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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魂归之路

这是第二日的晚上,夜已经深了,达懒坐在宫内,看着宫墙上答罕写下的字条,呆呆发愣。他忘了答罕走多久了。答罕一走,他蓦地一阵子轻松,发号施令,再不必听答罕的了。但他多是说些闲事,对于军事大策,他没说什么,任由在前方的刺罕自处。他总觉得有些不妥,但哪里不妥,他说不出。他喃喃念着答罕写下的字:“拘而不放,备而不战,议而不和,松而不驰。”

他说不明白答罕写这条字的意思,隐隐约约地知道,拘而不放,是说那宋朝的两个皇帝的事儿,不管大宋怎么说,就是不放他们回朝。其实两人都是半死不活了,放了他们能怎么样?答罕对此事说道:“放了他,如放越王勾践,最后杀来的便是他们。”可他不明白,越王勾践是一个年轻人,回去能复国,能振兴越国,徽宗皇帝是一个废人,他回去能怎么样?忽地想起了答罕曾说道:“放他归去,哪怕是骨殖回宋,都是炸药,可炸醒大宋的上下臣民,他们会同仇敌忾,视我大金如仇。”达懒不明白,他们本来也不会视大金如亲人,放他们回去有什么不好?让他们与高宗争帝位,再乱大宋,有什么坏处?

再看“备而不战”,他更是笑了,既是备兵,就得一战,久备必松驰,久备必得战,这是兵家常识,谁不知晓?再看后一句“议而不和”,达懒更是不解,怎么能议而不和呢?如果秦桧能杀了岳飞,便与他议和,只要议和一成,大金便可以出兵攻占蒙古了。如果大金能对付得了蒙古,答罕所说的来日大金必亡于蒙古之手,岂不是一句空谈了?最后一句“松而不驰”,是答罕常对达懒说的,从前也对老狼主说,达懒明白,答罕要他治国,放松吏治,但不能疲软,一疲软了便生怠情之心。达懒心道:我就依答罕的话去做?我做一国之君,难道真的就依他的话做?虽说答罕没做成君王,但一直一切都依答罕的办法去做,连军兵训练都依答罕的法子,那是唐人的法子,是秋战国时孙武的法子。

达懒心道:我虽说没有答罕那些鬼点子,但我有我的法子,我要刺罕攻蒙古,占住蒙古的地盘,夺他的贝尔湖,蒙古人一定畏惧我,我再寻时机夺来他的贝尔湖地带,他再也没有什么好地方了,我有什么怕的?他要放心地睡了,他在睡前嘲笑答罕,你自以为是,有那些人妒你,你只好逃走,听说逃到大宋的地盘去了,早晚会被那些仇视大金的人害死,答罕啊答罕,你自以为是,飞高的鸟儿不长毛啊。

达懒叫道:“来人啊!”

过来了三个美女,她们都是达懒从老狼主那里承继来的,是从大宋掠来的妃子,都是姿容艳丽的美人,她们跪下,说道:“狼主有什么吩咐?”

达懒笑说道:“天冷了,我们大金人只有一件事可做,你们不会吗?”

三个女人当然会,她们把皮褥子铺好,再脱光了衣服,用她们年轻光滑的肤体去暖那皮褥子,待得皮褥子暖了,再请狼主进去睡。

刺罕在生病,他的身体被酒色淘空了,如今他再看着女人,总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想着从前,他与那个女孩子在山上住了七天,那七天除了飞到手边的鸟儿,他不射别的,只是搂抱着那个女孩子,在那里寻欢。他的身体以腰为绳,系紧了那女孩子。她时常呻吟,她对刺罕说:她快活死了,她就死在他怀里也值。

此时的刺罕想着他年轻时的荒唐,笑了,他叫道:“来人哪!”

果然来了三个女人,都是从宋徽宗的皇宫里劫来的南国秀色,可惜她们渐渐年纪大了,经霜的女人不耐老,她们丰腴的身体时时告诉刺罕,他需要新的刺激。

刺罕要找蒙古女人,他做统帅,把蒙古女人劫来,最好的美色应是属他。

那一天掠来了一个美女,她是一个矮胖一点儿的美人。她的脸色有些黑,但那是红红的微黑,她的身姿有些胖,但那是结实的胖。只有经过女人的刺罕才知道,她这样子也算是美人,而且蒙古的美人应是像大金的美人一样,有些野性,或更粗野。

他对那美人说道:“你们蒙古早晚也是大金的天下,你是哪一部落的人?”

