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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少女孤男

却是冷冷大漠夜,但见清清半月残。

月下荒漠,起伏蜿蜒,似蛇如象,狼突犬奔。月也清冷,却只有半爿,丢在沙漠上,影影绰绰,浅浅淡淡,无一丝热情。

两个人坐处,虽在咫尺,不啻天涯。姑娘远远坐着,盯着欧阳锋,心神不定。她在想,她如何睡,如果她面向着欧阳锋,就被他看到了女儿家的睡态,那岂不是羞死了。如果她背对着欧阳锋,却怕自己睡熟,他就趁机溜走。在此迢迢大漠,他如走出一里半里,自己再是有本事,也追他不上。心下如此想着,脸上便有沉吟神色。

欧阳锋却也知机,说道:“姑娘不必拘礼,大漠之上,只有你我二人,事急从权,姑娘胡乱睡上一夜,也就是了。”一语未竟,姑娘急跳起身,用剑直指欧阳锋道:“你小心了,我用不着你向我讨好,如果惹恼我,你就是一个死!”

欧阳锋十分没趣儿,心道:我对你是彬彬有礼,你却是恶语相向;我对你有情有义,你却假态惺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一心杀我。这可真应了一句老话:疯狗咬人,无理无亲。

姑娘缩在一边,悄悄睡了。她一睡不动,不知真睡假睡。欧阳锋却睡不着,也心内无趣,坐在沙上,又饿又冷。心里暗笑:何必装佯?如此又冷又饿,我不能入睡,你便睡得着?但人家不理你,你也无法搭讪,只好看大漠冷月。

一时看得兴起,看半爿残月,清冷大漠,比起白驼山庄村舍连连,炊烟袅袅,更是别有情趣。比起临安那小楼残月画阁亭楼,也另有一番滋味。他来了兴致,不由得朗声长吟起来:

“长衣踽步冷孤魂,半卷书痴没情深。

向月漫吟花无语,只与月心同我心。

识书不识人世故,血溅刀光人死处。

但得长剑擎七尺,尽斩妖邪于於菟!”

正来得酸劲儿时,忽听得有人嘿嘿冷笑,就见那姑娘双眼瞪着,看着欧阳锋,哂笑他,道:“看来你这人不光会讲话,还会念书识字。你显摆你会认字是不是?我最恨你这样的人,可恨你这样的男人,一个个都比拿刀弄剑的男人更坏。那些拿刀弄剑的男人只知道凭一时的血气之勇,溅血杀人。你这样的男人更偏偏做出一副君子远庖厨的样儿,不肯杀生,怕见血光,谁知道天下杀人的打手都是你这种人的奴才?!”

欧阳锋嘴大张着,眼也瞪着,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十分扫兴,心道:你这个人,也够狠的,人家赏月吟诗,干你甚事?你不懂风雅,只知道手里拿剑,凶煞煞杀人,和你说得什么?你却又懂得什么?当下便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哂笑。

姑娘却不饶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欧阳锋只笑不语。姑娘知他心意,就冷冷道:“你以为你读了半箱子书,能念几句四六句,就有些了不起了么?竟然在这大漠上,也不甘寂寞,一人穷酸,对月发作,岂不好笑?”

欧阳锋一叹:“姑娘如果知书达礼,便会生出无限温柔,多上一些美德,岂不更好?可惜姑娘不懂诗,这大漠孤烟,月下千里的美意,你又如何知得?”

姑娘冷笑,直通通走到欧阳锋对面,垂袖长揖道:“兄台请了!”随即,如读书士子一样,敛衽而坐。对欧阳锋一礼道:“在下步兄台原韵,奉和一首。”欧阳锋也是惊奇,听得姑娘清脆声音,也在琅琅而诵。

“孤烟残月冷香魂,愧向大漠痴情人。

但得小剑仍出手,斩尽天下穷酸身。

人生无路多歧处,绳索短剑逼缨除。

常思月下无孤鬼,却看人间多恶毒。”

欧阳锋看她亦吟亦叹,一脸凄伤,像是一个伤心之人,一时心内也是恻然,想道:她如此仇视一切,连月光大漠也视成冰霜,待一切人间事物皆为冤仇,极可能是受了大大的刺激,受了极大的委屈,才会如此伤情的。但一个好好的美貌女子,由此而成一个仇视一切的人,却岂不是荒唐?

