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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怨和尚怨巫士

哑女人很愁苦。

她从那长夜漫漫中体悟到了女人的愁苦。

她不能告诉她父母她思念男人,想念一个曾经想强暴她的男人。

她茶饭不思。

父亲是汴梁大豪,问她:“你想做什么?”

父亲以为,除了天上的月亮,瑶池上的云,一切都可以拿来的。

母亲也问她:“想要什么?”女儿只是失意地一笑。

那个男人何等温柔?他还会念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他还会笑,彬彬有礼的。

那个男人去哪儿了?她决心去找那个男人。

要找那个男人,就得先去找大相国寺的和尚。

哑女人告诉父母,她要去大相国寺进香。

父母当然高兴。女儿进香,常常代父母了却一桩桩心愿。佛前一炷香,图的是平安与灵验。

哑女人坐上轿,带上丫环仆人,去大相国寺了。

大相国寺是宋时的护国寺,这寺庙很大,是皇宫嫔妃常去降香之所。本来寺院庙宇多在深山,图的是一种敬畏。高高山上,待你尽了力气,爬得上那高高山坡,一座巍峨庙宇就在眼前,让你对神灵不得不百倍敬畏,对神灵不得不万般信服。可帝王降香,也从来没缘由去爬这么高的山,秦始皇出游时,曾在泰山封禅,那一封也惊天动地,但泰始皇是出游时突然驾崩的,让后来的帝王明白还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个名言的可信。于是,再也不会有帝王乐于爬上高山去降香祈愿了。

就在京都,在闹市也有了辉煌的金碧庙宇。哑女人进了大相国寺,在正殿上烧过香,焚过一陌纸,对着佛像庄严地一一祷祝而毕,就对丫环仆人点点头,要一个人踱到偏殿去。丫环仆人只好肃然退至大殿外,静静等待。哑女人慢慢向前走,穿过禅堂,绕过藏经楼,径直来到偏殿。

偏殿之上,仍然是那四座塑像,塑像是四大金刚横眉怒目,持伞、持蛇、持琵琶、持剑,都看着这哑女人。

佛像前面,蒲团上果然还坐着那个和尚无心。

哑女人站在无心面前。

无心闭目趺坐,他不想再扰清修,就不想理凡尘之事。而且他已经知道,这个哑女人正是几日前来求过他的那人。

哑女人痴立不动,在等。

无心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打了个稽首,问道:“女施主所求之愿已经了却,这次还有何事?无事就不要在这里停留,怕误了和尚的晨课。”

她向无心和尚一揖,这一揖是谢他前日相救之情。然后她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

和尚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送小寺如此多银子,可使小寺能再塑佛祖金身,再整庙宇了。”

哑女人点点头。

无心和尚向哑女人合掌一揖。

哑女人从袖里掏出一块绢,绢上有字。

“那日夜晚,你带走的那个男人哪里去了?”

无心一愣,他无暇细思,喝了一声:“多心!”

从殿后走出来一个很清秀很俊俏的和尚。

这和尚向哑女人深深的施礼:“小僧多心向女施主行礼!”

哑女人一愣,她要找的是那个说话带笑,风流倜傥的男人,那个敢在白日深夜飞上女人绣楼的男人。这个和尚唤来小和尚做什么?但她心又怦怦一阵子激跳。这和尚眉眼很熟,他那俊目低垂,不正是那双会讲话的男人媚眼么?他那身材高大,不正是那个飞来飞去的男人么?哑女人走上去,要拽这和尚的手。

和尚慌忙躲闪不迭,慌得连连叫唤:“师父,师父!”

无心道:“女施主为什么要拉扯和尚?”说完起身,长袖一拂,哑女人便向一边趔趄退去。

无心又深深施礼:“女施主请便,这一张银票璧还。”

哑女人恨恨地看着和尚,突然哇哇地大叫起来。

没人能听得懂她叫什么,但偏殿之外幽静,也时常有香客往来,一听得有人哇哇乱叫,分明不是佛门清静之举。就有人好这热闹,围拢来观看。

人越聚越多,无心和尚很是焦急。

须知这里并不是一般禅寺,而是皇上时常驾临的大护国寺。如果人言沸沸,传言哑女人与和尚起了争端,外人不明底里,误以为寺中和尚六根不净,悖反佛规,他如何受得住?无心和尚只好向哑女人再三合什道:“女施主有话便讲,何必如此?”哑女人仍扯住那多心和尚不放。

她要带这多心和尚离寺,要带这多心和尚回家去。她要把这本是个风流男人的多心和尚带回她那绣楼上去。

无心和尚明白了她的心意,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多心是个淫荡男人,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黑道高手。如果让他随这哑女人去,无疑是放虎归山,对这哑女人也十分不利。所以他肃然道:“女施主,你不该动此心念,如果你把他带走,对女施主没一丁点儿好处。”

哑女人仍扯住多心和尚不放。围观者中就有人打探这女人为何扯住这和尚不放。

这时,哑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绢,掷与众人。

众人中手快的,出手抓住,展开来看。只见那块绢上写着:还我丈夫!人们便一声叫喊:“原来这和尚是她丈夫!”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女人的丈夫是这个男人。或是夫妻一时口角,男人愤而出家。或是夫妻情感不和,男人出走,出家在这大相国寺。但无论原因是什么,人家妻子登门来索要丈夫,你大相国寺凭什么不让人家丈夫归去?

