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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说情

方为与方栋整天不说一句话。

但到了夜晚,两人躺在庙里,地是潮湿的,天是亮亮的,便有了话。

方栋说:“师父拣我来时,我只有豆芽菜那么瘦,记得师父领我回家,师母笑了,说他怎么那么瘦啊,是不是有病。我大声说我没有病。师父乐了,说他没病,只有饿病。我吃了三只馒头,最后还把手咬了。血糊在馒头上,师母说换一只吧,那一只别吃了。师父说不不不,就让他吃这一个。师父说,你得见血,从此你再也不会饿饭了,但你得流血。我到方府,从未流过血。”

方为不语,只瞪眼看着天穹。师父领他来时,他也很小,只记着抱他的是师父,交与师母时,师母说:“这一个也难养啊。”师父说:“好好养,好好养,长大了有出息。”师父为他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方为。后来他的头顶秃了,那时他还小,在师兄弟中间总受欺负,他那时的个子没这么大,身子骨也不强,他就哭。师父来了,领他到了墙角,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们欺负我,叫我光头灯亮。”师父大声笑,一笑他恼了,哭得更厉害:“你也笑我,你也笑我!”

他跑了,很伤心,到了晚上,他不得不回去,到了院子里,他看到了什么:师父的头也是光光的,众师兄弟都看着他笑,笑得那个厉害啊,三师弟都笑弯了腰。师父看着他,眼睛里都是笑意,说道:“我也学你,来一个光头灯亮。”他再哭了,那以后师兄弟们再也不欺负他了。

忽地,方为大声道:“师兄,你是我的师兄,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忽地,他怔住不说了。他看到夜里的方栋满面是泪,坐在他面前。方栋说道:“师弟,你可能以为我不是人,可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厉害?她缠着我,如果我不跟她,她会坏了师父的大事。她可能就是那个毒了师父,挑了师父脚筋的人!”

方为心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方栋说道:“我早就怀疑是她,她整天在师父身边,最是可疑。而且师父从来不说是谁毒了他,谁能让师父有难言之隐?只能是她!”

方为大声道:“师兄,我们都是男人,你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我也知道,她天天在几个师弟前寻事,想那美事,可她是师父的人,我们怎么能与她混?”

方栋说道:“我不想多说,只想告诉你,我如果报了师父的仇,便只是一死!”

方为默然。

方栋是做错了事,谁备一死以酬师父?还是其中更有隐情?

方栋说道:“师父在世时,你我做为师父的弟子,不能让师父有一点儿弱处。盟主的威信如日在中天,岂是她能灭得了的?我也想,三师弟之死很是蹊跷,明明脸上有笑意,全身没一点发动,竟是突然猝死在庭院。我猜得不错,也当与她有关。再说师父说过,那一部方家珍藏几代的秘籍,是制胜天下的武功,也不翼而飞。不是她拿的,会是谁?我当时怀疑两人,一个是当世恶人桑木头,再一个就是她。可我看了,桑木头教与那个毛丫头的武功,都是他本门的功夫,他自己也只是天天躲在酒窖里喝酒,未做他事。想想桑木头心高气傲,一定是她拿的。你也知道,她在院内徘徊,来来去去,只是看着几个师兄弟,挑逗拨弄,无所不至。我怕……”

方为沉默,忽地再说:“就不能有别的法儿?”方栋想想,说:“没有,她是一个不能守的女人。”

风吹着,破庙里很平静,他们想着师父,想着那几个师弟。方栋忽地说道:“八弟没拿那秘籍。”

方为哦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方栋大声说:“我怎么不知道?秘籍是我拿的。”

方为倏地起身,说道:“你拿了师父的秘籍?”

方栋沉声道:“不错。”

方为揪扯着大师兄:“你拿了师父的秘籍,让八师弟受苦,你安的什么心?!”

方栋咬着牙:“我看着八师弟走出方府,我的心都要碎了,不光是他要受不白之冤,更主要的,是许多人会找他要秘籍,他哪里拿得出秘籍?”

方为怒吼道:“你怎么干这种事儿?”

方栋说道:“不是我,是师父要我藏起来的。”

方为一怔,大声道:“决不可能,决不可能!师父怎么会做这种事儿,就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信!”

方顿是他的师父,也是领养他的恩人,自他记事起,方顿做的每一件事都光明磊落,哪里曾做过一件对不住别人的事儿?可如今大师兄说是师父要他藏起秘籍,再诬蔑是八师弟做的,他决不相信。师父怎么做这种事儿,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决不会如此做的。

方栋说道:“我也不信师父会如此做,但师父对我说,方栋,这一部秘籍在我手里,不会遗失。但如今不同了,我保不住它,你们也会惹来杀身大祸。人都知道,方府自我先祖起,便任武林盟主,全由这一部秘籍起。你们保不住秘籍,不如再不让它出世。”

方为想着师父的话,听方栋说道:“我当时哭着对师父说,要保秘籍,我们师兄弟八个,再加上师妹,总能保得住。师父笑笑,说我是傻瓜。秘籍保得住保不住有什么要紧,要保的是人的性命。他说,埋起来它。”

忽地方栋停住了,他与方为都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

有人!