姑娘却脸上带笑,笑得极是恶毒,她恶狠狠道:“是不是就念这东西?看你穷酸能做,岂知我也能做。”她用小剑一挑,挑起溜沙尘,直撩向欧阳锋。欧阳锋不曾防备,被他弄得一头一脸,连眼睛也迷住。他目不能视物,两手乱抓,大喊道:“你弄迷了我的眼睛!”但苦于手上仍系着绳索,就无论如何挣扎,也只是趔趔趄趄,挣脱不得。他虽一劲地吼叫,但无奈那姑娘只是嘿嘿冷笑,再也不理睬他。

姑娘笑道:“这回好了,你还可以念诗啊念风沙迷眼,念绳索缠身哪,看你呀,连眼泪也出来了,这心境看上去有些不妙,但却必定是写诗的好辰光,写呀,念呀!”

欧阳锋心内苦极,再也看不到一爿冷月,恢宏大漠了。眼里流泪,自是连睁开也不能,眼前连那个凶神恶煞的姑娘也看不到。他还能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暗神伤,自认倒霉罢了。这姑娘却十分得意,笑道:“这一回我可不怕你了,不然,在这大漠上,只有你和我,恐怕……”言下未尽之意,是怕欧阳锋对她无礼,但一个女儿家,说得此事,自然甚是羞涩。

欧阳锋本来是满心怒火,恨不能立时杀死她,生啖其肉,但一听得她此话,马上心头一热,不再声张了。他心道:看她如此一个荏弱女子,竟变得这般孤僻乖张,若无大伤心处,岂能如此?如此一想,就怒火全消,再也生气不得。欧阳锋低声道:“姑娘何必生气,你要我不看,我就不看。”

话一说罢,欧阳锋再也无话了,眼里沙尘磨着,泪水虽多,却洗不净沙尘,只好用肩去蹭。却使不上力气,只是白白费力。欧阳锋低声道:“姑娘能不能解开我的绳索,让我弄弄眼睛才好。”

姑娘不理,自顾去一边歇息。欧阳锋听得她没有动静,就绝了念头,眼睛虽疼,但不敢睁开,又不敢用力眨眼。眼底磨得疼痛难忍,一心想死,再也不想活活受罪了。

朦胧之中,已入午夜。

欧阳锋迷迷忽忽,似睡非睡,就听得有人吱吱踩踏沙尘的脚步声。听得来人有好几个,且边走边谈。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说道:“山君有令,一定得把这贱人带回去,不然她岂不是又得意了么?”又有一个女人吃吃笑道:“是山君要捉她回去,还是你想带她回白驼山庄,谁知道?”这男人一听得此话,顿时气急,分辩道:“师妹何苦挤兑我,我从来没动过这等心思,你乱说话,若是山君知道了,可获罪不小。”就听得那女人轻轻一笑,冷哂道:“山君算什么,中看不中吃罢了。谁知道他一个小小矮子,竟然要弄那么多的美貌女人,天天看着,捉弄她们,真真可怜。”

一个憨厚的声音道:“师兄师妹,你们说,什么东西中看不中吃?”便有三四个人都放声而笑,那个声音浑厚的师兄笑着道:“好,好了,别问了,师妹说的就是你,你就是中看不中吃。”那人还不算完,嘟嘟哝哝道:“我也不是馒头米饭,我也不是瓜果梨桃,怎么能中看不中吃?!”言下之意,甚是生气。

那个师妹听得他生气了,却也不愿惹他,就如劝婴孩一般轻轻说道:“三师兄,说你中看,就是说你好看。”那人一时高兴,惊喜道:“师妹也说我好看?”那师兄说道:“师妹说你好看,就是说你是个人物,是个貌比潘安,才似子建的英俊公子。”说着,竟然得意,忍不住笑将起来。

众人也笑。一时笑声愈来愈近。

那个浑人却仍在纠缠,念叨道:“都说潘安,都说子建,你们告诉我姓潘的那小子住在哪儿?我得去看看,都说他长得好看。我就不信,他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两个耳朵一个人,他怎么好看?大师兄,你说那个子建,他有什么能耐?他会不会火焰功?他会不会五毒神掌?他会不会大力鹰爪功?他就是会,他的功力能不能比过大师兄?”

