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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毒掌邪功

大漠之上,寂寞荒凉,三里五里难见人烟,更何况在夜半三更,月静风冷的时刻?四人手持兵刃,急欲出手制欧阳锋于死地,却听得一声冰冷的话响在耳边。忙回头四顾,寻找来人。但看了半天,只有躺倒在地的慕容筝,此外再哪里有人?弯刀马赫高声一叫:“什么人,站出来说话!”大漠神鹰于去风急忙看看欧阳锋,却见他一脸漠然,分明是一点儿也没听见这话声,就知道那人是以传音入密的功夫向他四人示警。他知道此人功夫定然极高,四人站在这里,惶然四顾,也没看到一个人影,真真是神龙不见首尾。

欧阳锋知道这一回他是从众人的刀下逃生,但不知他们缘何变了主意,他以为是那个慕容筝姑娘说了什么话,或是对他们做了什么事,令他们惊奇怪异,才因此罢手的。

大漠神鹰于去风厉声一吼:“什么人?站出来说话!”

慕容筝也站了起来,刚才她一时情急,竟然护持起欧阳锋来,这也她自己有些疑惑不解。她对自己说道:慕容筝,慕容筝,自你下山以来,就从来没看见过一个好人。还是师父说得对,天下男人没好人,不是负心汉,就是狠心贼。有那么三个两个好人,还全都证了正果,皈依我佛了。我不听师父的话,为这个臭男人受了伤,岂不是大大不值?但她心里又明明知道,就是四人要再杀欧阳锋,她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蓦地有人说话了,声沉如钟,回荡不绝:“如果你们再不走,今天就会死在这大漠之上,荒沙掩骨,烟尘埋尸了。”

这四人之中,独有弯刀马赫性最憨直,为人也极鲁莽,他与人争执,一向极少思量,三言五语不和,便自出刀相拼。此时,一听得那人声音十分傲慢,大有根本不把他们师兄弟四人看在眼里之意,就心中愤恨,恶声道:“你是谁?滚出来好了!”说罢,一柄弯刀居然用力向前挺了两挺。

还是大漠神鹰于去风识机,你朗声道:“是哪位前辈高人?如蒙赐教,不胜感激。”双环祁怒一向极少言语,一听得有人用传音入密功夫向他说话,他心中自是震惊,忙回手撤环,一环护头,一环护胸。他心思极为缜密,如遇强敌,必先护己,然后再图伤人。而双生剑玉雯却不知进退,也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三更半夜的,竟然在大漠上装神弄鬼!”

这人的声音竟变得懒懒洋洋了:“于去风,我说,你带着三人赶快走开,不然你们四人就会死于非命。”

大漠神鹰于去风等四人是何等样人,岂能因他一句话便受惊而退?此时四人都凝神屏气,沉如峙岳,静以待敌。欧阳锋与慕容筝两人都站得起来,也四处窥瞧,也想知道这总不见人影的是谁。大漠神鹰于去风一吼:“出来!”

就听得有人咯咯而笑,有人在他们身后疾奔,一团黑影,迅如闪电,倏忽出没,看也看不清是谁。大漠神鹰于去风等人不由得大惊失色,知他武功极高,如此人是自家对头,就大是不妙。

这人就恰恰停在了四人眼前。他冷冷道:“你们要杀欧阳锋?”

四人仔细一看,心中暗暗惊奇,这人手持一根奇模怪样的手杖,杖头虬结成大如巨拳样的疤结,中间似乎还有小小的孔儿。他身穿一件粗布披毡,脚蹬一双蛮靴,正对着四人,怒目而视,冷冷冰冰。

欧阳锋月下一见此人,就不由得一阵悲从中来,心头一酸,如在外受苦闯祸的孩儿归家见了爹娘,泪水潸潸而下。他声音哽咽,叫了一声:“哥哥……”

