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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步步是错

秦熹面对着娄寅亮,也面对着太子,他说不出话来。如果是秦桧,即或是当着娄寅亮的面儿,他也能侃侃而谈。可太子也不会给他一个机会,与他单独面对。

太子问一句:“太师如何?”秦熹便恭敬地奏了一回,但看看太子神色,根本不在意秦桧是死是活,只是自顾与娄寅亮谈那李白一首《将进酒》如何,太子说道:“他写时也满腹牢骚,竟是大有颓丧之心,不愿再睁眼看人,那心志大是不妙啊。”

娄寅亮说道:“士子仕途,一向都是错失,人心沦丧,早晚当哭,哪里有几个岳元帅,一生只图个报国。”

太子大声道:“他报国无门,你强他做什么?我要当皇上,便要让他做一个参政知事,看他能有什么作为,说不定还是一个奸臣呢。”

娄寅亮摇头,说道:“不能不能,你污辱诗仙。”

两人放声大笑。

看他两人,竟是旁若无人,根本不把他秦熹看在眼里,他心里恨恨。

从前秦桧当太师时,太子与娄寅亮对他也不敢小觑,就是不恭敬,也不敢对他如此轻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秦熹呆了许久,见真是插不上话,他告辞出来,再回秦府,他忽地知道,如果秦桧一死,他再也不能在朝中专横跋扈了,他赶回去,再向父亲讨教,如何对娄寅亮等人赶尽杀绝。

他赶到了秦府,忽地看到府前的人正在摘那大门上的匾额,他惊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秦忠流泪道:“太师病故了!”

秦熹跌跌撞撞进了门,他跪在地上,叩头出血,叫道:“爹啊,爹啊!”

他流泪不止,一旁的王氏说道:“秦熹我儿,你爹临终前告诉我,要我告诉你,朝中人对你会全都白眼,你还是告官辞去吧?”

秦熹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但他看着桧那死后的遗容,心里恨道:那些人想欺我头上,我怎么能让他?我是谁?我是秦桧的儿子,我是秦熹!早晚我必有一日,要那个娄寅亮也在我眼前低头,要他再不敢抬头看我!

他恨恨地问道:“那个忘世道人在哪里?”

王氏说道:“你父亲说,从今起,他天天会跟着你。”

秦熹心里稍定,看来父亲也安排了后事。

他去见那个忘世道人。

他问:“你为什么跟着我父亲,你不知道他身后会得万世唾骂吗?”

忘世道人冷冷道:“他救了我的父亲,再救了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也是一个举人,他做了高官,我的孙子也得了安康日子,你说,我该不该感谢他?”

秦熹顿时明白,忘世道人是江湖人,而他的儿子与孙子从今不再涉足江湖,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他不谢秦桧,会再谢谁?

秦熹再问:你宁可一死,也要报此恩?”

忘世道人说道:“没有太师,我一家人皆死,有了太师,我一人死,何足道哉?”

秦熹说道:“杀了娄寅亮,不问什么原故。”

忘世道人道:“好!”

唐逸到了京师,就去蜀江酒楼饮酒,他把杯子一摆,两条筷子一撂,便表明他是蜀中唐门的人,那跑堂伙计一见,便叫道:“客官,要看酒,里面请。”

唐逸便来到楼上,一直到了里间,看到五六个唐门人。他们见到了唐逸,都来请安问好。

唐文问道:“逸哥来京都做什么?”

唐逸说道:“奉诏而来。”

唐文说道:“秦桧老贼死了。他是昨日死的,到了晚上,满京城都放鞭炮,我听得那爆竹声,知道是老贼死了。”

唐逸说道:“真便宜了他,不曾被我毒死。”

唐文说道:“前几天听得有人说,要抓唐门的人,说是唐门的人毒倒了太师,我一想便是老贼的主意,正要报与逸哥,谁知道诏书竟下来了。”

唐逸苦笑道:“京师一有风吹草动,皇上便想到了我,我来京师几次,都是奉诏而至,看来我与老贼真是有缘。”

唐文说道:“逸哥这次来,要小心些,老贼对我唐门没甚好心。”

忘世道人走出了秦府,他是忘世道人,真是不能忘忧,如果真能忘忧,人生再复有何求?

他要去杀娄寅亮,他也知道娄寅亮是一个忠臣,但他不能不去。

他飞身到了娄府,那娄夫人正在坐等大人从朝内归来,待了好一会儿,便见娄寅亮进来,满面喜色,娄夫人说道:“街上卟卟嘭嘭放鞭炮,今儿个是什么喜期?”

娄寅亮喜动眉稍:“好教夫人得知,老贼死了!”

夫人不由大喜,以手加额,说道:“苍天啊,老贼终是死了!可惜他闹一个寿终正寝!”

娄寅亮说道:“我与太子说了,太子也说,时候不到,不是不报啊,早晚必还他一个结果!”

