血当前。”

鬼眼婆婆不动声色地说道:“娃娃!你如今孤身一人,能抵得过我们吗?退一步来说,即使你手劈老婆子,眼前各门派的人少不得还是肚穿肠断而死。”

这两句话,确是使肖小侠为之一怔,他真的把鬼眼婆婆杀死了,无法解除众人的蛊毒,如此又奈何?

鬼眼婆婆冷笑道:“你没有想到吧,还是乖乖地先将‘无价剑鞘’献上,饶你们那些人不死,余下的再谈。”

此时真是叫肖小侠英雄无用武之地,此时只要鬼眼婆婆一抬手之间,便使得众人痛到肚破肠断。回首再看十八位少林高僧,已经痛得声嘶力竭之势.

肖小侠长叹一声,说道:“老鬼婆子,你先将那十八位高僧,停止苦痛再说。”

鬼眼婆婆冷笑一颔首,十八位少林高僧,顿时停止了苦痛,慢慢地爬起身来。

像这样抬手点头之间,便能决定人的生死,这真是几近荒谬之谈。可是,肖小侠也领教过碧眼书生沈奇,知道鬼眼婆婆放蛊已经到了意动毒发的地步,较之一般放蛊的苗人,已经是有天渊之别。以她绝世的武功,再精研蛊毒数十年,确是已经到了抬手点头之间,便能取人性命。

肖小侠满心悲愤,只有将无价剑鞘递过,他也明知道,这样的送过剑鞘,也是等于白费,鬼眼婆婆岂是讲究信用之人?剑鞘到手,又有如何变化?无法逆料。但是,目前站在肖小侠的地位,不将剑鞘送出,又待如何?

眼见得这一场正邪大会,正道人士是输定了,而且输得惨到无可翻身之地。

这一瞬间,肖小侠回视身边—周,只见众人都是脸带悲愤之情,垂头不语。

正是这时候,忽然一阵微风,肖小侠手中的“无价剑鞘”,竞像是被一股吸力,吸得脱手而飞去。

肖小侠大惊,闪身—看,迎面站着一人,不由得一变而为大喜过望,扑上前跪伏于地,口称:“恩师!您老人家来了!……”

以下的话,竟被眼泪哽咽住下,不知是喜极,抑或是太过感慨!伏在地上,说不上话来。

玉扇书生微笑扶起肖小侠说道:“痴儿!何故如此作小女儿态?”

玉扇书生如此突然出现,在东边凉棚的人,不识的人都—致地惊奇,不知道这位中年飘逸潇洒的文士,其人为准。

识得玉扇书生的人,即使不识而曾经听说过的,都如大旱之现象云霓,欢呼出声。

西边棚里就不同了,秃鹰西门番始而—震,继而悠然坐下,黑白二怪和百毒尊者,悄然噤声,落坐一旁。只有扶桑一叟微有诧异的坐而复起者再三。

只有黑凤帮主玉娘子严奴娇一时怒叱出声,腾身拔剑,直扑上前,连人带剑,一阵风似的,向玉扇书生扑来。吓得春、夏,秋、冬四婢连声阻止叫娘不停。

玉扇书生忽然一拂大袖,微笑着对玉娘子说道:“严帮主!我们之事稍待再谈如何。”

这一拂之间,玉娘子严奴娇便如被人点中穴道,顿时呆住,站在那里—言不发。

玉扇书生这才对鬼眼婆婆点头说道:“鬼跟婆婆你独镇苗疆,已经由你为所欲为,为何尚不满足?太不满足,便是取辱之道,如今悬崖勒马,为时尚不晚。”

鬼眼婆婆一见玉扇书生飘然出现之际,已经知道他是何人了,暗忖自己,断非敌手。但是,转而一念,在场众人的生命,都捏在自己手掌之中;投鼠忌器,他不能没有所顾忌。

想到这里,霍然抬头,两只老眼倏地一睁,正待说话,玉扇书生却微笑说道:“鬼眼婆婆的放蛊手法,已经是当今之世,独步无双,你能同时使数十人中盅,确是令人叹为观止。但是,奉劝鬼眼婆婆,休要以蛊毒对人作为要挟,否则徒劳无功的。”

玉扇书生如此轻易道来,正说到鬼眼婆婆心眼里去,老婆子倏地—惊,暗自忖道:“他竟能末卜先知,了解我心里的事吗?”

但是,有道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鬼眼婆婆的放蛊功夫,也正如玉扇书生所说,盖世无双,她哪里能就此放手?当时老婆子不言不语,暗中催动蛊毒,立意要再度使在场的众人,个个痛尝肠断的滋味。

但是,鬼眼婆婆奇怪地若有所感,自己暗中催动的功力,仿佛之中,遇到了阻力.更使得鬼眼婆婆吃惊的,东边凉棚的众人,依然是若无其事。

只听得玉扇书生笑道:“鬼跟婆婆!好让你知道,你暗中催动的蛊毒,越不过无形罡气,你是白费力气。其实即使你如此撤手而去,留下蛊毒,也害不了人。”

说着话,从身上摸出三五片翠绿欲滴的叶子,对肖承远小侠点头说道:“承儿过来!你能识得此物否?”

肖小侠闻言上前一看,不觉说道:“恩师!这是当年朱仙果的叶子。”

五扇书生点头笑道:“承儿记忆犹新,这几片叶子正是当年长空栈头,你巧遇的朱仙果的叶子,你的—点孝心,将它送给我,今日却用上了。”

说着回头一看,又对肖小侠说道:“那位不是清昙老尼的门人吗?让她将这几片叶子泡在水瓶里,每人饮一口,就可以解除腹内的蛊毒。”

肖小侠接过叶子,应声飞跃,将叶子交给蓝玉珍姑娘,叫她如法泡制。

这边玉扇书生又对鬼眼婆婆说道:“朱仙果百毒不侵,你苗疆蛊毒,又何济于事?鬼眼婆婆你能觉悟否?”