众人听他唠叨,知他能缠,故人人都装作听不见,不去睬他。

此时,欧阳锋正凝神细听,却觉得身边一热,又有那姑娘的香气依偎过来,直坐在他怀里。他刚要说话,一只柔柔小手放在他的嘴边,女人声细如蚊蚋,吹气若兰,道:“别作声!”却是因为害怕,声音也战战兢兢。

欧阳锋不再出声。女人喘息急促,想是又惊又怕,又羞又怒,虽靠在欧阳锋身上,却恨他不已:这个浑男人,我不杀你,你倒有了好处,美人在抱了么,如春如玉了么?我早晚给你一剑,先划你的脸,再割你的舌头,让你再也不能笑,再也不能对女人甜言蜜语,巧舌如簧!但她一动也不敢动,怕一有声音,被人发觉。

幸亏他两人早先就找好了地处,这儿是沙尘窝窝,本想是躲避风沙,谁料想却成了他们躲人的去处。

此时那一行四人走到了两人附近,那浑人竟叫道:“大师兄,我看咱们也别走了,拼着明日风沙太阳晒,白天走好了。这么黑黑乎乎的,走起来多累?”此时,那女子的声音却很是温柔好听,也委婉说道:“师兄,咱们歇歇好了,夜里行走,找人也不方便,说不准会追过了头。”那大师兄沉吟了一下,声音很是威严:“好,既然都如此说,就歇歇好了。”

欧阳锋使劲儿睁着双眼,月下隐隐看到四个人坐在身边三丈远处,四人席地幕天,枕肱而卧。四人睡成方框,一个人的头顶着另一个人的脚,分成东西南北,头都朝里,相互可视。

姑娘此时更是惊慌,她大气也不敢喘,不知觉竟然把一个身子都偎在欧阳锋怀里,连头也直钻入去,再也不探头出来,甚至连人家说些什么,也全然顾不上听。欧阳锋心里暗暗好笑,她刚刚还凶神恶煞,此时却吓得连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睁,这真真是小女子的行径了。

月光清冷,大漠风凉,身下沙尘也变得寒冷。欧阳锋十分清醒,也知那四人虽环形而卧,却是不能入睡,就听他们谈话。人已是近在咫尺,声音虽不响亮,却能听得清清爽爽。

只听得那女人轻声一叹,这叹息声却极是悠长。就有那大师兄问她:“师妹,你叹气作什么?”女人好长时不语,稍间,才说道:“我想,我们最好追不上她。”那个浑人声音响亮,像是与吵架,说道:“你说什么?如果我们追不上她,一回去,师父责怪下来,怎么办?”

好久无人搭话。

大师兄沉声道:“玉妹,你的心思我知道。但师父做事,我们作弟子的有什么办法?再说,师父他……他也很可怜……”一句话,甚是动情,声音哽咽。

众人再不还声。

欧阳锋不知道,原来这四人却都是白驼山极有名声的人物,这四人都是白驼山君任一天的弟子。那个大师兄是大漠神鹰于去风,那个浑人是回人弯刀马赫,这三师妹却是西域极有名的美女双生剑玉雯,另一个一直一声不响的是二师兄双环祁怒。他们四人在西域都赫赫有名,垂威十余年,是横行西域的四杰。他们的师父就是那个驱蛇与黄药师对敌的小人儿任一天。他不能作一个寻常男人,不能亲近女人,使他性子变得异常,就常常出来,寻找天下最美貌的女人,把她们虏掠回来,百般凌辱,让她们受些人所不能的刑罚。他刚刚从中原归来,在临安城外遇到黄药师前,就劫掠到这个静庵俗家弟子慕容筝,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一见这慕容筝,就喜好她的美貌,出手与她相争。这慕容筝却哪里是白驼山君任一天的对手?两个回合,便弃剑被擒。小人儿任一天愈看这慕容筝,心里就愈是喜欢,你看这个女人,实在是生得好:一头乌发垂瀑,掩映脸如圆月,一双媚眼儿,似向人诉说无限心事,似嗔似怒,却分明是一脸的喜气,哪里找得出一点恶样儿?