方为扯了师兄一下,两人再不说了,忽地,有人咯咯笑说道:“怎么再不说话了,到了紧要关头,再不说了,真是急死了人!”

便从破庙墙隙间跳出一人,再在她的身后,跟着出来四个人,五个人都捧着剑,那捧剑的姿势,像是服侍人的仆从。

方为冷笑:“燕山五剑?!”

燕灵仍笑,说道:“我明白了,郭免说方栋方为杀了师父,夺了秘籍,我还不信。如今听得你亲口说出,我便信了。只你拿出那秘籍来,到赏善罚恶大会上,我们自为你开脱,你罪不至死。不然落到郭免手上,可就生死难测了。”

老大燕平说:“方栋,你两个不必假惺惺为方顿戴孝了,是你们杀死了方顿,世人皆知。”

方为突然开口,喝道:“滚!”

燕平冷笑:“你以为燕山五剑是来玩的?”

方栋忽地扯住了方为,眼盯着他,说道:“师弟,我告诉你,是要你做什么?”

看着他夺人目光,方为忽地明白了,方栋要他做好方府的事儿,如今说不定师父已殁,只剩下了他们师兄弟几个,方为必得带师弟们为师父报仇。方栋告诉他,是存了必死之心。但此时方栋扯住他,也是要他不必与那五个恶人再争,以免误了大事。

方为熄了心头怒火,心道:大师兄为了方府,为了师父,宁可自己背千古骂名,我忍一个燕山五剑有什么了不得?方为再施施然躺下,说道:“师兄,我要睡了。”

方栋也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好,我也要睡了。”

两人竟在五个手里抱剑的恶人面前躺下,闭上了眼睛。

他们是看不起燕山五剑,还是不想与燕山五剑争执?

咚咚咚,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越来越重,像是背负着千斤重物不能释放,慢慢地,脚步落在眼前了。

是狂剑殷没。

狂剑殷没自幼丧父,少则无母,便生就一副乖僻性情,时常并不说一句话,只是腰里插着一柄剑。

他披散着头发,看着那五个人。

燕山五剑中的老大被他看得发慌,说道:“你是郭免的人,郭免要我们来找他的!”

但狂剑不语,只是低头看着大地。

他如是抽出剑来,燕山五剑手捧着的剑能不能来得及出剑?

狂剑的剑一出,便是一气呵成。

燕平心道:慢着,慢着,不能慌啊,他是狂剑,他是狂剑,不能惹他,惹他还不如惹那个方为、方栋呢。

燕灵媚笑着,凑上前,说道:“我们要夺那秘籍,送与郭大侠。”狂剑仍是瞪眼看他们。忽地从他的喉间吐出几个字:“煞生、煞死!”

燕山五剑明白了,他是替煞生煞死来报仇怨的,燕平大叫道:“他们的事,我们燕山五剑早就……”

燕灵叫一声:“大哥!”

来不及了,说不准那剑有多快,只见那剑在燕平的头上一挑,身子在剑下一斜,人的头与身子便分开了,久久地才看得出那血溅起来,向天上飞去,黑黑的一腔血窜向天空!

燕舌大吼道:“杀他!”

燕灵与燕风齐出,两剑并进,直刺狂剑!

狂剑直吼,剑飞在那两柄剑前!

忽地像是春风化雪,那两柄看去威势无匹的剑忽地变了,像是两条没有生命的小蛇,委委曲曲地落下,在那蛇上,跳动着一个精灵,那是狂剑的破剑!

唰——燕风倒下了,他叫一声:“我恨……”

不知道他恨什么,听也不曾听清。

燕灵头一次看到如此快的剑,她感到那剑光,感到了死亡的气息,她闭上了眼睛……

狂剑的手收住了,他的剑停在燕灵的头上。

燕明与燕急两人眼看着老大老二死了,他们忖度燕灵也是必死,但那剑停住了,只见狂剑回头了,他向回走。

走过燕急与燕明的眼前,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知道他们不敢挺剑,剑仍捧在他们手上,但也只是样子了。

狂剑走了,只剩下了燕明三人,他们看着那方为与方栋,仍是躺在地上,他们睡破庙,在等着那武林三年一度的赏善罚恶大会,他们要找出仇人来。

可燕山五剑再也不会在大会上出头了,他们只剩下了三个人,燕明突然一吼,向方为、方栋扑去!

