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府仍很平静。
门前的狗屎似乎多了些。
门仍是那么残破。
郜亦天如今已经躺在许媚儿房间的那一张床上了。他全身不能动，只能由人喂饭，喂水。
仍由那个忠厚老实的郜暾服侍他。
浩明仍时时来照料他。
郜府很穷。
几日前玉瘸子来了，他要给郜府八十万两银子。
浩明接待了他。
玉瘸子说明了来意。
浩明看着玉瘸子，突然哈哈大笑道：“玉先生，你看浩明这个人值多少银子？”
玉瘸子语塞。
他只好低头走了。
有人说玉瘸子来郜府，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有人派他来的，派他来的多半是那个离开郜府出走的夫人许媚儿，她如今是百鸟群的凤凰了，她一定很有钱。
但浩明拒绝了他，这让郜府上下人都很解气。
这天，浩明和宁馨儿坐在大厅里。
郜府里除了郜暾仍在看护郜亦天之外，三十多个家人丫环都在厅堂里。
浩明慢慢说道：“郜府在郜大侠康健之日，实际上就不富足，常常是有吃的有用的便可。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如今郜大侠病得很重，虽无性命之忧，却也三年五载不见得会好。这样府中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其实，府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了，只因为大家都是郜家的老家人，就一时不能遣散。如今府中无钱，大家只好各自去谋生，做一点小生意，别坏了郜家的名头才好。”
众家人一听说浩明要与大家议事，多半也揣摸到了是这么一回事，都心中酸楚，郜府这么大，天下第一家，说败就败了么？
家人之中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平时蔫不叽的，没什么话，总是笑嘻嘻的，但做得一手好菜，郜亦天很赏识他，他叫郜定。这人走出来说道：“浩公子，坏郜家名头的事我们决不做。我们这些人活在郜府，也从来没吃过闲饭，如今郜府有难，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我想，我同几个有点手艺的兄弟都出去找点儿活干，晚上回来，如果主人有什么事，我们还可以帮一手，这样我们既可以挣出一点吃喝，又可以为府中挣一点银子，不知道这样做行不行？”
浩明一想，这样也好，就同意他们这样做去。
这样，郜府白日无人，只有郜暾同浩明还有宁馨儿守家，其余家人丫头都出去了，到了晚上，所有的人都悄悄回来睡觉。
浩明知道，这样做也不能使郜府中的日子过得好。
和宁馨儿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决定从第二天也出去挣银子。
第二天，浩明安排郜定等三个人和郜暾一起看家，就和宁馨儿上了街。
两个人专拣正街走，一直走到闹市。
浩明在街角一站，摆上了一张案角，上面垂一条幅，上写：
“有名‘三不医’。
医术通鬼冥。”
宁馨儿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
闹市之中人来人往，总有热闹可瞧。
一时有人见了这郎中的条幅，深以为怪，念叨着，就问：“你说你是有名的‘三不医’，不知你有哪‘三不医’？”
浩明凉然有威：“我这三不医是‘别人能医好的病我不医，不是急难绝症不医，不做坏事恶事的人不医’。”
就有人打趣道：“郎中，郎中，你这三不医可没道理。”
浩明道：“这可要请教了。”
那人道：“如果不做坏事恶事的人你不医，岂不是怂恿这世人做坏事？”
浩明哈哈笑道：“如果天下有一点坏事也没做过的人，我医他做什么？他既然一点坏事错事也没做过，他怎么会得疑难绝症？”
那人语塞，木讷而无言，在众人哄笑之中，只好走开。
从众人之中走出来两人。
这是两个女人。
浩明却认得这两个人。
她们是百灵和山雀。
百灵慢吞吞问道：“这位郎中，我们夫人有病你医得医不得？”
浩明一笑道：“是什么病症？”
百灵道：“不治之症。”
浩明一叹道：“好，能医。”
山雀问道：“医好了夫人，你要多少酬金？”
浩明道：“三千两银子。”
旁边围观人人都哄地笑了。
谁听说过医一回病要三千两银子的？
众人哄笑时，百灵和山雀也都笑了一笑。
浩明变色道：“怎么，嫌贵了？”
百灵马上正色道：“请吧。”
四个人就都坐上了马车。
马车拐街绕巷走了很久。
终于到了那房子。
浩明一个人进了屋。
他一眼就看见了凤凰，也看见了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的玉瘸子。
凤凰说道：“浩公子，不知道你来做什么？”
浩明一笑道：“治病，有人告诉我你病了，病得不轻。”
凤凰凄然一笑：“我是病了。只是心急，就卧床了一些日子。”
浩明笑道：“你忘了，我是天下第一名医了么？”
凤凰一笑，她似乎并不愿意听到这个“天下第一”的字眼儿。
浩明看着她，半晌不语。
浩明明白凤凰得的是什么病。
凤凰自己也明白她得的是什么病。
他们都明白，但他们都什么也不讲。
浩明坐在凤凰床头，给她讲郜府。
郜府门前什么也没有了，没了匾额，没了楹联，只有狗屎，而且狗屎越来越多。
凤凰脸现痛苦之色。
但郜亦天每天好一些了，他虽然永远也不会坐起来，但他每天都静静躺着，他脸色永远是那么干静。你从他眨眼只可以看到两个字眼：“好”或者是“不用。”
郜府的家人丫环都走出去了，三十多人每天出门去在街上做事，有人去饭馆干活，有人在街上帮工。丫头也替人家做衣服，洗衣服。每日白天郜府冷冷清清，到了晚上，人们都静静地回来了，他们都派人来到浩明这里，把他们挣的银子交给浩明。每天挣多时是二十来两银子，少时也有五六两。
郜府的日子就这样过。
凤凰躺着，她在想她自己，还是想郜府，想郜府中的郜亦天？
凤凰悄声问：“他……现在躺在哪里？”
浩明的眼睛很亮，看着她：“郜大侠他如今躺在你那房间里，躺在你那一张床上。”
凤凰不作声了。
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想她与郜亦天的那些日子？她以往总是以为郜亦天这人很淡，却又不真淡，象要拒她于千里之外，但又很热烈。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她从前就知道她床下就有一个天天供人窥听的机关，她丈夫郜亦天又被人用七色七虫花毒过，她便明白那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但一切已经晚了。
郜亦天已经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她再也没有那过去的日子了。
她现在在想，郜亦天那一次让她关起来小人儿田渠，是他故意干的，他那醉酒是假的。
她心里一哆嗦。
是不是郜亦天收起了那鸽子脚上的字条？让别人不知道她就是凤凰？
郜亦天，郜亦天，如果你能再站起来该有多好？
如果你能再讲话该有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