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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白驼山君

欧阳锋本想到这京都来看看南方风光,但一到了临安,就屡屡碰上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他在苏叫化子的手下受尽了凌辱,气得暴跳如雷,他心里想道:老叫化子,若是我来日学好了武功,我一定得宰了你,让你再对我发你的淫威?但一想,他此时也确实对苏叫化子无可奈何,就只好再也不想它了,索性自去寻路归店。

他路经一处小小村庄,村中尽是些残破房屋,处处都是不忍入目,甚为破败。此时天已大亮,村中鸡啼狗吠,一时热闹非常。在村口有几个人在忙做家事,远远看,有男有女,男人都身穿着粗布衣服,皮肤也糙厚,行事也迟缓,好久才动上几下,像是有气无力。女人身着长裙,头发胡乱扯抓了几下,权当做梳理过了。男人女人做事不甚勤谨,却在胡乱说笑扯闹,一阵子笑声呱呱响。

欧阳锋也觉得肚里饥了,便走向前去,打一声问讯,说道:“在是远来的人,能不能赐我一点儿吃的?”

众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看欧阳锋,人都闲来无事,呆呆望热闹,瞅着欧阳锋。尤其是那三个姑娘,都生得痴痴的,似乎从来也没见过像阳阳锋这样的英俊漂亮的男人。

有一个老人应声道:“客官,小村也没什么好东西待你,只要你不嫌弃就是了。”欧阳锋饿得很,当然无法儿挑剔,就连连应声点头,感谢不尽。遂与一个老人入屋坐定,待得这家主妇整治饭食。须臾便毕,端得上来,也只是一些菜蔬野味,弄得热气腾腾,香气飘溢。欧阳锋不由得心内大喜,食指大动,也不客气谦让,与老人对向而坐,拈起酒杯,两人推杯问盏,喝将起来。

老人酒意半酣,问道:“我看你斯斯文文,一副书生模样,听话语却像是西域大漠人氏。在这京师郊野,我还很少见得像相公这般人物。”

欧锋一揖道:“老爹所见极是,我本就是西域白驼山人,我所处居地,本是生荒之处,那里的人好勇斗狠,生性凶恶,我自幼便不喜与人争斗,就与诗书为伴。这一次到了临安,本想是多长些识见,但甚是失望,一路所见,莫不是你抢我夺,弱肉强食,说来真真让人伤心已极了。”老人与欧阳锋越喝酒意越浓,话也愈说愈投机。

此时,却正是暮野畜归,炊烟向晚的时刻,小村就也颇不寂寞,一时,牧归田罢,人喧牛叫,鸡啼羊咩,一时热闹之极。

老人唤来荷锄而归的儿子,招来牧牛一日的稚孙,孙男弟女,高高矮矮站满了一地。老人十分快活,向欧阳锋介绍家人,一时间,欢声笑语,说个不停。老人十分推重欧阳锋,想自家一个农人,能得如此一位翩翩公子光顾茅舍,心中大是感动,恨不能把自家的一切都拿将出来与欧阳锋共享。一家人围着老人与欧阳锋言谈欢笑,甚是欢洽。

蓦地,远远传来一阵尖厉的口笛声音,这声嘶嘶厉厉,扰人心神,让人不由得从心内生出一股股烦躁来,想不去听,心神却无法安定,总像要五内俱焚,欲死欲活。

这口笛愈来愈短,急促难听,像揪扯着人心,直从腔子里蹦出。随着笛声,就有一阵更急一阵的嘶嘶声响。这声音直响到房前窗下,仍不停息。

有人高喝:“都小心听着,今有大漠白驼山君路经此地,一应闲杂人等都滚开!”

就见出有闪闪烁烁的火把,有来来去去的人,在村内缓走疾奔,声音喧哗,再一时,便倏然无声。

欧阳锋心内诧异,心道:这却怪了,我久居大漠,知道这白驼山君乃是西域第一高手,这人脾气古怪,性格暴躁,动辄杀人为乐。却不知他为何来临安,莫非他也想与中原英雄一争高下么?

又听得有人叫道:“都出来,山君有话要说!”

