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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俗人哪能没欲望

弘雨学武学得痴迷,竟至于不食不寝。

他肯用功夫,又善理会古籍,进取自然极快。

他没有发现他身后传来的那一阵阵林啸,也没注意到师父递过来的那日逐一日越来越沉重的目光。

他每天只是沉浸在三绝老人博大精深的武学奥妙中,每参悟一招一式,便高兴得情不自禁,快活得手舞足蹈。

他已经把绝情七式内功心法学得纯熟,每日勤学内功。他已经参悟了“一式三绝”的妙用。

当他这一日看一式三绝老人施展绝性拳时,他竟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这套拳法不像武林人所为,每一拳每一式都荒唐极了,极像人喝醉了或是在沉迷之时所胡乱比划出来的招式,每一招都既狠又辣,每一招又都匪夷所思,你如果不亲眼见到,绝不会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种狠毒歹辣的武功。

弘雨虽然看书明白了此拳的精义,但一见三绝老人施出的这套“绝性拳”来,仍是免不了十分吃惊。

三绝老人慢慢施来,想让弘雨看得仔细。

拳风过处,周围的树木皆瑟瑟而抖,二十四拳过后,收拳站住,四周旋风般抖颤的草木方才静止。

弘雨沉思着。

三绝老人一拍树木,说:“绝性拳之奥妙,全在施拳之人已经先失了本性,才可以得拳势之妙。虽然只有二十四拳,但内里变化无穷,失性之人不由脑而由神经驱动身体,自然是人性全无,躯体灵便,这时的人就勇猛过于熊罴,灵便胜于虎豹。”

弘雨说:“师父,人要绝性,岂不是最为可怕?”

三绝老人叹一口气,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说:“要施拳时绝性,只存一念:杀伐。当然是必杀伐武林中的败类。想到这,过后时也就心安了。”

弘雨默然不语。他请求师父再施一遍。

然后他就一声长啸,跳起身来。如法施了一遍。

“好,好,你悟得极快,虽这拳法走势不过习得了皮毛,但竟不走样,这就难得。”

就又修习绝欲掌。

三绝老人立身合掌,口诵一揖,说:“人已无欲,复又何求?”

然后就气凝身静,一动不动。再缓缓起势,这一起势只是右手轻淡描画了一个圈圈,左手也随之轻描淡写地划了一个圈圈,然后就是劈、掀、剁、挂、引,连连出掌。

“绝欲掌一连为五十式,每式分为复合双分,如对偶之势,左右掌自力道不同而势道相同,上下两掌,互为反出,化为四掌,四掌回环,变为八掌,五十式计四百掌,掌掌绝欲,式式巧变。”

三绝老人神色凝重,脸上神情不痴不喜,不怒不悲,不嗔不羞,无欲无求,掌风似柔似刚,周遭的树木咔咔作响。四百掌转眼施完,他长啸一声,人在地上游走,半晌方趺坐于地,凝神闭目,收力定性。

弘雨想了一想,又央求师父:“师父,这四百掌只是复式,记本五十掌就是了,师父请把五十掌施出,我再细琢磨一遍。”

三绝老人就又将五十掌重新施了一次。

弘雨看看书,又看看师父:“师父,此掌狠处,全不像人所思想之处,每一出掌,便想摧虎豹,夺人命,又像无求无寻,不扬不怯,不知为什么?”

