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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女人谷

天下有三大恶处:疯人岩、恶风岗、女人谷。

有歌谣为证:

“疯人岩,鬼来缠,

不疯不痴活半年。

恶风岗,不敢闯,

千钟粟米银半两。

女人谷,莫伸足,

吞吃男人不吐骨。”

恶风岗在蓟山,疯人岩在海岬,女人谷在关东。

女人谷是一个险处。

谷前藤牵树绕,有两面陡岸在山边峙立。一面陡岸加壁削千仞,中间似有浮云飘荡。石崖上有血红的三个大字:女人谷。

三个大字下面又有一块大石,大石被人用剑削成一壁平面,上面有字,字是用强劲臂力以剑化笔写成:

“谷人无力不种田,

男人入谷,力上无土。”

马车停在女人谷前。

花仙妙灵站在大石下,反复念叨这两句不诗不文的文字。

“陆公子,陆公子!”

“做什么?”

玉面狐狸从车上跳了下来,瞠目而视这血红的大字。

女人谷,是女人的世界。“谷人无力不种田”,是指谷中只有女人而没有男人,谷人皆女,就无“力”无“田”,没有男人。“男人入谷,力上无土”,是指男人一入谷中,头就掉了,成了无头尸体。男人入谷,杀无赦!

花仙妙灵道:“你愿不愿意进去?”

玉面狐狸:“怕什么?”

花仙妙灵道:“女人谷不禁女人,男人入去,必死。”

玉面狐狸突然仰面大笑:“我不去谷里,是不是也得死?”

花仙妙灵苦笑:“当然,但你不会马上死掉,你还可以看见十八次太阳朝起暮落,你还有十八天生命……”

玉面狐狸一笑。他很感激花仙,她带他来,一点儿也不强迫他,让他自己去选择生死。十八天对于他来说,岂不是同别人的十八年一样宝贵?他怎么不该珍惜这十八天?他怎么能不更珍惜他这稍纵即逝的生命?

玉面狐狸大踏步向谷中走去。花仙妙灵跟在他的身后。

山谷中很静谧,坡上一排茅草屋,都散散地座落在那里,没一丝儿声息。一条小溪从山中流淌出来,千折百回,绕山坡流转。这就是那日暮倚修竹的绝代佳人凭栏而望的溪水么?这就是“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的溪水么?

玉面狐狸身子颤抖,这是又一次毒发的先兆。

“陆公子,你冷么?”

玉面狐狸点点头。他坐了下来,屏息静气,怅望溪水。

半个时辰左右,他觉得好一些了,想伏在溪水边,喝水,洗脸。

“别动!”

一个人喊住了他,喊他的是个女人。

这已经不能算是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比无盐嫫母都丑,脸上漆黑,一脸花斑,但身材修长,两手娇嫩如乳。

玉面狐狸不想理她。

“别动!你如果喝下一口溪水,那口水没等到了肚里,你的人头就没了。”

玉面狐狸听了这话,竟然不惧,微微一笑道:“我喝过了水,岂不是就不渴了?我不渴了,有没有脑袋又有什么关系?”

玉面狐狸就趴下去喝水,而且喝得很多,很过瘾。就在他趴下喝水的时候,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来了四个女人。这四个人再加上那个无盐嫫母一样的丑女人,她们一共有五个人。

都站在他的身后,她们身后是花仙妙灵。

他不在乎,竟然掬水。一把一把地洗过脸后,痴痴地望着泉水,吟起唐人诗句来:

“夫婿轻薄儿,

新人美如玉。

但见新人笑,

哪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

出山泉水浊。

天寒翠袖薄,

日暮倚修竹。”

这五个女人吃惊地望着他。这是个不怕死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竟然也会吟哦这山泉,也会吟这山谷里人人会吟的“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这个男人还长得很漂亮。

那个丑女长长一叹:“你既然知道‘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为什么还要搅浑这山泉?你知不知道,男人如果沾了这泉水,必死无疑。”

玉面狐狸笑了:“我就是不沾这泉山,不也是必死么?”

丑女人道:“不一样。你如果只是入了谷,只不过是一个死,而你喝了这水,这泉水岂不就肮脏了,弄脏了泉水,你就会成为女人谷中的‘尤物’,你明白么?”

玉面狐狸道:“‘尤物’这一个词,听上去好像不错。”

丑女道:“如果你做了‘尤物’,唯一的心思是恨不能早死一步。”

玉面狐狸在溪边看水,又看看这五个女人。他很是感慨,世界上有许多地方对女人是禁忌,但很少听说像女人谷这样对男人是个禁地。

“这么说,我是无法活也无法死了?”

丑女道:“是,除非你马上自杀。”

丑女从身边一个女孩子手里抢过剑来,手一抖,剑直直飞向玉面狐狸。剑成笔直,似直要刺入他前胸,又忽然落下来,直刺入溪水石缝里。

“你为什么不用这柄剑自杀?那样你既可以少受一点儿罪,又能用你的血洗清这已经肮脏了的泉水!”

玉面狐狸把剑抓在手里,赞道:“好剑!”

这确是一把好剑,青青的寒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他又把剑放在了大石头上:“我的命就是不值钱,也绝不会自己杀死自己。”

丑女道:“你也是一个习武之人,怎么这么怕死?”

