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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死儿戏

耶律重恩再睁开眼,他先看到的是红顶天,他散微一笑,说道:“我仍活着?”

红顶天笑一笑,说道:“有我在,你就能活着。”

她如今体会到了耶律重恩奔波各国的艰辛与无奈,他那时就看出,复国极是艰难,只有他一人奔波劳苦,他人都不足倚重。但他不能不做,只得做下去,一次次做下去。

红顶天忽地对于自己的男人更有信心了,她轻声说:“耶律公子,我们走吧。”

她命令三军簇拥着耶律重恩,向回走。

金兵早就败退,他们得到答罕的命今,要有强敌来袭,便放过耶律重恩。他没有料到那毒箭会伤到耶律重恩,失去了一次复仇的最好时机。

红顶天抱着耶律重恩,他一阵阵发冷,喃喃说道:“我会不会死?”

红顶天说道:“你不会。你要复国后,再生几个儿子,天天操心你儿子做大王的事儿,因为他们都不如你能干。”

耶律重恩苦笑笑,他着着红顶天,忽地起了怜悯:她是一个女人,竟做些男人的事儿,像一个男人婆儿。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出事儿?”

红顶天说道:“你有什么事儿,我都会知道。我与你的心贴在一起……”

耶律重恩再不说话,他的手抱紧红顶天,昏过去了。

当大军回到了营地,所有的首领都到了红顶天的面前,红顶天说道:“你们的郎中正在医治大王,我在大军中,劝大王做了一件事,就是放逐了五位皇族首领,如今你们军中还有几人是十八皇族中人,站出来。”

果然站出来了八个人,其中有三个受了重伤,他们歪着斜着,但仍是想站得笔挺。

如今他们也服红顶天,当她是自己的大王一样。

红顶天看着那五个未受伤的人,问第一个人:“你为什么没受伤?”

那人说道:“我能很好地照料我自己。”

红顶天笑一笑,这人的身上很洁净,他未怎么受伤。

红顶天说道:“不管你姓什么,耶律氏也好,萧氏也好,李姓也好,你走吧,你拿着一支箭矢走吧。”

红顶天折了一支箭,只留下箭羽给自己,说道:“跟从前走的人一样,如果哪一天听得大辽复国,成了强国,你再回来,做三公九卿。”

那人拿着箭矢,有些惶惑,但看红顶天不理他,便慢慢走向一旁。

红顶天看第二个人,问他道:“你为什么没受伤?”

那人笑笑,他笑得很傲:“我能很好地照料敌人。”

红顶天也笑笑:“你怎么照料他?”

那人笑了:“我要他先死,要他的血不溅在我身上,为了这个,我得快一些动手。”

红顶天再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余。”

红顶天问道:“今天我们有什么吃亏处?”

那萧余想想,说道:“三军分散,难为一股,再复成军,溃无阵法。”

红顶天笑笑,说道:你可以接替萧挞不,你可做左军首领。”

那人不料得他会马上升为左军首领,他问道:“王妃,不请问一下大王?”

红顶天看着众人疑惑的眼光,她笑笑:“大王身体很弱,我们还要打仗,不要每件事都去麻烦他。”

那萧余说道:“不必,真的不必。”

他站在一旁不再出声,但他的眼睛瞪圆,看红顶天再问其他人。

红顶天问第三个人的问话是:“你的手刀如何断的?”

那人不料得红顶天会问这一问,便愣了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如何断的。”

红顶天说道:“何时断的?”

那壮汉说道:“我不知道。”

他道:“如说杀敌,我最勇猛,你问我手刀何时断的,有什么用?”

红顶天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头道:“我叫耶律风。”

红顶天道:“你跟着我,我教你如何用兵,你只能杀敌,不会用兵,未免可惜。你愿意不愿意学?”

那耶律风昂然道:“愿意。”

红顶天再问第四人:“你最想做什么?”

那人说道:“睡觉。”

红顶天说道:“你可以去睡了。”

那人走向军帐,他向那些兵士走去。红顶天喊住了他:“你为什么不进帐去睡?”

那人说道:“要看看其他的人,才心里踏实。”

红顶天笑了,说道:“那些撤下来的人,我会照料他们的,我照料他们,你不放心吗?”

那人说道:“王妃照料他们,是王妃的恩眷,我必须看看他们,有什么事,我得去办。”

红顶天看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道:“我叫李泯。”

红顶天问道:“李成思是你什么人?”

李泯显是不愿回答,但不得不答:“他是我亲叔叔。”

红顶天不愿放过他:“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李泯抬起了头:“我不愿背叛家人,不愿去吐蕃。”

红顶天说道:“你不再是皇族中人了,皇族中人也不能再影响大王。你去做左军的副将,去帮萧余。”

那李泯不料得红顶天会任命他做左军副将,他低头一揖,说道:“是。”

红顶天再问最后一个人:“你要做什么去?”

