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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弑师大祸

蜀江楼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蜀中的人从未看过这种明刀执仗的江湖仇杀,他们也开了眼,能看到中原最有名的邪派人物双修夫妻与蜀中巨富唐门公子唐逸的仇杀。楼上早就满坐,所有看热闹的人都不吃不喝,只是等待两边的对手出现。

唐逸早就来了,他坐在楼上,静等着他师父到来。他很敬重双修夫妻,在他的师父里,他最敬重的不是少林方丈不是武当掌门,反而是处于正邪间的魔刀、大悲禅宗、疯士与双修夫妻。他不能想到,最先对他挑战的反是他敬重的双修夫妻。

众人有低声惊呼的:“来了来了!”

远远看来了两人,永远是那么静静地走着,为了他唐逸,他们两人曾毒哑自己,如今仗着深厚的功力,能嘶哑着声音吐些平常的话,但说话间,嗓子只嘶嘶作响,像是没修好的风箱。他们为什么要毒哑自己?不就是要保他唐逸的“安天大计”吗?他们为什么要再来杀他?为什么说他是背师之人?他想不通。

待得双修夫妻直上楼来,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这就是唐逸公子的十大师父之一,双修夫妻,据说学了他们双修门的功夫,功夫全在次要,最主要的是能从那双修的功夫里学来不生不死其乐无穷的滋味快意,所以学双修秘籍的大都是那种对世事不大在意,于功名十分淡泊的神仙伴侣。双修门的门主一向都是门内所学功夫最高者,他们对于弟子像父母对于孩子那般呵护备至,一入双修门,便意味着你一生都有人关照。

众人眼看着两人上了楼,都从心底里呼一声“好一对神仙伴侣!”心里对他二人更是敬重几分。

唐逸看双修夫妻两人上了楼,便对他二人跪下,说道:“弟子唐逸拜见师父!”

双修夫人说道:“起来吧。”

她的声音像是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原来他两人毒哑自己后,再练一种发音法,将喉咙逼窄,声音便从那里嘶嘶传出。那些听她说话的人一听得她说话的声音竟是那么难听,便有些怜意,对她的一生神奇经历更添几分向往。

双修门主说道:“唐逸,你去建康,威胁京都皇上安全,再逼大理寺官骇怕,着来你是出够了风头。”

唐逸看着师父,怎么师父的眼睛里有浓浓的笑意?莫非师父不是真心要与他比试,只是要试他一试?但看那帖子,够严厉的,让唐逸心内惴惴不安。唐逸道:“师父责备,唐逸有错。”

双修门主说道:“我可没有说你有错,你说一生只做好事,但愿你是真的。”

唐逸大声道:“师父,我们先饮一杯酒,好不好?”

双修门主看看夫人,夫人也笑,两人对着唐逸只是笑。唐逸不敢看双修夫人。一旁的人心里暗暗猜测,是不是这小子狗胆包天,竟敢调戏双修夫人,被师父追上来了?他才不敢再看双修夫人,不然像双修夫人那般的绝色美人,他怎么能一眼也不看她?

双修门主笑说道:“不是饮一杯,而是要饮一个半醉。”

唐逸也被师父勾起了豪情,说道:“要饮就饮一个全醉。不醉不休啊。”

珍馐美肴,佳酿无穷。三人坐下来饮酒,让那些等着看嗜血而杀的人着急,怎么还不动手,喝的哪一门子的酒?但见三人坐在那里,意气风发,一饮一杯,一递一盏,喝得十分有兴。只见双修夫妻两人拿出一只小小大管,一支小小觱篥,便吹弄起来。一霎时满楼皆是乐声,那乐声似不从人间出,从每一人的心底流淌,再流出来,绕那房梁而行,缕缕不绝。唐逸听着,竟是击节而歌:

“人生狂欢,须臾而过。

白驹过隙,良辰无多。

你有美酒,我喜艳色。

生生不息,过往宾客。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死死生生,全无嗟哦。”

双修夫妻为他吹奏,竟是满面笑容。

众人看他们师徒,竟是又饮又唱,看来没有什么敌意,全都嗟讶,看来江湖传言也讹,人家师徒一聚,怎么说是要生死相拼?

忽地,双修夫妻再起身,对着唐逸一揖,向下就走。

唐逸也跟着走出楼,两下站定,唐逸说道:“师父,不能不动手?”