小村原本不大,几十人家,百十人口,都聚于老人窗下,静等这大漠白驼山君讲话。火把之下,照着一张抬杠,抬杠上有一把小小的坐椅,坐椅上坐着一个婴儿。细细一看,却又分明错了,这人不像婴儿,从两颊、腮下生出黑黑的胡须。这人手极小,身子极小,脚也极小,只是生得一个大大的脑袋。这脑袋却很灵活,转得极快,双眼很活,咕碌碌直瞅众人。村人越聚越紧,老人抱着孩儿的头,不让他向外去瞅,因为站在外边的不光有拿刀持剑的人,再外边,更有满地嘶嘶声响,探头吐信的一地毒蛇。

原来这坐在抬杠椅上的小人就是白驼山君。有人大喝道:“你们是京师人氏,必定知道中原武林情形,你们说,天下武林,内功、剑法、兵阵、用毒第一的大英雄是谁?”

村民却无人答话,都心道:我等都靠耕耘度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知道谁是武林英雄?见众人沉吟不语,这人更是气极败坏,吼道:“说,为什么不说?!”

就有欧阳锋身边的那老人走出对那人说道:“我们村野小民,怎知道武林大事?我们这里大大小小的人都老实本分,也无人出去习武,更无人在外滋事。我看,山君还是去别处问问的好。 ”

却听得一阵尖声细笑,笑声短促,笑激了人血,笑得村人都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就见到小椅上的小人咧嘴,说道:“你们见没见过全真教的王重阳?”

可怜村人无知,只是知道春种秋收,只知道耕耘劳作,却如何知晓什么全真教,更哪儿去识得一个王重阳?

却见这人哈哈大笑,笑罢,又嘬唇而啸,于是,群蛇都急急爬动,直逼向村人。此时,大蛇小蛇黑蛇白蛇都一拥而上,爬在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身上,一时间,大呼小叫,惊恐骇怕,乱成一团。

小人却拍手大笑:“好,好,省得我还要喂我的龙儿血食,有你们些人,还怕它们吃得不饱么?”一时快活,竟坐在小椅上手舞足蹈。此时,村人已经大乱,有的已被毒蛇咬伤,有的更是吓得躺倒在地,双手抱头,拼命嚎叫。欧阳锋原本不想与这白驼山君相见,但一见此时众人都要没了性命,还有几条滑腻的毒蛇爬在欧阳锋身上,几次甩也难以甩脱。欧阳锋一时情急,大声叫道:“等等,我有话说!”

却也怪,众人正忙乱时那山君也还能听到欧阳锋的吼叫,他突地一声怪叫,长长嘶叫,声似狼嚷。一闻此声,村人皆怔住了,无一点声响。

蛇听到山君呼啸,都滑在地下,仰头吐信,向人示威。山君道:“你是谁?”欧阳锋大声道:“我知道中原武林的英雄是谁,你不问我,问他们怎能问得出?”山君火把下一望,就看到这书生模样的欧阳锋,顿时心中一惊,诧异道:在这小小村子里,怎么竟出来一个这等人物?但也无暇他顾,忙问道:“你说中原武林放眼天下,最高的高手是谁?”

欧阳锋一笑,说道:“我不是武林中人,只是听得人说,现今中原武林第一号人物,就是终南山上新创全真教的教主王重阳,都说是这王教主年轻倜傥,文才武略,无所不能。但可惜我缘吝一面,从来没见到这重阳真人,但我在京师也颇有缘份,曾与丐帮九袋长老苏叫化子,丐帮中素著重望的八袋弟子洪七相识,我也曾有幸偷偷见到云南大理的出家僧人一俗与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比武。天下如此之大,竟然让我一连看到好几个一流高手。中原武林才荟萃,高手极多,恐非我白驼山所及。”这小人儿傲然道:“中原武林再强,难道他们比得上我白驼山英才备出,高手如云么?”欧阳锋微微哂笑,笑山君自以为是,不见中原武林人才,恃才傲物,夜郎自大。他心道:我也是西域白驼山人氏,白驼山下,最有本事的该属我哥哥欧阳镝。但依我之见,我哥哥的本事,也决斗不过那个大理的一俗和尚,也斗不过那个傲得眼珠子只能瞅天的黄药师,或许也斗不过那个游戏风尘,玩笑人生的苏叫化子。如此粗粗一算,白驼山的人能为也就有限了。但像山主这样,一心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有能为的人,岂不是十分可怜?

