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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坐论天下

树影婆娑,远处兵营篝火渐暗如豆,在夜光中闪烁。

段謇手拎酒瓶,再无一个皇胄公子的气派,只是对着莫奴生,叫道:“喝啊,喝。”

莫奴生见过卓书,也见过耶律重恩,见过答罕,这四大公子他全都见过。要论风趣,自以这个段謇为最。要说狡奸,当数卓书。如说待人正直,怕是那个耶律重恩。说到人有些怯懦,就是那个答罕。莫奴生也喝,他请教段謇,吐蕃打回鹘,究竟谁会取胜?

段謇说道:“天下几分,有吐蕃雄踞,有西夏养锐,更有回鹘、黑汗、金、蒙古,原来还有一个辽。这些国家围着大宋,大宋不愧为中央之国。如果众国没有争战,天下便有均衡之势,还可以相安无事。但近来黑汗国王昏庸,王子淫乱,国内十分不稳,像将军你这样的人才,能在此时匆匆出逃,看去定有祸患在身。这样的国家,怎么能安定?再说西夏,国王李若非本是一个明君,但忽地死去,王子三人,都是平庸之辈。只有红顶天等人在勉力支撑西夏残局。这般的局势,外面不乱,内里也稳。

外面若乱,内里也乱,西夏强盛,皆系于一姑娘家,此事说来也是可叹啊。”

莫奴生看段謇,看来大理段家不光是一个明君,且对天下大势也是洞若观火。如是大理真个对天下有野心,岂不能大得成功?有他这样的人物在,便可得天下。

段謇似对他的目光一丝不解,只是说道:“更有吐蕃,本来吐蕃人性慈和,为人质朴,与人交以诚,更待己最苦,是天下最好的部族。但要晓之以利,动之以珠宝财货,哪一个不会动心?

辽国新灭,如古人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亡国之人刻意思报,一心一意图谋复国,耶律重恩公子有仁有义,能行得天下。

如是大辽不再复国,天不假年啊。更有蒙古国,从前是一个弱小部族,我的两个童子去过那里,他们回来只讲了一件事,蒙古部族的人时常聚会,每以骑射为荣,如是年轻者不善骑射,竟连成亲也难。这样的部族,要得天下,只须几千铁骑风卷神州。”

莫奴生问道:“如今蒙古并不是大国,不足为虑吧?”

段说道:“人言说得好,无有远虑,必有近忧。像蒙古这一部族,早晚必成天下大国,此事是实,只争早晚而已。”

莫奴生想想,还是一片混乱,究是谁能得天下,还是一个疑团。他问道:“段公子,依你说,天下早晚是谁的,还望明示。”

段謇说道:“时势如棋,如今是这样摆明的,大辽是必复国,复国的地方有三,一是黑汗。”段謇一说到黑汗,莫奴生便惊了一下,他再看段謇,段謇也知他心,虽说是恨黑汗王父子两人误国,但黑汗毕竟是故国,一说到要被人所灭,不由心惊。

段謇再道:“黑汗灭国,已是不免。如今看来,众国中,只有黑汗或可先灭。”

莫奴生说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如今回鹘正在争战,与吐蕃交兵,两下争得你死我活,怎么会不先灭了回鹘,而要先灭黑汗?”

段謇道:“越是常敲的钟,越不会碎,此理至明。黑汗内外交困,连你与莫揭那样的勇士都不得用,怎么会不亡?听说回鹘国再送黑汗王十位美女,黑汗国的灭亡指日可待了。”

莫奴生低头,好久不再吐声。虽说他离开了黑汗,但黑汗一灭,他会很伤心。

段謇说道:“耶律重恩是一头狮子,他必复国,且他为人和气,下人乐于效死,大辽灭时,有人传说辽的国力全都藏为国宝,只待他来复兴。此说如是真实,辽人最为可怕。你试想一想,如是辽想复国,断不会选在吐蕃高原,也不会选在中原大宋,只有黑汗、回鹘、西夏三国最为合适。三国之中,只有一地,不够大辽兴国,只有两国可选,那两国或是西夏、回鹘,或是回鹘、黑汗,势必两国国土紧紧相连。西夏本来最是危险,我听说那个耶律重恩也去了西夏,但他匆匆而出。西夏有红顶天在,有王太后在,听说那个王太后是一个厉害角色。”