三绝老人一笑:“绝欲者,人之大事也。你既为三绝老人,头一件事便是绝欲,这绝欲是一生所修,清静……但也是怕人的……孤寂。但是,好在有这些武学秘籍,有这‘一式三绝’的无上武功伴着你。”

弘雨笑了:“绝性绝欲,只怕我做不到。”

三绝老人呆呆地看着他,突然转身向后走了。走出十丈之遥,才清晰地说了句:“你得办到,也一定办得到。一开始都说这句话,一开始都这么说,后来就什么也不说了。”

只剩弘雨怔立在地。

突然,他身边的树木都咔咔作响,他急急向外窜跳,十几棵高大的树木訇然倒下,巨大的树冠织成了网,企图抓住他,他只好急急地窜跳。

他好不容易跳出了几十米。

再一回头,见刚才站立处,地下躺着十几棵树身。

细看看倒树,都倒得很怪,截断处是齐齐的一块一块的断痕,像是用什么震断了树的心脉。

弘雨呆住了,他突然知道了,这是师父的拳和掌带起的掌风摧断了大树的筋脉,它们这会儿才齐茬儿断折。

三绝老人带弘雨看他在头十年所居的树上茅屋。

弘雨看见了锅、盆,见到一个林中独居人的用具。他指着那布老虎问:“师父,这是什么?”

师父叹了一口气:“人欲不绝,何以成剑?”

弘雨没听明白,但见师父眼睛一沉,显然不愿再提这事。

他只好不再问了。

他看着这茅屋内的摆设,突然想起,或许他习武之后可以将这些东西忘掉,可现在他知道忘记不了这些,他做公子贝勒的日子比这复杂得多,也需求得多,他怎么能忘掉尘世生活的一切呢?

他看见了屋角有一只布口袋,便去翻检。一见之下,他大吃了一惊。那口袋里面装满了稀世罕见的珍宝。

一串钻石,全嵌在一只大大的螺贝上,在茅屋里闪闪发光,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几十颗钻石都比他怀里挂的金锁上那一颗大,比那一颗好。他惊讶极了,用这只螺贝可以买下京都闹市的一条街。

再看口袋里,玉树、珍珠都有好多。

弘雨看了这些,惊呆了半晌。

平日他对金银极淡,对珠宝也不甚喜欢,但他是亲王之子,是八大铁帽子王家的长公子,自然明白珍宝的价值。

“连皇宫大内也没有这么多的好珠宝……”

他念叨着,看着。

“本来有些东西就是皇宫大内的。”三绝老人说,“还有——”

三绝老人将弘雨拉出茅屋,带他身子一纵上了树顶。

弘雨站立不稳,总觉得要掉下去,紧紧地抓住三绝老人的手。

“你看——”三绝老人往茅屋上面一指。

弘雨就看见了茅屋的屋顶。

这屋顶很怪,在太阳照射的时候,发出闪闪的金光来。那里本来都是一些茅草树叶,怎么会发出金光来呢?

三绝老人一纵,身子飘落在茅屋上。

这回弘雨看清了,这茅屋上的那一片片闪光的叶子都是黄橙橙的赤金。

“师父,为什么你用金叶铺这屋顶?”

三绝老人叹了口气:“嗐——,人哪,有时就这样,有欲求欲,有情求情,绝欲仍有欲,绝情还有情……”

弘雨听了三绝老人的话,就沉思起来,若有所悟。

这一夜多雨。雨点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弘雨先是坐在树下,后来就爬进了三绝老人的第一间茅屋。

三绝老人早去那树洞里睡了。

弘雨坐在茅屋里,把那只螺贝拿出来,看着钻石在夜里熠熠闪光,他的眼睛让钻石闪得一亮一亮的。他爱不释手,想把这个螺贝带在身上。可他的衣服都快成了丝条条了,怎么带?他只好把挂锁上的那一枚钻石摘下来,把螺贝穿上去。这一下子他胸前多了只螺贝。

这螺贝很大,晃晃荡荡的,很不好看。

但它上面嵌满了世上的稀珍钻石。

弘雨又听着屋顶的唰唰雨声,他想像着他在一片大大的金钹之下躲雨,雨点淋在金钹上,发出这么动人的唰唰声,是一种轻轻敲击金钹的金石之声,这声催人入梦。

这么多的金叶子,都用来遮雨?