欧阳锋当下心里思想已定,便开口道:“依在下看来,山君与一俗大师、黄药师、苏叫化子都比不得,他们的武功也当真了得……”

此时,这小人突地大声怪叫,他嘶吼道:“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你说,王重阳在哪里?你叫他出来!苏叫化子在哪儿,我和他比一比!”

欧阳锋一叹,情知这白驼山君不可理喻,便再也不说了。这白驼山君却不愿意放过欧阳锋,他冷笑,手却如蛇一般灵动,向欧阳锋戟指,呼哨不息。

随着这一声呼哨,蛇便都飞扑而上,直扑向欧阳锋。一眨眼,他脖颈上、手臂上、腰上都缠满毒蛇。这毒蛇曲绕吐信,滑溜溜阴森森的,滋味十分难受。欧阳锋心跳不止,却也不敢大声,只得沉声道:“山君,想做什么,尽管说好了。”

山君狂笑:“你说,以我这通天彻地之能,做得做不得武林第一英雄?”欧阳锋不能出声,却心道:像你这样一个呆子,能做西域白驼山君就已十分稀奇了,要想在群雄辈出的中原武林称雄,岂不是痴人说梦?但他心虽如此思想,表面却不动声色。因为他情知这白驼山君生性残忍,一触怒了他,一声令下,群蛇齐噬,怕不把他咬成血肉模糊?

山君见他犹豫,沉吟不决,知他心生畏惧,便说道:“我叫你好好看看白驼山君的威风!”

他缓缓坐下,用那小手一挥,顿时间,满场无一丝声响。所有的毒蛇竟也通灵,都卟卟簌簌爬下地来,直纠缠到一起。火把下看去,黑黑黝黝成一堆蠕动的物什,十分恶心难看。

却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一阵乐声,这声音飘飘袅袅,轻轻盈盈,像天上的霓裳羽衣曲,十分美妙。从乐声中,走出两排女子来,全是一身雪白,长衣飘袂,步子轻盈,一行一止,莫不循序而进。就见白驼山君又一挥小手,那些白衣美女就又变换队形,穿梭而行,绕身出入,举止俯仰,莫不中矩。就柔声而唱:“出大漠兮人无行,漫天晴兮此无声,美目盼兮君在,人其杰兮御天凤!”

明明是痴人说梦,却唱成了一片绮靡之声,美女回旋曲绕,承接仰止,姿态十分迷人。村民都是愚人,从来见到这么多美妙佳人,又何曾见到过这妙姿仙舞?此时都痴痴怔怔,望着瞧着,早忘了自己的安危。欧阳锋心里突然明白了,曾听得哥哥说过,白驼山君有一种奇邪功夫,能使众女淫舞,乱人情性,迷人心智惑人而死。此时一见,果然厉害。

村人中有一壮汉,心血滚涌,看得女人美目,时时只是向自己顾盼,那神情似神女见襄王,柔情缱绻,十分欢爱。他大声一吼,便跌跌撞撞直扑向美人。却见他身子一倒,人便躺在毒蛇丛中,嘶嘶咬噬,只会儿,这粗壮大汉就血肉全消,蛇丛中,只有条条白骨。兀那毒蛇意犹未尽,还在那白骨上蠕蠕爬行,舔噬尸骨。

村人也都知这情形凶险异常,但乐音飘袅,不由人不心荡神迷,就有一少妇面现喜色,痴痴迷迷,满面情意,漫声俏叫道:“阿大,我喜欢你,你也说过,你也喜欢我,你怎么不讲话?难道你忘了我不成?上次过节,我偷偷宰了家里的芦花黄,煨了汤,送给你。你害怕,不敢来取,却让我把它放在地垅上。你夜半三更,偷偷跑出来喝鸡汤,你说这是你喝过的最好的鸡汤了,这些你都忘了么?”

这女人满面痴情,晃晃荡荡,直向蛇丛走去。恍惚之间,眼前就是她情痴梦呓的情人。一听得她如此吐出心事,小村人都大大吃惊,她原是村中最贤良温柔的女人,一向恪守妇道,是人人尊敬的好女人,待人贤慧,行事稳重,最得村人敬佩。此时她若不吐出心声,谁又知道,她偷偷爱着邻村的阿大?

