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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重重机关

唐思思看着他们,他们几个也看着唐思思,只是郭老爷子瞟她一眼,便视她如无物,更专心去看骰子了,好像骰子是比唐思思更漂亮的姑娘。钱大公子看她一眼,对她笑笑,也无声音。独有唐六看她,说道:“思思,你来了?”

思思看他,点点头。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落。唐六老爷子好久不见了,足有两年,让思思尝够了无父之苦,更尝够了做唐门主人的难处。此时一见唐六老爷子仍是那模样,仍是那么淡淡地瞧她,不由得哭了。

唐六叫道:“你看你看,女人来了,还哭,怎么能赢钱?不玩了,不玩了!”

他扔下了骰子,远远地坐在地上,看着思思,问道:“家里好吗?”

思思点头。

六爷再问:“你娘好吗?”

思思点头。

六爷再不问了,思思看他,还是老样子,似乎没受什么罪,她问道:“哥哥与你在一起过吗?那一天是不是与你一起走的?他与你在一起吗?”

唐六爷好像有一点儿木,说道:“没有,你哥没与我在一起,他在哪里,我不知道。”

唐思思再看唐六爷,看他很有些木讷,便心里纳闷,忽听得身后那姑娘冷冷说道:“他都中了毒,怎么能那么灵光?”

思思问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谁下毒了?”

姑娘说道:“我们从中原各大门派那里抢来了他们。当时还有一具尸体,是一个青年人,他们说那就是唐逸。”

思思一怔,她哭了,哥哥死了?哥哥是众人中最疼她的,虽说哥哥大她不几岁,但对她很是疼爱。谁杀死了哥哥?

那姑娘说道:“中原各大门派在那里对四大家的主人勒索,要他们拿出所有的财产,我们救了他们,他们清醒的时候不多,但他们乐意拿他们的家产给我们。”

唐思思说道:“他们中了毒,能说他们清醒吗?”

那姑娘笑笑说道:“怎么说他们不清醒?”

她抬头大声问道:“郭老爷子,你的烟嘴有什么用?”

那郭老爷子摇摇手,说道:“别再来烦我,我告诉过你,你拿那烟嘴子去保四堂,就说我当初用二百万两银子做股本,如今依当时约,我要抽回股本,他们就会拿二百万两银子给你。”听郭老爷子说话,声音侃侃快快,不像是一个中了毒的人。

那姑娘再问道:“钱公子,你呢?”

钱公子一笑,说道:“莫非我不是二百万?你去,拿那玉璧交与我妻子,她自会拿那银子给你。”

姑娘再问道:“齐公子,你也有二百万不成?”

齐骏大声道:“对了,对了,你去好了,别再来烦我们!”

看样子,他们对于那两粒骰子的兴趣远比对唐思思和那二百万两银子更大。

唐思思看着他们,突地说道:“你们知道吗?保四堂是你们的产业,这么抽出去,保四堂都被你们毁了?!”

钱公子笑笑,说道:“我们天天在这里玩骰子,每一回玩多大?只有一粒米,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得数出几粒米给那赢家。”

唐思思大声道:“你不给他们吃饱饭?”

那姑娘笑笑,说道:“他们不能吃饱,一吃饱了,他们的体内毒便发作,他们也知道,便数米粒,谁输得多,便多吃东西。你也知道,他们中的毒是中原十大门派弄的,我们也解不了。”

唐思思看着那姑娘,那姑娘看去很纯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但唐思思不那么蠢,她知道,那个阿鲁忽都凡事问她,而且叫她来陪思思看那四大家的主人,这女人一定有些名堂。只是唐思思不知道,她们玩的是什么诡计。

忽地唐思思说道:“我有一事要问父亲,能不能让我去看他?”

两人远在十几丈,看去隐隐约约,怎么能看得清?唐思思想凑近去,便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唐六,也知道他们四人究竟是不是四大家的主人。

姑娘笑了,说道:“不是我不让你,而是你凑近去,有生命危险,你愿意试就试。”

唐思思向前走了两步,看来无事。她再走几步,忽地感到空气中有一股甜香,那香气飘溢,直飘向她的脑子,飘进她的脑髓,她有些迷忽了。那姑娘警告她道:“唐姑娘,你若再走,连我也救不了你啦。”

唐思思这才相信,不知道她们用的是什么毒药,竟是那么烈性?想想或许钱公子他们四个人都中了这种毒,糊涂地受他们摆布了,还不知道。不然他们怎么两年不曾得知家人的消息,此时见了唐思思还不理不睬?

唐思思说道:“我要与老爹好好说一句话,行不行?”

那姑娘笑笑,说道:“你说好了。”

唐思思对唐六说道:“老爹,你说,我要把那四百万给他们?”

唐六说道:“给给给,给他们好了。”

思思再说道:“老爹,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唐六扬起头来,说道:“问好了。”

那姑娘盯着思思,知道她一心想知道那人是不是唐六,但他终是唐六,有什么好问的?

