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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殒命花丛

豆花楼这几日的生意很淡。

店掌柜恨不能自杀。他坐在楼上,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知道他的生意完了。

过去来来往往的人也抬头瞅楼上,如今来来往往的人仍抬头瞅楼上。可这瞅法不同了,过去那目光中是羡慕,是渴望,如今这目光是嬉笑,是嘲弄,像一个刚刚步了青楼的浪子,那目光狎浪而轻薄。

这时从正街上来了三骑马。

马上人飞身下马,马缰也不结系,人就上了楼。

店掌柜没听见楼梯踏响,面前就站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店掌柜阅人无数,但见了这三个人,也不由得心里喝了个彩。

这一个男人有三十岁,一脸漠然的神色,似乎与世无闻,无不可。他身穿一件月白长褂,褂子很旧,但缝制考究。背一柄长剑,剑鞘与剑柄之间用金子打铸成一体。这是大侠萧啸。

店掌柜心里纳闷:这剑怎么用?难道急用现去打铁铺子化开不成?

他不知道萧啸这吞金合剑的用心,十年前萧啸以剑伤人,伤的恰恰是身边这个美艳清丽的三江女侠罗敷,罗敷几乎不治,后被狂痴书生柳不恭换血治好。萧啸以金熔剑,誓不再用此宝剑示人。

三江女侠罗敷,笑吟吟地看着店掌柜,问他:“豆花楼被人家搅过?”店掌柜被问的心里难受,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这一回他是真哭了。

狂痴书生柳不恭笑了:“三妹这一问,问出人家的伤心来了。”

萧啸忙说:“老人家,你说,说说是怎么回事?”

店掌柜被三人一问,就一口气讲了那天的事儿,三个人听完了不语。

海大少不是个东西,钱不多也阴鸷奸险,但这二人干嘛斗富?闲得没事干了?不对,这其中必有缘故。

海大少和钱不多都不是那种想露富夸街的财豪,为什么偏斗起富来?又大闹大哄地斗,从普陀山赶到关东,从豆花楼闹到长白山下,为什么呢?

他们这么闹,无非是要引人注目。

当然是引他们三个人注目,为什么要引他们注目?

因为放眼天下,大江南北、中州关东,唯一可与钱不多海大少较量的就是他们:大侠萧啸、三江女侠罗敷、狂痴书生柳不恭。

海大少和钱不多要引他们做什么?

萧啸回头看柳不恭,柳不恭这时正盯住罗敷在看,看得很痴。

萧啸突然身子一颤。

“怎么啦,大哥?”还是女人心细,罗敷忙问。

“快走!去泉庄!”萧啸失声喊道。

柳不恭和罗敷马上也不安起来。

处变不惊的萧啸失色,那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三个人飞身下楼,纵身上马。

三人鞭马出血,疾驰而奔。

日已正午,阳光从千年古树隙罅中透入,让这木屋边有无尽春色。

那少年终于躺倒了,他是慢慢地倒在地上的。

他只说了一句:“毒针……”

他中了钱不多的毒针,夺命双钱中满是机关,让他防不胜防。

那女人拼命奔过来,扑在他身上。

海大少和钱不多没声响,只是默默地看着。

鄢可君抱住少年痛哭。

钱不多和海大少抱着双臂,看她那梨花带雨的啼态。

钱不多直摇头:“不,不,柳毛毛算什么?归你吧。”

海大少沉下了脸:“胡扯!”

钱不多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有一手?”

海大少:“可她是你的女人。这个女人归我。”

钱不多看着他,冷笑,不动。

海大少走上去。

海大少笑:“姑娘,你何必呢?我看,人死了,也就……”

鄢可君的哭啼声没了,她的身子伏在少年身上。

海大少迟疑了一下,去拉她:“姑娘……”

身后响起了一句冷冷的话:“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海大少轻轻缩回了手。

是的,鄢可君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钱不多看着海大少:“你什么也没捞到。”

海大少突然大笑:“你也一样。”

鄢可君在笑,留下一个很凄冷的笑,她把少年身上的毒针刺在手上。

木屋构造很奇特,外面是用圆木砌成的,连那些岔枝都没砍削。里面仍是这些圆木,但被削砍得露出了很匀净的木碴儿。

桌面上有一把宝剑。剑身已被树脂流汁染得污脏。

这宝剑是那少年的,是泉庄庄主许笑生的,他用这把宝剑砍树,砍这间屋里的树皮树屑。

他们千方百计想算计泉庄,他们可不知道泉庄的少庄主在用宝剑砍树筑屋。

海大少和钱不多呆站在宝剑面前。

木屋后,是一片花地。

这里种的是各种野花。野花难植,看得出是连熟土一起移栽的,星星点点,缀满了山坡。

山坡的春花绿色里,横竖倒卧着十几具尸体。

这是那些在美人泉洗浴时被他们瞧见的美女。他们都倒在这花丛里了。

海大少看着这片花海,不讲话,山风一吹,花枝不如死人有骨气,还向他们点头。

海大少笑:“死了好,还是死了好。”

钱不多突然讲了话:“我还是希望她们活着,如果她们活着,一定很值钱。”

海大少喊了声:“有人!”他身子一纵,向花丛后扑去。

钱不多也一闪而过。

花丛后,是一株倒树。

倒树长几十丈,树身极粗,树根掀起一面土墙,有四个女人坐在这土墙下。

两个是姿色秀丽的姑娘,另外两个只是两个小小的女娃娃。

这两个姑娘长得极美。两个娃娃也很俊,被点了穴道,稳稳地坐在地上。

两个姑娘行动自如,但也静静地坐在那里,见了海大少和钱不多,就施施然站起身来,立在两个女娃身前。她们没有一丝慌张。

海大少笑了,海大少面对女人时总是笑,尤其面对着美貌的女孩子。

“你们是谁?”

