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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破草鞋与破草帽

小城里的人都觉得很奇怪,但也都很痛快。

街头脏水肇义死了,这让他们很痛快。

奇怪的是,肇义死在城门楼外边,他的身上没有一丁点儿伤痕。肇义仰躺在门楼边,再也不爬起来对小城人嘶吼了,再也没什么威风了。

肇义的身子上放着一只很奇怪的蛋。

这蛋象鸭蛋,又比鸭蛋小,色儿也是青色的,但蛋皮上有花纹,花纹不很明显,是暗色的。

小城的人都吃惊,因为那张本来揣在肇义怀里的招聘文书竟然又贴在了墙上。

是谁杀死了肇义?

更奇怪的是,全城的三个矮人都在一夜之间无影无踪,这三个矮人都不辞而别。第一个是大三元酒楼的小酒保丁三儿,第二个是下街卖馄饨的小小儿,第三个是杨大户的独养女儿阿大。

小酒保丁三儿人只有二尺多高,给人上菜时常常立在桌边喊:“劳驾劳驾,把你的菜端上桌去!”就有顾客哂笑他,说他端不得盘子。小酒保丁三儿也不吵也不辩,只是吼喊一声:“小心了!”就手儿一扬,一盘菜平平地尺上去,从两个客人中间飞过,直落向桌子。桌边的客人躲闪不迭,以为会汤溅菜翻,弄一身油污,就忙躲避。谁知这一只盘子竟稳稳地落在桌上,客人一看惊讶,盘子恰如摆上去的一般,正正好好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有时客人来了,也打笑丁三儿道:“丁三儿,来一手儿,来一手儿!”

丁三儿的用那一条小小的短臂横托,一托上五六个菜。人如短木,小腿如飞,站在客人身后,叭叭叭叭——把五六个菜一掷一抛,一掷一抛,全部安安稳稳掷在桌上。

这一手儿一亮,众客人就大声喊好。

下街卖馄饨的小小儿不小了,长胡子了,据他自己说他足有六十岁了。但因为他身材矮小,六十岁了人家还都叫他小小儿。

小小的馄饨挑子也是小城一绝。

他的馄饨挑子两头特轻,是用薄薄的银子打制的。小小儿前头挑着旺旺的炭火,火上煨着锅,后头挑着家什、调料,沿街而行,边走边叫卖。他的叫卖不同别人,别的卖馄饨人用嗓子可劲儿扬吼:“馄——饨!馄——饨!”小小儿不这么喊,他只是漫街走,喊:“小小儿,小小儿,找小小儿,找小小儿!”

人都知道小小的馄饨挑子来了。

人们都拥出来吃小小儿的馄饨。

小小儿的碗儿也很小,比一般卖馄饨的碗要小差不多一半。碗纯白如玉,馄饨也洁白如玉,隐隐透出那香气四溢的馅模样来。别人的馄饨卖四文一碗,小小儿一碗馄饨要十五文。

大户人家的人也抢着吃小小儿的馄饨。

丫头们一边吃馄饨,一边问小小儿:“你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弄那么多钱干什么?”

小小儿嬉着脸笑:“赚够了,娶媳妇儿啊。”

丫头们就,就闹,互相揶揄着:“你嫁小小儿吧,天天吃馄饨……”

小小儿也笑,笑得样儿很傻。

杨大户年近五十,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

女儿叫阿大,是因为杨大户盼着阿二,阿三,以至于阿八阿九。谁知道老天让他只有这么一个阿大。

阿大长到了八岁,再也不肯长了,就到了十六岁时也是那八岁的模样。

杨大户很愁,愁得吃不好睡不安。

杨大户到处为阿大择婿。

媒婆也跑断了脚。

但没人可以做阿大的夫婿。

有人说是杨大户的要求太高了点儿,稍稍低一点儿,阿大早就可以招赘来一个女婿了。

杨大户的要求并不算太高,他原来要求有十条,现在想到了阿大的弱处,就叹着气降到了三条:一是那男人须得身长七尺;二是那男人须得是书香人家弟子;三是那人至少也该家道中等,不是没落人家。

杨大户无论如何绝不降低这三个条件,阿大就十六岁了仍待字闺中。

如今,大三元的小酒保丁三儿,卖馄饨的小小儿,还有杨大户的独生女儿阿大一齐没了。

他们三个都是矮人。

他们都在一夜之间从小城消失了。

小城里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讲这件事。

这时,大三元酒楼上来了一个客人。

这人很古怪,头顶一张破草帽,脚穿一双破草鞋。他胡子更怪,人家是五绺长须,三绺长须,他却是一绺长须。这一绺长须不长在下颏上,不长在上唇,却偏偏长在左脸颊边。这一绺长须本来就怪,又偏偏全是白色,很硬挺,又旺发,长可及胸。他的头发是乌黑的,人也很年轻,满脸红光。可偏偏他左颊边那一绺胡须是白的。

堂倌一见他这副模样,便吃了一惊,忙迎上去:“客官要吃饭么,请到楼下去坐。”

这人问道:“为什么要到楼下去?”