此时那篝火旁传来老童少童的欢笑声,他两个把血生、仇手给逗乐了,四个人一边烤鱼,一边欢笑。

段謇说道:“耶律重恩在四国来去,匆匆行走于西夏、回鹘、黑汗、吐蕃四国间,不是去游玩的,他是去做大事的。我听说吐蕃的卓书曾在侵回鹘前去过神山。依他的性子,决不会做那种违心之事,想杀人便杀人,决不会给自己找几个借口。他去了神山,一定是真个心有所念,愿意手掌洁净,不再杀戮。只是为什么他改了主意,在神山性定志坚,走了十三圈后再复侵回鹘,便不得而知了。据我猜想,是耶律重恩说服了他,对他说动,须得讲王道霸业,否则怎么能用美色珠宝说动像卓书这般胸有大志的人?卓书去攻回鹘,动用的兵马不足万,还兵分三路,可见他确是一个奇才,要是让他做吐蕃三军的统帅,恐怕回鹘的灭亡就指日可待。”

莫奴生道:“卓书兵分三路,都是哪三路?”

段謇沉吟一下,看看莫奴生,莫奴生很有胸怀,他乐于求教于人,让人也乐于对他剖析天下大势,看来他也不是一个久居人下者。段说道:“卓书的兵力太少,便贵在神速。他先兵袭大屯城,得了许多珠宝玉器,再加上金银财物。他是一个有大志的人,当然不会把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当下便派人带着战利品回吐蕃,另选了十几个美女,把她们献与吐蕃王。据我看,他这一计是用对了,吐蕃地僻,无甚好物,凡见人家珠宝,无不思夺取之。此时又有美女又有珠宝金银,怎么能让人不动心?

可他不能按兵不动,便兵分三路,一路从塔里木河走,去攻左翼,取高昌。这一路是佯兵,走塔里木河谈何容易?只是到了河边,要渡过河去,便大费周章。看来这一路人马早晚只是一个灭亡。另有一路,便是取道伊州与高昌的夹隙,间道而取高昌的。有人以为这一路才是卓书的大兵,他们也看错了。”

段謇看着远处,吐蕃兵在夜间的篝火若明若暗,只是星星点点,看来这一路兵力也不甚大。

莫奴生问道:“他们取道伊州与高昌城间,此是明兵,回鹘怎么会不防?”

段W说道:“我以为卓书在此一路,但我夜里去他兵营观看,逐一查看了营房,竟发现卓书不在此营。”

莫奴生疑道:“莫非他独个去了高昌城?他要去刺杀回鹘王不成?”

段謇说道:“不会。如是平时,卓书会不择手段杀人。但此次是得国,他不会用暗计,除非万不得已。我猜他是走了另一条路,他一定要从那一条路走出来,出奇兵,方能致胜。”

莫奴生问道:“他走哪一条路?”

段謇好久不答,沉闷的情景让那一边的四人也有些察觉,他们不安地看着这边,猜他们为什么不再说话,是不是话不投机?

段謇说道:“古来兵不厌诈,但兵在诈时,多是兵少,兵奇,兵速,兵精。卓书用兵,一定是一支奇兵。据我看,人也不过数百,只是取道罗布泊,方才能直指高昌城下。”

莫奴生大惊道:“不可能,我在黑汗,也知回鹘。最险的叫罗布泊,人称天下第一险地,凡人想过那一险地,绝无可能,就是平时去那里射猎的猎人,也不敢向纵深走去,何况他几个精兵?如果卓书不是疯了,一定不会走这一条路。”

段謇说道:“卓书的可怕就在这里,他走了,我去过了,看到了,那里有许多的脚印,直走进了罗布泊。”

莫奴生以手加额,叫道:“天哪,如果他真的进了罗布泊,卓书公子这一号人物就再也不会有了,吐蕃就少了一个英雄。”

段謇轻声道:“我看他会走出来的,他能走出罗布泊。要说有人能做出一些奇迹,卓书就是那个人!”