这人正是一支毒杖打遍西域无敌手的白驼山下第一高手蛇头杖欧阳镝。

慕容筝看去,这欧阳镝的长相也同欧阳锋差不许多,只是比欧阳锋矮些、壮些而已。他两眼眯着,月下之人,更有一种凌人的杀气。欧阳镝站在沙尘之上,同他们六人全然不同,他脚下竟然没有一丝脚迹,只有蛇杖握在右手,轻轻撑地,便撑起了一个镇定沉稳的人。白驼山庄四杰知道,欧阳镝这一手沙尘无痕的轻功功夫,便是他们所不能企及的。但人逼到了难处,便不能做上缩头乌龟。更何况他们早就在心里暗暗嫉恨这个欧阳镝了,此时狭路相逢,岂能轻轻便罢?大漠神鹰于去风双手握拳,手骨便是啪啪啪一阵子暴响,他缓缓道:“欧阳镝,我早就看你心里难受了,你在白驼山庄走来走去,人长得没有几岁,偏偏拿一根拐杖装模做样,岂不让人恶心?”

欧阳镝无话,只是看着四人,他的目光极冷,像是能看透入人肺腑中去。他一一扫视着这四人,开口道:“你们想杀死我的兄弟?”

众人无法答话,既是他一切都知晓了,又何必要问?

大漠神鹰于去风大声道:“欧阳镝,你要出手,就不必唠叨,你出手好了。”

欧阳镝道:“好,我要你们好好看看,欧阳家的人不可轻视。”他说罢,走向大漠神鹰于去风,慢慢向他伸出了那支蛇杖。他点点戳戳地对四人道:“你们的山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又有了你们这四个助纣为虐的狗才,岂能不凶暴万分?我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教训好了!”

大漠神鹰一吼:“好,就让你这白驼山第一高手领教领教我大漠四杰的厉害!”他一声长笑,四人便一涌而上,齐向欧阳镝出手。

这是一场好杀。欧阳镝右手持杖,左手点指,分击四人,兀自不慌不忙。大漠四杰果然有些本事,四人功夫却都不弱,一进一退,皆中规中矩。大漠神鹰于去风的大力鹰爪一探一抓,十分诡邪,有十根鹰爪在欧阳镝身前肩后猛叼;一柄弯刀使在马赫手里,抡得风也似地快。他不必像同慕容筝交手那样有许多顾忌,便招数精妙,刀刀逼人。双生剑玉雯长剑指穴,运剑护身,一进一返,疾迅无比;更有双环祁怒,金环夺杖,银环直袭欧阳镝面门。四人本是一门师兄弟,许多招数皆是平日演得十分稔熟,是故一出手,就配合得十分巧妙,四人联手,足以抵敌天下一流高手。欧阳镝蛇杖舞得泼风般疾,杖尖点点戳戳,出招诡异莫测,忽而杖间击点大漠神鹰七大穴,忽而杖根疾扫双生剑玉雯面门,忽而杖尖如蛇,嘶嘶绕缠着祁怒的双环,直欲把他双环震飞。欧阳镝极是自傲,他想:只要我一出手,大漠四杰哪里是我的对手?谁知,双方你来我往,出了二三十招,竟然不分胜负。他心中颇为焦躁,不由大怒:凭我欧阳镝,竟然二十招内拾掇不下这大漠四杰,还算什么西域第一高手?

他一时情急,竟怪声长嘶,一条毒杖,点戳更急,迭出怪招,如此一来,四杰就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向后撤身。

慕容筝呆呆地看着这毒蛇杖欧阳镝,她看得呆呆怔怔,心道,我静庵一派全系女尼,武功大多走柔弱一路,小巧腾挪,全仗着轻身功夫。看这毒蛇杖欧阳镝,他的功夫却是奇怪的很,他武功似乎也属阴柔一路,毒杖一出,全无至刚至阳之力,却有阴邪诡异之功。他是一个男人,用如此怪异的功夫出手,让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欧阳锋虽是身无奇深功夫,但他对于武学一道也颇具灵性,他看着哥哥欧阳镝蛇杖翻飞,出招狠辣,心下也是骇然。他不知道哥哥的武功师承何门,但他看去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这一条蛇杖本来能大开大阖,一派宗师气度,但哥哥一条蛇杖使出却阴邪歹毒,全从邪出,没一点儿大家风范。欧阳锋心道:“不知哥哥是气得糊涂了,还是他故意如此?