堂倌忙赔笑道:“楼上楼下是一样的。”

“既然一样,我又何必到楼下去。”

“小的没讲明白,楼上楼下的菜是一样的,在楼下吃比在楼上便宜。”

“我不想吃便宜,我想吃贵的。”

堂倌就被这人噎住了。

那人点了四个菜:清蒸团鱼、红烧田鸡、人参雪汁,灵猴蘑菇,要了一坛老酒,喝起来。

堂倌越来越不放心,菜虽少,却都是大三元酒楼的名菜,是月把儿也没人敢吃一回的贵货,连杨大户这样的本城首富都不大吃这些菜,这叫化子样的人竟这么大吃,这让他不放心。

他细琢磨这人,越琢磨越觉得奇怪。

这人的脚上穿的是草鞋。草鞋是不假,可绗鞋却用的是金线。堂倌的眼认得钱,那人放在桌上的破草帽已经绽开了边,这草帽边儿一闪一闪的,堂倌结看看,又吃了一惊:这草帽是用银子碾的。用金线缝草鞋本来就是很怪了,用银子打成草帽,这更让堂倌不解。那么些银片片儿,戴在头上不沉么?

这人吃饱喝足了,就坐在座位上,吼一声:“算账!”

堂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人看来兜里有银子,并不十分太穷。

堂倌赔着笑:“二十两银子。”

那人一笑道:“不多,不多。”

嘴里说不多,却不往外掏钱。

堂倌等了半饷,沉不住气了:“请付账吧?”

那人道:“我没有钱。”

堂倌心一沉,果然是这么回事儿。没有钱,没有钱可不行。你随便上了大三元酒楼,我祖宗似的侍候你,你就来一句:我没有钱。就完了么?可这个穷光蛋也真没有钱。

堂倌来了气:“没有钱你上楼来吃,而且专点这些山珍海味儿?”那人一叹,脸有点儿红:“我就爱吃这些。”

堂倌更来气了:“我也爱吃。你知道不?我这辈子一回也没吃过你吃的这四样菜。我也爱吃,可我吃不起。兜里没银子,我就不敢朝这儿坐。”

那人一笑,想一想道:“也是的,你在这儿干了几年了?”

堂倌气哼哼地:“五年。”

那人一叹:“干了五年,你竟没吃过这些菜?挺好吃的,要不要我再点上四个菜,你来吃一顿。钱算我的,行不行?”

堂倌气坏了:“你的钱算谁的?”

那人道:“应该有人替我付账的。不过今天人还没来,你等一等,好不好?”

堂倌道:“就你这个穷酸样儿,谁会替你付账?”

那人道:“我总是想付账的,可偏偏有人不让我付。”

堂倌道:“你别做美梦了,你也没钱,我看就用你这破草鞋破草帽顶账了吧?”

那人突然一笑道:“好眼力,实在不行就用这顶草帽顶账吧。我欠你多少银子?”

“二十两。”

“可这草帽重二十八两。”

堂倌道:“好好办。我把你这草帽拆了,不就行了?”

那人瞪眼看着堂倌,突然一叹道:“好主意。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堂倌马上去抓这草帽。

草帽沉甸甸的。

堂倌用劲儿拆,他拆不下这草帽圈儿。

这是用白生生的虬丝缠的,那虬丝竟然咬不开,扯不动。虬丝是白的,很坚韧。

堂倌很生气:“拆不开,破草帽这么难拆。我用刀剁吧,行不行?剁下一小片归你,一大片算是饭钱。”

那人点点头:“只好如此了。”

堂倌找来一把刀,这是三元酒楼厨师在案板上剁肉的大刀。这刀有五斤重。

堂倌举刀,问:“我剁了?”

那人叹气:“剁吧,剁吧!”

堂倌用力剁下去。

堂倌惊呆了。

这一刀剁下去,那软软的白虬丝上只有一道亮一点儿的刀印儿,又转瞬不见了。这一刀就是剁在金子上也可以把它剁出一道深沟来,却偏偏银子编成的草帽席上没一丁点儿刀痕。

堂倌呆了,不知说什么好。

那人笑道:“你看怎么办?这草帽二十八两,亏你二十两,草帽归你,我亏。草帽归我,你亏。你说怎么办?”

堂倌用刀竟劈不动那草帽,自然是又羞又恼,楼上虽没多少人,但也围上了三五个人旁观,这更让他羞怒万分。他脸色紫胀,喊道:“你是什么人,莫非是来我们酒楼找事儿的?”

那人仍笑:“我叫白年青。”

白年青?这是什么话?看这个人满面红光,应该说是正年轻。但多了那一绺胡子,就未免有点不大相称了。为什么叫白年青?是名号还是他本人的名字?

堂倌叫道:“什么白年青?快付银子,你上酒楼叫菜,为什么不带银子?”

白年青以左手食指中指夹绺着胡子,道:“我一般出门都不带银子,吃饭时也不带银子。”

堂倌道:“你为什么不带银子,你以为别人会让你白食白住不成?”