两人再不说话,他们都眼睛直盯着那烤得焦黄的鱼,那鱼的香气太诱人了。

天亮了,一轮红日从粘腻的沙海里跳出。

所有的勇士都直僵僵地坐着,他们直坐了一夜,两夜,还是三夜?

卓书醒来了,他觉得出那一只手,那是乌苏的手,在告诉他她的欲望,她的渴求,她的努力。

身边为什么没风了?是他又回到了天碧水蓝的圣湖边,还是他又来到了神山的脚下?那些刻满了吐蕃人的渴望的经石在眼前闪,闪出一朵又一朵鲜花,鲜花跳动着,跳成了乌苏的一张笑靥。

乌苏叫道:“公子,公子,你醒了?”

卓书正起来了,他先是挽起他的衣襟,他觉得出他的周围有一群勇士,他知道他们用身体挡住了严寒,让他再度醒转过来。

卓书轻声问道:“我的刀呢?”

乌苏拿过来他的刀,那是一把有七星连缀的宝刀。

卓书站起来了,他向着远处看。远处都是沙海,再看,还是沙海。

卓书说道:“沙暴后,我们呆了几天?”

“三天。”

卓书心里想着,他失去了宝贵的三天时间。

他对勇士们说:“走吧。”

再无一句问话,也无一点儿疑问。有了卓书,他们便有了进发的地点,有了胜利,他们对此没一丁点儿怀疑。

卓书说道:“直走,太阳鸟在我们的右手!”

勇士们低着头,他们的右手握着拳,记着“太阳鸟在他们的右手”,只要握住了太阳,他们便可走到回鹘。

走得很闷,卓书走在头里,乌苏竟能跟着他,看着他。卓书回头,对乌苏笑一笑,这一笑让乌苏的心里激动不已。公子对我笑了,公子对我笑了。此时就是要乌苏去死,她也甘心了。

篝火旁,金喇嘛与副将扎西坐着,扎西说道:“大喇嘛,我求求你,你看一看,卓书公子此时在哪里?”

据说大喇嘛能测人生死,能看人未来。此时扎西便求他看看卓书。

大喇嘛说道:“他不会成功的,他如今正在罗布泊里受苦。”

副将扎西激声而呼:“卓书,卓书!”

忽地像平地卷起了狂风,那些坐在篝火旁的吐蕃兵都站立起来,他们都身朝罗布泊方向,一齐叫喊:“卓书,卓书!”

金喇嘛闭目无视,他在看卓书。

他看到了卓书,卓书正躺在沙地里,沙暴在吹,他的身子与沙暴平齐。大喇嘛叫道:“他要被沙暴埋住了!”

那副将扎西狂叫:“卓书公子!卓书公子!”

众人齐呼,篝火旁闪烁着吐蕃人的祝愿。

大喇麻说道:“太阳升起来了,他醒了,他的周围有许多勇士,他们都赤裸着背,为他挡风。”

副将扎西叫道:“好,卓书公子,卓书公子!”

大喇嘛说道:“他们正在找路,在他们的面前,到处都是沙漠,全都是沙漠。他们寻找不到路,但在他们的眼里有路,他们看着卓书,卓书走在他们最前面,他走得很累……”

副将扎西叫道:“吐蕃人不怕累,也不怕苦。卓书公子是什么人?他是吐蕃人的骄傲,他是在冈底斯神山走过十三圈的人,在神山走过十三圈的人永远不会死!”

“卓书公子不死,卓书公子不死!”

他们的眼里闪着泪花,他们的希望在卓书公子身上,在那三百勇士的身上!

