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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生死重一诺

关东路迢迢。从小闲关出发,到孔方庄得走半月。好在马是良驹,车也坚实,萧啸与罗敷分别驾车,向孔方庄进发。路上,晓行夜宿。

萧啸仍背着他那把吞口熔金的重剑。

他们曾经一诺,向泉庄少主人的夫人鄢可君的遗体郑重一诺,这一生中照顾他们的女儿,照料大双儿与小双儿。

这一诺千钧重。为这一诺,他们不惜赴死。

风尘仆仆,驱车赶马,他们来到了孔方庄外,他们把马一撂,两个人上了聚仙楼。

聚仙楼比以前更热闹。

很多人知道了阴婆婆曾一救孔方庄。江湖上的事就是如此,风风雨雨,转瞬世人遍知。他们来这聚仙楼,为的是一睹这天下奇人的风采。

更有很多人对孔方庄有了觊觎之心。萧啸与罗敷一闯孔方庄,能双双生还,这已经破了孔方庄的神奇童话。又有海大少全军入庄,杀出庄来的继举,更使一些人敢于小觑孔方庄了。

“一进孔方庄,当鬼也不枉”,这话已经成了历史。

很多人企图闯庄。他们在等候时机。

就在这时,在暮色刚来时,大侠萧啸与三江女侠罗敷进了聚仙楼。聚仙楼上的人当然大都认识他们。都注视他们,都不打招呼。

在聚仙楼上,即或是亲兄弟见面,也只能以目示意,而不能打招呼。

萧啸与罗敷坐下。他们看着暮色中孔方庄的湖水,有一种悲怆从心中来。柳不恭如果在那个敲琴小筑,也该对故人有一个交待。那一次蒙面救人,越想越该是他。小双儿呢?还是那么暴戾么?

萧啸不由得唤酒。罗敷知他心境,陪他畅饮。

暮色爬上了聚仙楼。

有人在萧啸、罗敷身边问讯儿:“两位可是萧大侠、罗女侠?”

萧啸与罗敷抬头,见一个鹤发鸡颜的老婆婆站立在面前。

这是天下奇人阴婆婆。

阴婆婆凝视萧啸、罗敷。

“不知萧大侠、罗女侠来这里做什么?”

萧啸、罗敷忙行礼:“阴婆婆,我们为孔方庄而来。”

阴婆婆一笑:“好,好。都为孔方庄而来,都为孔方庄而来。莫非孔方庄如今已不堪一击了么?”

萧啸肃然:“阴婆婆说笑了,我们曾为一诺,必然得去孔方庄。”

阴婆婆亦马上正色起来:“你那一诺有多重?”

萧啸朗声如玉:“一诺千钧。”

阴婆婆笑了:“我说你那一诺只不过重那几两,很轻的,是不是?”

萧啸抓起了剑,目中含怒。

阴婆婆问:“你对谁承诺?所诺何事?”

萧啸:“一个故人,承诺为其抚孤。”

阴婆婆冷笑:“小事,小事。”

罗敷声音冰冷:“请教阴婆婆,何为大事?”

阴婆婆问:“孔方庄里恶人多,对不对?”

萧啸点头。

“孔方庄十年不放其出,于世人有无好处?”

萧啸说:“好处极大。”

罗敷插言:“但其十年后一出,为害更剧。”

阴婆婆笑:“神仙也给人机会,十年之一次不也合理么?何况……”阴姿婆一指聚仙楼上众人,“你们这些人不是在这里天天等着要他们的命么?”

阴婆婆侃侃而谈:“天下恶人集于一庄,于世无争,于人无害,孔方庄功大过大?你们这些人天天在这里候着,必欲对那十年之前的恶人斩尽杀绝,居心也不善。上次孔方庄走出的飞鹰方飞、三支箭凌玉堂、贩本舍利小赌鬼本已十年忏悔,愿寻一个了断,谁知这一点良知却被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之人活活绞杀,让他三人死不瞑目。萧大侠,罗女侠,听老妇一言,回身转意,自行自路吧,孔方庄功过,天下共鉴……”

萧啸沉思。

有人冷笑:“难怪聚仙楼三十载生意越做越旺,难怪孔方庄钱不多能卧榻之旁容他人鼾睡,原来阴婆姿不惧天下公道,执意维护孔方庄……”

阴婆婆目光突然烁闪,疾叱道:“胡说!谁讲的,站出来!”

一个人从窗边桌角站起来,慢慢走过来。他是个轩昂汉子,话语掷地有声:“我是六扇门内人。阴婆婆,依你一言,人如犯下滔天大罪,一入孔方庄,十年光阴,便可尽得解脱?对不对?”

阴姿婆对这人冷笑:“你是谁?”

那人应答:“霹雳拳姚恩。”

阴婆婆走向前。她缓缓举手,手颤颤地从胸前提起,这时候,姚恩一动不动,已在地狱走了一遭。

罗敷脸变了色,萧啸不自禁去握重剑。

阴婆婆的手落在了苍苍白发上,她颤声而叹:“年轻气盛,不知世事,何必乱讲?”