正思念间,五人恶斗便生变化,欧阳镝一杖飞出,咯地一声就击飞了双生剑玉雯的手中长剑,双生剑玉雯心中慌乱,哎哟一声尖叫,忙忙撤至一边。

见四人有了破绽,欧阳镝更不怠慢,蛇杖一飞,从小腹斜斜向上直挑大漠神鹰于去风的胸膛。这一杖如若挑实,非活活给大漠神鹰来一个开膛破肚不可,于去风向外一跳,身子已纵出丈余,堪堪让杖尖从脸前扫过。大漠神鹰于去风这一躲,自是害苦了双环祁怒与弯刀马赫,双环祁怒一向阴毒多计,他双环一振,作势欲向前扑,一边的弯刀马赫情知事急,以为二师兄此举也是兵家一大高招,想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才向前拼命一击。他就也弯刀一挺,使出三十六招的最后一式“万刀齐发”,怒吼冲上。

谁料到双环祁怒这一招却是虚招,金环一晃,反归来护身,银环却根本不曾递得出去,身子向下一缩,人也飘飘飞了出去。只苦了弯刀马赫,一条蛇杖实实地砸在他的胸口,他哇的一声大叫,重伤倒地。

大漠神鹰于去风、双生剑玉雯、双环祁怒三人都面面相觑,心中骇然,知道弯刀马赫这一受伤,他们三人就更不是毒蛇杖欧阳镝的对手了。大漠神鹰冷冷说道:“欧阳镝,你本事高强,我大漠四杰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杀死我们,却也不那么容易……”言下之意,却有了几分怯懦。

欧阳镝的声音有些尖细,他冷冷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大漠神鹰于去风也觉得很没脸面,走过去看着弯刀马赫,说道:“师弟,你的伤不要紧罢?”双环祁怒脸色阴沉,他走上去,抱起弯刀马赫,对欧阳镝一句话:“你杀不杀?”欧阳镝缄默不语。双环祁怒又说了一句:“走!”他纵身飞奔,人逸如烟,眨眼已是无踪影。

大漠神鹰于去风双手垂膝,轻轻道:“欧阳镝,我师弟已是伤重,你要杀人,找我大漠神鹰好了。”欧阳镝轻轻一声尖笑,却不屑作答。双生剑玉雯也昂然道:“要杀便杀,怕死的不是大丈夫!”

欧阳镝却冷冷道:“你是一个女人,女人算什么大丈夫?”双生剑玉雯听得他的语气冰冷,但分明已经软下了许多,没了刚才那十分怒气,她心下稍安,或者欧阳镝不会再出手杀她与大师兄?

欧阳锋与慕容筝两人在一边看得紧张,不知觉中欧阳锋的手抓在慕容筝的臂上,好久不曾松开。慕容筝的一柄小剑也失手滑落,她同欧阳锋一样,只是两眼炯炯望着这一场恶斗,全忘了她与欧阳锋仍是站在一起。

欧阳镝说道:“你们走罢。”说罢,回身便走向欧阳锋,蛇杖向沙尘中一插,脸上顿时绽满笑意,向欧阳锋笑道:“二弟,这一趟临安走得可好?”

