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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痴子

痴子也知道,他在这进士第呆的时间太长了。

他应该走,他应该到一个新地方去,他应该去找一找那些武功比他更强的人,他那一日本来与南翔一起下山的,但后来南翔不见了,只是他看到了南三元,才与那南三元一起下了山,去进士第。

他不是一个风花雪月之人,他在这里呆得也腻了。

他愿意与无名客一战。痴子走到了后院,他咚咚走上了楼。

他盯着南三元看,他看不起这个南三元,南三元只是个死人,一个未死的死人。

痴子看着南三元,慢慢说道:“我要走了,我得走了,如是再呆在这里,我便会闷死。”

南三元对他咧咧嘴,说道:“你说得对,我要是真的在这里,我也会死了。但我现在已经死了,你看没看出来?”

痴子看他,再也无声,慢慢走出去。

痴子知道,他必得找到无名客。

但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无名客。

南三元看着痴子走出去,他突然吐了,他觉得出一阵阵恶心,对他自己恶心。

从前的南三元,如是有人象痴子一般说他,他必是拔剑与那人一斗。但现在南三元不动了,他对他自己也恶心。

楚秀秀偏偏不知趣,凑近来问:“你怎么了?”

南三元大声一吼:“走开!”

他垂着头,嗒然若丧。

“痴子,他是恶人岗上的人,他的武功比那疯子只差那么一点点儿,他想杀人。”

楚秀秀的声音委实很远,远得象是对面模模糊糊的梦:“他要杀死谁?”

“他要去杀死无名客,他要杀死无名客!你知道不知道,你那个无名客要死了,你那个无名客真的要死了。他虽是能从那恶人岗逃出来,但他这一次一定逃不出痴子的手……”

楚秀秀好整以暇,她居然不慌不忙,说道:“说不准你那个痴子会死在无名客的手里,你说对不对?无名客既是能从恶人岗逃走,他必有过人的本事。”

南三元大叫道:“你错了,痴子这几年在恶人岗上,心无旁鹜,专心致志,武功很是厉害,他一定会杀死无名客!”

楚秀秀象是被雷殛中,一动不动了。

显然,她与那无名客的渊源很深,她对那无名客的情意很深。

楚秀秀看他,恨声道:“不,不,他杀不了无名客,他杀不了无名客!”

南三元恨意更深:“他肯定会死,你看着吧!”

楚秀秀秀眉紧锁,再也无声。

无名客坐在酒楼上,他不藏不躲,江湖上的人大都知道他就是无名客。

没人敢来惹他,因为人都知道恶人岗,能去恶人岗回来的人不多,无名客真能去了又回来,岂不让人对他更是尊敬?

无名客在喝酒。

他的心情很好,他看到了小红,看到小红神色匆匆的来了,他反而觉得有一些好笑。

有什么大事儿,值得如此紧张?

小红上来了,她急急走到了无名客的面前。

小红对他说道:“有人找你。”

无名客坦然道:“是么?是谁?江湖上的人最近已经没有人找我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是惋惜还是快意。他是英雄寂寞么?

小红说道:“是恶人岗上的人,他的名字叫做痴子。”

无名客的脸色一变,但他也只是一变,待得小红再看他,就见他仍是神色如常。

看到他慢慢把那一只酒杯斟满,看到他一口一口地喝酒,小红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觉得小姐这般大惊小怪也是很好笑,无名客就是无名客,他会怕什么痴子?他连恶人岗上的疯子都是不怕,他怎么会怕这个痴子?

既是他不怕,小红为什么要怕?

小红乐了,她也坐下来,坐在无名客的对面,看着他喝酒。

无名客喝酒的样子很好看,他双手都放在桌上,握着酒杯,他喜欢这样握着酒杯,好象酒杯是一个有灵性的东西,如是他不好好握着,就会突然飞走。

小红轻轻问:“与那痴子动手,你有几分把握?”

她刚刚一问,便是一笑,她这不是胡涂么?无名客对付痴子,一定是有十分的把握,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镇定自如?

小红看他,象看着传说中的天神一般,她轻轻说道:“我从前听得小姐常对我说起那大侠林渊的事儿,我真的很喜欢大侠林渊,如果生在那时,我一定去找他……”

她听说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敢爱敢恨,一个个都光彩照人,大侠林渊、还有那个天下第一剑吴帆、更有那锦衣人,还有一个无名客……

她明知那个无名客不是眼前的无名客,但她仍是在问:“你是不是那个无名客?”

