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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男人抚琴女吹箫

众掌门中走出了笑意盈盈的江十惠,他笑对女人令主一揖,说道:“要号令天下,必得有真本事,好像是做别的事还可差强人意,你想做天下第一人,却是非样样都强过人不可,不然你怎么能做得天下第一?”

女人令主不看江十惠,只是盯着她自己的脚尖,淡淡道:“你要与我比什么?”

江十惠说道:“比琴。”

女人令主一听,觉得有些意外,问道:“只不知道江掌门怎么来比琴,莫非学齐宣王,一齐吹竽?”

江十惠笑笑,说道:“在下再蠢,也知道不能像齐宣王那般糊涂,我只是想要请令主挑一件乐器。古人说,箫史吹箫,弄玉奏琴,成乘龙佳偶。我与令主却是比试功夫了……”

女人令主忽地说道:“只因有这一比,江掌门,你的江南江门要受苦了。”

江十惠笑笑,那也是苦笑,他如今也看得出来,这个女人令主的本事高深,就是合他们七大门派的掌门之力,也未必拿得下她。他何苦得罪这个女人?但他刚才说到了箫史与弄玉,看来惹怒了她。她真个是喜怒无常啊,他再说话,也得小心。

江门的掌门人如此作想,在眼前的各大派人物又何尝不如此思想?

江十惠说道:“我只是想举一例,像箫史与弄玉,是阴阳一合。我与令主,却来一个阴阳一赛如何?”

女人令主看着他,说道:“好个江南江门,偏生出许多雅兴,只是请说,有什么阴阳一赛?”

那江十惠说道:“刚才三试,比剑,华山派输与了令主。比掌,峨嵋派输与了令主,再比一射技,钟盟主再输一场。我与令主一比,只好比些不费气力的了。如果令主愿意,我来吹箫,令主弹琴。或是令主吹箫,我来弹琴,谁能让对方的琴音不闻,或是箫声断促,便算是胜了。好不好?”

女人令主仍是那懒懒的样子,她说道:“好,有什么不好?”众人一听,便心里一叹,原来聪明人是江掌门,看他要比的,是自己一长,那令主再有本事,也强不过江十惠。谁不知道江南江门,最是多才多艺?如果令主执琴,输与了江十惠便罢;如是她吹箫,怕更不是江十惠的对手。看来她是难赢了。

一想到此处,那些豪杰都是脸显笑容,恨不能看她立时败在江十惠手下,好看看她那狼狈相。

只是她选什么,与那江十惠一决?如是她挑了琴,还算是雅的,她坐在那里,抚得上几支曲子,或好或差,总算是过得去。但如是挑选了箫来吹,可是要硬本事了。她根本不会挑那箫吹。

但听得那女人令主说道:“江掌门,只是我要吹箫呢,还是抚琴?”江十惠说道:“江南江门每一个弟子,琴棋书画,都无一不精。不学无术者,根本入不了我江门。江门世世代代都是良才辈出,令主不管吹箫也好,执琴也好,江某便陪令主便了。”

女人令主笑笑,说道:“本来我也会如江掌门一样,虚虚假假地惺惺作态,也说你先挑,那岂不是得让到了天黑?我就吹箫吧,不是说男人吹箫,女人执琴么?我偏来吹一吹箫你看看。”

江十惠的脸色变了一变,他想不到那女人令主会让他执琴,他摸不到头脑了,看来这女人令主对于音律也是十分知晓,不然不会对他做如此让步。

就见那江十惠一挥手,说道:“拿上来!”

便上来了一个玉女,手里捧着一支箫。那箫亮闪闪,像是美玉雕成,看去很是玉润。女人令主笑说道:“有这么好的东西,看弄箫也很好玩。”

她执箫在手,对江十惠说道:“我想江掌门一定是拿了琴来?”

江十惠拍手后面再上来一个玉女,放下一张案子,再在案上放了一张琴。那是一张焦尾琴,很古旧的一张琴。

女人令主看看他的琴,说道:“好,该更有些滋味儿了。”

她说笑自若,那江十惠反是紧张起来,不像刚才那般得意了。大概是看女人令主很有些自信,他反是有些不乐。

两人对面,女人令主站在那里,人都知道,吹箫者得提气,一口气婉婉转转吹下来,必得站着直吹。而江十惠坐着,他的手拿出来,果然是好手指,尖尖手指,放在琴上。他凝神皱眉看着琴,像等待着那令主先吹箫。

必是箫先奏,再引出琴鸣,方才有琴箫一争。

此时众人看他两人,一点儿也不比刚才那一场场比试轻松,只因在场的人大都不懂音律,对于江掌门能否胜得了那女人令主,心里还有疑团。倒是十有八九心里嘀咕,以为那江十惠怕不是女人令主的对手。有人心内还暗暗乐呢:如是七大门派尽栽在女人令主的手里,这热闹就有得看了。