思思问道:“爹,你中毒深不深?”

唐六说道:“不深,不深。”

思思说道:“我不信,你活动一下手指,我才信。”

她活动几根手指,一根根地动。唐六也一根根她动,边动边笑,说道:“好了,好了,我中毒不深,阿鲁忽大师们要给我医治,你拿银子给他们好了。”

忽地唐思思说道:“老爹,你会不会这么动?”

蓦地,唐思思把两只手平伸出去,手心向天,然后两手的拇指立起,如小人站立,指根一挺一弯一挺一弯地,如两小人向前走,手也渐渐并到一起,大拇指终是在两眼前相会。唐思思一边做一边说道:“两个小人来相会,一里一里走得急,走到头里终一看……看什么啊,老爹?”

唐六也下意识地学唐思思,但他不会,他的拇指不会弯挺弯挺地走路。

唐思思大声道:“你不是我爹,你不是我爹!我爹知道,那最后一句是‘两个指头一般齐’。”

那姑娘突地出手,一抓抓在唐思思的咽喉上,叫道:“唐姑娘,你看破了?那也不要紧,你也得走进去!”

她手一扬,把唐思思一掀,像是掀一束草,把她扔在那假唐六身前。

唐思思一躺倒,便闭过气去了。

阿鲁忽在第三天头午,还是坐在保四堂上,静等着拿银子。

保四堂的几家主人依唐思思的吩咐,要他们不把银子拿出来,只是等她回来。

到了日近中午时,阿鲁忽说道:“保四堂的人听着,你们快拿出银子来,不然我要不耐烦了!”

齐骁说话了:“思思走时,说过一句话,就是你们要沉不住气,便是假的。你们也没有四大家的主人,你们只是讹银子!”

阿鲁忽扬头大笑:“我讹银子?我讹你们的银子?这些是什么?”他指着那些信物。

郭老夫人也沉声道:“你拿别人的痛苦开玩笑,你终是不仁,不仁不义者没好下场的!”

钱夫人说道:“你们把思思带到哪里去了?放她出来!”

阿鲁忽笑说道:“你们都听着,我也知道你们的银子都带到了保四堂,如果你们不听我的,我抢也会抢得银子!”

阿鲁忽一啸,门外时那些高手便冲过来,要闯进里间拿银子。

里面的伙计听得叫声,都抄起家伙来拦,两下便在门前僵持。

忽地有人叫道:“思思,思思姑娘!”

原来是那个刚来到保四堂的小伙计,他的眼睛不好,身上还长满了疮,人都不敢碰他。在当街上,他拦住了钱平,要来保四堂扫地,钱平看他可怜,便答应了他。此时他叫道:“我长满了大疮啊,我长满了大疮啊!”

他拿着一把扫帚冲出来,直冲到了那阿鲁忽的群高手面前。

那高手看他样子好生恶心,便也躲他。但后面的阿鲁忽怕时久生变,叫道:“杀了他,冲过去拿银子!”

身前的一个高手便拿出剑来,一刺刺向他的胸肋!

忽地那小伙计叫道:“哎哟,你的胸前怎么有两粒虎痣?你可是大贵人哪!”

那人一怔,这小伙计怎么会知道他衣服里面有两粒虎痣?他只是一迟疑,那小伙计的手便摸到了他的鼻子。

这高手只是止不住痒,哈欠地打了一个喷嚏,便软软地倒下了。

旁边的人看不出为什么有此古怪,叫道:“杀了他!”

旁边的人再拿一根棍子,横横一扫,便扫在小伙计的腿上。只见他身子一斜,倒下去了,说道:“不好了,我要死了!”小伙计一倒,手便摸在那人的手背上,那人如同被银鳞蛇毒过一般,那感受冰凉,滑腻,极是难受。他忽地跳起来,叫道:“我不要银子了,我不要银子了!”

他疯疯狂狂,跳出去几步,便仆倒在地,再也不起。

如今,就是阿鲁忽也知道这个小伙计是一个人物了,他叫道:“他是个怪,俺来对付他!”

后面的高手都知道,阿鲁忽那一手怪异功夫“十尸疯”,连当世高手卓书、耶律重恩、须跋都怕他。

阿鲁忽狞笑着,一步步走向小伙计,他的手向前一伸一伸,手指竟能全都从骨节处向后拗过来,那样子看去极是可怕。他的身子骨极壮,人也很高大,那个小伙计在他眼前,竟是像只鸡雏。

小伙计身后的伙计们都叫:“小癞子,快逃,快逃!”

但那小癞子不逃,他问道:“你把四大家的主人都弄哪里去了?你从哪里弄到他们的,在什么地方?”

阿鲁忽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儿,像是不怕自己,心里恨道:就是当世高手卓书他们,见了我阿鲁忽,也得退避三舍,你有什么本事,敢来与我斗?

正欲动手杀死那个小伙计,忽地听那小伙计说道:“阿鲁忽,你快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阿鲁忽大声道:“我怎么快死了?你胡说!”