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心中大喜,他活了半世,自成为白驼山君以来,就只雅好两件事:美女、古玩。他看女人,却不寻常。人家看女人,看一蹙一颦,看身肢美色。他看女人,总看得仔细,看头发,乌发垂肩的好,高髻逶迤的好,头发很硬的不好,发丝柔软的好。看人脸面,面如满月的好,长长的脸儿不好,脸儿太圆了也不好。看人手臂,再看手指,最后却看脚。脚要看踝,脚踝儿细而均匀的好,小腿细而光滑的好。他如此挑剔,不为的是要女人,且是把女人当成自家的禁脔,当作私物,和那些古玩一样,藏于秘室,从不轻易示人。

他把慕容筝捉来,就放在桌子上,点了她的七道大穴,让她话也说不出,动也动不得。然后就打发下人都出去,在桌子四周放四条长凳,他身子一纵,小小人儿就能站得与慕容筝眉眼平齐,便细细观瞧起来。他看慕容筝生得是好:头发乌黑似漆,双眼黑白分明,隐隐有怒有嗔,似诉无限心事。眉黛如远山,鼻穹弯处,逗出几分生气。他看慕容筝手臂,把臂而玩,用小小手指去抚摸慕容筝的手,像是看见晶莹玉润的古玉。他口中啧啧赞叹,却无一点儿男人的私念。

慕容筝看他如此怪样,心中自是又气又急,又羞又怒,她心道:就你这么一个矮子,大头小尾巴,难看死了,还要如此色迷迷地看我?如我一有时机,便是一剑……

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身子在长凳上走得飞快,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慕容筝看了个遍,摇头道:“梦里看山,不知奇峰几度?莫寻它,痴情暗处!”他摸着慕容筝的脚,弄得她又气又恼,且又痒得要命,几乎逼出一阵怪笑来。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摇头晃脑,说道:“你知道佳人美如斯,妙在何处?”见慕容筝无心答他,就叹:“想你定然不知,美人其踝,姗姗而来。美人走路,姿势美妙无比,你知道为什么?”他哈哈大笑,摸着慕容第的脚踝说道:“就因为美人的脚太细,弱不禁风啊……”

慕容筝自然恨死了他,少女怀春,也常思忆心内的那个少年,也常想他是两鬓垂髫,英俊丰朗的美男,何曾想过一个像条大狗一样的小小人儿在身前身后轻薄?

慕容筝险些晕了过去。她以为这白驼山君任一天虽身材委琐,却也一定会与女人亲热,凌辱女人。就心下黯然神伤,以为她会死于这小人儿之手。但谁知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看来看去,摸弄了一会儿,便叹气道:“好了,我也该把你放起来了。”说罢,便用两只小手把慕容筝轻轻抱起,慕容筝虽是抱在他的手上,但身子仍是比这小人儿还大,还重,白驼山君任一天身子一纵,平平地飞了出去,轻轻落地,没一丝声息,慕容筝也没试到一点颠簸。

小人儿用一只小手托举着慕容筝,另一只手却去开启箱子。一打开箱子,慕容筝却是一怔:原来这箱子也很奇怪,外表看去,与一般箱子也没什么异样,但一打开,就全然不同。箱子里面,开得四处都有透气的大孔,箱子内却有无数面大大小小的铜镜,铜镜都是嵌在箱子上的,一块块都很结实,都很明亮。在箱子内,更有几个挖洞,里面镶上大粒的夜明珠,珠子嵌在箱子六面。在箱子的两头,还各有一只小小的软枕。

小人儿得意道:“你看我这箱子如何?”说着,便把慕容筝放入箱内。此时,他不盖上箱子,却两手托着箱底,连带着那一条长凳,举在头上,踽踽而行。直到了床前,方才放下。说道:“我也睡,你也睡,明天我再看你,好不好?”

小人儿小心在意,把箱子盖好,然后上床。又好久不睡,问道:“箱子内本很气闷,是不是?”慕容筝心中早没了恨意,只是觉得实在怪异,这箱子里竟然很是明亮,比那屋内的烛光更柔和。她又累又乏,很快就睡了。

正在熟睡时,就觉得箱子在动,像长了腿一样,轻轻挪移,好半天竟发觉箱子外愈来愈亮,便猜知到了外面。她心内着急,急急冲穴,但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的点穴手法怪异,她百试无功,只好不再白费力气,听天由命罢了。此时,咣当一声,箱子摔在地上。她也被吓了一跳,知道是拿箱子的人力弱失手,才有此一摔。就听得有人说道:“照理说呢,他能看你,我就也能看。可是呢,圣人说,盗亦有道。我的道理呢,就是我救了你,我呢,也就能看你。可是,你多穿点衣服好不好?”蓦容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人是一个梁上君子,偷箱子才把她偷出来的。先是心里大喜,后又心生忧愁,怕躲了狼,又遇上虎。但听得这人讲话,自言自语,夹缠不清,心知这人一定是个浑人,就更是心生疑虑。忽然眼前一亮,箱子开启,又眼前一黑,箱子又羞上了。手却好快!