欧阳锋自幼丧父,未几母亲又病故,在家全靠与哥哥相依相伴,在他看来,哥哥欧阳镝便是父亲,便是母亲,眼下久别新逢,见哥哥如此一问,倍觉亲切,几欲垂泪。

欧阳锋道:“哥哥,还好。”

大漠神鹰于去风与双生剑玉雯见欧阳镝理也不理自己,两人怏怏而退,转身回头,向双环祁怒去向而追。转眼之间,也便不见踪影。

欧阳镝见了弟弟,自是快乐已极,哪里有闲暇去顾什么大漠神鹰?他心里高兴,双手抓着欧阳锋的手,一脸的慈和神色,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好久,他再看欧阳锋身边的慕容筝,心里暗惊:这是一个清丽异常的女子,她微微张唇,脸儿很是滋润,一双眼儿凝睇看着欧阳镝,眨也不眨。

天已近亮,从大漠一边,微微泛起一片鱼肚白来,照得大漠变了形色,隐隐约约,似淡似浓,全然没了一点儿熟悉,变得让人十分亲切又陌生。

三人坐在沙尘上,箕踞而坐,坐待天明。欧阳镝问道:“二弟,临安一定比白驼山庄更是繁华,也多热闹罢?”欧阳锋心里有万千言语,想向哥哥诉说,却不知一时从何说起。他从偶见黄药师与一俗大师相会,到洪七找他入皇宫偷吃御菜,再到他与白驼山君任一天在小村相见,黄药师吹箫退蛇阵,一一说起。他讲得动听已极,比那临安长街的说书人竟也不弱,形声绘色,活灵活现,讲得欧阳镝与慕容筝都聚精会神,听得颇有滋味。

欧阳镝道:“这白驼山君任一天是个暴君,在这白驼山庄里是任性胡为,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他如今又去进犯中原,遇上了高人,让他受一次挫,也是好的,省得他再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但欧阳锋也有遗漏之处,说来说去,也不知他是不愿意向哥哥诉说,还是他耻于向哥哥讲明他与慕容筝在这大漠上的日行夜止,他竟一句话也未向欧阳镝说起身边的女孩儿慕容筝。

欧阳镝心下纳闷,看看欧阳锋,又瞅一眼慕容筝,心道:我刚才与那大漠四杰苦苦争斗,她与二弟站在一处,看那神情,手儿扯着,人也依偎,有十分的亲热,怕她是二弟的好友。可二弟与我相见半晌,竟然说也不说这女孩子究竟何人,这真真让人纳闷了。

但欧阳锋不说,欧阳镝自然不好唐突一问,他也不敢多向慕容筝去看,只是朦胧曙色之中,觉得美人分外娇媚就是了。此时,欧阳锋只想他的临安一行,他对哥哥说道:“治世习文,乱世习武,自古皆然。我从前不听哥哥的话,以为胸中有大学问,就是治国平天下的有用之才了。但此次临安一行,却让我颇受窘困,我此次回来,决心向哥哥学习武功,望哥哥能好好教我。”欧阳镝万万不曾料到,欧阳锋一与自己相见,就说起习武一事,他言下犹豫,颇为踌蹰,一时竟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说不出话来。

欧阳锋有些奇怪,哥哥自小带他,宠他,爱他,无一事不顺着他的心思去做。此回,他一心习武,就更能与哥哥相亲相近,哥哥该高兴才是,他怎么吞吞吐吐,有些不那么爽快?欧阳镝不再与欧阳锋讲话,他回头向慕容筝点头,意似行礼,问道:“姑娘从临安来,一路风尘,颇为辛苦,再等一会儿,我们就上路。从这里不要半日,就可以到白驼山庄了。到了家,姑娘就可以好好歇息一下了。”

欧阳锋本来兴致勃勃,一心同哥哥好好说说习武一事,但话题刚刚扯起,哥哥便不再说了,这让他好生气闷。他心道:哥哥从来不曾这样顾左右而言他,这一会却是怎么了?但他一向对哥哥极是敬重,也不敢再向哥哥提及此事,一听欧阳镝问起慕容筝,问她从临安来是不是一路劳累,就知哥哥弄错了,以为慕容筝是他从临安带回的女孩子。他就心里有些好笑,一叹道:她这凶狠狠的样子,我不跟她走就不错了,她哪里会从临安跟我一直走到这大漠里来?

