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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六大派追杀

一 母子舐犊情

在关东山中,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初冬,关东大地皆白,此处的美景也化为冰雪。

这地方在黑石沟南,山称冰山。山披千年积雪,结成冰山,冰厚达十几米,远处看去,晶莹如玉,山中有一洞,深六尺余。在那洞中有冰棱千余条,千条冰棱垂挂,在冬日阳光之中晶莹闪烁,冰柱密密层层,洞若水晶宫。

古楼就居住在这水晶宫洞中。

他已归来十余日了。

他决定用半月时间去服狂侠所赠药物。

他想剧增内力,如果剧增内力有成,他就可以早日去寻长白十二峰中的老大天池峰、老二双子峰,与他们决一死战。

他静静地坐在冰床之上。

北方冰洞,水比冰寒。静夜中宵,冷气自冰床中出,让群兽不敢入洞。有野鹿误撞入洞,在洞内企求躲风避雨,谁知在夜半中宵,便冻成僵状。洞中有三五稚鹿两头雄鹿偎依若惧怕严寒,实已冻成僵尸。

山洞中唯一不怕严寒的为火鼠。

火鼠就是飞鼠,它在洞内飞翔,其速甚疾,行动之中拖一条火线,火线拖曳于洞内,生成一道道一闪即逝的光彩,十分好看。

古楼就独自居住在这里。

他用寒冰掌毒功驱寒,便人体如寒冰,唯运功力使心脏持暖,全身从头上起开始凝霜,眉毛、胡须以及脸面均被覆冰霜,人如僵毙。他只用内功逼暖心脏,让寒冰掌功从手少阴心经之少冲、少府入,过神门、阴郄、通里,直至极泉,这一边臂膀便是冷冰冰的了。然后这阴寒便又由足少阴胃经去,由颈入腹,经俞府、彧中、神藏、步廊,过胃而入足,经交信、照海、水泉而直至涌泉。

他练这手少阴心经,又练足少阴胃经,这一冷寒逼尽,使寒冰毒掌的寒气又从身躯内游动了一次。

他不大敢多练赤阳神掌功,而多练这寒冰毒掌功。因为他记得狂侠的话,他得力争多活一段时间。

他不想活得太久,活二三年足矣。

二年三年,就使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复仇了。

他活着就为了复仇。

他已服了五粒药,他决定休憩几天。

他来到山洞外。

天寒地冻,没一丝儿风响。

但树根都旋有雪涡,雪涡就是树下的风漩儿所致。

他看着这风漩儿,突然又想起了羊羔。

如果他不是卧牛镇的人,他如今可能就不会去修习这上乘武功,他也不会去认真杀人。他会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认定人活在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乐趣。

那个他所爱的女孩子是羊羔?还是神女峰?

该叫封汝申,神女蜂是长白十二峰中老七。

他看着雪压枝弯的松树,松树上有两只活泼的小松鼠在嬉戏。

他觉得自己很孤单,很悲凉。

他慢慢走回山洞中去。

山洞里有人。

他突然一吼道:“谁?”

那人缓缓地站起来:“是我。”

这人是峨嵋冷面师太。

她竟然雪夜入山,竟然能在这儿找到这个水晶洞,这让他暗暗吃惊。

她道:“想不到你竟活在这地方……”

他心头鹿撞,嘴干舌涩,好半天才回答道:“不知师太进山,还找到了我这个小洞。”

冷面师太看着他,人冷得直抖:“我坐在你的冰床之上,只能待上两炷香的时辰,就受不住了,太冷。”

他回答道:“那是没有呆惯。”

冷面师太不讲话了。

她看见了那边冻僵卧毙的死鹿,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认定那些鹿是死鹿,她想凑上去,摸摸它,让它起来,走动走动,寻暖。

她问道:“上次受伤,很……很重吧?”

她注视着古楼,目光中满是慈爱。

他话语很冷:“还好。”

她倏然想到,他只是言不由衷地和她对答,对她踏雪入山这努力全然没一点儿热情。

她坐下来,自顾自地叙述往事——

那回,长白十二峰的人把她们都用绳子捆系在一起,拉扯着她们向长白山西南坡走去。路上,她们受尽了凌辱。

她流下了热泪。

长白十二峰给她的痛苦最大的,莫过于她身在缧绁之中还不知屠忠与儿子的生死。她在那场吼喊厮杀的屠镇中仿佛一个人进入了一场梦。那梦是艰难的,恍恍惚惚的,让她宛若鬼魂一样走完了那段路。

后来,她便和那些卧牛镇的女人们到了长白十二峰的大寨鹰嘴砬子。

鹰嘴砬子是天险。

只能容一个人面贴墙壁,从鹰嘴处一步步挪过去。

这走动十分危险。如果稍一失足,人就会堕入万丈深渊而死。

前面的大汉们给女人松开了绑绳。

就让女人们自己一个个贴石崖挪过去。

女人们不走,她们说怕。

大汉们就吼喝威吓,见吓不动她们,就只好用一条绳子扯着,一个大汉拽两个女人向鹰嘴走去。

过到了鹰嘴正中,一个女人扯住大汉,向悬崖下跳去。

好半天,悬崖还回响着那大汉的惨叫声。

这样长白十二峰便不敢叫这些女人去大寨了。他们在鹰嘴砬子这边露营,扎上帐篷,让这些女人住在那里。

除了留人馆外,卧牛镇的女人都在那里。

冷面师太道:“我找你是因为,我们应该找一个时机,去把那些可怜的人救出来。”