那人抬头说道:“我想问王妃一句话。”

红顶天说道:“你问好了。”

那人说道:“我可不可以归隐?”

红顶天说道:“你为什么不愿再为大辽而战?”

那人说道:“我力不从心。”

红顶天说道:“好。”

她折了一支箭,把那箭羽留下,那箭矢交与那人,说道:“仍与第一人一样,你们在大辽复国时可来做三公九卿。”

那人默默拿着箭,说道:“我不能再为大辽出力,怎么有资格做三公?”他折了那支箭,把那箭矢握在手心,说道:“王妃,我要走了,我要保留这一枚箭矢,以纪念我在西辽军中的日子。”

他一揖而去,到了军营边,有人牵来一匹马,那是他的旧部,他一揖,对着众人说道:“弟兄们,我走了,盼大辽得胜!”

红顶天突地过来,对着那人一跪,半膝而跪,说道:“保重!”

那人眼里有泪,却怕当场流下,他匆匆赶马而去,不复回头。

在场的人心里滋味,真个是苦辣参半。那人是大辽的重将,居然一声不吭便去,此时人心动荡,真是难说。

红顶天说道:“他是大辽重臣,如有谁愿意跟他走的,便可以走了。”

那个能照顾自己的人也一揖,说道:“王妃,我要走了。”他回到了帐内,收拾了东西,再慢慢走出来,说道:“王妃,我能不能带一辆车?”

红顶天说道:“能,你可以带走愿意跟你走的人,你可以带走你的东西。”

那人手里握着箭矢,说道:“王妃所言,来日必验?”

红顶天说道:“大辽人,到时决不能让敌人来做我们的大臣,你回来,能一心保大辽,这事是能做的。”

那人跪下,口中喃喃说着什么,但也听不清。他再爬起来,便叫了几人,那几人在众军的注目下,把东西慢慢装上车。他们心里好不是滋味,但得慢慢装车,心里十分焦急,恨不能马上就走出军营。

红顶天与众军看着他们走了,她再看看那三个受了重伤的人,说道:“你们站了很久了。”

那三人一齐答道:“愿听王妃吩咐。”

三军受了鼓舞,他们知道,这王妃行事,丝毫不弱于大王,甚至比大王更雷厉风行。他们要看王妃如何处置这三个受了重伤的人。

三人看她久久无语,一人沉不住气,说道:“王妃,我们受了重伤,可以回家去,我们自可以照料自己。”

红顶天说道:“你们说错了。”

她猛地回头,对着众军说道:“在大军混战中,他们不顾自己的性命,拼死杀敌,他们才是大辽人的骄傲。如果大辽军不倒,你们就能活下去,就是拼死到最后一个人,也得保住你们。”

她猛地撕下她的长袍,把那长袍撕出一条来,说道:“凡是能得到我一条红绸的,来日富贵,家事优渥,王妃必会关照!”

那就是说,如果大辽成事,皇后会事事关心他的家,从他的府第,到他的亲人,皇后都会予以青睐。

众军欢腾!

红顶天说道:“众志成城,是大辽复兴的关键,每一人都要奋力向前,拼死而战。你们看到刚才走的两人,他们是大辽的皇族,如今他们也是无家可归的人!有人以为我看不起他们,那就错了。我是大王的妻子,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他们拼死拼活,到最后离开大军,还无家可归。你们都是大辽的勇士,当天祚帝自焚的那一刻起,你们便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到了哪里,看到灯火辉煌处,那里没有你们的亲人,没有你们的家。你们的祖宗在地下享受不到香火,你们的亲人不能耕者有其田,你们的妻子无处去安享快乐的日子……这样不行,你们都是血性男儿,你们必须打出自己的家,打出自己的天下!”

众军齐吼,齐吼道:“打出自己的家,打出自己的天下!”

红顶天再说道:“从来创业极难,但并非不能,大王有才智,有武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才,你们又都是虎雄男儿,再复大辽,必是有望!”

众军再吼,吼声如雷。

那勇士看着阿鲁忽,说道:“你告诉我,你要死时,须得十个女人一齐摁住你的穴道,你才能被割下舌尖,用那血喷在你的喉上,你才能被一锤击死。是不是?”

阿鲁忽说道:“是啊,那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那勇士暗喜,说道:“阿鲁忽,你再也不是蒙古第一勇士了,你败了,你受够了羞辱,你必得死了。你看,我连那十个女人都带来了。”

阿鲁忽看着她们,忽地有些明白了:“你愿意我死?”