他爬起来,狂了似地去屋边,从那儿伸出手去一拽,哗啦啦——,毫不费力,一堆金叶子就落在他身边。

他觉得这挺容易。可是,他没有一点东西可以去包那金叶子。想一想,只好把条条缕缕的衣服撕了,撕成一条一条的,就着钻石那弱弱的光,一点点穿那金叶子。

金叶子每一片上有三四个眼儿,把布条条绞紧,从那眼里穿过去,不大容易。

但有一个时辰,弘雨就穿了厚厚一摞金叶子啦。

这些金叶子是他父亲一个铁帽子王的全数产地收入和一年俸禄所得不到的,所比不上的。

弘雨干劲很足,就又一点一点地穿金叶子。

他完全没有发现,茅屋的一边已经被他扯出了窟窿,山里的苦雨正一点一点地淋浇在他头上。

他双手不停地很熟练地穿串金叶子。

他不知道雨已经停了,他也不知道天已经大亮了,手也熟练了,身边已经堆了十来摞金叶子啦。

“嗐——”一声轻轻的叹息在他身后响起。

他像在梦里一般,回头呆呆地看。

是三绝老人站在他身后。

“人活在世,一袭衣一瓢饮一箪食一茅屋足矣,又加上一女人,衣食家居所需要的只不过这么多,何必苦苦聚敛钱财呢?有时为它耗尽了心血,有时为它送了命,多欲有什么好处……”

弘雨呆呆地听着。

“多欲必无情。你的那钻石挂锁呢?挂上那个,你还是个富家公子,挂上这螺贝,你只是个守财的怪物了。”

弘雨听了一震。

三绝老人从茅屋地上拾起弘雨的那粒钻石,飘然飞出茅屋。

“金叶无用,只能如同茅草,茅草有用,可以为茅屋中人躲避风雨,风雨袭你,让你病贫交加,有金叶作什么用?”

人飞飘在外,声音轻语,如在耳边。

弘雨这才觉得浑身燥热,双耳轰鸣,昨夜的凄风冷雨淋浇透了他。

“只有再去练绝情七式内功心法,才可祛病除灾!”

弘雨向林子里看一看,没有师父的影子。

他慢慢地坐下,把脖子上系的螺贝放下,那螺贝太沉,让他出气不畅。

他的面前放着那一堆金叶子,还有珍宝。

他开始要练绝情七式内功心法了。

他先将气息凝于目,从目中透出冷漠,再让那一丝丝气息从眼目中经脑而入胸膈,再向下行走,可他渐觉气息不畅,浑身气息行走不适,心思集中不起来。

“绝情七式,先谈绝情,如有人欲,怎么能绝情?”

三绝老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你马上就会气息运岔,下肢瘫痪,再连走也走不成了。以你这身功力,去练这么强的绝情七式,心境稍有不顺,心中多有牵挂,你命就没了。”

三绝老人两手一伸,虚虚地向弘雨一引,弘雨的身子就转过来,面向三绝老人。

“赶快再试绝情七式!”

弘雨眼前没了三绝老人,眼前只是密密的林子,还有那初升的朝阳,林梢上震飞激荡起来的雀群。他渐渐心生空明,气调理顺些了。

他足足做了一个时辰。

他再站起身来,前去寻找三绝老人。

老人坐在树下,已生一丛篝火,为他烧烤了两条鱼。

他默默地吃完了一条。

老人让他再吃。

“一条已足,何必再吃呢?”

他淡淡地笑一笑,走了。

三绝老人见他走远,笑了,随即又悲哀地看着这条烤鱼。

烤鱼散发出一阵阵香味。

“我可是不说什么一条已足的傻话,再说,我也没有多少日子活啦。”

三绝老人贪婪地大吃大嚼,鱼骨头在他嘴里咯咯直响。

三绝老人又带弘雨进了他第二个十年所居住的茅屋。一进屋,弘雨的眼神就不够用了,这里有许许多多他见也不曾见过的古人真迹。

吴道子挨着唐伯虎,王羲之下面压着钟繇,一张压一张,都挂在风雨飘摇的小茅屋里。茅屋透风,也偶尔浸雨,一些稀珍的字画便变得焦黄陈旧

“你……你怎么能把这些画挂在这里?”