古楼点头答应。

冷面师太说不清那天夜里是谁救了她。

她同那些女人偎依在帐篷里向火,昏昏打瞌睡。

夜半时分,她昏昏然睡醒。

她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蒙着脸面。

他告诫她不要出声,他出手极快,点了她的穴道。

那人把她背了出来。

后来那人又点了她的昏睡穴。

她昏昏沉沉睡了二十几天,只知道她是坐在一辆马车中,马车艰难地在跋涉。

这二十几天的路走得很快,马是骏马,车也是好车,她只知道那控辔驾车的人很有本事。

他日夜兼程,把她送到了峨嵋。

清静师太看了来人所带的书信,马上答应收她为徒,还亲手教她武功。

当古楼被七大门派追杀时,她隐隐觉出不对来。

她在追杀古楼时,自己刺伤了自己的肩,想阻止笑扫道人与澄圆大师去追杀古楼。

她只觉得古楼与关东有渊源,但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儿子。

直到她从神女峰那儿看到了一块玉牌。

冷面师太道:“你为什么要去雁北?”

古楼一怔,答道:“长白十二峰的足迹到了那里,我也就随之去了。”

冷面师太道:“你杀了天门一隼李方恩和他的几十门人?”

古楼摇摇头:“我不乱杀,我与天门派无甚过节。”

冷面师太道:“那个印方明说他亲见你在双翅峰上杀人。”

古楼冷笑:“他想害我,让七大门派杀我。”

冷面师太边想边道:“谁会想出这阴毒的主意?”

古楼略一思虑,便道:“长白十二峰中的老大天池峰、老二双子峰,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冷面师太道:“上一次澄圆大师击你一掌,一击之下已然知你心脏不居左。澄圆大师体谅佛祖慈悲,所以不曾道破你这一异状,让你可以有一活命的机会。如今知你没死,天门一鹫印方明又让七大门派重聚少林,逼死了澄圆大师,逼六大门派前来杀你。他们马上就来了……”

古楼道:“你……你也来杀我?”

冷面师太摇头道:“不。即或是恩师命我杀你,也只是一死而已,我决不向你动手。”

古楼看定了冷面师太,一句话也说不出。

话总有说尽的时候。

冷面师太看着古楼。

她要先下山去。

她缓缓说道:“你让我看一看……你的脸面……”

古楼摇摇头。

她低下了头。

她想千般万种,都想不起来那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古楼见她低头,突然说道:“我答应你,等我死后,你可以看我的脸。我只答应你……”

他突然噤了声,他可不是只答应了她。

他死过一次了,他答应过一次了。那是对另外一个女人。

冷面师太不讲话,转身慢慢走去。

他走出山洞,看她蹒跚的身影消失在山林的深雪中。

二 生死大交会

洞中愈来愈寒。

古楼已渐渐体会不到这寒冷。

他已经很快沉浸到那神思所属的内功打熬中去了。

狂侠给了他十粒药。

他已经把这十粒药全都吞下去了。

如今他在用内功把这药力化开,让这药力行走要穴,贮气海,入膻中。

这正是他的关键时刻。

山下,有两个人影如飞飘来。

这是笑扫道人与曾刚。

这二人在山坡上寻觅。

他们看见了冷面师太的影子,见到她飘飞下山。二人知道有异,就向山上寻来。

雪地上没了脚迹。

莫非冷面师太走到这大山里,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就向回走了?

这怎么可能?

“追?”

笑扫道人与曾刚向冷面师太下山方向追去。

山影下,独有两个人没动。

这是凑热闹与点苍孙长老。

孙长老道:“我看那里有些古怪……”

凑热闹道:“咱们去瞧瞧。”

他们来到了冷面师太脚迹处。有三个人的脚迹从这里向山下奔去。其中稍深些的,一种脚迹小巧,这是冷面师太的,另一种脚迹挺大,这是淮阳曾刚的。有一种脚迹只有雪面上的点点拖痕,这是武当笑扫道人的。

凑热闹道:“还是这老道本事大些。”

点苍孙长老也点头赞许:“好轻功。”

他们从这里继续向前走。

走几步路出去,就见到了痕迹。

这儿有用树枝扫过的雪痕。

冷面师太为什么要从这儿上去?为什么她回来时要扫这雪上的脚印?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了好久,才又见到脚印。

就见到了洞口。

这是一个奇异的洞。

冬日的洞内应该比洞外暖和才对,但人一站在洞口,就感到洞内一股股寒气逼人。

从洞口看,洞内深奥曲折,冰花千树。

点苍孙长老在洞外问道:“有人么?”

崆峒凑热闹运足功力,大声道:“崆峒凑热闹,点苍孙愈范求见!”

洞内嗡嗡鸣响,但无人回答。

凑热闹与孙长老闪身入洞。

他们从没到过这样的冰洞。

这的冰花千姿百态,煞是好看。

这洞里还时时有一些倒毙的鹿、獐、山雉等物。

显然不是人捕捉来的。

二人向洞内走去。

洞很幽深,点苍孙长老持剑而行,凑热闹随在他身后。

二人来到了洞里,走到了那一张大大的冰床前。

冰床上,端正坐着骷髅人。

孙长老和凑热闹自然是又惊又喜。

他们误打误撞,闯到了这里,谁知道竟然闯对了,找到这个人形骷髅。

但骷髅人只是凝神端坐,睬也不睬他们二人,这让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凑热闹哈哈一笑,问道:“你这老兄,没事儿坐在冰块上干嘛?”

骷髅人不答话。

他正在用功逼化药力,他不舍得让那气随身游走,那样会使良药无功。

点苍孙长老大怒道:“我看,冲上去杀了他算了,跟他啰嗦什么?”