双修夫人笑着摇头,双修门主也笑,他用一块牌面指着唐逸,轻声呼道:“小心!”

其声嘶哑,却十分尖厉。

忽地两人齐飞向唐逸。要是往昔的唐逸,这一招定是躲不过,他看着两人飞来,却像是一人,双修夫人本来在上,忽地变焉在下;双修门主本来在下,却忽焉在上。两人出手,端的极快。

人轰地挤来,来看两下拼争。

只见人往来去还,只是一瞬间,便有几个来回。再看双修夫妻,如凤如凰,在空中站立,是双修夫人,还是双修门主,看也看不清楚,两人在与人动手时,竟像是一人般和谐。他的手臂所漏出破绽处,必是双修夫人的绝处,如从那儿进攻,必是一死!

唐逸大呼道:“好,真好!”

他斗得兴起,左手直拍向双修门主,右手挑向双修夫人,两人直逼过来,一一应对,挑开唐逸的手,便逼近来!

双修门主与双修夫人一齐挑向他的左右臂,唐逸忽地心疚,两人待他如父母,他何必真的与他们见出真章?要真出手伤了他们,必是不美。他闭上了眼睛……

蓦地,听得一声呼啸,那呼啸像是失惊而奔的惊马,他再睁眼,只见双修夫人的胸前有一片血渍,那是什么?是他失手打伤了师父吗?不会,如果是他打伤了师父,只会是吐血,哪里能在胸前渍血?他冲向前去,但双修门主止住了他。

那是暗器,那是暗器。他没发暗器,是谁,是谁发了暗器?他回头握拳,眼睛通红,恨声叫道:“谁发射了暗器?”

没人吱声,是没人发射,还是没人敢承认?他怒吼道:“谁对我师父发了暗器,我杀了你!”

见他怒火冲天,唐门子弟更不敢吐声,只是呆呆看他。他拿出解药,对着师父说道:“快,快让她服下去,快,快啊。”

突地,他看到师父的手里也握着一枚暗器,他的手伤了,那暗器正握在伤处。

师父说道:“来不及了,我们兜里都有解药,你看!”师父张开了另一只手,手里握着的,正是那黑粒的解药。他的笑十分宽厚,嘴唇蠕动:“逸儿,对不住你,给你添麻烦。”

双修夫人的另一只手也对着唐逸亮一亮,说道:“有内奸,唐门拿出来的解药,逸儿,你要小心!”

此时双修门夫妻两人对面而坐,忽地再无那中毒的无力与软弱,两人脚掌相抵,手心相抵,唐逸叫道:“那解药是服下的,放在手心无益。”但两人不听他,只是握着那手,手心相对,手里的毒药与解药都是相对,两人相对甜甜地一笑,闭目而瞑。

唐逸冲过去,叫道:“师父,师父!”

他一摇不动,再摇还是不动,两人如树,竟是如钉地中。

阎可怜过来,说道:“公子,你师父去世了,你还动他们做什么?”

唐逸此时眼睛是红的,他怒吼道:“你们谁害死了我师父,你们站出来,哪一个害死了我师父?!说!”

无人应声,阎可怜说道:“他们拿到了毒器,自用在身上,显是不愿意再活了。只是他们双修夫妻一向恩爱甚笃,也不愿意哪一个弃世而去啊,此中真个有些蹊跷。”

唐逸泪流如雨:“是我害死了师父,师父啊!”

他捶胸大哭,自想着双修夫妻待自己,那是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要教自己学本事时,只有双修夫妻是对他循循善诱,不对他讲什么大道理。他在看着双修夫妻时,也是想着,万一自己来日真的遇上了一个知心人,要学双修夫妻这般,同进同出,一生休戚与共,便是人生最大幸事了。但想不到,两位师父竟死在唐门的暗器下。他哭泣道:“师父啊,我对不起你……”忽地想起几位师父曾对自己说,要是自己背叛弑师,他们会来杀自己,尤其是那个活佛,他一定会来杀自己的。他悲声大恸,对那活佛恨恨不已,来杀吧,你来杀我,一定会让我看看你是谁了吧?我认得不认得你,你露出脸面来,我就能见到你了,看你到底是人是鬼!再说那些师父都会来讨伐自己,那时怎么对他们说?