正说着,忽听得有人嘿嘿冷笑,娄寅亮大惊,叫道:“是谁?”

那人冷笑道:“秦桧的阴魂!”

忘世道人走出来,他看着娄寅亮,说道:“早几年你就必死,是秦丞相保了你的命,如今你还想再活吗?”

娄寅亮忽地拍腿道:“我懂了,老贼毕命,岂能干休,一应众臣都得被害!”

忘世道人说道:“娄大人,你自尽吧,算是对国事还忠,也算是对秦丞相去世表示的一点儿心意。”

娄寅亮大怒,喝道:“我就是死,也不与老贼有一点儿瓜葛!”

那忘世道人笑说道:“我自拿你去一个地方,让你死得干净。”

正说着,忽地有人说话,说话的是两个人。

一人说:“三哥,你说,逸哥说得对,这老杂毛是与奸人勾结,我们不杀他,他岂不要作害忠臣?”

另一人说道:“我们宰了他,让他再也害不到好人。”

站出来两人,一个是黑衣冷峻的青年,一个是老人。

两人看着忘世道人,指他道:“你是恶人,须得死在此处。”

忘世道人一看,便知道两人是唐门中人,他冷哂道:“什么时候一群小子也管起我的事儿来?”

那老人道:“你知道不知道唐十二,在唐门我是长辈,我叫唐十二。”

忘世道人冷冷道:“你那个狗屁唐门有什么了不得?何况连名字也叫不响,只叫个一十二的,有什么了得?”

老人一怒,便欲动手,忘世道人一扑,直向他两人扑来。

老人射出三枚暗器,其中两枚是铁蒺藜,一枚是铁相思刺!

相思入骨,不死不休的铁相思刺!

但那三枚暗器到了忘世道人面前,竟再也无用,被他挥袖一拂,便是无踪。

忘世道人大笑,说道:“这种雕虫小技,也拿来与我动手?”

他逼过去,一步步不慌不忙逼向两人。

那年轻人比老人有本事,他只待忘世道人一跃,便出手那十几枚暗器,但忘世道人不动,他如何动?忘世道人并不是不动,而是如沉渊峙岳,步步逼近。

如待得忘世道人到眼前,怕他不立成死人?

但他不能动,苦在心里,阵阵冷汗自心内出。

正在危急时,忽听得有人说道:“忘世道人,你该仍装是救世主样儿,别跟老贼跑。”

门前笑吟吟倚门而立的,不是唐逸是谁?

忘世道人一见是他,不由更是恼怒,大骂道:“别人怕你个混蛋,我却不怕!你有什么本事,亮出来好了!”

唐逸说道:“你这种人,休装好人,装什么忘世?你只是一个混蛋!”

忘世道人冷冷道:“我是你师父,你也骂我?”

唐逸说道:“你坏了我九位师父的名声,我不骂你骂谁?!”

忘世道人说道:“唐逸,我要出手了!”

他扑向唐逸!

但唐逸不动,只是一喝道:“我不与你动手,休再让我误伤一个师父。”

忘世道人更狂,叫道:“那个什么狗屁活佛竟说动了老和尚,才有那十位师父陪你玩。我不玩了,我要杀你!”

唐逸轻声说道:“你有家室,有妻子,还有儿子,更有三个孙子,小孙子才刚刚满月,你说是不是?”

忘世道人忽地扬起了头,说道:“我忘了,我忘了,我没有家,我只是一个道人。”

唐逸忽地轻声说道:“秦桧已死,你不必那么卖力了。他那时对你如何好,也只是要收买你,莫非你不明白?”

忘世道人瞅着唐逸,恨意填胸。

唐逸再说道:“唐门的人都在你家周围,如果你对唐门的人不利,你想想看,猛地一家子全都死了,连鸡啊鸭啊狗啊什么的都死了,人就更死得一个也不剩了,你想想看,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也死了,是让他的爷爷害死的,因为他的爷爷做了恶事,人家要杀他全家,了不得啊。你说是不是?”

忘世道人低下了头,他有根不能动的弦。那是心弦,不能触动。

娄寅亮看忘世道人进退两难,便也来说他:“你要知道,老贼一死,圣上的恩宠便差了,早晚秦桧必是独夫民贼,你跟他有什么好处?莫不如弃暗投明。”

有说话声传来:“他不会弃什么暗的,原来他就总在暗中,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房脊上站着的,长衣俊逸若仙的,不是大悲禅宗是谁?

唐逸一见大悲禅宗,顿时大喜,他跪下道:“师父,你的耳朵好了?”

