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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长白山满人的传说

“啊——”,一声惊叫,马上飞来一支利剑。

“咔!”那剑飞架住了雷鸣的开山斧。

“婆婆!”雷鸣惊叫了一声。

“快撤,不然要你的命!”那人低吼。

雷鸣和红脸汉子抽剑撤身,出屋飞掠而去。

这边弘雨仍是时时有惊无险。

“住手!不然我也要用这支剑来削你那头上的角角了!”那人对小孩说,他像是在笑,但那脸上呆呆地没一点笑意。

一老一少向身后一纵。

“今天夜里,松花江三姚渡,不见不散!”一老说。

“我一定恭候!”

“带上神木令,不然咱们还得费劲儿找。”小孩笑嘻嘻地提醒弘雨。

两人飞身出店。

店里这会儿只剩下两个俊俏后生和弘雨。

弘雨向这俊俏后生深深一揖:“谢谢婆婆三次救命之恩!”

那俊俏后生笑了:“你也管我叫婆婆?”

那穿蓝袍的小伙儿也噗哧一乐,这一乐之中,显见是女儿之态。

“咳——,”这俊俏后生叹息了,“人哪,这东西可真不好,你帮了他,他偏在心里想你是另有所图。他这边向你打躬作揖,那一边还在心里想别人偷了他的剑,人这东西,怎么都变成这样子了呢?”

那蓝袍的小伙儿更露一副女儿态了,抿嘴乐。

“婆婆,我不是这样想。再说,那剑也不是我的,我也不乐意用剑,我只乐意用笔……”

“用笔?”俊俏后生一乐。

“对了,我乐意写字。”

那人又乐了,显然他以为这弘雨说的是兵器之中的双笔点穴的那种兵器,却没料到弘雨说的是那管写字的毛笔。

“多谢婆婆援手……”

那穿蓝袍的人又笑了。

“援手,哎哟哟,援手……”

弘雨被他笑愣了。

这被称为婆婆的人又一笑,从脸上轻轻揭下这张面皮。

“我说这东西不好,偏又得戴,一戴上板板着个脸,笑都笑不出。”

弘雨就看见了一个光艳照人的俊美绝伦的女人。

这是满人的那种美女。广额,秀目,高鼻,小嘴,刚气之中透着秀媚,俊美之中有着娴雅,像这么美的女人,弘雨出入王府二十年也没有见过。

他印象中,除了妈妈年轻时这么美外,再不见第二人。

可这被称为婆婆的人就是这么美。

她又轻轻地把头套摘下,一下子飞散了一头瀑发。

弘雨突然惊叹了一声:“真像我们的祖婆婆佛库仑啊!”

那女孩突然一下子脸涨得绯红。

满族人早先归女真部落,传说乃祖有一支发源于松花江,松花江从长白山出。长白山那里有一簇高高的山巅,群峰奇峻,怪的是中间还环抱着一池清水。这水是清湛湛的。从山峰上眺望,那一泓池水像被点乱的蜡染,一块块碧绿,一块块深蓝,那色块在阳光下慢慢移动,像蜡染布上流动着染料。这池一日千变,在阳光下闪闪烁烁,不见定形。那颜色像在天池水面上一块一块地永久地飘移。

这天池深不见底。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天造神设,这天池就一眨眼巧端端地落在长白山群峰之间。

从天池边流出一道河,人们都叫它乘槎河,这乘槎河其实什么也不用乘,里面有一些大如房顶的石块小如拳头的卵石。水很清,人踏三两石块便可过河。乘槎河流出一里远,便一垂而跌成瀑布,咆哮怪吼,直落至四五十丈深的山腰,水喷溅飞吼,十余里外也听得见。

传说中的佛库仑是满族祖先的三姐妹中最小的妹妹。她美丽无比,和两个姐姐天天在这天池的乘槎河头、天池池边洗浴,看那一轮浑圆的红日从天池水上跳颤,直从峰边跳出来,挂在天空上。这一会儿,天池美得人间难见:一轮红日在峰间,山峰身子单薄,就掩不住那炽热,一团团火就微微焚烧在天池水边。那一熹微光照在身边的山峦上,那些据说是地火烧溅出的赭红土石都熠熠闪光,这山峰被照成一片神奇的世界。五光十色的周遭就失去了人间本色,像进入了神话中的仙境。

佛库仑就是在这样一个早晨,在这样一泓池水边洗浴。

她美极了,未出岫的太阳的光辉把她点染成微红的仙女。

她把长长的秀美乌发在清清的池水里洗。池水那么清,那么滑,洗得一头乌发更黑更美了。

这时,她看见水中有一块奇怪的卵石。

这卵石在她眼前的水中,显见和别的卵石不一样,是一块像鸡蛋一样,又比鸡蛋大的红卵石,这卵石在水中闪闪发光,很惹人爱。

佛库仑就去把它摸起来。

她把这卵石放在手里。

手里就托着一片晶莹。

太阳升起来了,她无意中把这只朱果放在太阳下看。

这只卵石竟是活鲜鲜的,她从那卵石里看到了整个人间世界。

她太专注了,竟不知不觉地把那卵石越拿越近。

那石卵一下子滑入她口中,进入了她的肚腹。

她很吃惊,知道她吞吃了鸡蛋大的卵石,活不长了。

她不怕死,如果能在这天池边洗她的头发,听乘槎河水唱一会儿歌,她死了心里也是快乐的。

这乘槎河可能是世界上最短的河了,可它最善解人意了,它能唱世界上最柔和最美妙的歌儿。

这时,佛库仑慢慢闭上了眼,她觉察出胃在绞痛。她知道她发病了,她不行了,她再也不能在这世界上爱太阳了。

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告诉她:到岳桦林中去,到岳桦林中去。

她不知告诉她这话的人是谁,但她马上就要死了,去哪儿都行。而且,她心地善良,不愿意死在天池边,死在那里,让心软的姐姐们再怎么去梳头呢?