慕容筝一点儿也没了那凶恶,她面含羞涩,声音也万分轻柔:“我不是随二公子从临安来的,我是从白驼山庄逃出来的。”欧阳镝一听大惊,他再一看慕容筝那神色,心下顿时豁然,心道:我早就听说,这白驼山君任一天是一个奸邪之人:他把女人与珠宝都当成自家的玩物,像这个又美又俏的女孩子,岂能逃出他手?他一沉吟,心中便是雪亮,知道欧阳锋之所以被大漠四杰追杀,一定是缘由这慕容筝姑娘。他不由得心中气恼,恨道:二弟啊二弟,情由孽生,你一个人去去临安,看看都市繁华,看看官场阔绰,也就是了。又何必做江湖志士,管起他人是非?你难道不知道你我自小就生长在白驼山庄,总不好与白驼山君反目。你把这一个姑娘带到白驼山庄去,岂不是要惹大大的麻烦?

一念至此,他便对慕容筝道:“姑娘从虎口中逃生,也颇不易,我看趁着天亮,姑娘还是向南自去罢。”

话音刚落,欧阳锋与慕容筝便大是意外。

慕容筝刚刚看到欧阳镝与大漠四杰苦斗,她心里对欧阳镝十分钦敬,她敬佩欧阳镝不畏强暴,觉得这人实在是比酸酸的欧阳锋可亲。但一听得欧阳镝如此说话,心下马上明白了他的心意,知道他也是怕生是非,怕与白驼山君任一天作对。她心中悲愤,话也说得苦涩:“好,既是你如此说,慕容筝感激欧阳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就此别过好了。”

她一揖而拜,再无话说,转身而去。

欧阳锋本来对她没什么好感,此时见她一语匆匆,转身而去,就是一声喝道:“不行,你回来!”

慕容筝倏地转身,直盯着欧阳锋,冷笑道:“莫非公子还要陪我去临安不成?”欧阳锋心里苦笑,遇上你这样凶狠狠的女人,天下读书人的美辞妙句全都没了用处,什么妩媚呀,窈窕呀成了一些废话。反是古人有一个词儿对你再合用不过了,那就是河东狮吼。谁要娶了你,就是娶了一头活狮子,天天在耳边嘶吼,他岂不是得受天大的罪!你想要我跟你去临安,此生再也不能。但他一见了哥哥,心里高兴,心头轻松,就说话便不免多些诙谐:“姑娘要走,还是有一件事儿得先做完。”

慕容筝心生疑虑,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欧阳锋半是认真半玩笑:“你要走得先把我眼睛里的沙子弄出来。”慕容筝不知他竟能说出此话,一时竟怔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欧阳镝不知他两人为何如此说话,看去欧阳锋与这姑娘像是从不相识,但却又像是很是稔熟,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但他一看,慕容筝听得欧阳锋的话,明明是有些为难,就大声道:“二弟,你的服睛迷了,我来帮你弄弄,别难为这位姑娘。”

慕容筝心知欧阳锋是忌恨旧事,知他想滋事生非,她又恨又气,心里恨道: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我不杀你,就算你走运,如果你再惹我,一剑刺去,哪里还有你个欧阳锋在?但她也是几经变故,就多了几分心眼儿,想到:有欧阳镝站在身边,自己若是同他们反目,一定无法走脱,莫不如先应了欧阳锋,然后再徐图脱身不迟。一想到此,她就灿然一笑:“好,我来帮你弄弄眼睛。”

慕容筝手指轻轻扯着欧阳锋,把他扯远了些,然后脸上带笑,伸出右手,像佛指拈花,食指拇指轻轻去翻欧阳锋的眼皮,那样子真是十分有情,百般温柔。可她一边出手,一边轻轻说道:“你千万别得意,要是没了你哥哥,我出手就是一剑,宰了你!”