凑热闹示意他看一看那块冰床。

这冰床果然古怪。

冰床上面平滑如镜,古楼就坐在这冰床正中。冰床有如三间房屋大小,人坐在上面,头上悬垂几十上百条冰棱,那样子很是诡奇。

孙长老心道:这崆峒凑热闹是天下出了名的鬼怪人物,他认为那有些诡异,就必然有些名堂。可不能轻易上去,中了这骷髅的诡计。

凑热闹就冷冷一笑道:“澄圆大师饶你一死,你便该洗手退隐,不再为恶。怎么又敢闯下山去,杀死天门派天门一鹰许方重,这一次六大门派决不会饶你。”

骷髅人仍不回话。

点苍孙愈范想到:这个骷髅人一身武功神奇莫测,他擅寒冰毒掌与赤阳神掌功夫,在这冰床上静坐,说不定正是他在打熬之时,如果是这样,可不能放过了这大好时机,冲上去,准会一击而成。

点苍孙愈范长剑一挺,人便跃上冰床。

这冰是千载玄冰,便极是寒冷,孙长老一踏上这冰床,便觉身子冰浸一样难受。

他持剑而飞,迅疾杀向古楼。

“叭叭叭”一阵急响,无数冰棱如箭,直奔孙长老而来。

冰棱细密如雨,孙长老抵挡不住,人又一个倒跌,飞下冰床。

凑热闹哈哈大笑道:“不行,不行,你这样子,是劳而无功。我来弄个冰棱大战如何?”

凑热闹双手一伸,手便迅疾一闪一现,转眼间,一支支冰棱恰似利箭,飞向古楼。

古楼坐在冰床正中,冰棱直飞去十几支,分上中下三路,破风之声凌厉,直奔他而去。

古楼仍然不动。

他伸出双掌,击向冰棱。

冰棱大都被他双掌击飞,叭叭折成寸断,但仍有两支冰棱透过掌风,直刺古楼肩上。

冰棱插肩,更见诡怖。

凑热闹叹道:“骷髅人,你完了。你不该不死,让澄圆大师遽尔作古。这亦是你杀天门一鹰许方重的罪过。”

古楼不语,不言。他浑身气息奔涌,犹如滔滔江湖,急泻而下。他只能导气归元,对凑热闹的话听而不闻,对点苍孙长老、崆峒凑热闹二人视而不见。

他正处在生死大交会的关口。

凑热闹突然脸色一变,他看出了古楼的蹊跷之处。

气行手少阴心经时,古楼的左右手鼓荡似迎风,双臂欲因大力而向外振。这自然是气足则溢的兆象。

凑热闹变了脸色,又道:“他正在行功……”

凑热闹虽然阴阳怪气,但毕竟是江湖上名闻已久的人物,一见古楼不下冰床,原来是正在行功,说不定是在疗伤自救,一见这样,凑热闹便没了快活,不以自己那冰棱击中古楼而沾沾自喜了。

你打中了一个不能还手的人,你有什么快活可言?

点苍孙长老可不这样想,他一听说古楼正在疗伤自救,无暇理会旁人的攻击,这让他又惊又喜。他心想到:好哪,原来井也会落在桶里。我原以为七大门派出来击杀这人形骷髅,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点苍得手的。谁知天假其便,让这骷髅落在我手里。这一下子我点苍就可以名闻天下了,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杀了这骷髅。我为什么不干?

点苍孙愈范一纵而飞,直扑古楼。

这一剑是点苍剑法中的凌厉杀招,叫做“披松落雪”。这一剑攻去,如能一击而成,则在古楼身上刺穿十几个窟窿,把他的双耳、双臂一齐砍落,活生生变作一个人彘。

这一剑正刺在古楼左肩上。

他只是抬手一挡,让了一让。

这一剑顿时标血。

古楼身子在冰床上一动,便滑出了五六尺。

剑从左肩夺出。

古楼感到一阵剧痛,忍不住大声嘶吼起来。

他吼喊厉声:“杀——,杀——,杀——”

古楼飞身而上,双手出掌,直逼孙愈范手中的长剑。

孙愈范一击得手之后,心中一喜,便欲再施点苍剑法,一举击杀这骷髅人,但古楼一出手,掌风尤其凌厉,劲风扑面,一击一击都是寒,让孙愈范感到胆寒。

他的长剑便再也难递进去。

凑热闹在下边见到这情景,忙喊道:“退下来,退下来后再拼!”

孙长老想退,但古楼用掌风卷住了他,不让他下冰床去。

孙长老只好在冰床上苦斗。

凑热闹一见不妙,也身子一纵,人就上了冰床。

凑热闹拳法诡奇,一出手一击掌都令人匪夷所思,饶是这样,二人与古楼也只能斗个平手。

时间一久,凑热闹与孙长老只好暗暗叫苦。

这冰床实在太凉,人站在上面,觉寒气直砭骨节,扎冻住骨髓似的,又直直地向身子上渗去,转瞬间便五脏皆如冰冷。

孙长老与凑热闹的身子便愈见迟滞,出剑出掌时显得极为吃力。

古楼却越斗越勇。

这时,孙长老叭地一下摔在冰床上。

这一下摔得很惨,剑又抵在冰面上,脱了手。

古楼冷冷看着他,看得孙愈范心如死灰。

位只要轻轻印上一掌,孙长老便不可活了。

但古楼竟住了手,他冷冷问道:“你是不是爬起来,捡起你那把鬼剑来,站稳当了,再打架。”

孙长老面红耳赤,只好爬起来,拾剑再斗。

他顿生敌忾之心,身为点苍大派的一个长老,人尊位荣,江湖上几曾有人对他这般轻慢戏侮?他决心杀死这骷髅,让他万劫不复。

这时,古楼突然喝道:“住手!”