一时激动,心内愧疚,十分难受,竟是再也哭不出声来。

众人远远看着,看他一会儿失声痛哭,一会儿再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便心里讨厌他,叫道:“看那唐公子,杀了师父,还装作悲痛,可恨哪可恨!”

“他杀师大罪,准有人会讨伐他,他怕还来不及,刚才那泪水说不定是害怕才流出来的。”

“听说他有十大掌门做师父,他也够厉害的,说不定那些师父哪一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

唐逸回头看着,那些人在楼上对他指手划脚,他恨恨道:“你们知道什么,只知一味地评头品足,我要叫你们知道厉害!”

他对着唐连叫道:“烧了那楼,烧了那蜀江楼!马上烧!”唐连像是没听清,他知道,那蜀江楼是唐门在外面最好的酒楼,此楼是花了大价钱从郭老爷子手里兑来的,怎么能烧?但唐逸气极败坏,喝道:“烧,让他们再也无处去诋毁我!”

冲来了十几个唐门弟子,他们扑向蜀江楼,既是逸大哥要烧,必是有烧它的理由,他们叫道:“里面人听着,我们要放火烧楼了,快下来,快下来!”

那些人哪里肯听他,都知道蜀江楼是唐逸生意当红的酒楼,怎么能烧?但唐连带人真的点着了火把,对着那酒楼就放火,一时蜀酒楼便烧着了。要知道蜀江楼是很好的木楼,楼梯都是用圆木砍出来的,一半儿圆木向下,上面砍平,刨出平面来,就是桌面,也都是木制的,风一吹便呼呼着火,厨房里更满是油污,一烧起来,哔哔剥剥响。唐逸看着那些人从楼里窜出,大笑道:“叫你们笑我,叫你们站在楼上笑我!”

他仰头大笑,笑指着那些东奔西窜的人,叫道:“笑话我啊,笑啊,怎么不站在那楼上指手划脚了?你们也怕死?你们都怕死?”

他弯下身子,抱着师父双修夫人的尸体,叫道:“过来,来帮我抱着师父!”

唐连不敢不听,抱着双修门主的尸体,两人慢慢向唐家堡子走去。

当晚,阎可怜走进书房时,看到唐逸呆呆坐在那里,已是坐一天了。她抓住他的手,说道:“唐公子,你太累了,不想那些事,不想你师父,好不好?”

唐逸看看她,像看陌生人。

阎可怜叫道:“平儿,素素,你们来啊。”

两人来了,她们打扮得比平时更妖娆。但唐逸不瞅她们,只是看着眼前。

阎可怜说道:“你放松一下自己,再不想着你的师父,就会好过一点儿。”

唐逸说道:“我有什么好过?”

阎可怜说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怎么就经不起一丁点儿考验?你死了一个师父,不是还有九位师父吗?”

唐逸定定地看她,说道:“他们不是双修师父。”

阎可怜说道:“他们是不是双修师父,也不要紧,你有师父就行了。再说,他们是自己愿意死的,关你什么事儿?”

唐逸流泪道:“他们是死在我手里的,我杀死了师父。”

阎可怜说道:“我看了那一枚暗器,是她自己钉在胸前的,如果从别人的手里射出的暗器,毕竟有一条线路可寻,他们只是捏拿着暗器,自己摁在自己的胸前的。换一句话说,他们不死在你手里,也会死在别人手里。只是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来,特地死在你手里,这事儿就费解了。”

唐逸说道:“师父说,唐门有人拿出解药,他说此话是什么意思?”

阎可怜说道:“你的解药被人偷走,拿去看如何 样制它。但此药怎么落在了双修夫妻的手里,那就不知了。”

唐逸悲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这我也有责任!”

齐骏与齐骁冷眼看着双修夫妻死在唐逸的手下,他们恨恨不已,如今唐逸更有威力了,他们看过唐逸出手,他们远远不是唐逸的对手,就是少林方丈、武当掌门都不是唐逸的对手。如果他们真的与唐逸拼命,只怕走不上几个回合,他们就得一死。

齐骏说道:“双修夫妻哪里来的解药?”

齐骁道:“可能是他偷的,再就是肃叔。”

齐骏沉声道:“再无机会了,唐逸从不会再给人一次机会。”

兄弟两人很沮丧,忽地有人轻声在身后说道:“走,走,有人会注意你们的。”

两人一回头,看到了钱匡公子正对他们使眼色,三人走出了人群,再回头看,见无人看见,才说道:“你们怎么在人群里指手划脚,莫非嫌知道你们的人少吗?”