众言汹汹,无心一时哪里说得清楚?无心不开口,多心也不抬头,哑女人又揪住他不放,一时僵在殿内。

突然一声响亮的佛号声道:“阿弥陀佛!”这佛号之声不高,但很深厚,在偏殿之内响起,竟压倒了众人的嘈杂之声。

众人回头,见到住持清静大师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率一干僧众入殿。众人见是大相国寺住持,得道高僧清静大师来了,就平息了怒火,且看他如何发落这件事。

清静问道:“无心,这是怎么回事?”

无心显然早向清静大师讲过这多心,也可能经过清静大师的允诺,多心才被剃度为僧,所以清静大师一问,无心便向清静大师一揖道:“禀住持,这位便是那绣楼上女子。”

清静回着看了看哑女人。

这女人神情决绝,人且貌美,只是失态,不然是至善至美之人了。清静道:“女施主,不知你意欲何为?”

无心道:“她说多心是她丈夫,要带他回家。”

清静大师一愣,他也决然料不到这哑女人会有这番举止。

清静大师道:“多心多心,所以入寺修持,想求六根清静。女施主何必来寺惊扰?”

哑女人只是哇哇乱叫。

清静大师一笑道:“女施主回去吧,不然会受人世沉沦之苦。”

哑女人哇哇叫起来。她从怀里再掏,这一次不再掏出绢帛,而是掏出一把极为锋利的剪刀来,向自己胸前刺去。众人齐声惊呼。

清静大师见势不妙,袍袖一拂,剪刀便刺不下去。

众人一片慌乱。大相国寺为护国禅寺,殿堂之上,有人想自决于此,这还了得?

清静大师见势不妙,只好向哑女人连连点头道:“情孽,情孽,女施主此举,是逼相国寺放这多心和尚入俗世么?”哑女人点点头。

无心合什向住持,刚想讲话,住持清静大师微微合眼道:“佛度有缘之人,女施主既然想把这人领回去,就只好听任施主便了。请吧!”哑女人很高兴,扯起多心和尚便走。

无心还想拦阻,清静大师一叹道:“魔障魔障,心魔不起,何来魔障?就由他们去好了。”

哑女人扯着多心和尚,上了轿。

丫环仆人不敢多言,见小姐从大相国寺出来,手里还扯拽着一个和尚,都暗暗惊奇,但知小姐哑人,老爷夫人又都十分宠爱,便不敢多言,抬起轿子便走。

轿子由角门直接抬到了绣楼下。

哑女人扯着这多心和尚上了绣楼。

这家是裘府,是汴梁城内首富。

老爷子叫裘独,在江湖上也算得一号人物。他宠爱女儿,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哑女儿。

当哑女儿在楼上同那个和尚吃酒时,仆人匆匆跑来禀报老爷:“老爷,老爷,不好了,小姐从大相国寺里领回来了一个和尚,现在上了绣楼,丫头说,小姐正同那个和尚吃酒呢。”

裘独一听,立即火冒三丈:胡扯!你是不是犯了失心疯?我女儿哑是哑,可决不会从大相国寺领回家来和尚,也决不会把他领上绣楼,还同他一道吃酒。

他叭叭连打了这个仆人两个耳光。

“胡说!”

仆人不敢讲了,嘴里出血,掉了两粒门牙,又不敢吐出来。老爷子裘独起身,身子斜斜一趁,便飘出了大厅。他疾步急走,过了角门,又上了楼,直奔三楼绣楼。

他惊呆了。

果然他的哑女儿同一个和尚在喝酒。

他女儿满面春风,脸上有说不尽的情意,向那个和尚频频注目。那个和尚低着头,只喝酒,默默无语。

谁敢打裘府的主意?谁敢说裘老爷一个不字?当年汴梁城内留守使张时房为元旦花灯之事,骂了裘老爷子一句守财奴,三个字吐出口,裘老爷子用足了劲儿,京官儿都向皇上进言,张时房足足吃了三年的冤官司,差一点儿掉了头。

裘老爷子,眦怨必报。

裘独沉声道:“大胆和尚,怎么擅闯民女绣楼?该当何罪?”谁知这和尚竟不理不睬,只顾扬眉带笑,冲哑女人频频举杯。他竟然敢无视裘老爷子?

裘独向前一冲,双手化掌,双掌齐推,要向这和尚胸前推去。

和尚竟然一动不动,他难道不怕死?这双掌推向和尚胸前六要穴:血阻、归阴、黑虎心、斩命、捉命、游魂。六穴被击,人焉有命在?

