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离看着那小小。
她从前是魔女小小，她是魔女小小时，与他无一点儿瓜葛。如今她是肖晓，是肖乞儿的女儿，是他米离的女儿，他有了一个亲骨肉在这世上。
他慢慢问：“你母亲她……为什么要回去生你？”
肖晓泪水涟涟，她说道：“她说……你像一棵大树，弄不好会用树荫遮死我。”
米离默然。
他才知道了肖乞儿的苦心。
如果你嫁与了一个很有名的人，你说不定一生都只会有烦恼。肖乞儿后来死了，至死也不告诉他，那个在丐帮里偷偷长大的就是他的女儿。
她叫肖晓，她不叫米晓。
她看着米离，说道：“你是我最爱的人。”
米离的泪水流出来了。肖晓再说：“在所有爱你的人里，我最爱你，你知道不知道？我跟那些同你混的女孩子不一样，我是你的亲骨肉。我看你时，心里偷偷唤你老爹，只是你听不到……”
米离呆怔着，他能说出什么来？
肖晓说道：“他是你的前妻生的儿子，是不是？他与你没一点儿血缘关系，对不对？我听得母亲说，她不该嫁与你，她嫁与你，一生都不幸福。因为你一生总是想着那个死人。”
死人，自然是指那鱼漂儿。
他总想着鱼漂儿，自然不能对肖乞儿很好，肖乞儿郁郁而终，怕也有很大的关系。
许茹仙在一旁看着米离，她心里忽然道：我是不是想错了，他并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肃杀大声笑道：“对了，他是记得我娘，可我娘和他在一起那么几天，又有什么好处了？她在他死后的那些日子里，天天只是以酒度日，以泪洗面。他是一个灾星，是女人的灾星！”
米离头一回听得人说他是女人的灾星。
他真的是女人的灾星么？那怎么还有那么多的女人喜欢他这个灾星？
肃杀说道：“岳父大人，我看你还是自尽了的好，如果我数上九个数，你还不自尽，我只好忍痛割爱，我把你的女儿杀了，我再与你一斗……”
他的手在小小的头上绕，说道：“其实我最舍不得你，在所有的女人里，我与你做那种事最有味儿……”
他正在一掌拍下，忽地米离叫了，他叫道：“住手！”
他看着肃杀，说道：“我死，只是你能对她好么？”
肃杀笑了，他说道：“我对她好不好，干你什么事儿，你对我娘倒是好，可她在你死后，天天以泪洗面，你那算是什么好？”
米离黯然道：“不错。”
他缓缓举起了手。
方方大叫道：“不可！”
但他再急，也冲不到米离的近前，有一种极大的压力冲着他，他靠不前去。
肃杀数道：“一、二、三……”
米离准备杀死他自己，这一回他很平心静气，他回头看了许茹仙一眼，这一眼看得很让她心动。
她心跳道：他看我了，他看我了…他真的会拿我很当一回事儿，他再也不会对我客客气气地叫我许姑娘……
“四、五、六、七……”忽地，肖晓大叫一声，她的手向前一划。肃杀以为她想伤自己，忙抵挡她。不料得她只是一回手，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嘴里，一口吞下去。
她吞下去的是那三十八片玉片儿。
她叫道：“我吞下了玉！米离，你不替我报仇，我在阴间等着你！”
风吹得凄凄的，小小也死了，只有肃杀愣愣地站在那里。
他想走，但米离抬起了手，止住了他。
米离说道：“你走不得，你只有一条路，死！”
肃杀恶狠狠说道：“你杀我吧，你要我自尽，我绝不自尽，我要让你亲手杀死鱼漂儿的儿子，你就是杀死你自己的儿子，你女儿是一个笨蛋，她才自尽。我决不自尽！”
米离只冲了一次，他像是一只鹤般飞起来，在空中旋了三次。无比巧妙的三次。
当米离再落下来时，那肃杀的嘴角便满是鲜血了。
他站在那里，兀自站得笔直。他说：“谢谢你，米离……其实我……最喜欢的人，不是女人，不是男人，不是别人……只是你……我要是你的儿子，那有多好……”
肃杀死了，倒在地上死了。
忽地坡上满是人了。
有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少林、武当、淮阳，许多的大门派的人都来了。有那两个携手笑盈盈的梅髯与李口。