那人又说:“衣服呢,我给你放箱子里了。穿不穿呢,在你。要我是你呢,我就穿。一个大丫头,穿这么点衣服,出了箱子,准着凉。”

慕容筝暗暗叫苦,心道:这浑人不知道我一身七道大穴被小人儿点过,以为我是一个脚灵便之人。我怎么办?此时那人就又说:“你以为你还不能动?其实呢,你早就能爬出来了……”

慕容筝心里一惊,一试,果然如此,不由得心中大喜。她急急穿衣,再用力一推,箱盖反开,人就跳出来。怪的是,她四处瞧瞧,眼前却没有一个人影。

她被吓得毛孔悚然。莫不是遇见了鬼?

慕容筝再回头,更是吃惊了:箱子里,没了那十几颗嵌得结结实实的夜明珠,没了那大大小小的青铜古镜。

她颤声问:“你是谁?”没人答应,眼前只有破绽开大孔小孔的箱子。

慕容筝正思想间,却又听得那大师兄说道:“做人弟子,讳言师过,师父的事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师父让找人,我们就找人好了,不然师父生气下来,定会怪罪我们。”三人都答应说是。

玉雯叹气道:“找人也难,我们四人出来几天了,照那见过她的人说,慕容筝就在附近,可我们却找不见,时间长了,难回白驼山,这却如何是好?”

弯刀马赫大声大气地道:“师父让找,我们就找好了,找不着,师父会生气的。”众人默然,再不作声。

欧阳锋心里已然明白,这个用小剑直指自己胸口的姑娘就是那个逃走的慕容筝。他心道:你对我如此恨毒,原来却是被白驼山君任一天凌辱。这也难怪,听得人说,那山君是一个怪性小人,他常把女子、古玩弄来,藏之于室,不示之于人。看来,这姑娘一定是被山君掠去,又偷偷逃走的。淡淡月光下,欧阳锋低头一看,却见慕容筝一双秀媚双眼正凝睇而视瞅着自己,不由心神一荡。

弯刀马赫道:“师兄,我去方便方便就来。”随即起身,朝欧阳锋与慕容筝走来。欧阳锋与慕容筝眼睁睁看着,一动也不敢动。待得那弯刀马赫走上沙丘,欧阳锋情知坏事。月光虽淡,但他俩人在弯刀马赫眼前几步,他眼又不瞎,怎么会瞧不见?

果然,弯刀马赫一声怪叫:“大师兄,有人!”人倏地起身,身影一闪,如弹丸般射出,眼前立时站了四人。此时,欧阳锋与慕容筝也都知再也难藏,便都挣扎起来。欧阳锋还扯着慕容筝,想帮她站起身来。谁知慕容筝却手一甩,啪地打了欧阳锋一个耳光,恨道:“男人有什么好东西?我杀了你!”

四人四方站定,看到了清幽月光下的慕容筝,不由心下大喜,原来却在这里!大师兄咳了两声,说道:“姑娘走得好快,让在下兄弟四人找得好苦。”

慕容筝却是冷冷一笑,说道:“你们都是那小小矮子的狗奴才,找我却会有什么好事?”一边弯刀马赫道:“你这丫头,怎么竟出口伤人?!”慕容筝心知如落在他们的手里,也一定无幸,就心中一狠,恨恨道:“骂你还是好的,不宰了你们,怎么能消姑娘之恨!”说着,她竟然起身,直奔向那浑人弯刀马赫,小剑出手,嘶嘶风厉,直欲一剑杀死对手,方解心头之恨。

弯刀马赫大惊,他直躲闪,躲得快,小剑也快,剑招凌厉,人也飞旋,竟把一个弯刀马赫逼得直转。弯刀马赫气得直叫:“大哥,我得杀死她!我一定得杀死她!”一边围着慕容筝的三人都不作声,只有那个大师兄叫道:“师父的人,你怎么敢伤?你动她一根毫毛,师父知道,也必然不会饶你。”

弯刀马赫大怒道:“这狗丫头逼我,我不杀她,我得气死!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不敢出刀,只能左支右绌,左右躲闪。慕容筝知他不敢出手,反是出剑更快,一心想杀死他。几招过后,嘶的一声,弯刀马赫的手臂中了一剑,小剑极是锋利,一剑只是稍稍擦了他的手臂,便连皮带肉割下了一片。他疼得大声嘶吼,气得吱哇乱叫。