美人答道:“塔塔儿部。”

刺罕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娜仁花。”

刺罕一拍手叫道:“好听,好听的名字。你来侍候我,好不好?你侍侯我,我攻下了蒙古,由你选十个人可以不死!十个男人,你的亲属!”

娜仁花冷冷道:“我不愿意侍候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句话激起了刺罕的欲火,看她还是一个野性女人,不征服她怎么能行?他扯着那女人,女人扯着他,忽地女人叭叭打了他两个耳光,叫道:“臭金狗,臭金狗!狗子想爬母马,你作梦!”

刺罕被打了两个耳光,并不甘心,他再扑上去,与那女人撕打。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气喘吁吁,也没制服那个女人。女人眼里闪着仇恨的光,说道:“臭金狗,瞧你个死样儿,你哪像我们蒙古的男人,一扑女人,女人都化成了软泥,你只是一个臭金狗,一只骟了的臭金狗!”

刺罕叫着,扑那女人,但女人很灵巧地避开了,最后刺罕急了,他扑女人扑得太久了,再久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像一个男人了,他怒极了,拔出剑来,对那女人叫道:“你给我跪下,我饶你不死!”

女人仍避,她说道:“臭金狗,你要杀便杀,你是一只骟了的臭金狗!”

刺罕的剑刺出去,正好刺在她的胸前,她的衣服哗地裂开,乳那么丰满,但流血,娜仁花叫道:“臭金狗,你弄不到我!”

她死在剑下,当时刺罕几乎是疯了,他不顾几人扯他劝他,把娜仁花的尸体摆在床上,他要告诉她,他有这个本事……但后来他总是作噩梦,梦里的他总是不济,那个娜仁花站在那里奚落他,侮辱他,他无法报复。

风吹起来了,吹得湖水噜噜响,像是有人在唤,更像是谁在咕咕说醉话。刺罕忽地想到答罕的话:必得退回大金境内,方保无虞。他笑了,答罕像诸葛亮,人说诸葛一生唯谨慎,答罕便是那么谨惧?

忽有人叫道:“蒙古人来了,蒙古人来了!”扑进帐来的是一股寒风,他喝道:“胡说,蒙古人怎么敢来?就是他们来,也得聚齐了几部的大军,才敢来与我们对抗!”

那人叫道:“大帅,真的是蒙古人来了,不信大帅看看。”

刺罕披上了长衣,走出帐房。他看到了,在帐营内有几十个蒙古骑兵飞来扑去,如无头的苍蝇,有什么作为?可大金的勇士足有几十万人,他们呼号奔走,竟被那几十人扑得狼狈不堪。

刺罕叫道:“平章,平章!”

飞身过来十几个平章,刺罕叫道:“传我的令,有乱军者斩!”

金人毕竟是久经战阵的,他们渐渐再不慌乱了,打起火把,围着那几十人,只听得那几十人围在一处,拼死冲杀,一边杀人,一边叫道:“吉利吉思,吉利吉思!”

刺罕有些纳闷,他们是不是喝错了药,吉利吉思部距大金最远,他们怎么会最先冲来与大金搏斗?刺罕喝道:“围住,杀光他们!”

乱箭如雨,但那些勇士个个强悍,没人中箭射下,反是有人能接得住箭,反身来射,把大金的兵士射死。

再围一会儿,那些人的叫声低下去了,他们只能束手就擒了。忽地再响起啸叫声,从外围再冲来一部,也只有百十人,他们叫道:“吉利吉思兄弟,粘拔恩来了!”

刺罕镇定如恒,叫道:“没什么了不起,我们正面对着的就是篾儿乞部与粘拔恩部,把他们全都杀光!”

围住那几十人的兵士再划一个圈子,把粘拔恩部的人围住。粘拔恩叫道:“全蒙古的兄弟都来了,你们金人受死吧!”金人一阵子骚乱,刺罕叫道:“退后者斩!”一个平章拔刀冲去,叫道:“不许退!”一刀挥砍一个退却的兵士。金人再复像潮水一般冲向粘拔恩部。

两部都卷在金人的浪潮中,但他们的人太少了,所有的勇士都浴血而斗,他们的刀卷刃了,人也声音嘶哑,粘拔恩叫道:“喊啊,喊啊!”

蒙古人都叫喊道:“泰赤乌部!塔塔儿部!”一直叫着十部的名字。

忽地有人喝道:“杀啊,冲啊!”

从外围再扯来一面旗子,这时的人多了起来,像是两三部的蒙古人,冲向围中来。刺罕此时判定,他们决不是十部的人,如果是十部的兵来,那就是漫坡如海,人也如潮。怎么能每一部只有那么几十精兵?看来是忽儿毕的花招,他妄图以精兵分批来冲闯金人大阵。刺罕叫道:“一字长蛇阵,对付蒙古人!”