她慢慢走向岳桦林。

在这里,她疼得实在受不了,就慢慢躺在草丛里,岳桦树是一种黄皮、弯曲身子的桦树,正像她这生了病的女人。她看着岳桦,听着风吹周围的丛草哗哗响,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么,她睡着了么?

她没死,也没睡着,当太阳又从那长白山的峰岫中跳出,她躺在草丛中,向那一轮红日笑了,红日跳动在她的岳桦姐妹身边。她笑了,她身边冲出一阵嘹亮的男孩儿的啼哭。

据说,这婴儿就是女真人,也就是满人长白山部落的第一个男子汉。

他是光赤赤从娘胎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降生在岳桦林的草丛里。

现在,私雨惊叹了一声,说眼前的这美女像他们的祖婆婆佛库仑。

这美女脸红了,她也是满人,自然知道佛库仑那故事。

她从心里高兴,一羞涩就低下了头。

“小姐,小姐……”那蓝袍人又叫她。

显见那蓝袍人也是女孩子了。

“慧珠,什么事儿?”她心不在焉。

“人家说,多谢你援手啊,那援手的意思你懂不懂?人家公子是说,多谢你,要你和他拉拉手。”

“胡扯!”小姐脸一子绯红。

“我拿了你的剑……”她低着头喃喃说。

弘雨笑了,心里很乐,这时,别说是剑,把他所有的东西都拿去,给了这女孩子,他也从心里乐意。

“我这儿有一把短剑,是不是你的?”

弘雨从身边抽出那一把短剑,是专诸刺吴王僚之物。

“这是鱼肠古剑,凶杀之器,用之不祥。”他说,“如果是你的,放起来,莫让那腥杀之气迷了你的心性。岂不闻‘侠以武犯禁’,天天用它,难免染乖戾之气……”

那美女低头不语。

蓝袍的慧珠笑眯眯:“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呀,人家这一柄剑是还给你的。人家这宝剑,也不见得出比你的差,你说,比你的宝剑差么?”

“不差,不差,一长剑一短剑,都是名剑。”

慧珠看他有点呆,就笑:“哪支剑不带血腥之气?你这支剑,叫莫邪。当年是干将莫邪二剑齐出。炼剑之时,火焚不就,剑师投妻与子才炼成的,剑成后,人也被楚王杀死。后来,秦始皇游洛水,这两支剑从江上变为游龙戏水,沉没不见。始皇低头一看,他佩的那把宝剑干将没了,只余一只剑鞘。那把雄剑干将你猜哪里去了?”

弘雨想了想,笑:“不知道。”

慧珠笑了:“告诉你吧,那把雄剑找莫邪去了。这样儿,他们就在洛水里双双化龙,戏水嬉游了。你说这宝剑不带乖戾之气?它落在乌江之畔,被楚霸王所宠爱的女人虞姬用来自刎。那楚霸王当时是不是还唱歌呢?他呀,傻了,唱:虞姬呀,我的乌骓马和你,都是我最心爱的东西啊,这把宝剑算啥呀,你干嘛临死时还紧紧攥着它呢?”

弘雨大笑起来:“哎呀,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

慧珠正色起来:“这是小姐告诉我的呢,你没看过吧?你想想,天下的书你都看过么?”

弘雨想了想,倒也是,天下书他哪能都看过来呢?他就摇了摇头。

这会儿,小姐笑,她笑起来,顿时让弘雨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亮起来。

“慧珠,别胡扯,虞姬也没用过这剑。不过,公子你说,天下之物,因人而别,用于君子则安,用于小人就乖戾。一剑因心念生,心躁则剑恶,心安则剑清。对不对?”

弘雨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

“公子手里的那一把鱼肠古剑,是我身上最要紧之物,公子用它可以防身。我知道公子武功过人,摘花折枝,也成利器,然而你手里确有一支利剑,说不准会真正有用场。”

弘雨也只有点头。

这小姐笑了一笑。

“今夜恶斗,公子务必小心!”

弘雨还是只会点头。

她们俩转身走了,一会儿就飞得没了踪影儿。

弘雨嗒然若失。

他不知道他这会儿还是不是那个一式三绝老人,他失去了顺伯,不知道顺怕被谁带走了,生死未卜。如果失去了这个他自小的牵手绕膝的老人,他又会怎样呢?他现在竟没有时时想着顺伯,也许顺伯正在哪儿受罪,他却在这里听那个俏丫头白话《搜神记》,讲什么干将莫邪,而且看了那俏小姐就让他心神不定,一个劲地只知道傻点头。

就他这样子,他能做一个一式三绝老人么?但他又有几分那个嗜书如狂公子弘雨的劲儿了呢?如果没了顺伯,他也没了醇亲王府的一切旧的回忆,他再也找不回那个嗜书如狂的公子哥儿了。

他能找回顺伯么?

他飞身入店,在店内寻找了一遍。

除了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店老板外,店伙计都吓跑了。

他进自己住的小屋里细找找,一切都还在,只是没了顺伯。

顺伯到哪儿去了呢?

他又飞身出院,奔向林子,在左右林子里飞快地绕了一圈儿。

在林子里没一点儿痕迹让他起疑。

他悲愤地向林海长啸。

啸声在昏昏的夕阳下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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