三绝老人笑而不答。

弘雨气得直抖。他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弄来了这里,把它们破纸一样挂在一边,让风吹着让雨淋着,这……这怎么行呢?

三绝老人慢慢地开了腔:“这是我在这儿呆了第二个十年时弄的。后来本想送给一些鉴赏的人收藏,又一想既无欲,又何必有情?你不必心疼,你就坐在这屋里,看着它们,直到你知道它们只不过是一张一张的废纸时就行了。”

弘雨看着字画,有的地方已经要字迹模糊了,有的地方像要烂坏,他看着,眼里不由流出泪来。

“身外之物,何必动情?”三绝老人的话冷冰冰的。

弘雨猛地站了起来,向三绝老人击出一掌。

这是刚刚向三绝老人学的“绝欲掌”。

三绝老人就在小屋里闪身腾挪。

弘雨一连击出了四五十掌,连三绝老人的衣袂也没有碰到。

三绝老人叹了口气,飘飘飞出茅屋外。

弘雨就坐下来,看那些字画。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应该用胶漆,应该用细毛刷,应该用檀香料将这字画重新刷过,重新漆过,重新装裱过,然后将它们置挂于一间好房子的墙壁上。

可是,他哪儿有这些东西,哪儿去找那一间好房子呢?

“应该用胶漆刷?用细毛刷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刷最好,然后用檀香把这些字画重新刷一遍,待它们干了之后,用竹席帘子卷了去,送去一间干燥温暖的屋子,挂在墙壁上,细细把玩最好。”

弘雨心一惊,回头四顾,没有三绝老人,只有他这清清晰晰的话传过来,在他耳边响。

是的,这方法他想到了,三绝老人也想过了。只不过是想而已,你困在这阵子里?有什么办法可以办到呢?

“情欲不绝,自然也不可能绝性,贪欲之求,是最难除掉的。”

三绝老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弘雨看着,突然看到那些极好的字画的边缘都被摸黑了,显然三绝老人不断地抚摸这些字画。有些画轴的轴卷要露木色了,显见他也是时常卷起。

弘雨冲上去,一轴一轴卷起来,把他们用一片破席片包好,放在身边,他把这堆字画当做他的枕头。

“嗐——,咳——,”三绝老人又叹气了。“不管你把它放在哪儿,都不如挂在墙上好。因为你时时刻刻都惦念着仔细把玩它们。”

弘雨的手停住了,他这会儿正想把它们打开,一轴一轴地再把玩一遍。

这个三绝老人,就像看到了他心里一样。

弘雨停了停。终于耐不住了,他先挂起来三幅字画,坐在一边细看,后来又挂上三幅,然后就是愈来愈急地一幅一幅地挂上。

“嗯,还是这样最好。”三绝老人喃喃说。

三绝老人在哪儿?他不知道。老人只从他的脚步声中和他一举一动里就可窥出他在想什么,做什么。这叫他从心底里有些惊惧。

弘雨很聪明,但他这时恰恰忘下一点,他这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三十年前三绝老人所做过的。