一字长蛇阵是结成了,首尾照应,对着围在正中的两团人马,边厮杀边围剿。刺罕站在正中,喝道:“看住那阵里的人!”

忽地响起了更强的炸雷声,原来从湖水边再扑来一伙人,那正中的人正是忽儿毕,他叫道:“蒙古十部的人来了,刺罕,你赶快投降!”

刺罕正要上马,忽地肚内一阵绞疼,他叫道:“杀,杀!”

十几个平章也知不妙,他们指挥也乱,一个叫冲东,一个叫往西。忽儿毕指挥着几路人,分成各部,把金人的几十万大军扯成几路,分头绞杀。看去是蒙古人在那阵中,被围成一团一团的,但蒙古人凶悍,都是各部的精兵强将,一杀一掠,扯得金人的一字长蛇阵断成几截。忽儿毕扯旗叫道:“围猎!围猎!”

众首领都知道他的意思,当蒙古人遇上大群的野兽时,他们常常围起来,不射杀他们,只是把他们赶向悬崖,到了悬崖,所有的箭手一齐发箭,猎物只能飞下悬崖!

听得忽儿毕叫声,粘拔恩叫道:“吉利吉思叔叔,帮帮我!”

他飞身带着几十人飞向身后,那里有几百金人,正围着泰赤乌厮杀。吉利吉思一听得他叫,厉声道:“截住他们,一个也不许过!”当场截成一道人墙,把金人的大兵全都截住,嘶吼声惨叫声不停,当场倒毙十几个人。

但粘拔恩乘此时机,与泰赤乌部会合,把那百余名金人全都杀掉,再回身来,叫道:“冲啊!”

两部扑来,把吉利吉思部让过,把那与他们苦斗的上百金人让过,再拦在前面。如今是吉利吉思部在屠杀金人了,他们贾勇而战,只是一会儿,便把那上百人杀光。

蒙古人用围猎的法儿分成了三部,他们分头杀人,围而歼之。

虽说十部蒙古人勇猛,但他们毕竟人太少,杀光几千金人,也胜不得他们。此时只听得有人叫道:“蒙古大军来了!”

只见蒙古军队分成十几股,划入金人围中,把金人分成十几处。厮杀中,有人放火,把金人的粮草与营帐全都烧光。刺罕挺起胸来,他忽地后悔了,如果他对叔父说几句话,他一定会留下答罕。如果答罕在,他决不会让此等事儿发生。在大军未到时,答罕必有法子,他才知道他与他的四弟兀朱、五弟泽利都很蠢,他们没了答罕,便没了胜利。

他嘶声道:“走,要慢慢退走!”

一声令下,要退的命令一下,金人更乱了。他们自相残杀,或是踏死自己的人,在蒙古人的追杀中,糊涂地丢了头的不少。蒙古人追他们,把他们追逼到了捕鱼儿海旁。金人无奈,有的便下水了,在水里浮动。可惜他们游得太慢,后来的蒙古军人便站在岸上,对着他们射箭。一箭一死人,如今蒙古人再享那箭射梭鲑的快乐了。他们不慌不忙,一箭一射,一射一叫道:“报仇!报仇!”

刺罕也脚在水中了,他知道他不能入水,如果进了水,他会死的。他不会游泳,也不能在秋天的冷水里游。他想回头再去与蒙古人搏杀,但他身旁逃走的金兵便把他带倒了,他水淋淋的,爬起来,叫道:“别逃!”

他忽地知道他又错了,如果刚才他叫嚷,他们只能背水一战,不然就会全军覆没,也许他还有一拼的机会。但如今他没机会了,他知道他不如答罕,大金的人都不如答罕。他再后退,身子落入水中,他再爬起来,一位平章叫道:“二王子,二王子!”他过来扯着刺罕,要带他游水。刺罕推开他,叫道:“回去,告诉狼主,为我报仇!”

一支箭射来,正中他的手臂!他扑倒了,再爬起来,一支箭正射在他的咽喉!

刺罕倒下时,说道:“答罕……答罕!”