孙长老与凑热闹都停手了。

古楼叹气道:“我告诉你们,杀天门派人的不是我,而是长白十二峰中人。”

凑热闹道:“好啊,你跟我们去,找印方明说去。”

孙长老冷冷一笑:“长白十二峰中可没有人会这赤阳、寒冰掌。”

古楼道:“长白十二峰中老大天池峰,寒冰掌功力已有八、九分火候,就是老二双子峰的赤阳掌力,也有六、七分火候。这二人杀人,自然是极为容易。”

凑热闹道:“对,对,有道理,可是他们也不会双手同时擅寒冰掌与赤阳掌啊。”

古楼叹道:“要害人,长白十二峰自然害我,因为我是他们的血仇。”

凑热闹狂笑道:“他们就喊一声一、二,一齐在天门一鹰的后背上印上一掌,是不是?天门一鹰就乖乖地站着,等着让他们打这一掌?”

古楼也无话可答。按理说确实不会如此。

他向二人正色道:“你们真要杀我?”

孙长老笑道:“笑话,不杀你,我们忙些什么?”

凑热闹也一叹道:“这没办法。”

古楼突然悲从中来,只要有他这个卧牛镇的人在,只要他想着那血仇,他这一生既得去杀人,也得被人杀。

他不想杀六大门派中人。

但六大门派可是决意杀他。

他已受伤,如不杀人,缠斗太久,他也会冻坏不治。那样他既没了性命,也没了报仇的机会。

古楼冷冷道:“你们二位想好了,要不马上退出去,不然你们就没命了。”

孙长老哈哈大笑道:“鬼魅一样的东西,还如此托大,你的死期到了,还说什么大话?”

凑热闹刚要说话,孙长老纵身而击,他也只好猱身而上。

古楼恨恨道:“杀——,杀——”

他痛下杀手。

地上倒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点苍的孙长老,另一个是崆峒的凑热闹。

孙长老中了古楼的寒冰掌,他浑身冰凉,他念叨着:“骷髅……你……好……”便寒颤一阵子,死去了。

崆峒的凑热闹中了一掌,是赤阳神掌。

他浑身发热,在这冰窟洞里,兀自不断地扯撕衣服。他乱跳乱蹦,又一跌倒地。他把衣服撕开,坦胸露腹,对古楼冷笑道:“好,好,没了澄圆,死了孙愈范,又没了凑热闹。凑热闹,凑热闹,世上再没你这个人了,也再没热闹……可凑了……”

他苦拧着脸,死去了。

地上倒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一转眼就成了两具尸体。

一个在活着时总是满脸仇恨,死后却面带微笑,笑得很从容。

一个活着时总是满脸笑意,死后却面目狰狞,死得十分痛苦。

古楼看定这二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很累,他杀完人时总是很累。

他撕了一块鹿皮,包好他自己的伤口。

身后又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是陌生的:“你何必又杀人呢?看来澄圆大师的苦心也是多余了,既然如此,枉自折杀了一个得道高僧。当时为什么不一掌击毙了你?”

古楼缓缓回头。

他身后站着华山武三屈,背后不远处站着峨嵋的冷面师太。

武三屈是华山耆宿,剑法为华山派中佼佼者。

他拔出剑来。

剑光湛蓝。

古楼没看清他的拔剑手法。

武三屈显然是愤怒已极,他狂吼道:“来吧!你有能耐,也顺便把老夫的这一条命拿去好了。”

他一剑击来,竟不用华山剑法的起剑招式,一上来便用那畅如流水的三十六式里的杀着。他恨不能一剑格杀。

这一场斗又不同于刚才那恶斗。

古楼受伤在先,而且与孙长老、凑热闹斗了两个时辰,伤口如今刚刚敷好,一斗起来,伤口便流血不止。

在这寒洞之中,流血者几个时辰自会冻死。饶你有极精湛的功力,也不过是比别人多熬几个时辰就是了。

他斗得好吃力。

华山武三屈内力惊人,他一柄剑极锋利,让古楼不得近身,古楼欺不近身子去,寒冰掌与赤阳掌力便奈何不得武三屈。

武三屈杀气弥盛,他见到古楼杀了崆峒凑热闹与点苍孙愈范,心中更是恼怒。点苍孙愈范为人刻薄,自然与他不甚相得,但这崆峒凑热闹却是个随和热诚的好人,古楼杀死了他,让华山武三屈更生杀人之心。

他剑剑紧逼,剑风凌厉。

他一着“华山西岳”,自左肩劈起,剑尖挑飞了古楼的头发,一缕青丝飘落,这一剑又顺右肩削下,削掉了古楼的半条衣袖。

古楼一惊,人向后退出一丈。

武三屈跟上,剑尖直逼古楼。

他志在必杀。因为古楼杀了天门派的人,武三屈想杀他,因为古楼杀了崆峒凑热闹,他必杀古楼。

古楼只有疾退。

他身后是冰窟,没退路了。

这时,华山武三屈突然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这是站在身后的峨嵋冷面师太在叫。

她怎么了?受伤了么?

武三屈一愣,身形就一迟滞。

他马上就不动了,剑尖仍指向古楼,但人已被点中了穴道。

他背后受刺,有人在他身后点中了他手太阳小肠经的肩膊穴道。

古楼怔住了。

武三屈怒吼道:“你这个臭尼姑,想不到你这个王八蛋竟干这种事……”

冷面师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武三屈一阵子臭骂。

等他骂累了,冷面师太才缓缓一揖道:“武大侠容贫尼向你讲述。这件事的始终,武大侠还不一定明白。”

武三屈骂道:“狗屁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帮助这王八蛋。”

冷面师太给武三屈解开了臂上穴道,但让他后背穴道仍然受制。

她长叹一声,向武三屈讲起过去。

去日难言,去日苦多。

武三屈就听到了一个惨不忍睹的故事。

冷面师太满面泪水。

“他就是我的儿子。”

冷面师太看着武三屈,问道:“你知道我最大的痛苦是什么?”