白年青笑了,笑得很爽快:“你说对了,还真就有人给我白吃白住,真有人替我交银子。”

堂倌刚想再吵,面前桌子上突然冒出一锭大银。

这是足足五十两的一锭大银。

堂倌愣了。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城里最有名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堂倌最想见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本城最大的财主杨大户,一个是本城的捕头邱无伤。

是杨大户把这锭银子放在桌上的。

堂倌忙向二人讲明:“这人吃饭不给钱……”

杨大户说道:“这不是钱么?”

堂倌一愣。

杨大户又说道:“这锭大银够不够?”

堂倌道:“够,足够。可是……”

杨大户不愧是杨大户,他只说了一句,就让堂倌住了口,马上拿起这锭大钱下了酒楼:“你要再说上一句话,这锭大银我就收回来了,你不讲话,余下的赏你了。”

堂倌抓起银子,一溜烟下楼去了。

白年青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最怕见什么人?”

邱无伤道:“我不知道。”

白年青道:“我最怕见捕头,尤其是象你这样有点名气的捕头。象你这样的人都够傲的,你叫邱无伤,想当捕头,又无伤,可见你在这一行中也是一把好手。平日你的眼睛肯定长在眼眶上面。可现在你见了我笑眯眯的样儿,象我是你的亲娘舅。这事儿就不妙了。”

邱无伤笑一笑,不讲话。

白年青又看着杨大户。杨大户穿一件很平常的素色袍子,袍角边垂一长绦,长绦上既不系玉坠儿,也不系翠王当,只是大大的豁了边的一枚铜钱系在那上面。那一枚铜钱被磨得很明亮。

白年青又叹了一口气:“我怕见捕头,更怕见你。”

杨大户不解:“你为什么怕见我。”

白年青道:“你这人只穿一件素色袍子,袍角儿只扯挂一枚大钱,你天天摩挲那枚钱儿,显然你对钱儿很喜爱。你叫杨大户,不舍得用一块玉坠儿,却舍得用五十两银了为我纳酒钱。这事儿不让我更怕么?”

杨大户道:“你怕什么?”

白年青道:“我怕你开口求我。”

邱无伤道:“你怕?你怕就不该来这里。”

白年青道:“这里怎么啦?这里不是挺好的嘛。我来这里,是因为同别人打了赌。”

邱无伤道:“敢问赌的是什么?”

白年青道:“赌的是木片可不可以做瓦。我说不能,那人说能,让我来这城里看一看。”

邱无伤道:“你输了。”

白年青叹口气:“我输了。”

邱无伤道:“这里到处都是用木片做的瓦,房上面一排排,被雨淋成了黑色的那玩艺儿,都是木片瓦。”

白年青道:“你为啥不早说?我已经看见了。”

白年青道:“我告诉你,你是大户,拿了五十两银子,我还你,权当我借了你五十两银子。你要我干什么,我可不干。”

杨大户欲言又止,看着邱无伤。

邱无伤笑了一笑。

他看着白年青不讲话。

白年青道:“你们没什么话我就要走了。”

邱无伤道:“昨夜里,这城门楼边死了一个人,一个男人。”白年青道:“死就死呗,干我何事?”

邱无伤道:“你到处闲逛,告诉你新鲜事儿。”

白年青道:“这可不新鲜。”

邱无伤道:“这男人身长七尺……”

白年青笑:“凡是男人谁不身长七尺?”

邱无伤突然说得很快:“昨夜里,还有三个人失踪了,这三个人两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这三人职业不同,个性不同,但有一样相同……他们的身高都不足三尺。”

白年青不笑了,脸色一亮。

邱无伤在向衙门报验:“这死人身上无伤,根本就没有一点伤。他死得很快,因为死时他只是惊讶,不信,甚至有点……轻蔑。可他死了,躺在门楼前,他的尸体上放着一只蛋。”

白年青问:“蛋?什么蛋?”

邱无伤道:“那是一只怪蛋。蛋身上有花纹,花纹象是画上去的。比鸭蛋小,却又是鸭蛋模样。花纹象是画上去的,但又擦试不掉。”

白年青道:“怪,怪,让我看看那蛋。”

邱无伤向怀中一探,掏出一枚怪模怪样的蛋来,递与白年青。白年青忽然愁上眉梢:“该死该死!这事儿与我有什么相干?管闲事管白了胡子,还要管?那不把头发也管白了?那时就不叫白年青,只能叫白了头啦。我不看,不看。你把那蛋收起来好了。”

邱无伤一笑,把蛋放进了怀里。

邱无伤一笑,揖道:“这么说,没事了,就此别过。”

他想一揖而别。

可杨大户怔怔地看着白年青,不动。

邱无伤扯他走。

杨大户道:“等一等!”

他脸上忽然很平静。他看着白年青道:“你是怪侠。金丝草鞋银草帽,专踩天下不平道。我不求你,我和你赌一赌,如何?”

白年青脸上亮了:“赌什么?”

杨大户道:“赌一件事,你做不了,我能做到的,如果我做到了,你就认输。”

白年青看着杨大户,突然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好赌?”

杨大户摇摇头。

白年青很得意:“因为我赌钱赌物时,运气特别好,从来不输。”杨大户不动声色:“你赌不赌?”

白年青稳稳地坐下来:“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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