欧阳锋正是绮念顿起,心里有一点儿快活时,被慕容筝一句恨之入骨的话弄得兴致全无。他也颇是大胆,就也轻轻说:“你用绳子捆我,这是一笔账,你用沙子迷我,这又是一笔账。这两笔账,早晚你得还我。”

慕容筝轻轻道:“你是欧阳家二公子,一个堂堂的男人,你一看见你哥,小样儿真是可怜,两眼泪千行,窝窝囊囊,哭哭啼啼,十足一个小娘儿。”

她说话时,神情诡黠,脸上带笑,远处的欧阳镝一见,便心里一动:莫不是这女孩子看中了二弟,看他仗义救人,对他心生好感?如果真是如此,我就不该如此狠心,一句话就撵走她。他哪里知道,此时的慕容筝正恨恨毒毒,脸上带笑,与欧阳锋唇枪舌剑,一来一往。

欧阳锋是何等样人,他武功不怎么样,竟然也胆大包天,同乞丐洪七一齐夜闯皇宫,闹御厨,他生死尚且不惧,又怎么会怕这慕容筝的几句恐吓?他也脸上带笑,轻轻说道:“我才知道姑娘的名字,慕容筝这名字好听,好听。人家说:江南慕容家,天下独家秀。慕容家的人武功好,长得也好,真叫人羡慕啊。”慕容筝毕竟是女孩儿家,也是听得人家好话,心头也乐,耳朵也顺,此时就颇有点得意起来。她心道:看这欧阳锋本事不济,嘴巴倒甜。人家如此会说话,你终不能对他再横眉冷对罢?她就是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但在心里,却暗暗冷笑。欧阳锋此时却笑道:“可是在下也有一个疑问,要向姑娘请教。”慕容筝笑道:“二公子有话请讲。”

欧阳锋笑道:“你慕容家有两招武功确实是绝无伦比呀,一招是绳索捆人,这招名叫‘情牵梦绕’,还有一招是沙尘迷人眼,这招名叫‘情人眼里出沙子’,你说是不是?”

慕容筝再也忍不住笑,卟哧一声笑出声来。

远远看着,欧阳镝心中一动,看来二弟与这慕容姑娘确实是情深义重,你看两人笑语依依,亲情欢洽,真像是一对靓女俊男。

慕容筝虽是如此讲话,但也真的为欧阳锋翻眼皮,轻轻凑上去,吹气如兰,把欧阳锋眼里的沙尘都吹去。她轻轻说道:“好了罢?”欧阳锋看着她,平生却不曾同一个女子如此亲近,一时心中忐忑,竟脸红心跳,再也说不出那些轻佻话语来了。

恰在此时,欧阳镝走近了来,看见他一对男女都含情脉脉,相互凝视,相对无语。他心道:果然如此……

慕容筝道:“欧阳公子,我是不是能走了?”欧阳锋一时怔住,好久才道:“好,好,你当然可以走了。”慕容筝淡淡一笑,俯身拾起小剑,向二人一揖,转身就走。

欧阳镝一声喊叫:“姑娘,慢走!”慕容筝就停住了,却不回身,用女人背影对着二人,口气冰冷:“不知欧阳公子还有何话要说?”

欧阳镝说道:“我刚才听得姑娘说,你是从白驼山庄逃出来的,姑娘的勇气,让在下好生佩服。刚才在下让姑娘自己走开,实在是唐突了。想姑娘一个单身女子,一人在大漠行走,定有许多的不便。如果姑娘不嫌弃,就请先到我家来住上几日,一待有人向中原去,请他们照应姑娘同行,如何?”

一语甫出,欧阳锋便大吃一惊,他知道哥哥一向行事谨慎,出语便行,此话说出,怎能更易?他一定是误会了欧阳锋与慕容筝,以为两人间有些什么事,就对慕容筝如此客气。殊不知欧阳锋与慕容筝在大漠上的日日夜夜,总是仇人似的,闹得你死我活,哪有一丝的情意?欧阳锋刚想说话,慕容筝却莺声燕语,款款说道:“如此,多谢欧阳公子啦。”

她心里想:有欧阳镝在,白驼山君任一天就无法捉到她,她知道,在这大漠地带,一去千里,都是白驼山君的天下,她无论如何走,都很难逃脱。古人云:千难万险,莫若敌胆。就是说,你到任何地方去,都不如呆在敌人心窝处,那里最为安全。