但村人也都沉迷在这乐声中,一个个身子发软,不能举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毒蛇丛中,死于非命。

此时,突地一声裂帛似的大响,随后,便有一阵低沉的箫声。声音却不弱,似有金石之音,直刺向众人耳内,隐隐间,人便清醒许多。那女人刚到了蛇阵之前,一听得箫声,就若有所思,举步不前。

这山君大怒,运足内力,朗声道:“什么人?”

就听得一声长笑,在草屋屋顶站起一个人来,这人年青英俊,一身紫衣,手持一管玉箫,看去十分潇洒。他止住箫声,说道:“就你这一点本事,竟然到中原来逞强,岂不让人笑话么?!”山君心内恼怒,心道:此人敢向我寻畔,一定不是凡人,他或许就是中原武林中的高手了。一念至此,就大声道:“你是谁?报上名来,小心我的蛇,让你变成一堆白骨!”

房屋上的这人道:“我是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便是。你是谁?”白驼山君心怒,恨这人不知道自己大名,就恶狠狠地叫:“你竟然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好,我要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他小手一招,便上来四个大汉,一抄手抬起抬杠,把他抬转向黄药师。山君面现狰狞,口中呼哨不已,长嘶不绝,就见所有的毒蛇都急急而起,昂头挺颈直向草屋爬去。只待须臾,毒蛇就都爬上了草屋,在茅草上嘶叫着向黄药师大示淫威。只要黄药师再有片刻犹疑,就会死于非命。

黄药师不慌不忙,把手中一支玉箫拿起,放在口边,轻轻地呜呜咽咽吹将起来,神情悠闲镇定像是弄声闲庭。

箫声起,所有的毒蛇都愈加烦躁,蛇舌急急吞吐,忙于噬人。远远月下火把光中,见到这怪异情景:房上屋脊正中,稳稳坐着一人,他只是低头吹箫,好似全然不知眼前早已危机四伏。在他身边,像风摆柳枝,飘飘荡荡,有许多条毒蛇。蛇头一探一伸,直欲噬人。但黄药师仍是一心吹箫,岂遑它顾?

奇的是,不管白驼山君如何呼哨紧急,那毒蛇也都知情急,却怎么也难凑近去,只是着急急地舞着。那黄药师的箫声却愈来愈沉,直吹得那些毒蛇狂舞直窜,疲于奔命。箫声更促,毒蛇窜得更是厉害,就见有毒蛇啪啪落下,直摔死在屋下。房上的毒蛇也都渐渐没了威风,头也抬不起来了。

白驼山君又羞又怒,他身子一弹,像一块石头般掷向屋顶。他也稳稳地坐在屋顶上,与黄药师对峙。

欧阳锋见二人都坐在那里,拳掌遥遥相对,一拳一掌,你去我来,打得不可开交。

好久,便见一人跌下屋来。原来,跌落下来的是白驼山君,他呼哨一声,抬杠的四个大汉就飞身前来,把他抬起,如飞而去。那些白衣美女,也都随之逸去。

就见黄药师从屋上跳下来,直走到欧阳锋面前,对他道:“你是谁?他为什么要逼问你?”欧阳锋一笑,却不愿意回答。他看看四周,这些村民一个个都十分狼狈,有的被毒蛇咬伤,有的被白驼山君的手下所害,小村已受洗劫。欧阳锋心内也十分难受,他看看那一个与他夜里吃酒的老人,这老人已经死在毒蛇的毒涎下,浑身已成僵硬。周围的人都围在这老人与那壮汉的一堆白骨边,一个个泣不成声。更有那女人的丈夫抱住女人哀哀痛哭。欧阳锋心内难过,不愿见此伤情,举步欲走,但此时黄药师突地身子一移,拦住了他。

“你想做什么?”欧阳锋心绪不宁,便冷冷地道:“我告诉你,不管你们有多高的武功,不管你有多大的能为,你打来打去,枉自送了许多人的性命,有什么好处可言?”

黄药师大声道:“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教训我?”言下之意,甚是仇视。黄药师本是一个傲睨天下,视一切人于无物的英才,此时一见得欧阳锋居然敢出声训他,不由得心头怒起。他冷冷道:“我是东海桃花岛主,你有什么资格训我?如果你再讲一句,我就杀死你!”