大悲禅宗笑说道:“我的耳朵好了,多谢你惦念。”

唐逸看着大悲禅宗,说道:“师父,你下来好了。”

大悲禅宗不下来,他说道:“忘世老道,我们走吧。”

忘世道人也知,今天就是他再想杀死娄寅亮,也是不能了,有唐逸在,他就不能得手,何况还有一个性如烈火的大悲禅宗。他长叹一声,一跃而上,直上房脊,与大悲禅宗一起飘逸而去。

娄寅亮看着唐逸,说道:“总得你来救我。”

唐逸笑说道:“你也忘不了我。”

两人携手进屋,叙礼而坐。

娄寅亮说道:“昨夜老贼秦桧死了,京城一时酒贵,人皆大醉,吐了口恶气,我与太子也欢饮几杯,因此醉晚。”

唐逸说道:“我又接诏来京,不来不行,看来又是老贼的主意了?”

娄寅亮道:“老贼自以为那背痈仍是你下毒所致,怕得要命,一要解毒,二是不想死,便请圣上下旨,请你前来,要你救治。不想你来晚了,他一命呜呼。”

唐逸大喜道:“老贼死了,我岳大哥也会高兴。”

娄寅亮说道:“京城都沸沸传言,说是老贼夜梦岳元帅,与他地狱对案,又惊又怕,方才一命呜呼的。他临死不留念想,除我之外,必是想除去京城与外官忠良,以害大宋,公子要小心防他。”

唐逸道:“依大人看,他会害谁?”

娄寅亮说道:“我是要必死之列,再有就是韩世忠等人,他必对他们下手,当年他害岳元帅,韩世忠夫人梁红玉曾以马鞭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害梁夫人,怎么罢休?”

唐逸说道:“唐门的人遍布天下,娄大人能不能写下这些人的名称地址,我传令唐门人严加防备,不让人乘机害他。”

娄寅亮大喜,说道:“这些人都是国之栋梁,如果能保得住,来日太子的太平天下有望了。”

当下写下一张字纸,却也有二三十人,拿了与唐逸,再三告诫,要他小心。

卓书正在此时走进了唐门,他大摇大摆叫道:“叫唐逸出来见我!”

唐连说:“逸哥去了京城。”

卓书皱眉道:“我要来,他去了京城,分明不把我看在眼里。”

忽地有人轻声而笑,说道:“卓书公子来,有失远迎。”

卓书不用看,也知道那来人是阎可怜,他说道:“可怜姑娘仍是寄人篱下吗?”

阎可怜说道:“‘忘忧屋’的姐妹们都帮唐公子做事,我也不能例外。”

卓书说道:“何不说成‘忘忧屋’因你为唐逸做事,所有姐妹都不例外?”

阎可怜问:“卓书公子远来,有何要事?”

卓书说道:“我为青青姑娘做手术,治她疾病,请代为致意。”

阎可怜说道:“青青姑娘走了,公子何不自去找她?”

卓书惊诧道:“她会走了?”

阎可怜说道:“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公子自己种下祸殃,早晚要报。”

卓书慢慢说道:“难道我怕她吗?”

他向外走,唐连一应众弟子怒目而视,阎可怜道:“公子如见了青青姑娘,还望手下留情。”

卓书大笑,笑得狂傲:“留情,留情,单只是姑娘这么一说,我便得留情。”

卓书走了,唐连问道:“阎姑娘,为什么不杀了他?”

阎可怜说:“你们杀不死他,只会死去许多弟子,那又何必?公子不在,你要小心!”

正在说话,忽听得大门处人声沸腾,有人来报:“匝哥说,有人送来了老爷子的尸体!正在门外等候!”

阎可怜顿时脸色惨白,她看着唐连,说道:“怎么是好?”

唐连说道:“我们去看。”

一时带齐十几个唐门弟子去门前看,只见远远的停柩车上,果然有一高高的紫木棺材。赶车的是一个老人,站在门外的,却是一个年轻人,他拿着拜帖,说道:“敝上致意唐逸公子,要他手下留情,不然天下唐姓寥寥矣。”

唐连拿过那拜帖,忽地失声道:“有毒!”

那唐门弟子全都大惊,人人躲开,唐连当时倒下,叫道:“杀了他!”

一时暗器纷纷射向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大叫道:“不要射我,快射唐六!”

他身子一飘,身形疾快,到了棺材面前,那些暗器都打在棺材上,叭叭作响。

那年轻人却是飘身而去,阎可怜追去,一追到眼前,那人笑说道:“何不对活佛说去?”

阎可怜身形顿了一顿,那人便走了。

赶车的老人身子却慢,他叩头道:“不干我事,他给我银子,要我赶车,他事我皆不知。”

阎可怜说道:“快将唐连抬去堡内,我来救他。”

一时忙乱纷纷,也顾不得那老人与那逃去的年轻人了。

唐门弟子命人将棺材拉入来,他们要看看那棺内的尸体。

阎可怜要他们小心在意,便做了防备,人皆躲得远远的,着人开棺,打开棺材,一看果然是唐六,死得脸色青青,显是中了毒,棺材内涂满了字:“你毒我,我毒你。”只看那些字横横竖竖,到处都是,只看得你你我我,毒毒毒毒,大都是毒字。

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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