她长长一叹,对萧罗二人:“其实,人人思功,以为孔方庄不堪一击,这怕不是福,是祸呢……”

她不待萧啸、罗敷回话,人蹒蹒珊珊,竟走下楼去了。

太阳出来时,像普照世界各处一样普照孔方庄。尽管孔方庄的人是邪恶的人,孔方庄这一地是邪恶之地。但在阳光下也很美。

湖光水色,蓊郁丛林,隐约亭台楼榭,俨然如画。萧啸和罗敷背沐朝阳,渐渐走入这画中去。

他俩身后跟着一群人。这些人再三求告萧啸,他们也要随之入庄。

萧啸一笑。他要入庄,别人不管,入家要入庄,他又哪里管得到?于是就拥上来近百人。近百人缕缕行行进入孔方庄。

孔方庄很平静,也很怪。一入庄,庄门那里头一回没了懒汉闲人。进了庄子,店铺饭馆茶肆里,都收钱收银子,吃饭要钱喝茶要钱买东西要钱。

萧啸一行人,在这大街上闯来走去,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们只好又去头一回百两招待客商的大厅。

恰巧是十五月圆。恰好是众客商落座之时,百两环顾打揖,开谈买卖的时候。

萧啸、罗敷与近百人进厅,都或坐或立于大厅之后,看孔方庄做买卖。

百两仍在笑着,仍然面对众客商笑,仍然没忘众客商必然为他们送上各地奇珍,是他们孔方庄的衣食父母。

依旧是每个客商都为孔方庄带来些吃用什物。

先有一个客商说货,他带来黄河鲤鱼八千条、鹿十五头、鸽十笼、蛇二十箱。

百两等他要价。

那客人一笑,说三万两银子。他明知这价贵市上十倍,也知道百两不会还价,说得很轻松,很潇洒。

大厅里所有的客商都知道百两的态度。他会笑,而且马上说好,口不二价。

可百两低着头,好半天才抬头说:“老先生去年为孔方庄带来三千把竹扇?”

老先生笑。

百两脸上没了笑容:“老先生把那些扇子拉给敝庄,要一两银子一把,是不是?”

老先生笑不出来了,嗫嚅着:“去年……去年……天热。”

百两一叹:“天热了也不该缺扇子。老先生在距孔方庄三十里外的何镇买三千把扇子,一把花七个大钱,送到孔方庄就要一两银子,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对不对?”

老先生苦着脸,想哭。

“老先生这些货,该要三千两银子,就有利在内了,为什么要三万两?人心不足蛇吞象,对不对?”

老先生汗流如雨。

百两长长一叹,盯住那老先生,目光要杀人:“你以为孔方庄可欺是不是?”

老先生惊得说不出话来。

百两的身子一飘,人飞到老先生面前。他的手只是向老先生匆匆一弹。

老先生的眼睛瞪得圆,喉咙里咯咯响,慢慢倒了下去,从鼻腔、口中、耳孔流血。

客商全惊呆了,孔方庄杀人了,而且是杀了他们视为衣食父母的上门客商。这如夏天雨雪冬震雷一样,让他们目瞪口呆。

百两掸掸衣袖,又扯扯衣领,如初沐者振衣,若无其事。

他慢吞吞地对众人说:“不知诸位还给敝庄带来些什么?”

客商们都不敢讲话,只有一个客商站了起来:“孔方庄名动天下,但总该有个道理吧?夏老先生人称‘一条筋’,其实不外是吝啬了点儿,从孔方庄多赚了银子。但他是为商之道,总罪不该死,在下想向贵庄讨个公道……”这人义正辞严,竟声如朗玉,凛凛目光直视百两。

众客商知道,这人是河洛大豪方子祥。方子祥不擅武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买卖人。也正因为他不擅武功,才敢于在这时起而问诘,才使这些自命侠义又擅武功的客商侠者们汗颜。

百两笑,盯牢方子祥:“不知方先生有何见教?”

方子祥沉声道:“在下可以告辞,且从今日起,河洛之货不入贵庄。凡我属下之地,不与贵庄盘桓生意。恕在下及早告辞。”

百两身子一飘,人飞到方子祥身边,说:“先生带来货物,敝庄还未有幸得闻……”

方子祥冷笑:“我当把这些货物掷入水中,为水族寿,也不愿让它入贵庄,助恶人肆虐。”

百两脸色一变:“方先生断言人善人恶,不嫌太决断了些么?”

方子祥笑,起身欲退。

身边已围上来两个人,顿时穴道被制。

百两缓缓向大厅内众客商一揖:“孔方庄承蒙各位抬爱,能在江湖上不坠威名,今日得罪了。”

大厅外门窗响,从门窗外搭入弓弩,引弓欲发。大厅内二百余人皆在弓弩之下。

有人一声啸吼,继而是爽朗的笑。一人越众而出。

百两看看这人:“大侠萧啸?”

萧啸点头:“正是萧某。可笑孔方庄假惺惺作态,以取悦这些刀头上舔蝇头小利之客商。不料今日果然狰狞,露你豺狼本相……”

百两冷笑,一字一顿地对萧啸说:“萧大侠,你是英雄本色,但这里有人一二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萧大侠还是不要冲动的好……”

萧啸忽见罗敷冲他一皱眉头。他明白,一旦动手,这一二百人中许多人必将死于弓弩之下,性命不保。

萧啸冷颜说:“我要见你们钱庄主。”

百两一叹:“见与不见,均无益处,萧大侠何必自找无趣?”

萧啸目光如电,视众人一周,复轻轻出手,一凳由旁引至,人已端坐凳上。他只对百两说一句话:“我要见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