欧阳锋心内一想也是,人家黄药并没有用毒蛇杀死村民,也没有出手杀人,他只是与那白驼山君一拼,把白驼山君逼走,若不是有他前来,这小村村民不知会死伤多少。想到此处,欧阳锋便心生歉意,向黄药师一揖道:“在下欧阳锋,乃西域白驼山人氏,如今眼见得我白驼山君如此行事,实在是有愧于心,在下这里向岛主告罪了。”

黄药师一笑,对这欧阳锋并不十分理会,他并不十分看重欧阳锋,因为欧阳锋人虽孤傲正直,但身无奇功,行事也并不很合黄药师的心意,所以他对欧阳锋也不看重。虽然欧阳锋这一怒也让他心生不快,可毕竟小村人的生死与他无大关系,是故黄药师毫不在意此事。他蓦地出手,手势极快,拍击了欧阳锋一下,欧阳锋不备,随势栽了一个跟头,跌倒在地,等他再爬起身来,眼前哪里有黄药师的踪影?

欧阳锋这一晚也没离开小村,他与村人一起,忙至黎明时分,将老人少妇及那一壮汉都入土安葬,在坟前,也落了几滴英雄泪,就与小村人挥手而别。

欧阳锋这次前来中原,感味颇多,尤其是小村一夜,先是体味到人情温暖,有他乡遇故知的感味。后来,又有白驼山君驱蛇杀人一事,遂有一种生命之危,情知人到了困厄难境,生死关头上,没有武功,光凭一时血气之勇,全然是无济于事。他决心赶回白驼山去,从此再不出来,一心向哥哥欧阳镝学武功。

这一日,他已来到大漠地带,远远望去,已渐无村舍人烟,每走三五里远,则见一两座小小土屋。这些土屋破败不堪,有的里面连居人也无,灰尘蛛网,密布屋内,让人无法投足。欧阳锋想找到人,讨一点食物吃,但在这里却杳无人迹,无法可想。

虽然他又饥又饿,又累又冷,但实在无奈,只好坐在一层层灰尘的土炕上睡着了,睡至夜半,就听得有人轻微的喘息之声。趁着月光,欧阳锋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有一双明明亮亮的眼睛,眼光闪烁不定。朦胧之中,似见一个人影,披散长发,身着白衣,也同欧阳锋一样,坐在土炕上。欧阳锋心内紧张,突地一喝:“谁?”这双眼睛倏地一闪,人便慌张起来,棚顶又低,人又着忙,便咚地一声,撞在顶棚上,哎哟一声惊叫,人倒在坑上。

欧阳锋此时也知道这是个女人,却不是什么夜鬼,因他闻到了女人的发香,闻到了一股香草熏过的衣香气味。欧阳锋如幻如梦,以为人在梦中,情于幻境。女人的长发飘在欧阳锋腿上,让他心慌气急。好久好久这女人仍无动静,好似在刚才猛地一撞时把头撞晕,至此,晕迷不醒。欧阳锋心内惊奇,在茫茫大漠,败圮小屋,竟突然出来一个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渐渐天已放亮,从残破窗棂涌进无数曙光,渐渐照得眼前明亮起来,欧阳锋动也不敢动,看着趴在腿上的女人,盯盯地凝视她。阳光中这女人的脸形、身姿渐渐清晰,眉眼轮廓也渐渐分明,欧阳锋大吃一惊:想不到在这荒野大漠,竟能见到如此美貌娟好的女子!

这女子悠悠醒来,她微张凤目抬头凝睇,见到了眼前的欧阳锋,不由神色一变,吃惊道:“你……你……”想是情急,一句话没能说出,便语声吞咽,泪水长流了。欧阳锋心道:她一个孤独女子,却不知缘何一人在大漠奔走,她一见了我,便是又气又急,显然她以为我是一个在大漠奔突出没的强人,或是一个出没暗夜的梁上君子,所以才又慌又怕。想到此处,欧阳锋急唤道:“姑娘,你醒醒!”

这白衣女子又悠悠醒来,向着欧阳锋出拳便打,欧阳锋功夫虽差,但他哥哥欧阳镝却是武学大家,所以他见识不差。此时一见这女子的拳法,心内大惊,像她这样一个荏弱女子,竟然出招如此狠毒,实在是匪夷所思。欧阳锋一躲,却躲不过。拳头啪的一声便打在身上,这一拳击中欧阳锋的气海大穴,好在这女子已有气无力,不然这一拳下去,欧阳锋非受伤不可。

欧阳锋叫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出手就打?”这女子道:“你不要说,你不要说啦,你要杀就杀,我决不跟你回去!”