无名客看着她,说道:“人道无名,一定有名,他说他无名,必是有他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无名客是林渊大侠时代有名的侠客。

正在这时,小红看到了那个痴子,那个衣冠不整的痴子,他正一步步走上楼来。

伙计看他衣冠不整的模样,很是厌烦他,不让他上楼。痴子不说话,只是把臂一挥,便把那一个伙计拨下楼去了,那伙计在楼梯上咕碌碌直滚。

痴子来到了无名客面前。

痴子慢慢坐下了。

他对无名客说道:“人在世上,大都无名;人在世上,大都有名。”

痴子的眼睛无光,他那样子甚象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无名客居然很是正视他,对他一笑,说道:“人在世上,大都有名;人在世上,大都无名。”

小红在一边,听得他二人对话,心道:他二人说话,我听得糊涂,明明是在说一模一样的话,为什么要你说一遍,我说一遍?

她听不明白。

但痴子听明白了,他看着无名客,突地一揖,说道:“好,佩服,佩服!”

他这一揖,再落座后,无名客才道:“其实你也明白,只是你知道太多了,便再也无法了,对不对?你天天在那恶人岗上画花,画得时间长了,不知道有些什么收获?”

痴子乐了,人家从来不问他有什么收获,尽管他很是乐意对人说他的收获,但无人听他。

此时能得一个听他讲话的人,岂不是大大得意?何况这个听他讲话的人又是名动江湖的无名客?

痴子大声道:“我告诉你,你慢慢在石头上划花,能一天比天画得更清楚,你就很快乐了。”

痴子的话说得不明白,无名客却听得明白,他知道痴子的话意,只要你一心一意,能在石头上画得下花来,什么事儿愁做不成?

痴子看着无名客,说道:“我听得南家小儿说过,你是天下有名的侠客,我要与你动手。”

无名客大笑起来,他盯住了痴子,说道:“你是恶人岗上的人,你名叫痴子。人家说你痴,是说你这人不谙世事,只是一心习武。其实你并不痴,你是最聪明的人。”

无名客突然站起身来,他对小红说道:“小红,我走了,我看你还是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说我多谢她关心。”

无名客大踏步走出去。

他的身后跟着那个痴子。

江水寒,人更寒,无名客与痴子站在风中,身子在风中都显得单薄,两人瑟瑟而抖,抖成了一团。

痴子突地高声朗吟,他长啸了一声,竟使无名客看他的眼神也尖厉起来。

不知痴子与无名客相斗,他二人究是谁胜?

无名客看着痴子,不动。

痴子回身一旋,便向无名客出手了!他偏偏一掌,猛地击向无名客。

这一掌似裂石开帛,一声闷响,突地起一阵风,吹向那无名客。

无名客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还不动,似乎并没有意思要对痴子出手。

痴子大叫道:“无名客,你为什么不出手?”

这一掌变得慢了,但击在无名客的身上,也让他血肉之躯变得格外轻,他的身子飞了起来,叭地摔在了地上。

无名客为什么不还手,他为什么任由痴子一击?

痴子脸色不好看,他知道,江湖上,如是你看不上一个人,你尽可连对他看也不看一眼,他对你出手,你也满可以不理睬他。无名客看不起他么,他为什么不出手?

痴子说道:“无名客,你上山时耀武扬威,怎么不出手杀我?你是江湖上的名人,如能杀死我,你便大大有名了,只有恶人岗的疯子,武功比我更高,你如是杀死了我,便可以再找疯子一决了。”

痴子说话永远是这样简单。

但无名客不语。

“你为什么不出手?”

“我不能对你出手。”

“你为什么不对我出手?”

“我败了,我败在了你手,我不如你,我不如你痴。你是痴人,你的武功也比我更强。”

痴子看着无名客,他不明白无名客的心思,他以为无名客是怕恶人岗,再也不愿意得罪恶人岗,那样他再也不用有恶人岗这样的仇敌,他再也不用睡觉时提心吊胆了。

痴子道:“无名客,我这一生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研习武功,你一定得与我一斗,不然我怎会甘心?”

无名客笑了,他嘴角流血,刚才他虽是用一招极妙身法躲开,但还是受了轻伤。

无名客说道:“我不愿意与你动手,我也不愿意与恶人岗动手。”

无名客走了,他慢慢走了,他的身子趔趄,走得极是艰难。

江北是武林人荟萃之地,武林人物一有消息,瞬间便可传遍江北。

痴子胜了无名客,无名客在痴子面前认输!

还有什么消息更比这让人兴奋?

痴子坐在一家酒店里,坐在这里呆呆看着他的酒杯。

从来不曾有人知道痴子一个人喝酒时的滋味儿。他默默地盯着酒杯,再也不抬头。

对面走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站着看了痴子很久。

那人慢慢道:“你是痴子?”

痴子看看他,眼里无光。那人笑了,笑道:“我们不愿意看名客那专横跋扈的样儿,今天痴子大侠教训了他,真让人高兴。”

痴子抬头望他,慢吞吞道:“你叫我什么?”

那人一愣,不知道痴子因何有这一问。

痴子大声道:“我喝酒一向有一个脾气,你知道不知道?”