那勇士说道:“我不愿意看你那么痛苦,你要死了,我便帮你。”

阿鲁忽说道:“多谢你。”

那勇士早就吩咐好了那十个女人,如果她们不做或是多嘴,便杀死她们。她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看着阿鲁忽,不敢上前。但也无奈,只好闻着他身上那可怕的僵尸气味,想掩着鼻子,但又不敢掩,尴尬情景可想而知。

那勇士也知众女人坚持不了许久,便笑着说道:“阿鲁忽,叫她们帮你吧。”

阿鲁忽一想,赫叶雅也嫁了吉利吉思,自己再败给了他,活下去怎么也没有脸面了,他说道:“好吧,你们拿着我的穴道,拿住那涌泉、天枢、泥丸、斩命、捉命、夺心等十个穴位,再着人扯出我的舌尖,便可以割断我的舌头了。”

那十个女人在他身后身前,摁着他的穴位,身后的还好,可以掩着鼻子。身前的竟无法掩鼻,只好强忍着,知道要吐出来,便得一死。

那阿鲁忽叫道:“用些劲,把全身的气力都用上。”

那勇士扯出阿鲁忽的舌尖,说道:“那我割了?”

阿鲁忽点头,那勇士拼命扯出阿鲁忽的舌头,用剑去割。可阿鲁忽的舌尖忽地软如滑鳅,竟是怎么割也扯不住。

那勇士回头,叫人拿来锋利匕首,去割那舌尖,那舌尖竟是不能割破。

那勇士恨道:“阿鲁忽,你怎么胡说?你的舌尖根本就不能割下,你怎么去死?”

阿鲁忽大声道:“我不能死了,我就不死吧。”

那勇士正要与阿鲁忽再扯下去,忽地那身前的一个女人哇地吐出来,把胃纳吐干净,她弯腰下去,再直不起腰来。

她吐,那几个女人都吐,有的脸发青,像是大病一场。有的身子直抖,像是中了毒。只有一个女人没吐,但她也是眼里流出了泪水。

原来阿鲁忽竟有如此厉害,就是女人靠近了他也奈何不了他。

阿鲁忽说道:“你杀不了我,就别杀了!”

那勇士回头一顾,叫道:“我们齐来帮你!”

十几个勇士上前,掐头抓腰,暴击两颊,突砸太阳穴!再有人在阿鲁忽的身上要穴出剑,一时十几支剑都插在阿鲁忽身上。

阿鲁忽暴喝一声,人突地昂头而立,人如怒狮,大吼声声,那刺在身上的十几支剑竟无一支能刺出血来。他看着那勇士,说道:“不行了,我也不知如何能杀死我自己。”

那勇士恨恨地说道:“我们帮你那么久,你怎么不知道如何杀死自己?”

阿鲁忽满是歉意,他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杀死我自己,除非你们知道。”

那勇士看着阿鲁忽,也不知道他是在玩耍众人,还是真不知道。他心道:我得首领命令,必要取你性命,我连你一个阿鲁忽都杀不了,早晚怎么帮首领夺得蒙古大汗的位置?他再问道:“你说,怎么才能杀死你啊?”

阿鲁忽说道:“我不知道,只是师父告诉我那一个法儿,我再也不知有什么法子。”

那勇士心道:这却是难了,我怎么能割下你的舌尖?你的舌尖不割下来,怎么能把血喷在你的喉头上?再怎么杀死你?我没法子,我得想一个法儿再杀你。

他说道:“不如我们把你扔在水里,憋死你,如何?”

阿鲁忽说道:“我在水里可以不喘气,就是你把我埋在棺材里,我也会活下去。”

那勇士心一亮,对啊,我们就把他埋在棺材里,让他爬不出来。他漫不经心地问:“我们把你埋在棺材里,你怎么能出来?”

阿鲁忽说道:“我会睡着了,过了一个月或是半个月,忽地觉得饿了,我便醒了。那时我一用力,棺材便裂开,土也会裂开,我就出来了。”

那勇士心里明白,他是有一种阴人的本事,能在土里埋也不死。但如是在埋他的坟上挖一石圹,压上巨石,他怎么能出来?

他笑嘻嘻说道:“依我看,你还是有些不对。不如我们先把你埋在土里,你睡上一个月,待得你出来时,我们再说你死不死的事儿,好不好?”

阿鲁忽说道:“那人家会取笑我。”

那勇士道:“不会,他要取笑你,也看不到你。他怎么取笑?”

阿鲁忽说道:“对啊,看不到我,他也不会取笑我了。不对,不对,我再出来时,他会再取笑我的!”