慕容筝微微一笑,说道:“我自然对欧阳大侠极是仰慕了,但如此做,就是给欧阳大侠添麻烦,心里何安?”欧阳镝本来心思不坚,但听得这姑娘如此一说,就心里有了一些豪气,心道:我是西域第一高手,决不能让这一个荏弱女子也说我缩头缩脚,那样我岂不是让天下武林中的人笑话?一念至此,他的心里主意更坚,他说道:“姑娘放心好了,我欧阳镝在西域大大小小也算是一号人物,他任一天想要我的命,也不那么容易。”

慕容筝正是要他如此心境,如果欧阳镝为她撑腰,她还怕得谁去?她心里暗喜,嘴里却说:“欧阳大侠,你得小心三思才是,你在白驼山庄,总算山君手下的人,就是你不归他管,也有一点地主之谊,你总不能与他相僵,到了那时,你也就悔之晚矣。”慕容筝一番话,像是对欧阳镝极是关切,让欧阳镝心下也是感动,他心想:人家一个姑娘家,对我百般关切,我自然不能让她笑我,我在西域枉称第一高手了么?我与山君本来无甚来往,此次如果他真的污辱了这小小的娇弱女子,我一定得护她一次,不让她受人欺凌才行。

此时,欧阳镝的脸色竟然变得阴沉,他冷冷道:“慕容姑娘,你莫非不相信我么?”

慕容筝心里知道,她再不能让欧阳镝生气,她如果能在欧阳家住,全凭得欧阳镝一身奇功,才能让山君的人不敢轻易动手伤她,抓她,她怎么肯得罪欧阳镝?

慕容筝就娇笑道:“既是欧阳大侠如此说,我就告罪了。”欧阳锋心里隐隐觉得不便,但也又说不出什么来,他想也是,像他与哥哥个男人在此,也决不会让慕容筝一个姑娘家自行走出这大漠,人心如此,亦复何言?但他总是隐隐觉得,慕容筝如果真的到他家,有许许多多的难事。但究属什么样的难事,他也说不出来。

欧阳镝也不同欧阳锋商量,他做事一向自行主张,自小时就是他带大欧阳锋,从来就是他做主张,欧阳锋随着他。如今欧阳锋虽是已经长大,但这点却没变。欧阳谪心里一向以为这最天经地义的事儿,就是欧阳锋也是如此心思,有了哥哥,他做事就听哥哥的主意就是,他何必多动脑筋?

就三人一齐,回到白驼山庄。

白驼山庄里,有两所小小茅屋,这是在山庄内的东角,在一处不惹眼的地方建的。在这两处小屋里,居住着白驼山庄很有名的人物,欧阳镝兄弟二人。这两人在白驼山庄都很有名,兄弟两人一文一武,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在整个西域都最为有名。在这小小的茅屋里,有他们兄弟二人,还有一个老仆老欧,再加上一个小小年纪的丫头,她叫刺丫儿。

三人回到了茅屋,欧阳镝叫老欧与刺丫儿上来与慕容筝姑娘见面,两人上来行礼,老欧与刺丫儿一见这慕容筝姑娘,顿时就吃了一惊,也大是欣喜,他们心里道:大公子、二公子真是好福气,他们从哪里找得来这么一个好看的女孩子,这人长得天仙一样,如果她是看中咱家的公子,岂不是天大的福事?心如此思想,脸上带笑,看慕容筝时就更多了几分亲切。慕容筝也情知他们的心思,说话之间就更是羞涩,这让老欧心里暗喜,有这么个姑娘,欧阳家活该有福了。

也是闲来无话。这一日,有两人来拜见欧阳镝,这两人都是西域的高手,一个是大藏密宗高手,刚刚在西域出名的僧人灵智上人,另一个是在河北、山西一带有了一些名气的悍匪,人称千手人屠的彭连虎,这二人都是与欧阳镝兄弟年纪相若的人,他们都慕欧阳镝的大名,一起不远千里前来拜见的。欧阳镝这人待客很诚,一见他们自家介绍后,便请两人入坐,讲起江湖上事儿,便觉得极是投机,一时有相见恨晚之意。

这灵智上人道:“我有一事,来问欧阳大侠。”欧阳镝道:“不知大师有什么事,请说就是。”灵智上人道:“在中原武林,有了一件大事儿,不知道欧阳施主是不是知道?”欧阳镝道:“我兄弟二人在这白驼山庄隐居,对于外面的事儿知之甚少,不知道中原武林近日有什么大事儿发生?”