那人见势不妙,忙要躲开,痴子道:“我告诉你,我喝酒时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说话,因为这时最可尊敬的是酒,不是你!”

痴子话声未完,人便站了起来,他突起抓住了那人手臂,用力拧他。那人的手吱吱作响,居然象是一支柴棒,咔咔响了几次,便听得那人大声惨叫。痴子道:“我告诉你,我与无名客动手,他并没动手。你胜了一个不与你动手的人,有什么快乐的?你说!”

那人的手臂看得出,骨头已经支出来了,但那人还是不能脱得痴子的手。

有人说道:“你为什么不放了他?你都要把他的手拧折了?”

痴子大声恨道:“你是谁?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看我……”

痴子回头,他看到了那个对他说话的人,那人正是南翔。

痴子放开了手,他看到了南翔,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很少见的笑意。

痴子道:“你一下山便没了,你去了哪里?”

南翔乐道:“我去家里看了看。”

痴子看着南翔,他很是佩服这个孩子,这孩子很有心机,让痴子也听了他话,走下恶人岗来。

南翔看着痴子,说道:“你看我在家里找到了谁?”

痴子回头,看到了一个人。这人很是奇怪,他的样子很笨,他的鞋都用布包好,鞋也看不出是布的还是麻的,只看得出用布包得严严实实。他的背上背了一柄剑,怪的是这剑在正中背着。人家背剑之人,要不在左手,要不在右手,他却是在正脖颈后背着这一把剑。

这人脸色阴沉,象是阴雨天的天空。

这人一来到了痴子面前,顿时漫起杀气!

他慢慢瞅着地上,他的眼睛象是别处什么地方也不看,只是看着地上。象地上有什么新鲜物儿,值得他如此呆呆地看。

这人低声问:“你是恶人岗上的痴子?”

痴子点头。他不愿意多话。

那人冷道:“那好,你出招好了。”

痴子大声道:“只是我找人打架,从来没有人找我打架。你是谁,你为什么要与我动手?”

那人道:“你是恶人岗上的人?你们在岗上囚了蘧赛花?”

痴子大是得意,要知蘧赛花是大侠,那岂能是随便什么能囚得了他的?

那人道:“好,我就找你,你是恶人岗上的痴子,我杀死了你,再去杀疯子!”

那人一声话刚落,便冲天而起,一拔剑出,双剑齐出!

原来他用的却是双剑,双剑齐出,从那脖颈后出!

痴子知道他想错了,天下还有不怕死的人,看这人出剑,双剑齐出,下身全露,竟是不管不顾,虽是他出剑一剌能剌得痴子,但如有人对他出手,他必死无疑!

但没人能这么快!

痴子也不能这么快,转眼之间,那人便把他身下的那一片破绽补足,他一出剑,剑尖一动,他的下身破绽再也没了。但又在他的胸前露出一片破绽来。

痴子知道,这人不怕他出剑后有破绽,他出剑太快了,他的剑竟能在一瞬间便再也不是原来模样。

一连三十剑!

痴子用他的手指,要知痴子的手指大是有用,他一出手,竟能次次都拨中那剑尖,他的手指击在那剑尖上,竟能击出金石之声,锵锵作响。痴子一击一拨,躲得虽快,但也颇见狼狈。

痴子一见他剑法如此之快,不由得大生敌忾之心,大叫道:“好,果然是一柄好剑!”

那人出剑极快,痴子一出手,便是慢慢吞吞,要知道痴子这几年在恶人岗上练的功夫,只是慢慢刻花。

他一出手虽慢,但总是看得极准,剑尖一到,他便出手,一击之下,顿作金石之声,将剑尖击向一边。

那人出剑,一连六十余剑,也是无功。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徒弟,不是我不报仇,是恶人岗的武功实在过人,我杀不了他……”

他转身要走。

痴子阻住了他。

“你是阴阳剑贺立?”

这人真的是阴阳剑,他的徒弟是那左剑右剑。

痴子说道:“你杀不死我,你真的杀不死我。”

贺立苦笑:“师父如此,徒弟只好白死。”

痴子道:“不是我杀死了你徒弟。”

贺立道:“我知道,是大侠蘧赛花。但他败在了你们恶人岗门下,我杀死了你,便是杀死了他。”

这说法极怪,但痴子居然相信。他看着这人,凝神而立,好久才道:“你说得不错,但你那两柄剑还是胜不了我。你还有什么花招,尽可以使出来。”

贺立冷冷道:“我要是把我的花招尽使出来,你一定得死。不如我们明日再一斗,仍是在这里。”

痴子大声道:“好,好,你有花招,尽可使出来,莫要客气,我怕你到时仍是这副样子,那我岂不是不能开心?”

痴子乐着,对南翔大声道:“走,走,咱们走好了,明日再来,说不得还有一场血战。”

两人晃晃着走了,只剩下贺立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两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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