小伙计说道:“我告诉你,你的心跳得太快,有时你只能弯着身子不动。你的左胸前有一个洞,右胸也有一个洞,那两个洞竟一般大,那是怎么回事儿?”

阿鲁忽不走了,他的手已经能够着小伙计了,但他停手了,不杀那个小伙计了,他的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不信,他说道:“你看到了两个洞?”

小伙计笑一笑,说道:“你的肠子都是绿的,像我的一样。”

阿鲁忽更是吃惊,他知道他自己是伏在棺材里,天天吸棺材里的尸气,才成为一个浑身都是绿肠的人。他有许多东西不能吃,一吃便得死。但小伙计不是神人,怎么能看得出他的肠子是绿的?

阿鲁忽大声叫道:“你是鬼,你怎么知道我的肠子是绿的?”

小伙计笑了,说道:“你别碰我,我的肠子也是绿的,我也一身是毒。”

阿鲁忽心里纳闷,莫非他也是跟我一样的“十尸疯”?只是没听师父说过,这“十尸疯”也只有师父一个人练成了,再传了与我。单是那尸体的臭味,世人谁也受不住啊。他怎么知道我的事儿,莫非他真个是鬼?

正在怔忡为难间,忽听得一声咯咯艳笑,那个原来带着唐思思走的姑娘回来了,只是此一回与先前不一样了,她打扮过了,身上着一件水红色的袍子,头上梳着许多的小辫子,人也水灵灵,眼睛也大了许多。她的眼瞅一瞅,看着阿鲁忽,说道:“阿鲁忽,他骗你呢,你怎么能信他?”

阿鲁忽反是有些憨厚,他直直地问那姑娘:“赫叶雅,你怎么知道他是骗我?”

赫叶雅笑眯眯,说道:“他是什么人?怎么懂得你那么高深的‘十尸疯’武功呢?他说你的肠子是绿的,是猜知的。你当他真知道?”

阿鲁忽正是愁得苦,听得她说,又高兴了,说道:“对啊,他怎么知道我是绿肠子?赫叶雅,你说得对,我杀了他算了!”

阿鲁忽正要再杀那小伙计,小伙计突地叫道:“那个赫叶雅是回鹘人,不是蒙古人,你怎么能信她?”

阿鲁忽再停手了,说道:“赫叶雅,我不能杀他了,你说凡是回鹘人,我就不杀。我怎么能杀他?他知道你是回人,你也没对他说,他怎么知道的?他一定是回鹘人,才知道你是回鹘人。”

阿鲁忽说来说去,自己也为自己的聪明高兴,原来阿鲁忽这么聪明啊。

赫叶雅叫道:“他是猜的,他是猜的!你快杀了他,你再不杀他,我不理你了!”

看来那个小姑娘理不理阿鲁忽,对于阿鲁忽很是重要,他对小伙计说道:“我要杀了你,不杀你,她不高兴。”

他再抬手来杀小伙计,小伙计忽地一叹,说道:“她是回鹘人,我看出来的。”

他一说,那小姑娘更是生气了,她大声叫道:“快杀他,快杀他啊!”

阿鲁忽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伙计笑呵呵:“我知道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阿鲁忽咧嘴笑;“谁也知道,她穿的是红衣服。”

小伙计说道:“里面穿什么衣服,我也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阿鲁忽挠头,说道:“我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我要知道她……嘿嘿……”

他再咧嘴笑。此时阿鲁忽再也不是一个老者,他只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小伙计像是惊讶:“你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世上只有几个绿肠子的人,你听没听人说,你长一副花花肠子?”

阿鲁忽说道:“那是骂人话。”

小伙计正色道:“不对啊,那是说这人与别人不一样,你也长一副绿肠子,你与我一样,应该都能看得见的。人里面穿什么衣服,都能看得见。”

阿鲁忽再也不理赫叶雅的叫唤了,他问小伙计:“你真的能看得见?你说,她里面穿的什么衣服?”

赫叶雅大声叫道:“臭狗屁,你不许说!”

小伙计说道:“外衣里面是内衣,内衣是一件绣着花的内衣,上面绣两只鸭子!”

阿备忽大声笑道:“连鸳鸯都不知道,还能看呢,白看,白看,再说。”

小伙计说道:“再里面是……”

他忽地看到了赫叶雅的脸色羞得通红,他忽地醒悟,如是当众说出人家女人穿的是什么衣服,对她是羞辱太过,他说道:“我不能说了,我只知道你穿的是单衫、鼻裈、扎缚、袋子里有一条毛巾。”

阿鲁忽张大了嘴,他看着小伙计,像看神仙。

那赫叶雅忽地大叫道:“阿鲁忽,我不理你了,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冲出门去,跑了,那些跟来的高手看她跑了,有许多也跟着跑。阿鲁忽说道:“我再来找你,我先得找我老婆。”他也跟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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