三绝老人又带弘雨上了第三间茅屋。

弘雨觉得人世间真不能想得出有这样的屋子。

藤索牵绕,做成了两树中间茅屋的地面。这种地面也许只有三绝老人才能住。弘雨一举一动都胆战心惊。

茅屋在他的脚下摇动,三绝老人每一步踩下去,既不经意又很实在,但茅屋动也不动。

这屋里用树皮、用藤索、用金带子、用珍珠串捆着书匣,书有许多。

弘雨嗜书如狂,自然见书着迷。

他先翻开一匣。这是《六一诗话》,是宋时大文学家欧阳修所撰写的。他马上就读了进去。全书计六册,弘雨在王府里只见过两册,现世没有这么全的印本。

一会儿,他就觉得字迹有些模糊了。

天已晚了,不知不觉,他已经读了几本诗词选本,几本明时词话,也读了几本论兵战论兵阵的书,还读了几本来自天下的武林秘籍。

除了练武以外,弘雨在这屋里待了十天。

他匆匆地把这些书翻阅了一遍。

弘雨有过目成诵的本领。小时亲王怕他顽皮,不许出去玩,只是关在书斋背诵诗文,先是许诺背诵四首唐时绝句就让他出去嬉玩。弘雨读过就能记得。亲王大惊,再一试,果然过目成诵,自此对弘雨更加喜爱,教读也倍加认真。

弘雨就整理了一番这茅屋里的书。

这里的书在今天下可称善本、孤本、秘籍,都乱乱地用藤索珍珠串捆上,扔在一边。

“不对,不对,怎么用珠串去捆这册《山海经》呢?应该用它来捆这本天下没了全书的孤本《搜神记》……”

他一边念叨一边整理,藤索的茅屋地乱晃,他只好像野兽一样在藤索上爬来爬去。

三绝老人又带弘雨到了第四个十年住的小屋里。

这是个双树合抱的树洞,里面地方不大,但好在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四本书,一袭长衣一钵一剑。

弘雨惊异地看着这些。

三绝老人摸着这些东西:“三本书是我三绝老人的‘一式三绝’,这一本是我修习天下武林秘籍所领略的武学要旨,共创出了三种武学秘法。”

一是轻功,是一门奇绝天下的“若波若影”轻功。三绝老人巳经教了弘雨,只是他功力不逮,飞起来不若三绝老人那般神奇。

二是“绝情七式内功心法”,这是一门内外兼修的正宗内功心法,习法不同于武林七派的正宗心法,易学而法式怪诡。

三是“天下毒经”,本来三绝老人对毒经就有研究,又加上杀死“天下毒王”,得了他的一本毒经,细细研习,就有了“天下毒经”。

三绝老人在这树洞屋里和弘雨说了句话:“一袭长衣,可蔽风寒,若无人面对,一袭长衣也属多余啊。一钵可以果腹,一剑可以习武。这些于我就够了。在我上山第四个十年里,这把剑只是挂在这里,它从不曾用过。”

老人抽出宝剑,剑芒在树洞里也隐隐闪光。

“这是名传天下的莫邪宝剑。也是我从大内拿出来的。你可以用它来杀人,扶正除恶……”

弘雨双手接了。

“你记住,你没有临敌经验,每日只可以与我对掌拆剑,一旦出去,人心险恶,头一件事应记得:绝情绝欲绝性……这也是三绝老人的行径……”

弘雨打揖接受。

弘雨看过了师父的四个茅屋。

这四个茅屋是师父四十年日子的居处。

那么现在师父所在的那个高高的树洞里有什么呢?

那里一定有师父近两三年来所用的东西?师父浸淫武学一生,这树洞里必有他的最后积蓄。

但师父从没说要带他上去看一看师父的第五个茅屋——高高在上的树洞。

这一天师父给了弘雨一本书,限他一天看完,三日背熟。这是天下阵法要旨,所有的兵法战阵都在这里。

弘雨看了一日,背诵了三日。

这一日师父把他叫到树下,让他看山下。

实际上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里是一个情的世界,是一个欲的世界,也是一个性的世界,你可以下去看一看。”

“我想回家……看看父母……”弘雨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是的?他想起来他去卧佛寺,被三绝老人带入这里,已经二月有余了。

三绝老人低下了头:“父母之情,也已经绝去,但你可以去看,看与不看,也是一样的……”

弘雨心里想,那可不一样,一定去告诉父亲,看看他们,然后去关东长白山禁苑,去制止他们互相杀伐,去砍那一棵神木。

“咳,你现在所想,根本不像一个三绝老人。”