那勇士道:“不会,到那时,你也许不怕吉利吉思了,你要胜了吉利吉思,他会服你的。”

那阿鲁忽大笑,说道:“对了,你说得对,你怎么这么聪明?”

那勇士喝令众人挖一坟,那三十五人一齐动手,一会儿便挖得了一个坟圹。那勇士说道:“不行,再深些,再深些!”

便再挖得深些,勇士对阿鲁忽说道:“请你看看,能不能行?”

阿鲁忽跳下去,躺在土中,说道:“很好,很好。只是得有一口棺材。”

那勇士心道:“你死在当头,要棺材有什么用?”但他嘴里却说:“好,好,我们去买。”

当下着人去镇上买了一口棺材,那棺材很大,很厚,是顶好的柏木材。拉来后,放在坟中,那阿鲁忽说道:“好了,我去睡了。”

那勇士说道:“好。”

便看着阿鲁忽跳下去,直躺在棺材中,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有阿鲁忽最认真。”

他闭上了眼睛,要睡的样子。

那勇士问道:“要不要钉寿钉?”

阿鲁忽说道:“随便。”

便叭叭地钉上许多的寿钉子。

阿鲁忽在里面说道:“钉那么多的钉子做什么?人家都不钉那么多的。”

那勇士说道:“钉多了好,安全。”

阿鲁忽说道:“在土里没有人看见,除非他挖棺材。”

那勇士说道:“好了,不钉了。”

那勇士说道:“我们盖土了?”

阿鲁忽说道:“好好,便填土了。”

填土填得更快。只是那勇士看把土填得差不多了,便对那几个弯腰仍吐的女人说道:“过来,过来!”

那女人看势不妙,便向后缩。可惜的是,她们明白得太晚了。那勇士扯着一个女人,把她扔在坑里,说道:“你杀不死他,便得陪着他,埋在他的棺材外!”

那勇士大笑,笑得很得意。十个女人尖声叫着,骂着,但被那些勇士扔在了坟里。他们得了吉利吉思的密令,要他们杀死阿鲁忽,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必得杀死这十个女人!

十人变成了十具尸体,扔在坑里,他们再埋。

这一次埋得更快了,他们把阿鲁忽深深地埋在地下。

待得那阿鲁忽被埋在地下,那勇士喝令道:“快驾车去,拉来大石,越大的越好,不惜给人多些银子。把他们拉来,要他们干活!”

来了许多人。勇士喝令道:“这里埋的是一个得瘟疫的人,要深埋,小心他的尸体冲出来!你们要小心在意!”

他令那些人在坟上盖了一个圆圹子,把那阿鲁忽深埋其中,再在外面紧紧地巴上槽,使它块块石咬得严丝合缝,上面用粘泥紧紧巴住,再在外面围上一道圹石,竟把一个阿鲁忽用巨石层层包裹住,如山压当头,他怎么再出来?

那勇士哈哈大笑,说道:“这一次好了,你不死也得死!”

三十五人回去复命去了。

赫叶雅正与吉利吉思贪欢,她待得吉利吉思猛狮疲倦时,就再挑逗他,把他弄得欲火大炽,两人就再卷入狂热。

赫叶雅说道:“我要杀了阿鲁忽,你替我报父母之仇!”

那吉利吉思说道:“我要帮你,不就是剿灭那个耶律重恩吗?我杀了他!”

赫叶雅伏在他的胸前,说道:“你比粘拔恩更猛,你是一个莽汉子,我喜欢你!”

那勇士在帐外禀报:“把阿鲁忽杀了。”

赫叶雅匆匆用披袍掩住身子,推开吉利吉思,说道:“进来!”

那勇士不敢抬头,他怕看到赫叶雅的春光大泄,吉利吉思也用袍子掩住身子,躺在床上。

赫叶雅问了一遍如何处理阿鲁忽,她说道:“你能断定他再也活不了啦?”

那勇士道:“他再能活,世上便真的有魔鬼了!”

赫叶雅说道:“去吩咐部族的人,好好吃喝,要一醉方休。”她慢慢扭着屁股,到了那勇士面前,抚摸一下他的脸蛋,说道:“你辛苦了,我会记住你的。”

那勇士走了,吉利吉思说道:“你不必对着我的手下发骚,如果你再发骚,我会宰了你!”

她斜眼看他:“你宰过了我几遍,还要再宰吗?”

吉利吉思扑上去,再如虎似狼:“我不驯服了你,我就不叫吉利吉思!”

帐内气喘吁吁。

那个勇士没有走远,他站在帐外,久久不动,他的头低着,像是在压抑他自己的喘息。

(“鬼天下”卷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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