他们怎么又来了，他们中间的人，不是有许多是死对头么？他们来做什么？
米离埋了肃杀，他在墓前立了一块石头，用手指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肃杀。
这不像是人的名字，倒像是人说秋天的风景。
他也埋了许顺，许顺的意愿是杀死米离，但他没有完成他的愿望，他死不瞑目，说不定他并不把一个肃杀当成对手，他只是把米离当成了他终生的对手。
许茹仙走过来，对米离说道：“我有话对你说。”
当着这么多的人，她有什么话要那么认真地说？
米离点头。
许茹仙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她，但她已经是死人了，你要我与你在一起，你得一生再不说她，再不想她，再也不喝那么多的酒，再也不唱那个《将进酒》，你愿意不愿意？”
方方在一旁急得跳脚：“太多了，太多了，女人真是傻，一点儿一点儿地提，慢慢给男人加紧箍咒，等他知道太多了，已经木已成舟，那有多好？”
刺刺笑了，她拉紧了佛佛，拉紧了磨磨。
她们觉得，这个许茹仙真可爱。她们也知道，今后对方方要狠一点儿，狠狠地爱他，狠狠地管他。
方方已经觉出不妙了，直对她三人使眼色。
米离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又有了那种能迷死一切女孩子的微笑了，他说道：“我这一次一定能做到。”
许茹仙推着米离走了，再也不回头。
方方有许多事儿不明白，他只好问方丈无望大师。
——你们为什么要跟着肃杀？
——我们没跟他，我们只是知道了肃杀与许顺的阴谋，我们弄不倒他们。有一次，许顺来藏经阁，我们在上面摆了本秘籍《阳关手》。一次肃杀来了，我们摆了一本秘籍《阴气一煞》，他们两人练了，他们的气养成了，一个阴气太重，一个阳气太足，便想独霸天下。我们让他们两人合谋，叫他们发下三十三家生杀令。
赫雨道长说：“我们跟着起哄，要他杀米离是假，要他们自灭是真。”
无望大师说道：“还好，他们都死了，武林又可以清静几年了。”“大师后背的伤，原来是假的？”
无望一笑，假是不假，只是轻伤罢了。
方方拍手叫道：“真他妈的好，原来名门正派是这么回事？弄鬼儿使奸计，害死人不偿命。你看看，死这么多的人，你们不难受么？”淮阳门掌门说道：“他们中有许多人是坏人，死不足惜。”
刺刺瞪着眼睛：“我听你说话，怎么像肃杀一模一样？他死了，你怎么没死？”
方方大声道：“你不知道，这名门正派就是和坏人一模一样，有时他们做的事儿，臭狗屎都不如呢。”
有人冲上来，要与方方一拚。
刺刺护着方方，三个女人护着方方，佛佛叫道：“你们要动手，我宰了你们！”
方方大声笑，笑得发狂，说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玩苦了米离，玩够了方大脑袋，方大脑袋啊方大脑袋，你枉生这么大的脑袋，怎么没想到这一群臭狗屎玩的诡计！”
他带着他的三个老婆走了，走得摇摇晃晃，他一路走一路唱：
“少林狗，
武当猪，
一辈子玩人不含糊，
只是苦了笨米离，
方大脑袋跑路苦！
少林狗，
武当猪，
淮阳熊，
鹰爪兔
不敢光明正大斗，
裤裆里玩人不含糊！”
有人要冲过去杀方方，叫道：“让他去江湖一搅，岂不是坏我名声？”
少林无望大师说道：“坏就坏，我当初劝过米离，让他给我写那对子，水水水水不不，风风风风习习。我就是劝他不要动心，哪料得会死这么多的好人……阿弥陀佛！”
有人不明白，请教李口与梅髯：“不知道那‘水水水水不不，风风风风习习’，是什么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李口说道：“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梅髯说道：“其意无穷啊，其意无穷啊。”
（全书完，1993年第一版，1999年修一稿，2005年改稿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