鬼眼婆婆目前确是黔驴技穷,但是,也确是心有不服。几次遽睁双眼,迭露凶光,终于又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叹喟。

玉扇书生忽然一正颜色说道:“放下屠刀,便立地成佛1老婆子为何如此愚昧不悟?你立意为害中原武林,已经是罪至不赦!奈何尚如此不能回头?苗疆苦修,他年何愁不能求得善果?”

鬼眼婆婆此时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只闭着的瘪眼,居然流出了两滴泪珠。点点头说道:“老婆子知道,你是百余年前闻名宇内的玉扇书生,承你再三晓喻道理,老婆子再不悔悟,岂非至死不悟吗?从此转回苗疆,不再多问世事,以报你今日教诲之恩。”

说着突然向玉扇书生说道:“临行之前,老婆子尚有两点相求。”

玉扇书生微笑说道:“一念之转变,便是同道人,鬼眼婆婆有问高见?但请坦述无妨。”

鬼跟婆婆睁开眼睛说道:“请还我‘无价剑鞘’!”

玉扇书生没等说完,立即递过去,笑着说道:“这有何难?还有这第二?”

鬼眼婆婆接过剑鞘,抚摸良久,复又说:“请令徒前来和老婆子一谈。”

玉扇书生回首一招手,肖小侠立即走上前,恭谨侍立。鬼眼婆婆看了肖小侠一眼说道:“肖娃娃!你师承名门,毋怪你有一身盖世功力。你能如此维护正道,将来成就未可限量,老婆子有点嫉忌你,我罚你一件事,你愿承担否?”

肖小侠躬身应道:“前辈有何教诲,肖承远无不承受。”

鬼眼婆婆点头说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许有悔意。”

说着转身叫黄怡红姑娘过来,指着说道:“我徒儿出身,谅你已经知道了,我老婆子要你与她终身厮守……。”

肖小侠惊叫道:“前辈!我已经……。”

鬼眼婆婆挥手止住说道:“老婆子知道,但是,这个不许你容有二意,‘无价剑鞘’作为聘礼。”

说着便将剑鞘交给娇羞、惊愕、慌张无措的黄怡红姑娘手里,自己畅声地笑道:“老婆子一生做恶事,在临隐之前,这件事是做对了,吾愿已了,尚有何待?”

顿时一转身,带着碧眼书生,飘然离去。

黄怡红姑娘不由地哭拜于地,哀痛不已。玉扇书生点头说道:“鬼眼婆婆一念之间,真是难得。”

此时,忽然春、夏、秋、冬四婢远远地跪在地上,求道:“婢子恳求老神仙饶恕了我娘!”

玉扇书生微笑点头,一拂大袖,玉娘子严奴娇如梦初醒,玉扇书生说道“我与令师一段渊孽,乃令师自取。你们一心为师报仇,无可厚非,只是积恶太重,要善自忏悔。”

严奴娇虽在被制之时,对于鬼眼婆婆的种种,俱已听得清清楚楚,还有何话再说?垂头以对,默默无言。

突然,此时悟非师太走上前来对玉扇书生施礼道:“老前辈可否容小尼带走玉娘子?”

玉扇书生点点头说道:“佛门慈悲,佛缘广大。”

只此一句,玉娘子霍然仰天K叹,忽又拜伏于地,起身与悟非飘然而去。

五扇书生回顾四周,但见秃鹰西门番、扶桑一叟、黑白二怪,和另一位百毒尊者,俱已不知去向。点头说道:“但愿各自苦诲回头,武林从此安宁无事。”

此时以宏清大师为首的各大门派高人,以及以石老帮主为首的众人,都上前来拜谢这位世外高人玉扇书生。

玉扇书生却微笑拱手,只转身对肖小侠说道:“承儿你要洁身自爱,善与四位姑娘相处!”

言犹未了,只见他身表微闪处,转瞬不见人影。

这一场轰动武林的大会,就如此云消雾散,各大门派高人,这才纷纷向肖小侠致意后,相自离去。只有老化子笑呵呵地说道:“小兄弟!你要善与四位姑娘相处……”

说到此地,老化子忽然想起还有薛明霞姑娘呢?她该怎生处理?所以老化子一急,只有缩口不言。再回头,不见了薛姑娘,老化子大急,一声不响,凌身便向东棚扑去。

众人正是惊诧老化子突然而去之际,肖小侠忽然也大叫一声,向西棚扑去。

两个人一行前后离去,不到一会,两个人又一先一后回来。

老化子摇头叹气地拿着一张纸回来,大家一看,薛明霞姑娘竟趁众人忙乱之际,悄然留条而去。条上但言远去邛崃,其他一字未提,但是众人心里明白,也只好同声一叹。

肖小侠回来时,右手提着一堆血衣,左手拿着—张白纸,泪流满面。原来他想起川中五鬼,等他腾身追去之时,只剩下这堆血衣,和一张字条在那里。

字条是五扇书生的手笔:“冤仇宜解不宜结,五鬼已有悔意,各自横刀自刎。人死不及其尸,仁也!承儿持血衣回去祭奠,以了心愿。”

众人又同声大叹,玉扇书生真是顾虑无微不至。

此时日已西斜,洞宫山已变得金黄满谷,肖小侠率同何云凤、蓝玉珍。朱元苏、朱怡红(复姓为朱矣)四位姑娘,和石老帮主、老化子一行,还带着春云等四婢,也取道先回括苍。

从此,快意恩仇,一缘四好,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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