一边的三人都向慕容筝出手,那个大师兄的功夫实在非凡,他一边静静而立,只是围着慕容筝时或奔走,却并不曾出手一下,只是静静观瞧慕容筝的剑法。那二师兄也只是冷冷看着,如慕容筝动一下,他就一闪身,把她的去路阻住。他也不出手,看来他两人都是不愿意向女人出手,自认托大,向女人出手,胜之不武。但弯刀马赫确实是被这慕容筝逼得手慌脚乱,不知所措。他武功着实不错,如果不是与慕容筝这般交手,他要是不心存顾忌,一把弯刀,怕也逼得慕容筝生死不得。但大师兄断喝,让他时心慌,再也无法出刀。自家的刀不能杀人,人家的剑却招招要杀死你,他怎么不心慌?

更有一边的三师妹冷冷笑道:“慕容筝,你是我家山君的宝物,你还是随我们回去,师父喜欢你,一定不会与你为难。你听好了,免得受苦。”

慕容筝听得她如此说话,竟心里大怒骂道:“你师父算是一个什么东西?他只是一条狗,还是一条不能站直的癞皮狗!你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你师父的宝物么?”

这一句话顿时伤了双生剑玉雯的心,她心里最恨人家说她师父的时候对她不恭,她恨声道:“好,你个混女人,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不成?你也就是我师父放在箱子里,闲来把玩的一件玩物就是,你有什么了不起?”

慕容筝一听,更是怒从心头起,她忖道:好,这一回,我不杀死他们一个两个,我怎么离得开这里?再说这四人看来功夫都是不弱,我只同这一个女人与那一个弯刀相斗,就占不得一点儿便宜,如果那两人再出手,我命休矣。如此一想,她的手下更见凌厉,剑招更是狠毒。

欧阳锋心里生气,他心道:看来,我白驼山庄的脸面叫他们师徒也给丢尽了,他们动辄就杀人抢人,这白驼山君任一天也是一个怪人,他不去强暴女人,却把女人当成珠宝玉器,一件件放起来。女人岂是可以放在箱子里时时把玩的东西?天下怪事,荒唐莫过于此。

当下,欧阳锋叫道:“你们都住手,听我一言!”

众人都听得他讲话,便停住了手,等他说话。欧阳锋见人都住了手,他的心里反是一松,再也没了紧张,他道:“我也是白驼山庄的人。我是蛇头杖欧阳镝的兄弟。”

这四人都是一愣,在大漠之上,他们一向自负甚多,但也不是没有畏惧,白驼山庄里,就有一个人是轻易惹他不得的,这人便是那个蛇头杖欧阳镝。蛇头杖欧阳镝是一个怪人,他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人的脾性十分暴躁,谁要是得罪了他,在白驼山庄肯定是没有好日子过。

此时,大漠神鹰于去风冷冷道:“你就是那个书呆子欧阳锋?”欧阳锋心里一乐,知道人家也知道他的名头,便一迭声道:“不错,不错,我就是欧阳锋。”大漠神鹰于去风就傲然道:“你是不是以为你说出你哥哥的大名,我们兄弟四人就会怕你?”欧阳锋没有他那心机,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同四位商量一下,请四位放手,让这姑娘逃走,给她一条生路。”四人都互望一眼,心道:看来他确是那个欧阳镝的兄弟,如果我们杀死他,日后让那个魔鬼知道了,一定是祸患不小。如今却又得抓这慕容筝回去,又不能得罪这位欧阳锋,这岂不是两难了?

那双生剑玉雯心思也巧,她此时笑意盈盈,对欧阳锋说道:“欧阳公子,不知道你是不是拐了师父的这个女人?如果是你拐了师父的这个女人,我们放了你,回去和师父说一声,师父也不会怪罪的。但你得让开,让我们把这个女人带回去才是。”

欧阳锋道:“我的话意就是如此,我想,你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是知情达理的人。你们也该知道,你们的师父做的事,大大有悖于人情道理,你们何必为他做事?”