武三屈摇摇头。

冷面师太道:“他是那个卧牛镇活下来的唯一男人,他不承认我,他不承认有我这样一个母亲。告诉你,为了让他拿下脸上这人皮面具,我宁可杀死自己。”

武三屈不语。

三个人走出山洞。

来到一间小屋。

这是古楼夜宿之地。

他煮好饭,拿出鹿脯来,三人共食。

武三屈突然问道:“有没有酒?”

他竟然想喝酒。

古楼看看他,说道:“有酒。”

就搬来了一坛酒,两个人共饮。

酒也醉人。

武三屈醉了,持剑而弹,唱道:

人生去日兮苦太多,

莫如喝酒兮醉蹉跎;

今朝醉酒兮烂如泥,

明日持剑兮寻风波。

他饮完之后,哈哈大笑。

古楼亦笑。他不知道江湖厮杀之人也会这么豪爽,也会这么快意。

古楼举杯道:“来,来,我答应你,下一回见面,我绝不杀你。”

武三屈大笑道好,好,我也答应你,下一次见面,我也绝不杀你。”

冷面师太脸在篝火边一闪一闪,她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尤其在她真诚地笑着的时候。

三 更有用心时

冷面师太与骷髅人由雪原向下走。

他们决意去找笑扫道人和曾刚。

武三屈醉了,醉得很厉害。

醉人就不想走动,睏,他挥挥手让古楼自去,他说他要在这里等待,等着笑扫道人和曾刚来。

武三屈是梗直汉子,冷面师太一席话让他尽释前嫌,他告诉古楼,他要向六大派人讲明白这之中的缘由,然后再细细查找许方重等天门派人的死因。

古楼就向武三屈道了一声谢。

他突然觉得心里很温暖。如果不用杀人,也可以说明这事儿,当然让人高兴。

现在,他与峨嵋冷面师太去找笑扫道人与曾刚。

本来用不着他们二人一齐去的,但武三屈执意这么做,不然他怕他们二人只一人去,笑扫道人与曾刚会不信实。

风嘶雪厉,吹得大地一片寒冷。

古楼和冷面师太向山下飞奔。

冷面师太穿得并不十分多。

古楼脱下了他的外衣,递与冷面师太。

他没讲话。

师太眼含着泪花,接过了长衣,披在身上。

她觉得很暖和了,因为这一件长衣是他脱下来的。

二人默默地走。

冷面师太问道:“你有……没有人?”

古楼看着她,似乎对这话不解。

冷面师太又说道:“女孩子,有没有……”

古楼的眼前闪过了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他的结拜兄弟封汝申,一个是留人馆里的羊羔。

封汝申走了,给他和长白十二峰留下了一丘假坟。

羊羔在留人馆,那里现在叫恋人楼。据说生意不错。

他说不准想不想念封汝申,因为他想起她时就想起南方,想起那小小的酒楼,想起了大钟寺阁楼上的那些日日夜夜,想起了湖上夜游。但每想起这些时,他也总是立即就想起她就是长白十二峰中的神女峰。

他也想羊羔。

他想羊羔时好温馨。

他想羊羔时如在梦里,那个井栏边的女孩子,才是他心目中的羊羔,他喜欢羊羔,想着她时,总认为是那个扎着总角,在井栏边笑的小娃儿。

但这两个都不是他的女人。

他也曾有过一个女人。

那是在偷王的地下宫殿里养伤时的女人。

显然那女人并不是头一回来服侍男人。那是个懂得什么叫做男人的女人。

那是个漂亮女人。

可他在漂亮女人面前反而没了男人的锐气。没了锐气的男人悲伤,困窘,难受,这些滋味他都一一体会到了。

他恨他自己,也伤心他自己。

没人能说出他的悲悯,他悲悯的是他自己。

现在,冷面师太一问他,他就想起了封汝申,想起了羊羔,想起了偷王的那个女人。

封汝申是他的二弟,还是他的仇敌,长白十二峰中的老七神女峰,不是他的女人。

羊羔笑嘻嘻的,对他十分好,但羊羔是他儿时的朋友,是留人馆中的女人。她是他的小朋友,也不是他的女人。

偷王的那个女人是偷王的,也可能是偷王那地下宫殿的,她不是任何一个男人的女人,当然也不是他古楼的女人。

他想起了狂侠一次讲的古事。

说的是一个太子,他千方百计想要勇士去杀害另一个国家的国君,因为那个国家太强大了,已经要侵吞天下其余六个国家了。这个太子对刺客百般恭敬,这一天让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来端酒给刺客。刺客见那美人玉手如葱白,嫩且白鲜,与玉杯琥珀酒色相映生辉,于是慨然而叹道:“美哉美人手。”刺客这话的意思是说,这美人的手和这艳丽的笑容,还有那玉杯琥珀酒,就构成了一帧极美极可爱的图画,让人赏玩不够。

可这太子粗俗,竟然令手下勇士将这美女之手砍下,拿来献与刺客。醉翁之意当然不在酒,是想告诉刺客,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办得到,只要你为我卖命就是了。