“我不是三绝老人。”弘雨说。

“从今天起,你就是三绝老人了。”

老人说着,看着他,笑了,但脸上却流下了泪。

弘雨吃惊地看着师父,这才发现,这两月以来,师父变化极大,人更消瘦,头上的白发已经皤然,面上皱纹更多了,已露疲老之态。

他没敢吱声。

三绝老人命他坐下。

二人坐于卧牛石上,一起演习“绝情七式内功心法”。

又起身来,绝情老人陪着弘雨演练一次“绝性拳”,又演练一番“绝欲掌”,又叫弘雨独自演习一次七七四十九式“绝情剑”。

绝情老人坐下了,凝神思想,半晌无语。

弘雨心里十分感动,师父今天对他和颜悦色,很慈和,根本没有一个绝情老人的样子。

三绝老人看着弘雨,说:“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件事。三绝老人最绝的一件,就是一生对自己无情。他不光一生苛刻待己,而最终更有绝情之举。在他认为自己已经不能再存活于世时,就选一人做绝顶武功的传人。待得武功传毕,那人出山时,这个旧的三绝老人就必须死去。”

弘雨惊问:“师父,师父?你说什么?”

“别叫我师父,从今日起,你就是三绝老人了。”

三绝老人紧紧地抓住了弘雨,抓得他手臂咯咯响。

“记住,千万别叫三绝老人在江湖上没了名声。“

弘雨流泪了,点点头。

“师父,你别死去,你住在这林子里,谁又知道你呢?”

三绝老人摇了摇头:“我不知他们是如何活的,祖师活了一百多岁,下面的就是九十岁,八十多岁,到我这里我活了不到七十年。我到处找你,那时我就不想活了。他们传授心功法也越来越快。师父传我时用了二年,我传你只用了两个多月,你知道为什么?”

弘雨摇摇头。

“因为我已经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弘雨抓住师父的一只胳膊,不知说什么才好。

“孩子,不要忘了你是三绝老人哪。如此儿女之情缠缠绵绵,不是很可笑么?”

三绝老人笑着说,但他的泪珠滚滚不断。

“现在,太阳出来了,我要在这阴阳交会之时,把我全身的功力都传输与你,然后你就出阵去。记住,这是书上画的那‘混元四象’阵。”

弘雨连喊师父,要躲开师父的手。

三绝老人的身形如鬼魅随形,一抓就抓住了弘雨。

他把弘雨摁坐在卧牛石上,二人对坐。

太阳刚从山顶升起,树梢上染成血色。三绝老人把一掌平伸在弘雨头上,弘雨渐觉浑身开始发热。

“我这一下子可以打开你的督任两脉,且让你有了上六十年的功力,其实这功力何止六十年,历代的三绝老人的功力都落在你身内,今后你只消慢慢学会用就是了。”

弘雨浑身动也不能动。

他看着师父的脸色变了,一股热流直荡他体内。

“通了,通了!”

督、任二脉的通畅让他觉得浑身百骸舒畅无比,一股热从上至下,鼓荡回环,又回到头上,从那掌里更吸一阵阵热力。

他想奔跑,想大声长啸,想起身挥拳出掌,想舞出绝情剑,他觉得浑身躁热,无处可去。

“快收摄心神,做绝情七式。”

弘雨缓缓地举起了手。

他每一出掌,绝情七式的每一式击出,三绝老人就出掌相抵,热流便又送入他体内。

如此直至日上三竿。

他觉得浑身已经没了躁热,气在肢体内运行,浑身已然没了那种气息运行的涌奔感觉。

突然,三绝人身子一歪,倒在卧牛石上。

他马上去扶老人,去抱老人。

老人形如骷髅,面有死色。

他的眼神已散了,只喃喃地说了句:“但愿你觉得不寂寞。你别恨我……骂我,你能不能是最后一个三绝……”

老人头一歪,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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