大师兄大漠神鹰于去风一声喝斥道:“胡说!你是什么人?你竟敢出语辱我师父?我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不杀你,但你若是出声辱及师尊,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欧阳锋也知大漠神鹰于去风名头,他知道,哥哥在大漠上,一向独自来往,行事不与人同,这四人自然不会与哥哥有深交情。且人家有师父之命,就是他们与你哥哥有交情,也不能不顾师父的面子,放了这姑娘。如今自己再说也白说,不如就此缄默。他心里暗暗生恨,恨自家没有本事,如果他是哥哥欧阳镝,只是在这里一站,他们都会唯唯诺诺,再无声语。

一边的双生剑玉雯突然道:“大师兄,依我看,我们也不必在意什么蛇头杖欧阳镝的名头,他如今不是不在这里么?我们杀死这小子,把这丫头交与师父,师父总不会让她再跑了的,一定会用心看管,她不说出,谁又知道我们杀死了欧阳锋?”

三人默然。双生剑玉雯的话极是有理。

顿时,四人都慢慢走动,把他两人围了起来。欧阳锋心内暗暗叫苦,他心道:看来我是处处受掣,总被人家捉弄。连这白驼山庄的四杰也来欺我。如果我的武功像我哥哥,我一定会宰了他们,不然,他们也只是见了我,就望风而逃。我要学武功,我得让他们对我俯首贴耳,老老实实,再不敢轻易出声才行。但心下又是一叹,看来今晚是凶多吉少,或许他连今晚这一关也过不去,他再怎么会有时机习武?

大师兄大漠神鹰于去风道:“欧阳锋,我平日就看不上你哥哥那一脸神气,我今天就因他教训教训你!”一边的弯刀马赫恶声恶气地道:“对,对,师兄,我们一齐出手,杀死这个小白脸,让她哭一场!”

大漠神鹰于去风在白驼山庄极有名头,这名声却也并非靠侥幸而至,他的一双鹰爪极有威力,在西域,除了蛇头杖欧阳镝外,就是大漠神鹰于去风,此时,他心里恨恨道:欧阳镝这人为人孤傲,向来与白驼山君有隙,如今杀死他兄弟欧阳锋,却也能解心头之恨。一念至此,大漠神鹰道:“好!”

他一声令下,三人自然理会,双环祁怒虽是木讷少语,心中却最为阴毒,他听得大漠神鹰一句语,便双手一探,自怀里掏出一对环儿来。这双环是他赖以成名的外家兵器,一只金环,大如满月,内生夺人魂魄的锯齿。一只银环,小如吊镯,能击人致命。他双环一振,咯咯有声。弯刀马赫一柄弯刀在手,刀弧向内,两手护刀,待机一出。双生剑玉雯双剑在手,长剑前击,短匕护胸。三人直等大漠神鹰一句话。

欧阳锋心知事急,但也无法走脱,只好壮着胆子,凝神静观其变。此时,却想不到那姑娘慕容筝突然大声尖叫道:“你怎么还不走?你这个傻瓜!人家要杀你啦。”

大漠神鹰一步上前,双脚在沙尘上虚踏两步,形如鬼魅,伸爪便抓。这一爪若要他抓实,非把个欧阳锋抓得头骨粉碎不可,欧阳锋也想躲开,可身子疾速动了几动,仍未逃出大漠神鹰的一双魔爪。

站在一边的慕容筝心中着急,看得真切,惊叫道:“留神!”她看出这一招十分歹毒,如若欧阳锋被他抓中,却哪里还有命在?她身子斜斜一蹭,就挺胸拦在欧阳锋身前。她心知大漠神鹰四人绝不敢伤害于她,所以心无顾忌,挺身而出。她一支小剑猛地出手,直刺向大漠神鹰。

大漠神鹰于去风却绝不是弯刀马赫,他的手由爪变掌,手腕斜斜一叼,啪的一声,便击在慕容筝的手臂上,将她打倒在沙尘之上。

双生剑玉雯冷笑道:“好,真不知羞耻,竟然护起野男人来了。”这慕容筝跌倒尘埃,心里又恨又气,听得双生剑玉雯出语轻薄,侮谩她与欧阳锋,气得泪水含在眼眶之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大漠神鹰道:“欧阳锋,须记得来年今日是你的祭日,莫怪我白驼山四杰无情……”话声未落,弯刀、铁掌、金环、长剑一齐击向欧阳锋。

欧阳锋自忖必死,就微微闭上双眼,不再出声,只待一死。

此时,大漠神鹰于去风、双环祁怒、双生剑玉雯、弯刀马赫四人的手都倏地怔怔停在空中,他们的脸上升起了疑云,再也不能出手了。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极为平静的声音:“如再动,你们四人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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