答罕忽地醒了,他像在梦中。他此时在哪儿,真的在痴娘儿的绣房里?真个是美女的绣房,她的那画,那些精致的摆设使他嗟叹不已。只有痴娘儿才最像是南国才女,只有她才是答罕最钟爱的人。

答罕忽地心里烦躁,他心里猛省:莫非又有什么警兆不成?他看着墙上的画,心里想着:如果蒙古人不过境,大金不会有事的。原来的五十万大军全都撤到了境内,而且要择日班师。他对狼主也说过,再也不要用几十万大军去攻哪一国了,此时的各国都很强,要提防身后的狼……

如果狼主真的听信了他的话,能拘而不放,备而不战,大金还能强国,如果大宋有失机的话,大金再也不会给他机会了。

答罕一笑,他再怎么放手也是答罕,他总是想这些与他无关的事儿,他如今已不是大金的三王子答罕了,他只是一个成都府的穷酸答罕。

他怀里的痴娘儿也醒了,她仍是那么娇媚,答罕甚至发现,女人睡时的娇态最是迷人。他悄声问:“痴儿,你后悔不悔?”

他其实不是一个完全的男人,他只能抱着痴娘儿睡,而不能与她行男女之道。他心里怕,怕痴娘儿怨他,心里自苦。

痴娘儿笑笑,说道:“答罕,我想你,我并不喜欢那些男人,我听着那声音,几乎想吐。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没有一点儿声音,隔壁的房间里并不住人。我不愿意听那些声音,有的时候,夜半三更时,我听到了那声音,吓得我一夜一夜睡不好觉。你要是好人,一辈子都抱着我睡,再不与我做那种脏事。”

答罕说道:“天生尤物,我看你的身子,我抚摸你,我心里一阵阵激动,我知道我得到了天下最好的美女的垂怜,我真幸福!”

痴娘儿说道:“我在唐家长大,家里有两个姐姐,她们都比我有本事,但她们如今都在奔波,不知人在哪里,餐风饮露。我比她们不知幸福多少倍。我有了你,更是幸福,人生在世,能有几个知己?我一生佩服的是能琴棋书画,能通天下大事的人,你正是这种人……”

一说到了琴棋书画,答罕不禁失笑,痴娘儿柔声问道:“你笑什么?”

答罕说出他与大欢喜佛的斗赌,痴娘儿说道:“他是天下奇才,我听得哥哥说,一个他,一个快乐门主,会些任人想也想不出的怪本事。”

答罕说道:“你哥哥也是奇才,他是大宋的奇才,如果他是金人,大金就安定多了。”

痴娘儿笑他道:“又来了,三句话还是不离你大金。”

答罕说道:“我看得透了,人世间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有什么好处?譬如人世,有如朝露,早早晚晚,必是一亡。何必把生命全都耗在杀人夺国上。你看那宋徽宗,他的字画是天下一绝,但他当皇帝,画也误了,皇帝也没当好,看来人还是不能一心两骛。”

两人谈着说着,忽地痴娘儿笑道:“答罕,我饿了,你饿不饿?”

答罕踊跃道:“怎么不饿?”

痴娘儿起身,去叫秀茗:“去找一点儿吃的来。”

秀茗苦叫道:“我的娘啊,你什么时候叫人?”

痴娘儿说道:“这里叫,有两块银子,据说是有志人不为银子折腰,秀茗,你要去找那个大厨,告诉他做一点儿我喜欢吃的精致小菜,他得一块小银子,你得一块小银子,你猜他会不会怪你?”

秀茗大张着嘴:“他不会怪,他不会怪,他怎么会怪我这个夜半三更来的财神爷?”

秀茗喜孜孜地去了,答罕说道:“我在军旅半生,不识温柔,哪知道今天得尝此等好滋味儿?如是得知如此,我早就来了。”

痴娘儿噗哧一笑,说道:“再早来,你就得偎在孩子儿似的倩倩身上了,不知道她肯不肯?”

答罕笑笑,他知道痴娘儿冰雪聪明,她能看上他答罕,真是他的福份啊。

他说道:“我只有一个教师,就是哈迷蚩,在金国,他看着女人不齿,我问过他,他说,江南多秀女,美艳不可方物,不可方物啊。他说那话时的神情,在我眼前时时闪现。我不知道我能和天下最美的秀女痴娘儿成为至交,答罕一生,至此足矣。”

两人情浓似蜜,再握手在一处,互相瞧着,甜甜蜜蜜的。

刺罕死了,他漂在湖水里,鱼在啄着他的眼睛,一啄,一啄,他的眼睛没了,有眼无珠的眼眶很吓人,空洞洞地看着天空。

蒙古族十大部在捕鱼儿海边盟誓,众此抵御外侮,以忽儿毕为首,十部合一,十人齐声誓曰:“天下一统,抵抗外侮,有欺我妇女,侮我蒙人,夺我疆土,掠我牛羊者,杀之!”十人跪在地上,他们举着酒杯,一齐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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