燕灵、燕急扯住了他,他们得带走大哥二哥的尸体,找一个好地方埋葬他们。

燕灵扯着,燕明背起了燕平的无头尸。燕灵再去扯着,让燕急背起了燕风的尸体,她用上衣包住了燕平的头。

忽地,燕灵大放悲声,呜呜咽咽地哭着走了。

只闻那越来越远的悲声,不见人来。

方为忽地说道:“那个狂剑的剑法有些怪。”

方栋想一想,说道:“不错,他的剑有些怪。”

那剑法像是熟悉的,但方府的人谁也不用剑的,人人用鹰爪,那剑法只是似曾相识。

忽地,有几盏灯远远飘来,看看近了,原来是几个丫头,她们飘飘引引,到了方栋与方为眼前。

方栋与方为再也不敢大意,两人一身素孝,坐于地上,方为叫道:“来者何人?”

那小丫头说道:“只是床上客,不知忆当年。”

忽地方栋的身子一抖,说道:“二弟,是她。”

是谁能使方栋如此害怕?是谁能让他如此吃惊?

方为一下子便明白了那个她是谁。

不会,如果说师父烧死了,她也一样会被烧死。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六师弟七师弟呢?他们也都死了吗?

方为低声道:“大哥,去找她。”

方栋苦笑笑,如果你与一个女人相聚,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能藕断丝连,你有什么法子?

方栋说道:“好,带路,我们去找你家主人。”

灯火串串,一路走去,曲折弯绕,一直到了一间小小的农屋。看得出这间农屋是一个真正的农家的,但如今被她拿来用了。她坐在农夫的炕上,轻声曼语:“方栋,方为,你们见了我,怎么不问好啊?”方为想着,师父一生英明,至老时竟娶了这么一个祸害,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说道:“师父在哪里?”

庄重笑了,说道:“你听说过圣人的故事没有?圣人从朝里回来,家里的马栏烧了,他问烧坏了人没有,可是不问马。为什么不问马呢?因为在圣人眼里看来,人最重要。依这故事,你们也当先问我,师母受惊了没有?再问你师父也不晚啊。”

方为咬着牙,看看方栋,方栋摇摇头,他的心里很是矛盾,他怕见这个女人,但一见了这个女人,他的心里像是着了火一般。

方为一字一句地吐出:“师母受惊了。”庄重笑笑,说道:“这还差不多。”

方为再问道:“师父在哪里,六师弟与七师弟他们两人在哪里?”

庄重笑笑,笑得很媚,不断地对着方栋抛媚眼。方为的心一跳一跳,他恨不能杀了这个女人……

但他不能动,他得听这个女人的,听她说师父的下落,听她说两位师弟的下落。

庄重说道:“这就是你师父,来看看他吧。”

两人上前来,看到了一个花瓶,那是一个放在师父屋里的花瓶,他们捧起了花瓶。花瓶里是骨灰,是师父的骨灰。

庄重也流泪,说道:“我与你师父在一起,那天是郭免他们放的火。我们本来能冲出去的。你七师弟叫保住师父。你师父说他不走,他不愿意死在那些人的手里。你六师弟说师父我们冲出去吧。但你师父不愿意,他摇头说,你们愿意走,就走吧。我们就没走,你师父的脸上满是汗水,后来他受不住了,叫道,才儿刚儿,快走啊!他趴在我身上,压着我,火烧着了,烧得他呻吟,再看他上面,原来才儿与刚儿也趴在他身上。他们三个护着我……当时我爬也爬不出,喊也喊不出,只听得外面叫喊,莫要走了方顿,莫要走了方顿!我昏过去了……”

方为忽地说道:“我们去了,没看到你……”

方栋也说道:“依你说,是师父护住了你,师弟护住了你?”

庄重说道:“不错。我活过来了。”

方为看看方栋,方栋也看看方为,他们两个不信,根本不信庄重的话。

庄重说道:“我欠了你师父的情,我一出来,便要立誓杀那十一个人。我杀了朱亭,再杀了吴当,还有煞生煞死。再要杀人,我的力量不够了。”

两人看着庄重,他们听说了,有一个女人杀了吴当,杀了煞生煞死,但那个女人是谁?他们没想到会是庄重,因为她不会那么做。依她平时在方府行事,她就是活下来,也会只顾自己,她决不会为师父报仇,不会替师弟报仇。

方为看着她,忽地她笑了,说道:“我嫁与方顿只是一误,我不会再为了方顿杀人了,我杀了三个人,也替他们杀了三个人,再杀人,就是你们的事儿了。我要走了。”

她频频回顾方栋,像在招呼他。

方栋像是木人一般,只是伫立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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