只听得那女人令主奏起了一曲儿,他先是吹了一声轻音,琵音一滑,便出了箫声。

箫声深沉,文静,如海涛一涌一涌,虽说是有涛,但是看得见,也如平常,没有什么奇崛凶险。

但听得铮一声,琴先问音,再叮叮咚咚响起来。

肖依看着那女人令主,心里也有些服她:看她一个女人,竟是样样都精,事事都会。要说她像是江十惠那样的名门大派的公子,或是像慕容青那样的世家子弟,会那么多的技艺,也算不得什么。但她只是一个女人,肖依是女人,便知道女人有这么多的本事绝非易事,她一定是一个奇才。听得她吹箫声,肖依忽地想起来了,从前慕容青还吹过这个调调儿的,那叫什么《枫林晚醉》,他吹时那神态很是忧郁,像是有无限的心事。那时肖依很想问一问慕容青,问他为什么那么忧郁?但她忘了,便不曾问。如今听得她心里一动,再看看与绿仙儿坐在一处的慕容青,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

她心道:看来慕容青不曾动心,他想不出那曲儿当初是怎么奏的了,想必他受了绿仙儿的毒,成了她的裙下之臣,自是再也想不起过去,如今只是一个女人呼来唤去的奴才。前后相比,慕容青竟有如此大的变化,使她心里不禁黯然神伤。就是慕容青再离开她,毕竟是夫妻一场,她怎么能不顾他?

此时那江十惠与女人令主便奏起了乐音。箫声阴沉,像是从海水里生出来的礁石,越看越大,越听越响。那琴声曲曲折折,绕着箫声慢慢围攻,它企图让那箫声变得呜咽,让箫声随它。但箫声很是坚执,它奏的是一曲《杀生》。要知道这一曲是肃杀凶机满藏,一旦奏出来,便觉得滕王阁下,凶险无比,人人自危,想着或许他两人一争,杀气一起,便杀尽了人,我也不得独生。那琴想着要告诉人,枫林也好,晚醉也好,都是消闲逸情,没什么凶险的。

两下争来争去,便听得箫声越是尖利,那琴音低亢,想与它再分庭抗礼。江十惠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手抚在琴上,微笑也没了,身体伏在那琴上,像是用尽了全力,要抵抗女人令主的那箫音。忽地箫声变了,变成了呜咽之声,再变成绮靡之音,女人令主的琴音也变化无穷,一会儿无限暇思,一会儿满是温情,一会儿再妖冶万分,看得那些痴人如痴如呆,竟忘了这是凶险无比的争杀。想是有人想起了他平时的绮靡情事,脸上竟出现了如醉如痴的神情。有人看着那江十惠,像是恨他怎么再不停下那琴音,只是扰他听箫,让他听不到那令人醉痴的美妙声音,岂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忽地,那箫声再变,变得如泣如诉,如哀如愁,在那箫声里有难言的悲愁。一旁的肖依早就痛哭流涕了,她心里的凄苦正随着箫声一点点流泻,流成了泪水,她心里想着爷爷的死,想着慕容青的无情,想着自己孤身一人的凄苦,想着武林各大门派一心冤屈自己,恨不能从她的全身一根头发一根头发地拣出来那秘籍,心里万分愁苦,莫非我就一生背负着那偷窃秘籍的罪名,再无洗雪之日吗?莫非我再只能隐姓埋名,从此不在武林人面前出现吗?一旦我在武林人面前出现,我既是一个被丈夫遗弃了的妻子,又是一个偷窃武功秘籍的罪人,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她越想越是灰心,心里一念起来:我不如死了的好,如是我能死了,便一了百了。她慢慢掏出那一支匕首,对着她自己的心窝,对她自己道:肖依,你死了好了……

她对准她自己的心窝刺去!

孟死只是盯着肖依,他心里知道肖依此时心情正是凄苦,他也是迷迷糊糊,也沉入他的仇恨里,他想着那个杀死他的师兄弟的各大门派的人,他要杀死他们,替他的师兄弟报仇。他要杀死那个慕容青,替师妹报仇。蓦地看到肖依正脸色苍白,拿起匕首对着她自己的心窝一刺,不由大惊,叫道:“师妹!”

上去抢下她的匕首,抓着肖依的手。只见肖依的眼泪哗哗流淌,她喃喃说道:“我是一个恶人,谁也不会要我,我还活着做什么?”她用力把那一支匕首刺向心窝!孟死叫道:“师妹,不可!”

他死死扯住肖依,肖依的心里万分凄苦,哪里容得他扯,便叫道:“放开我,放开我!”

两人这里正争执一团,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叫道:“有什么了不得,有什么了不得,我不就是杀了他吗?”