玉面狐狸不理她,顾自去看这山谷。女人谷很美丽,山坡上,山梁上,溪湾里都开着一丛丛火似的杜鹃。

丑女冷冷一笑:“男人的臭脾气又来了,你不愿死,只好我来代劳。”说着,身子忽然一纵,人已经飞向玉面狐狸。

她这身子一纵,人疾如箭,双手在前,飘衣曳裙。

玉面狐狸不动。他也太托大了,这里并不是风险不测的江湖,这里是人人咋舌个个惧怕的女人谷。有多少江湖人士对女人谷有心发难,又有多少不逞之徒对女人谷垂涎三尺?女人谷很神秘,神秘山谷中的女人更神秘。男人看女人,神秘的女人就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所以不少男人冒死入谷,冀得奇遇。

丑女想,这个男人武功一定极强,她冲至他眼前,他仍不动手,很镇定,必然是泰山崩而不变色,危难临头而不皱眉的硬汉子。她的掌法中更加强了力道。但又不用足全力,如果她一击必中,男人肯定躲开,如果躲开了,她须得另换一招。进女人谷的男人都比在谷外凶猛。他们知道他们在这里不是女人的爱心,他们只能是女人用刀用剑切割的点心。

“砰——”,一掌击实。

这一掌很重。丑女落下地,怔立在溪边。

玉面狐狸的身子被一掌打飞,像一件被抛出的物什,在空中一抛,又落入溪水里。

溪水不深。他的身子在溪中,头还能在上面昂着,嘴角沁血,但仍有着那狷傲的笑。

“好……掌法!”他长吁了一口气,不自禁地轻轻皱了皱眉。显然,他是受了内伤。

站在一边久久不语的花仙妙灵叹一口气,道:“陆公子,要不要我扶你一下?”

玉面狐狸笑一笑,这一笑使他的脸很有光彩:“不用,谢谢你。”

他很会笑,笑得让这四个女人也有的不由得向玉面狐狸陪上一笑。有的则看着花仙妙灵,很羡慕她,有这样一个男人向她一笑,她做个女人该有些幸运了,命肯定不会像她们这样苦楚。

丑女怔怔地看着他从溪水中趔趔趄趄爬上来。

“你不会武功?”

丑女长吁。她莫非头一回后悔了?不该这样恶待一个男人,一个面目姣好却不会一点儿武功的男人。但这个人不独用这溪水洗脸,喝它,而且全身子都滚入了这溪水中。他在女人谷中,必死无疑。

女人谷中的溪水,就是女人的身子,女人的心,女人的泪,她们用这溪水沐浴,在白天,在晚上,在任何时刻,她们都会在这溪水边大方地脱下衣裙,袅袅地走入溪水中去。

这溪水容不得男人碰。

一个女人突然说:“他不会武功,自然不会是什么大恶人,让他走了算了,只要他出谷去。”

丑女回头,吃惊地看着四个女人。她们的眼睛盯着这个男人。她们的眼里头一回没有怒火,那眼里也有绵绵的火,但不是怒火。

丑女一叹,说道:“不行,女人谷里从来没走出一个活着的男人。”

她拔出剑,剑尖指向玉面狐狸的咽喉。

花仙妙灵不讲话。她知道她在女人谷里不能讲话。她从把玉面狐狸送入谷来,就再也帮不上他了。她只能看着,看着他被杀,或者看着他被女人折磨。也许有一线希望,这一线希望自然很渺茫,那是她把他匆匆忙忙送来的原因,那样他还有一线生机。

丑女的剑尖已刺上了他的咽喉。不过又略一停顿。她是不是也在犹疑?要谁来杀这个英俊狷傲的男人,都不会那么轻易,即使她是一个很丑很丑的女人。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喊叫。几个女人袅袅走来。其中有一个很冷艳的女人。是她在喊。

她是女人谷的谷主。世人称她为母老虎。这是一只很美丽很冷酷的母老虎。

母老虎慢慢来到了溪水边:“你是玉面狐狸?”

玉面狐狸点点头。

“怪不得有花仙护你入谷。据说你得了‘百兽舞’的真传?”

玉面狐狸点点头。

母老虎怔了一会儿,道:“‘百兽舞’在以前有病虎曹春使用过。但他那回同毒疯婆婆一试技艺,却不能奏效[注1]。看来也没什么大用处。为什么江湖人如此重视它?”

玉面狐狸不答话。

母老虎道:“你用‘百兽舞’杀死了花痴云峰和龙爪张泰?”

玉面狐狸点点头。

母老虎不解地看着玉面狐狸:“可你为什么要巴巴地赶路,入这谷中来?”

母老虎一指,玉面狐狸和花仙一看,他们那一辆很华美的马车正在山坡上。马儿的嘴嚼咬着一茎鲜花。车是他们弃在谷口的,他们从哪儿把它弄进谷中来的?

玉面狐狸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么?我这是活得不耐烦了。”

母老虎神色一肃,她看看溪水,看看花仙,突然道:“把剑收起来。”

丑女一怔,默默将剑收入鞘中。

母老虎突然笑了,只有曾经沧海的女人才会这样笑,只有这样笑的女人才曾经沧海,她的声音也很清柔,她笑眯眯地对玉面狐狸说道:“你是我们女人谷中的尤物!”

花仙妙灵脸色变了。她想马上掏出兵刃,同这些女人一搏。但玉面狐狸在笑,在冲她笑。

花仙知道,他这是在告诉她:既然只是一死,还有十六日与只有一两日有什么区别?但花仙的手仍攥紧了,攥出了冷汗。

一个男人,只要他是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成为女人谷的“尤物”。女人谷的“尤物”都会死得很惨。

注1:事见熊沐《奇门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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