穿绿上衣的女孩儿说话了,她的声音极好听:“我叫刺儿,她叫槐儿。”

海大少还是笑:“你们为什么不死?”

刺儿看着他:“你看见的那几个女孩里没我俩,我们那时正看着小娃娃,我们不死。”

钱不多突然飘身过去:“闪开!”

他推开了刺儿槐儿,盯住了两个女娃娃看。

海大少笑:“她们还太小……”

钱不多应道:“你比她俩还小。”

海大少一愣,也仔细看这两个女娃。

谁见过这样的女孩儿,头发是乌亮的,颈细肤白,色如嫩乳,眼中有神,虽有惊惧之色,但还是凝重俊美。

海大少和钱不多看了半晌。

钱不多说话了:“告诉你,我还没老婆。”

海大少说:“你有柳毛毛……”

钱不多冷哼了一声:“狗屁!”

海大少笑:“芽儿还太小……”

钱不多:“有苗不愁长,五六年后你看……”

海大少突然说:“我也没老婆。”

钱不多惊讶地看他,海大少的脸不红也不白。

钱不多沉吟着:“咱们不妨再比试比试……”

海大少也有兴致:“比什么?”

钱不多笑:“把这孩子养大,让她心甘情愿和你成亲。谁成功了谁赢……”

海大少奸笑起来。

远远地看见了长白山主峰。

初春逼夏,长白山主峰上仍罩一峰白雪。

萧啸、罗敷、柳不恭跑倒了骏马,从马上纵起,飞奔向泉庄。远远看见主峰,泉庄已经在望了。

萧啸回头向罗敷与柳不恭比划了一下耳朵。

罗敷与柳不恭会意,一边御风而行,一边塞掩双耳。

萧啸在风中轻轻一拧身体,人就落在一块巨石上。他两目电闪,张口向天,生生地吐出一声虎啸来。这一声啸像滚雷,从地下一直滚入林中。百峰岩壑尽在颤抖。

这当然不是饿殍之啸,也不是饱食之啸,这是临渊眺目,威慑百川的一啸,这一啸使百兽失色。

啸声在林海中回荡。

萧啸这一啸后,就静静聆听泉庄那边的动静。

泉庄没一丝回响。

三人忧心更重,如飞般地向泉庄奔去。

泉庄就在眼前了。

他们先见到了那一片花海,见到了花海中躺卧的那十八个少女。女孩儿的血流在花蕾上,染得花只好匆匆凋零。

三人只能伫立在花海前。

罗敷脸色苍白,喊一声:“小弟,小弟!”旋即向那木屋奔去。

木屋里没人,屋门前,有两个人相依偎躺在地上。这是罗敷的表弟和少夫人鄢可君。

狂痴书生柳不恭马上去试鼻息,想看看人是不是有救。

他抬起头来,手又轻轻放了下来,人已经断气多时。

罗敷颤抖着手,不能自已,她合上小弟的眼皮,看着他中毒针后那变黑的颜面,不忍心去拂动他。

罗敷无声地落泪。

萧啸看着她:“你应该哭,哭出声来。”

柳不恭也点点头:“三妹,你哭吧。”

罗敷仍是默默流泪。

柳不恭从鄢可君的手心拔出一根毒针,细看着,神色很是肃穆:“这是回毒针。”

三人一震。回毒针是中空内藏毒液,两头尖似纺锤状的一种毒针,据说回毒针是夺命双钱中的一种毒器,其毒无比,一射入人体,人即刻便死,血凝心止。这毒针更有一样狠处,射入人体后若那人不立即毒死,血仍流动,毒针便循血液而驱奔心室。

“夺命双钱,又出来了这夺命双钱……”

萧啸的神色很是忧郁,这歹毒的兵器又出来了,武林不知有多少人又将喋血。

“看!”柳不恭突然指着地上。

鄢可君身子趴在少年身上,一经抬开,在地上便见几个字。

“救双……钱……海……”

罗敷痴痴看着这几个字,突然痛哭失声:“可君,可君,我错怪了你,我不该劝阻小弟娶你,不该……”

罗敷跪在鄢可君身边:“弟妹,你放心,我一定救出双儿……”

萧啸和柳不恭静静地站在罗敷身后。

威震关东的泉庄没了,很奇怪的是,美人泉突然干涸了,那些花海也在几天内萎成了一片枯草。怪石中没了那缭绕的水雾,嶙峋的恶人石又面目狰狞了,仍然是飞鸟不敢止栖,猎人不能打尖的不毛之地。

人们又管这儿叫恶人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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