齐骏叹息道:“唐逸又逃过了一劫。”

钱匡冷冷道:“如今他才真正进入了劫数,你说,十大掌门被他杀死两人,那九派能放过他吗?”

齐骁大喜道:“对啊,我们对江湖人传言,说他杀死了双修夫妻。”

钱匡说道:“我们有的是人,何不对江湖人传言,说是他弑师大罪,让他无法立足。再说九大掌门一听得说他弑师,人人欲得而诛之,岂不是更好?”

三人哈哈大笑,他们头一次这么畅快。

左光远听着左明说完了那一场斗,他说道:“奇怪,说那十大掌门是唐逸的师父,他们也不必巴巴地赶来,特地来送死啊?”

左明道:“两人的死透着蹊跷,着来他们不想杀唐逸,更不想与唐逸认真一决,只是要死在蜀中,但他们特地赶来,大张旗鼓地送死,其中必有奥妙。”

他们想不明白,有秦桧对双修夫妻的威胁,他们不想让手下的弟子受苦,一听得秦桧要他们杀唐逸,两人便存了必死之心,到了成都,自是大张旗鼓地对唐逸宣战,但死志已决,结果必是如此,这并不奇怪。

唐逸把双修夫妻埋在唐门,他在墓上立了一块志铭,写出了他弑师的经过,他在墓前烧奠,哭道:“师父,师父,我不能孝敬你们,也罢了,我怎么能让你们死在我面前?”

他的身后站着唐连与可怜等姐妹,他们都看着他哭,不敢劝他。只有铁胆张上来,说道:“唐兄弟,你不必再哭了,你师父他两人一心寻死,你有什么法子?就是你的师父们再来,有这许多人跟他们说,他们必能知道你的无辜,你不必再悲伤了。”

唐逸仍是哭泣不已,他心道:我自答应活佛以来,做事很少有成功处,只是做成了铁相思刺,我不能杀卓书报荷叶之仇,不能杀秦桧报岳大哥之仇,我枉生为人!他越想越是悲伤,哭得越是厉害。

坟前悲声阵阵,坟旁泪水滂沱,所有的人都跟着唐逸大放悲声。

肃叔坐在家里,他坐卧不安,他知道,唐逸哀毁甚痛,必是对那偷走解药的人大是痛恨,他想去对唐逸说,但又不敢。他猜知唐逸必是会知道那偷解药的人是他。他想不去那些唐家堡子外的店铺巡看,但又怕人看出来,便硬着头皮去了。

肃叔在街上,又看到了齐骁,这一次他转身便走。

齐骁叫住了他:“肃叔,肃叔!”

他不得不站住。

齐骁满面是笑:“肃叔,一向很忙啊?”

肃叔说道:“不忙,不忙。”

齐骁道:“怪了,不忙怎么看不到肃叔的影子啊?肃叔,你猜,要是唐逸知道了,他师父被杀的暗器与解药都是你拿出来的,他会怎么样?”

肃叔恨恨道:“你说过,你不拿与别人的。”

齐骁说道:“我是没拿与别人,在蜀江楼上,唐逸的师父便从我眼前偷走了那药,你也知道的。”

肃叔苦着脸:“你丢了解药,还要我再拿吗?你就是杀我,我也不肯再拿了。”

齐骁说道:“我昨天去看了唐匝,他在门前站着,好威风啊,肃叔,你是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肃叔的眼里冒火,但他奈何不了齐骁,他说道:“你别动我儿子,你杀我好了!”

两人悄声争议,远处的伙计自不知肃叔正与齐骁讨价,只是看着肃叔,远远不敢过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当今唐门的主人逸哥的叔叔,他要发起火来,岂不是惹到了麻烦?还是远远地不凑近为妙。

肃叔说道:“齐公子,你要逼我,我去死,也不会再偷解药了。”

齐骁笑道:“肃叔,你想着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儿子唐匝,你就不会那么说了。”

肃叔说道:“我要告诉逸哥儿,我要告诉他。”

待得肃叔走出去,在街角上站着许多汉子,他们看着肃叔,说道:“肃叔,你还是听听齐公子怎么说,再想主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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