狂侠讲到这里忽然住了口,大骂起这个太子来。狂侠骂得粗鄙,骂得极花巧,让古楼听了很是吃惊。

狂侠骂这太子是王八蛋,净干些焚琴煮鹤之事。

他不是刺客,他是卧牛镇留下的唯一男人,苍天护佑,让他一个人去手刃长白十二峰群凶,假手于他,惩治恶人。

他这个男人只是个复仇男人,而不是一个活着过安生日子的男人。

这故事与他无关,可他偏想起了这一个故事。

冷面师太与古楼找到了笑扫道人与曾刚。

两个人在酒店找到了笑扫道人和曾刚。

这是北方的大客店。

北方客店与南方不同,只是一排平房,开成三间大小,两边成南北大炕,在灶间烧两只盘得住牛蹲得起马的大铁锅,呼呼烧火。屋内一溜坑上,一排排住人,一直住到炕稍,竟然有二三十人。两边南北炕就是六十多人。

人一多,人声吵杂,喝酒的,吵架的,逗哏的,听嗑儿的,闹得像鳖吵湾。

冷面师太毕竟是女人,又是出家人,就远远地在门外一站,等着古楼进去叫人。

冷面师太嘱咐古楼千万不要动手,要他只是把笑扫道人与曾刚约出来,由她和他二人讲话。

古楼点头答应,他低头走进了大客店。

店小二站在门外吼:“北炕又来了一位!”

那意思是让屋内忙活的那个伙计招呼古楼,去北炕排下去。

古楼也不分辩,径自走向笑扫道人与曾刚。

笑扫道人与曾刚正坐在炕上猜枚。

两人互不相让,有输有赢。

五枚铜钱,被两人握在手中,不知怎么一弄,便少了两枚,或者三枚。

笑扫道人把铜钱握在手里,问道:“这一次该你了,你说是左手几枚,右手几枚?”

曾刚看他气定神闲,不像正在运气吸附铜钱之态,就笑道:“左手三枚,右手两枚。”

旁边突然有人接话道:“错了,左手两枚,右手两枚,右臂肘下贴附一枚,这一枚不是在偏历,便是在温溜。”

笑扫道人大惊,回头见到了古楼。

曾刚也冷冷地看他。

笑扫道人道:“好眼力。”

古楼道:“不是眼力,而是运气。我偏偏看见你右手的商阳、二间、三间、合谷皆动,便知你欲让气从手阳明大肠经入去,使那一枚铜钱从肘下向上吸附,只是你气刚起,便一抑而止,所以这一枚钱一定是在偏历、温溜。”

笑扫道人沉默半晌,自肘下取出这一枚“建隆通宝”,对古楼道:“你天资不凡,久后自成大家,为何要妄生杀念?有这么重的杀气,这于世何益,于你何欢?”

古楼叹道:“不得不为就是了,道长何必动问?”

曾刚道:“正要找你,你反倒来了,好,好。”

两声好说毕,人便欲一跃而起,搏杀古楼。

笑扫道人拦道:“曾大侠,这里不是理论处。”

曾刚道:“好,咱们出去说话。”

曾刚与笑扫道人见了冷面师太。

曾刚道:“原来还有你……”

冷面师太道:“贫尼自道情形,恐怕曾大侠也未必肯信。想还是请道人与大侠一同前去,见到武三屈本人,那才能讲得明这个中缘由。”

曾刚道:“明明是你推三阻四,不让七大门派栏杀这骷髅,上次去追这骷髅,你途中受伤,我一直以为是受人暗算,武三屈告我你可能是自伤,现在看来,还是他有道理。”

冷面师太道:“你讲我说,各执一端,也说不出什么理来。何不一起去找武三屈,让他给二位讲明这其中隐情?”

笑扫道人笑:“好,你们两人,也无法占得老道与曾大侠的便宜。去又何妨?”

四个人便一路如飞而去。

转眼便到了古楼那小小茅屋。

古楼一人当先,直冲入室。

“武先生,武先生!”

他立刻惊在当场。

武三屈死了,他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显然他与人动过手。

但他酒喝得太多了,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他被人从胸前刺了一剑,血从那里汩汩而出。

武三屈已经死去多时了。

冷面师太、曾刚、笑扫道人随后而至。

三人也看到了这惨景。

曾刚双眼赤红,盯住了古楼:“好,好。你不是说可以让武三屈讲话么?我们来了,你让他说吧?!”

古楼瞧着武三屈,不相信他会死。刚才他还言笑晏晏,与自己图谋一醉,可现在竟已倒在血泊之中。

笑扫道人道:“骷髅,你杀人之心也太急切了……”

骷髅人似神情恍惚:“我没杀他,我没杀他,我只杀了那两个……我只杀了那两个……”

曾刚道:“你杀了谁?”

古楼一惊,突然想起武三屈既死,一切都难以解释了。又一想就是武三屈活着又能如何,他如何解释自己杀死孙长老与凑热闹一事?即便他用心解释,这笑扫道人与曾刚也不会相信。

既然谁也不信,你又何必解释?

他冷冷回答道:“我杀了你们的点苍孙长老与崆峒凑热闹。”

一语既出,便生祸殃。

笑扫道人脸色一冷,哂笑道:“贫道见你杀气重,以为犹可感化,可惜呀,澄圆大师死不瞑目。为你这样一个丧心病狂之徒舍命,不值,不值!”

古楼心中冒火,道:“你何必总是恶语相向,你不会用你的扫帚么?”

笑扫道人道:“好!”