卓书看着太阳,说道:“我们再测一测太阳,他拿起刀,把它竖在地上,看它的影子,说道:“过了四个时辰了,我们该向那里走。”

所有的勇士再也不说话,他们急急地走着,走得踉跄,也走得仓促。他们知道,如果能早早走出沙漠,他们便会到达那个高昌城,会在那里取得他们的最后胜利。

索雅坐在宫里,她看着回鹘王在揉布那儿与雪花的乳,他说道:“索雅,你说,他们会过河吗?”

回鹘王人很年小,便不知道怕,他对吐蕃人有一点儿好奇,听说他们个个猛如虎,还真的想看一看。

索雅说道:“他们过不了塔里木河,必须把他们拦在河对岸,把他们全都消灭。”

回鹘王说道:“抓两个来我看看,看他们长得什么样儿。”

索雅不理他,他只是一个孩子。

回鹘王见索雅不理他,大叫道:“你为什么不理我,我告诉你,我要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你不理我,我杀了你!”

索雅对他正声道:“你该睡了,你摸一会儿奶,就该去睡觉了。”

她对布那儿使一下眼色,布那儿说道:“大王,你该睡了。”

索雅好容易才清静了一会儿,她看着地图,心里想:有两路吐蕃兵来了,看来兵力都不大。卓书为什么要用那么一点儿兵力侵入回鹘呢?卓书不是傻子,他决不会拿吐蕃的荣誉开玩笑。塔里木河的一路已是名存实亡了,就是过了河,也只能被消灭。那一路从伊州与高昌城隙间扑来的吐蕃兵马也不大,卓书想做什么?

索雅对她自己说:“索雅,你是一个女人,你不能做男人的事儿,你有时真就想不通,男人在此时都想些什么。”

所有的人都站住了,天晚了,他们得再歇息一晚,才能走路。

卓书说道:“每一个夜晚都是难挨的,我们是吐蕃的勇士,我们能挨得住比这更苦的事儿。在高原上,我们也很少吃东西,在那里,我们也天天看暴风雪,那里的天气比罗布泊恶劣一千倍。罗布泊有什么了不起?我要你们睡,明天天亮时,我们再走。”

所有的勇士都不出声,他们仍是背对着卓书,为卓书挡起一道人墙。

乌苏仍是跪在他的脚下,一点点儿抚慰他。

卓书说道:“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乌苏的眼睛也睁不开了,她强笑笑,说道:“如果乌雅在,我与她还是可以分开睡。”

从前她们两人侍候卓书,都是那样,每一夜里,总有一个人不停地抚摸着卓书,另一个人睡上那么一会儿,卓书的身上总有一只很温柔的手,那么深情地抚摸他。

卓书扯住了乌苏的手,说道:“乌苏,乌雅没了,你要保重!”

乌苏挣脱了她的手,说道:“公子,你要睡着了,我一定停手。”

卓书睡了,他一定要睡着,三百勇士的希望在他的身上,吐蕃的希望在他的身上,他在睡梦里看到了太阳,看到了高昌城,他登上了高昌城,他的身左身右站着两个美人,那是乌苏与乌雅。

索雅突地一抖,她睡醒了,似乎在梦里有人对她说:“你不该睡着了,回鹘人没资格睡觉,有人要杀你们!”当她醒来时,灯烛仍在闪光,但显是夜深人静,她在地上来回走,想着,如果是耶律重恩,此时他会怎么做?如果是答罕呢,他会如何?要如果是那个大理的段謇,他会怎么样?想着想着,她的头脑又糊涂了。

她的手一抬,茶洒了,正洒在地图上,图上有了一片茶渍。

那茶正洒在回鹘的疆土上,那是块什么地方?对啊,那是罗布泊,罗布泊!

索雅的头忽悠一下子大了,罗布泊,她看到了罗布泊。

她要把一着棋押在罗布泊上,她是不是疯了?想着那个卓书,他用各种非常手段对付耶律重恩,像那一次要她去试探耶律重恩是不是天祚帝,那一招便很是轻易地便从卓书的口中吐出,他会走罗布泊的。索雅对自己说:“卓书一定会走罗布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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