灵智上人道:“从前,有一个天下奇人,这人的名字叫做黄裳,他是生于徽宗皇帝的时辰,在徽宗皇帝的政和年间,曾下令搜遍天下奇书,重新雕版印行,这书好多也大,足足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做什么《万寿道藏》,这黄裳就是皇帝派来专管刻书的。他这人很是专心,怕书刻错了,皇帝会怪罪下来,便一本本地细读,居然让他看得精通了道学,更悟得了武功的上乘道理。他自家修习内功外功,成了一位武功大高手。他后来写出了两本书,这两本书叫《九阴真经》,如今说是这部《九阴真经》落在了全真教教主王重阳的手里。我们想,如果欧阳施主肯出头,我们便去找这个王重阳,不怕他不拿出来,我们如果得了这一部天下武学的秘籍《九阴真经》,还怕什么,不是打遍天下再也无敌手了么?”

欧阳镝一听便是悠然神往,但他又一想,便知道不对,他说道:“我听说,那个全真教的教主王重阳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人,他自家的功夫就很厉害,他如果再得这《九阴真经》,就更是如虎添翼了。你们一去,要他手里的这一部武学奇书,他怎么肯给你?如果他不给你看,你怎么办?”

一边的千手人屠彭连虎道:“他给便罢,如果他不给,我们一齐出手,宰了他就是。”

欧阳镝虽是行事邪恶,但也从来不是说杀人就杀人的,他一听得这彭连虎一出口就是要杀人,心道:这人是个一勇之夫,跟他去找什么《九阴真经》,岂不是太惹麻烦了么?他一动辄就要杀人,如果人家不给,他只是杀,哪里还有一点儿智慧?同他一起做事,不弄成个灰头垢面才怪。想到此处,他就微微一笑道:“我看,你们这想法总是不会成功。”

灵智上人忙问:“有什么不通处,还望欧阳大侠告知。”

欧阳镝道:“我知道这个全真教的王重阳,在中原武林是一个人物,恐怕没有人能比他功夫更高,从前他不曾得到这本《九阴真经》时,他的武功修为已经是远非你我能比的了,如今他又得了这《九阴真经》,他的功夫岂不是会一日千里?他有一本真经在手,你怎么能奈何得了他?你们去一次中原,千里迢迢,如果一上门去,就被人家给杀了,这岂不是太冤了么?”灵智上人虽是出家人,但他的脾气仍是十分火暴,他大声道:“好,如果他不给,我们就不会杀了他,把那一部真经夺到手?”

欧阳镝一叹道:“谈何容易?如果他的真经能到了你手,显见得那真经的好处便是虚谈了,若他的真经确是天下奇书,你一去,定然会败在他的手下无疑。”

灵智上人也是默然,他明白,欧阳镝所说极是,很有道理。

但一从听得中原有此一部奇书,他就贪心大炽,不把这一部奇书弄到了手里,他怎么会心安?他左思右想,只有把这西域最高高手找到,同欧阳镝一起去中原,或许可能把这一部奇书抢到手。此时听得欧阳镝一说,显是对于这经书不如他们更多贪心,这就不好再说了。他向欧阳镝一揖,说道:“既是欧阳大侠不肯出头,我们就告辞了。”

欧阳镝道:“何苦如此匆忙?你们还是在舍下盘桓几日,再去中原不迟。”

灵智上人道:“既是欧阳大侠不肯去中原,我们再盘桓也是无用,我们事儿急迫,就此告辞。”

两人一揖,就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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