一言已毕,人便出手。

笑拉道人的扫帚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如果一个人用了几十年这工具,就会用它杀人。(校注:作者有些话真是狗屁不通。)

笑扫道人的扫帚极是霸道,内力所注之处,扫帚便扎散成若孔雀开屏状的大面,根根竹枝似箭,似剑,直刺古楼,他虽未中竹枝,但那风袭来,也让他心中一寒。

更何况他不知那竹帚之中哪一根可以在眼前立时变成竹箭,向他射来。

他只好全力防范,怕笑扫道人突发竹箭。

他无法近前,便不能以赤阳神掌与寒冰毒掌伤这个老道。

他招招受制,落于下风。

曾刚是淮阳门掌门人杨伯恕的师兄,这人生性耿直,脾气火爆,若依他性子,便有十个骷髅人这时也冲上去把他生生撕裂成两半了。但身边还有这个峨嵋的冷面师太,他不能轻举妄动,他要盯着冷面师太,让笑扫道人无后顾之忧。

笑扫道人与古楼就斗了三十多招。

笑扫道人暗暗吃惊,他原以为这骷髅人能杀人无算,只不过是赖那两种被正人君子所不齿的寒冰、赤阳掌力,可没想到他的内力和武功也是这么好。他打起来那姿势潇洒豪放,浑不似江南各派武功,恰如大开大阖的北式拳掌。但笑扫道人饶是多识,也不知这掌拳化式是哪一宗哪一派。

这让他暗暗吃惊。

古楼心中也是凛然。看来这笑扫道人与那澄圆大师一样,是个武功极高之人。如果不受伤,古楼大约还能与之拼斗上百招,但伤口一经搏杀,便金疮迸裂,鲜血涌出,虽一冻便凝,可天气寒冷,伤处又由热至冷,由冷至痒,显然是局势不妙。

古楼着急,想早点拼下笑扫道人,让他服输。

这一急便露破绽。

他向前欺身,身子一斜,左胁下便给了笑扫道人一些空门。

如果是近身肉搏,不待笑扫道人出手,这些空门皆都一下子没了,但这不是近身之搏,笑扫道人的竹帚时时不离他胸前大穴。

“唰——”,“唰——”,突然从竹帚中射出了竹箭。

竹箭正射在他左胁之下。

章门、欺门之穴受制。

古楼倒在地上。

笑扫道人轻轻用竹帚一划,他胸前七大要穴受制。

他一点儿也没法儿动了。

笑扫道人慢慢放下了他的竹扫帚。

曾刚吼出一声:“好!”

曾刚迫不及待地道:“好,冷面师太,你我也来斗上百合。”

冷丽师太惨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会同你斗?”

曾刚怒道:“莫非你看不上我,不肯与我争斗?”

冷面师太神色黯然:“曾大侠有所不知,这个崆峒凑热闹和点苍孙长老是他杀的。但这华山武三屈却是受了贫尼的算计。后来向他讲明隐情,才去找你们二位的。不知他又死于谁手。反正他该算是死在贫尼手里的。贫尼罪过,不愿再得罪淮阳派。”

曾刚笑道:“你莫非想走?”

冷面师太道:“我不想走,我只想陪着他。”

她是指古楼。

笑扫道人悠悠而问:“你为什么要陪他?”

冷面师太道:“一条理由就够了,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四 人死不复生

冷面师太一句话,让笑扫道人与曾刚大吃一惊。

果然如此。

只知道冷面师太是半路出家,只知道她是峨嵋掌门清静师太的徒弟,只知道她入峨嵋之前曾经是江湖上的黑煞星,入峨嵋之后便改为行侠仗义之人了。

谁知道她还有个儿子?

谁想得到她的儿子便是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骷髅人?

冷面师太说道:“我入峨嵋时,师父收我,见我不能静心,便要我先入江湖。我原是卧牛镇主屠忠之妻,是北方长白派门人。我入江湖,杀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去卧牛镇,寻找他们父子二人的尸骨,但那些尸骨已遍受狼膏鹰吻,面目全非了,我哪里去找我的丈夫和儿子?我未入江湖时,身怀武功却从未与人动手,连卧牛镇的秋祭大会我都没去。那日屠镇,我一出手就赶上来了长白十二峰中的天池峰与双子峰,我自是不敌,几招下来,便被那个瘦子天池峰擒下,交与下人和那些卧牛镇女人一起带走。从那一别,我再没见到我的丈夫与儿子……”

笑扫道人与曾刚听她讲那伤心往事。

冷面师太道:“他去找长白十二峰寻仇不假,但我卧牛镇从不与天门派有什么渊源,他又何必去杀天门派掌门和那些徒众?他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理会别人之间的恩仇?我听说长白十二峰中的老大天池峰与老二双子峰一擅寒冰掌,一擅赤阳掌,这二人冒他名头去杀人,转嫁灾祸与他也极可能。他们的目的自然是要让六大门派出手,杀死他,让他没时间去对付长白十二峰。这是一条毒计……”

曾刚道:“师太所言也有道理。但我七大门派有天门派的报恩令在,自然该为他出力,何况,这……古楼又杀死了我点苍、崆峒、华山三派中人。江湖七大派与他的仇怨是结定了。”

笑扫道人长叹一声,不作一语。

冷面师太道:“不知道长老与曾大侠要拿我母子怎样?”

笑扫道人道:“师太无虑,我们自应将师太送回峨嵋,向峨嵋掌门清静师太讲明其中缘由,任由峨嵋掌门与师太自处。可这骷髅人,恕老道无理了,老道只好与曾大侠将之交与天门派人,任其自去剖辩。”

冷面师太道:“人如交与天门派,我儿焉有命在?”

笑扫道人道:“那也无可如何。我们七大门派为一报恩令出,已然折去其四,想来让老道心中着实惭愧。”

冷面师太道:“好,好。但道长还忘了一事……”

笑扫道人道:“什么事?”

冷面师太道:“你应该制住我的穴道,不让我出手。”

笑扫道人与曾刚忙起身防护。

他们以为冷面师太会起而攻击他们。

但他们想错了。

这一错便不可挽回。

冷面师太一掌击在自己头顶,头骨咯咯应声而裂。

冷面师太颓然倒下。

笑扫道人与曾刚忙去扶她,用内力护其心脉。

曾刚一叹道:“师太何苦如此?”