和尚不动不阻,竟然毫无惧色。是他已知这一双掌不会轻易杀人?还是他不识武功招数,不知他三魂将失,六魄无依?

裘独老爷子生生把双掌阻在中间,掌力向下,波波两声,地上方砖破碎。

“我会斩了你!”裘老爷子冷冷说道。和尚竟然一笑:“你不会。”

裘独的声音中有几许惊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和尚笑道:“因为你是汴梁大豪裘独,因为我只是一个和尚。不管我做了什么,总是罪不至死。”裘独冷冷道:“好多不该死的人在我看来,都已是个死人。你死不死,也全凭我高兴。”

和尚莞尔一笑:“现在不行了,你如果杀了我,你的女儿会不高兴,她会恨你一辈子。”

裘独看看女儿,他头一回见到容光焕发的女儿。裘独泄气了,问道:“你是谁?”

和尚一笑:“夜鹤。”

裘独的脸色变了,手又握成了拳。

夜鹤莫雨是一个采花盗,一个黑道人物,常常来去无踪。汴梁城内几次大案,皆由这夜鹤所为。汴梁官府悬赏,花三千两银子买他的人头。

救独冷冷一笑道:“好,好!来得好!但我只知道夜鹤莫雨是一个年轻书生,不知你什么时候却作做了和尚?难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么?”

夜鹤莫雨道:“我与你女儿有缘,前夜来会,谁知被大相国寺和尚无心撞散。我不幸败于他手,被他强行剃度了,这才算是做了和尚。”

裘独冷笑,这夜鹤莫雨也忒大胆,竟然敢在夜里来女儿绣楼,不杀了他,必为祸患。

他慢慢走向莫雨。

莫雨突然向哑女人一笑道:“梦姑,梦姑,你爸可又要杀我了。他这一进楼来,总想杀我,你可是白白把我从大相国寺里救出来了,虽然惊动了全天下,可也救不了我的命。”

莫雨说这些话时,口齿伶俐,竟没一点儿惧意。

裘独明白莫雨的话。

一个哑女人,又是他裘府的独生女儿,闯进大相国寺,扯拽着一个和尚,又同轿而出,直奔裘府。这件事如今一定不胫而走,转眼之间就会传遍全城,全汴梁城都会知道裘府有这么一回事。这让他裘独好生丢脸。

裘独一吼道:“我不管,我宰了你!”

他又挥双掌,向莫雨冲去。

“老爷!老爷!”他面前突然了一个人,是他的妻子裘夫人。裘独恨得面色涨红,但他无法把双掌拍在夫人身上。

夫人在笑,看着那个和尚:“你是夜鹤莫雨?”

和尚点点头:“正是莫雨。”

夫人仍在笑,但那笑十分冷峻:“小女扯住你时,你怎么不挣脱而去?她不会武功,要挣脱很容易,你为什么不走开?”

夜鹤莫雨人入佛门,心未皈依佛门,这时竟敢向裘人狂笑道:“我为什么要挣开?我早就羡慕裘府小姐姿容,甚至来不及备办一份聘礼,就急急半夜来求琴瑟之好,我为什么要挣开?”裘独气愤已极,吼道:“夫人,你让开,让我来宰了这畜生,让我裘独也尝尝领官府赏银的滋味!”

裘夫人转头向裘独一笑,这一笑让裘独顿时气消:“夫君何必着恼,待我问完了,你想杀他不迟。以夫君的功夫,杀死他不是很容易么?”

夜鹤莫雨看着裘夫人,忽然浩然一叹。裘夫人问道:“你为什么叹气?”夜鹤莫雨道:“早就闻知,江湖上有四美人,四美人以裘夫人为首,前些日子见了小姐姿容,便生入闺之心,谁知小姐的美貌,比起夫人来还是差了许多。”

裘夫人笑了,曼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坐在桌边,以肢支桌,显然腰身乏力。以你之功力,断然不该如此。一定是被人所制,受了内伤。是不是?”

夜鹤莫雨一叹道:“夫人所见不差。莫雨技不如人,一招败在了那个大相国寺和尚之手,被他带去大相国寺。他要强行剃度我,我不服从,便被他用内力伤了阴、阳二脉,如今已是内伤难医了,残躯如此,就不怕裘老爷再赏我一次双阳神掌了。”

裘独一怔,原来这和尚不是不畏死,而是心中求死。

既想求死,杀之何勇?裘独老爷也不由得一怔。

裘独老爷没看见,他的宝贝女儿梦姑正用一把剪刀对着她自己。

她等待母亲与父亲决断。

裘夫人一笑,明白女儿的心思,道:“你让莫公子先下楼去,让爹娘问他一些话,好不好?”

梦姑想了想,她轻盈地坐起,坐在床上,睁大了眼,比划着告诉爹娘:

——她一宿不合眼,等他们。如果他们要杀了这个莫雨,她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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