欧阳锋摸不着头脑,便问:“你要去哪里?”女人道:“我决不跟你回白驼山庄。” ’

欧阳锋心生诧异,也莫名其妙,心道:我要回白驼山庄,这是我自己的事,她怎么知道?再说我就是回白驼山庄,也不要和她走在一起,两人素不相识,又男女有别,我怎么会同她一起走?可奇怪的是,她一吐口,便说出一个白驼山庄来,莫非她真与白驼山庄的人相熟不成?想到此处,欧阳锋蓦然惊觉,千万别多生枝节,要小心才是。

欧阳锋淡淡问道:“你是白驼山庄人?”女人沉吟,恨恨道:“我恨不能杀死白驼山庄所有的人,一把火烧掉山庄,我要是那山庄之人,猪狗不如!”

欧阳锋见她如此仇恨诅咒,知道她一定与山庄之人有仇,一想到山庄,想到日夜盼望的哥哥,不知怎地,他心突地紧张起来。他怕久出迟归,山庄生变,更怕这女子诅咒仇恨,其中也缘因着他哥哥欧阳镝。

欧阳锋道:“你从山庄出来?”女人刚欲说话,却又惊觉,问:“你是谁?怎么知道白驼山庄?”欧阳锋道:“我是山庄里的人……”

一语未休,这女人变了脸色,挺身而起,叭叭叭一连打了欧阳锋几个耳光,又抬脚一踢,把欧阳锋踢下炕去。欧阳锋不明所以,稀里胡涂便被又踢又打弄得浑身疼痛眼冒金花。他急急喊道:“你为什么一言不和,便出手打人?!”

女人泪眼婆娑,哽咽道:“你……你…你是白驼山庄人?”欧阳锋苦笑,说道:“我是白驼山庄人。”女人恨声连连道:“好,好,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欧阳锋心内好笑,以为这女人一定是在赌气,是在开玩笑,如此美貌可人的女子,竟然一开口便要杀人,岂不可笑?

谁知这女子说了便做,她四处寻视,找到一条绳索,拿来把欧阳锋紧紧捆住,捆得他如一只粽子一般。此时她再也没了畏惧,反而脸现微笑,笑得有几分妩媚,也有几分恶毒。她拍手而笑:“好,从你起,我就杀了一个白驼山庄的人啦。”

欧阳锋哭笑不得,此时才知道她是真心实意,一心要杀白驼山庄的人,也不由得心底暗暗惊慌,心道:惭愧,谁知我苦苦从临安奔回白驼山庄,未见哥哥一面,却死在这荒漠小屋里,死在这素昧平生的女人手里,岂不冤哉?

女人却从身上掏出一柄小剑,这剑发出青光,青湛湛极是锋利,她用剑比划着欧阳锋的脸:“你们白驼山庄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我要杀了你!”

欧阳锋显是不惧,他生性胆大,不然岂能三言三两语就随洪七入皇宫,偷御厨,险些丧命?他此时却不惊慌,只是向女人微微一笑,说道:“姑娘,你长得真是好看。”这女人正气气恨恨,一心要杀死欧阳锋,却不料他如此突兀,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手举小剑,呆呆怔怔,不知说什么才好。欧阳锋趁机又道:姑娘人也好,剑也好,但这绳索不好,再说我也不好。”

欧阳锋陡发奇语,让这女子一时怔住,这人眼见得就要命赴黄泉,却怎么仍有心思玩笑?但只是一声喝斥:你胡说些什么?”欧阳锋笑道:你长得十分美貌,虽然衣服是有点褴褛,但有十二分人才,衣服算什么?你没听得古人说,衣服飘袂,美目传神。说的是,人的衣服全在袖子,人的心思全在眼神。像你这样一个美人,要想杀人也不能够,你手上剑凶,口里话恶,但眼里却没有凶光,你如何杀得了人?”

这姑娘呆怔凝视了欧阳锋半晌,轻轻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不要杀你?”