冷面师太道:“道长、曾大侠听我一言……”

曾刚道:“请说。”

冷面师太道:“你们记住,那凑热闹、孙愈范,还有武三屈都是我杀死的……”

曾刚、笑扫道人只好点头。

冷面师太微微一笑道:“贫尼多谢了。”

突然,古楼猛扑过去,泪流如雨,吼道:“娘,娘!”

冷面师太笑了:“你不认娘。娘知你心苦……可你把衣服脱下来给娘穿,娘心里好暖……”

古楼泣不成声。

冷面师太道:“我对不起峨嵋,对不起师父……你,能让娘看一眼你不?”

古楼哭:“娘,娘!”

他用力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

一张骷髅脸形赫然显在笑扫道人、曾刚、冷面师太面前。

曾刚扶住冷面师太的手一抖。

人绝对没这样一张脸。

冷面师太轻轻地笑着,说:“是……是我儿……只是……你太……太瘦……”

她头一垂,死了。

古楼大声嘶吼:“娘,娘!”

冷面师太终于看到了儿子的脸。

古楼哭了,他好悔。他干嘛不早拿下这面具。娘爱他,娘不会被吓坏的,娘要看他,骷髅又怎样,不仍是她的儿子吗?为了这个,不与娘相认,让娘伤心了。

如今,娘死了,他在这世上再没了亲人。

本来他以为他是孤儿了,但还有娘,这让他喜出望外,但如今他又没有娘了。

他仍然是孤凄一人,只有复仇之恨,在这江湖上飘零。

他恨不能马上死掉。

笑扫道人与曾刚也心中恻然。

想不到冷面师太会自杀。

她怕儿子与六大门派结怨,愿自己承担一切。

笑扫道人看着古楼,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拿下那面具?”

古楼悲凄,他突然想讲,想把十年来那一场恶梦讲与人听。

他就讲,讲那一个瘦子,一个胖子在他胸前身后运功,让他受寒冰赤阳毒苦。讲父亲屠忠放下手中刀,甘愿引颈受戮,讲卧牛镇三千余人的死与女人的饱受蹂躏。

笑扫道人与曾刚就听到了这惨绝人寰的一段血仇。

“你杀了长白十二峰的人?”

“我为他们在卧牛镇挖了一处坟墓。如今我只杀死了他们之中的老六、老五、老九、杜十二,还有八个人活着……”

他目光空洞,仇恨把眼中的精神烧没了。

笑扫道人道:“你为什么要戴这面具?”

古楼道:“我怕惊吓着世人。”

笑扫道人断然道:“不对,你只是认定自己很丑,怕被人瞧,怕被人看不起。”

古楼默然。

他想起了偷王地下宫殿中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已经熟知了他,世上只有那个女人熟知了他。如果那女人不是偷王的女人,他一定会杀死她。

他这是怕么?

笑扫道人道:“人之生死容相,都受天地制约,冥冥之中,天意自在。你看我身高不足一米,人矬个矮,在武当山中恐被人讥笑,从不敢去前宫走动,怕人家向下看那目光。于是我只在后山扫地,扫地几十载,悟透了人生,人生本歧路,尽头自是仙。何必在乎皮襄、面目呢?道家讲求无色、无相,便是最大的淡泊,淡到了对于人世只做一般看。如果如此,施主自然就是堂堂正正的活骷髅了。这有什么不好,世上独我一人如此。知道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这也是人之生态……”

古楼突然目光一亮,向笑扫道人深深一揖道:“多谢道长了。”

笑扫道人笑:“知道缘何而谢?”

古楼笑道:“道长也太小看骷髅人了,我这一谢,是因为师父给了我活命,而道长却让我有了脸面。”

笑扫道人一叹道:“好,好!”

雪闪银光,天已晴朗。

三个人把冷面师太埋了。

骷髅人跪在坟前:“娘,从今儿子入了江湖,活是卧牛镇人,死是卧牛镇鬼,再不戴这劳什子啦。”

他双手一振,人皮面具裂成无数碎片,落在雪地上。

笑扫道人与曾刚不语,只是凄然向着坟墓。

死了人,流了血,才能让苟苟营营的世人心中冷静一会

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骷髅人一跃而起道:“好,好,就请道长与曾大侠捆缚了我,一同去见那个什么天门派的天门一鹫。”

笑扫道人不语,曾刚袖手而笑。

骷髅人不解,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笑扫道人缓缓说道:“你可以走了。”

骷髅人看看笑扫道人,看看曾刚。

二人没有出手拿他之意。

曾刚还递给他一盒药。这是淮阳门的疗伤秘药。

骷髅人身形一闪,人飞出三丈开外。

他又回来了。

他定定地凝视着笑扫道人:“不行,你不讲明白。我不走。”

曾刚突然抚掌大笑道:“好,道长果然好眼力,认定这小子实可救药。”

骷髅人不明白,问道:“什么好眼力?”

笑扫道人笑吟吟:“我对曾施主说,放你自去,你必然不肯。你这一点善心有了,澄圆大师九泉之下自可感到快慰了。”

骷髅人道:“我当然不能这么就走。如果道长不说明白,我宁可随你们去。”

曾刚道:“好,快人快语。我们放你去,你自去与长白十二峰寻一了断。如果你还活着,明年这时,我们在燕京大佛寺相见,那时再为七大门派之事做一了断,如何?”

骷髅人呆住了。

他想不到笑扫道人与曾刚会如此做。

他扑通跪倒,道:“道长,曾大侠,骷髅人谢你们了,卧牛镇全镇男女谢你们了。”

他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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