那人执剑向颈中抹去,一腔血溅,飞得众人溅血。

只见那女人令主的箫声更快了,她把那箫吹成了短促的断音,像是一个要咽气而未咽气的人,那么呜咽,那么痛苦,一声声摧人愁肠。那琴声本来很是流畅,但此时忽地不那么流畅了,像是潺潺小溪,突地遇上了石阻,本来那水是流得很欢快的,但遇上了阻滞,便不那么快了,只是一时一怔,一顿一停。就是他再用力,那水溪的响声也淹在了箫声的呜咽里。

女人令主的箫声越来越响,江十惠的琴声越来越咽,就是众人听着,也知道他大大不妙了。

忽地,江十惠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我要胜过你!”

他急急拨弦,急急奏曲,像是要与女人令主拚命一般。琴声再度高亢,江十惠的脸上再有了血色。

女人令主笑笑,她的唇边箫更低,忽地她吹起了更阴沉的曲子,谁听过那种曲子,都是低郁与苍凉,都是愁苦与悲哀,都是无奈与怅惘?便听得众人如醉如痴,人人流泪。和气大师叫道:“这是邪魔之音,听久了必摧内力,毁你五脏,小心,小心!”

但大师的警告竟在那箫声中淹没,有许多人竟是没听到。有的人是听到了,但他此时怔怔忡忡,正听得入神,一心一意投入那箫声里去了,不复出来,你对他说什么,岂不都是充耳不闻?忽地,江十惠的身子再伏低去,他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再吐一口,像是有瘾,竟连吐了几口。

那女人令主的箫离开嘴边,说道:“江掌门,你已是输了,如是再奏下去,你的性命没了。”

江十惠说道:“我不如你。”

那女人令主笑一笑,说道:“江掌门不必过谦,我与你一斗,胜过两场凶险。”

江十惠只是一笑,要知道他想得周密,以为一定胜得了女人令主,他精晓音律,也胜不得女人令主,竟一时不知道怎么能胜得了她了。莫非他们七大门派只是样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的对手?

莫非他们七大门派得当着江湖武林同道,像一群疯子一般围攻那个女人令主,做出让天下人传出来,十分不齿的恶事?

武当派的掌门承生道长走出来了,他对着女人令主一揖,说道:“道士本来输与女人令了一回,但这一次是七大门派一齐上阵,不得不再一次出场就是。”

众豪杰一听,便知道他无望再胜。他什么时候竟输与了女人令一回?而且一听他说,像是不等令主出手,只是她手下的人便胜过了承生道长,那可是奇事了。

女人令主说道:“你不愿听我女人令的差遣,也没什么,来人!”上来了那个小丫头,她正捧着一柄宝剑。女人令主用三指拈起那一柄宝剑,说道:“只是我有一点儿疑问须问一问掌门,武当派一向自诩‘人在剑在,人亡剑亡’的,你镇山宝剑这么容易丢失,你任掌门,有什么脸面对武林人士?”

忽地有人高声喝道:“你休胡说!你骗我在先,骗我下山,再去袭我武当,我来与你死战!”

众人一回头,便看到那个怒气满面的非人道长,他正站在那里,指着女人令主而骂。

女人令主大声道:“你便是那个负女人,扔下望月不管的非人吗?”

非人道长得她一问,一怔,再说道:“我便是非人,有什么事你对我说!”

女人令主叹一口气,说道:“久闻武当派的事儿有些乱,有一个非人自大狂妄,不把掌门师叔看在眼里,原来这是真事。我问你,非人,是不是我与你说话,你便算得数了?”

非人得她一问,顿时气结,他怎么也不能压过师叔去。刚才气急,一接她话,不料得她伶牙俐齿,非人根本就说不过她。

非人说道:“我与你先一决,武当派的事儿,自有掌门师叔与你了断。”

女人令主冷冷道:“我为什么要与你一个笨蛋动手,你要能代表武当,我自与你动手。”

非人语塞,他不知道怎么说,掌门人在此,众雄在此,他怎么能说他代表武当,那将置他师叔承生道长于何处?他不知再说什么好了。

忽地,承生道长大声说道:“好,就叫非人代表武当,与你一决,如是输了,我们也无甚话说。”

众人看着非人,非人慢慢走上去了,对着承生道长一揖,说道:“领掌门令。”

他对着女人令主叫道:“来啊,我与你一斗。”

女人令主笑一笑,突然脸色变了,说道:“天下万物,只有女子灵秀,拿人家女人当玩物,只是一味奸淫,这种男人,女人令得而杀之。这个非人,我要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此时,她对着非人走去,她再也不复是刚才那个温文尔雅的女人,她是一个杀气腾腾的恶魔。

非人也不知道她有多高的功力,只是自恃有百来年的内功,想与她拚死一争。他心道:我如今要不胜了她,武当派的脸面便丢在此地了,再复有何脸面对着武林江湖?不行,我一定要胜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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