欧阳锋只笑不语。

这时,却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刻,姑娘扯起他,向外便走。两人在荒漠匆匆走去,走出十几步远,姑娘就站住,回头道:“你在前面走,小心从事,只要你一不听我的号令,我一剑刺去,你便是一个死!”欧阳锋无奈,只好唯唯。

走在荒漠上,本无车马大道,只见凌乱几个脚印,几处兽踪,漫漫荒沙,偶尔有几株野草,更无一点人烟。欧阳锋一见去路,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原来这姑娘要他走的,却是奔向中原,直去临安的旧路。

欧阳锋心知不妙,他心道:我苦苦从中原赶回,千里迢迢奔回大漠,却像犯了失心疯,又回奔临安,我岂不是有病?!他央求姑娘道:“好姑娘,你让我回白驼山庄,我感你大恩大德,好不好?”

姑娘轻轻笑笑:“你走了,我一个人在大漠上行走,一个孤身女子,出个一差二错,你岂不是罪过?”欧阳锋心里一热,却心道:看她言语汹汹,像是个凶煞恶魔,原来也是一个面恶心善之人。他忙说道:“好,既是姑娘如此说,我就陪姑娘再去中原好了,省得姑娘一人,行走不便,旅途寂寞。”

姑娘一愣,又突然大笑,她用尖尖手指指着欧阳锋:“好,果然是一个能说会道的男人。我听得人说:‘男人话长,女人爬墙’,说的就是你这样的男人!我告诉你,我要你跟我走,有什么用?如果来了坏人,我先让他们杀你,如果我饿了,你得给我弄食物。如果我渴了,你得给我找水。我要是饿急了,再没有食物,我可以用这一柄小剑,在你的腿上剔肉,若是渴急了,我可以割开你的血管喝血。”

欧阳锋目瞪口呆,再也无心与她搭讪。

大漠荒野,极目望去,眼前但见荒沙,风声嘶啸,卷起沙尘阵阵,成一串轻烟,迅疾奔走。人行在沙尘中,佝腰低头,目无可视。欧阳锋行走在前,原是他被姑娘用小剑抵背,逼着他走。后来便收起小剑,跟随他行。但风猛沙急,女人体弱,她气喘吁吁,也无法跟得住欧阳锋。

她叫道:“你站住,站住!”欧阳锋只好站住等她。她走到面前,用小剑指着他的胸口,说道:“你……你想跑,是不是?”欧阳锋一笑,指道:“你看,这漫漫荒漠,我能跑到哪里去?”姑娘凶恶恶,说道:“你要跑,我让你先跑出百步,再飞剑出去,也取了你的颈上人头!”

欧阳锋情知她这是说着大话,也不去说破,只道:“姑娘还是不要杀我的好,如果我死了,姑娘哪里找人与你一道同行?”

姑娘看着欧阳锋,见他虽是一身疲惫,但仍笑吟吟,不知为何,她心中一软,手也耷下了,小剑不再指向欧阳锋,却去刺指地面。

姑娘心中暗道:这人不知是真正君子,还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他那样子十分和善,不恶语伤人,如果他真是一个谦谦君子,我错杀了他,却也说不得了。只算是我造了冤孽,枉杀了好人,来世来生,再受罪受苦。如今这男人与我同栖同止,同食同行,如此亲热,就是在世夫妻,也莫过如此。我不杀了他,来日却如何有脸儿活在世上?当下心里暗暗决定,走出大漠,头一件事,就是要杀死这个男人。

欧阳锋人却聪明,看她一会儿凶凶恶恶,以剑逼人;一会忽又平和,就知她心生恶意,决心杀死自己,却又心性不坏,就不忍下手。心内也是一叹:这姑娘必是受了大大委屈,不然绝不会如此。但她一心杀人,却无法下手,想是心中仍然存着一点儿善念,不忍做恶的缘故。

欧阳锋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姑娘眼睛瞪圆,恨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即刻惊悚,变得警觉起来。欧阳锋道:“我眼见得就要死在你手,一命赴阴,到了幽冥地狱,鬼来问我:‘是谁杀死你的?我说是一个姑娘,鬼也笑我糊涂,连谁杀死我也不知道,岂不是傻瓜一个?”

姑娘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就是傻瓜,就是笨蛋。我杀了你,世上就少了一个傻瓜,少了一个笨蛋,世上也就少了一个受骗上当的女人。”欧阳锋默然,姑娘既是如此嫉恨男人,让他如何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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