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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行侠无沽

这一夜,走到三更时分,途经一镇,意外的发现镇上有一家简陋的客栈,于是他决定投入客栈歇息半夜,天亮再继续赶路。

一般客栈,总是“夜不闭户”的,武维宁走入客栈时,只见有个小二倚靠在柜台边打盹,当下上前拍拍他肩头,道:“小二哥,还有没有房间?”

那小二豁然而醒,连忙起身答道:“有的!有的!后面有一间单房,您老要睡统铺或是——”

武维宁接口道:“单房!”

那小二躬身道:“是,请随小的来。”

经过几间统铺,来到院后一排单人客房,小二打开其中的一间,武维宁进入一看,虽觉简陋,却感满意,当下把包裹卸下,叮嘱道:“小二哥,老夫要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也不许来吵醒我,懂不懂?”

那小二陪笑道:“是的,是的,这儿很清静,您老安心歇息吧。”

武维宁等他点亮房中一盏油灯之后,便挥手催他出去,关上房门,连衣鞋也懒得脱,立刻和衣上床,闭上了眼睛……

他很快便进入朦胧中,但是就在此时,他忽然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阵女人饮泣之声!

咦,谁在哭泣?

他睁开眼睛,凝神一听,才听出哭声来自隔壁的房间,心中大感烦躁,暗忖道:“哼,半夜三更,又不是死了丈夫,哭哭啼啼的什么意思!”

他重又阖上双目,努力想把那阵阵传入耳中的哭声撇开,可是却办不到,因为那哭声听来太悲切太凄楚了,那像是一阙永远唱不完的悲歌,细细的,幽幽的,凄凉哀怨,呜咽不绝!

哼,那小二还说这儿很清静,找他算帐去!

他一骨碌翻下床,开门走出,大步来到前面,向那个又在打盹的小二喝道:“小二哥,你起来!”

那小二一惊而醒,站起揉了揉惺忪睡眼,问道:“您老有什么吩咐么?”

武维宁怒冲冲道:“刚才你说那房间很清静,那房间真很清静么?”

那小二满脸错愕道:“有……有何不对?”

武维宁沉声道:“老夫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哭声!”

那小二“啊!”了一声,皱皱眉头道:“真要命,她怎么又哭起来了?”

武维宁道:“你能不能叫她别哭,让客人安安静静的睡一会儿?”

那小二摇头道:“不成,小的若去劝她,她会哭得更伤心的,您老不知道,她——”

武维宁冷笑道:“死了丈夫?”

那小二道:“不,她现在还是个姑娘,不过明天就……就会有丈夫了……”

“她明天要出嫁?”

“正是,要嫁给敝镇首富谢老爷为妾。”

“她不愿意?”

“不,她很愿意。”

“哪还哭个什么劲?”

“因为她母亲刚在前天病逝了。”

“哦?”

“她们母女投亲不遇,上个月到此投宿,忽然一病不起,由于没钱请大夫看病,熬到前天就死了,她为了要安葬母亲,只好卖身葬母,谢老爷答应替她料理其母后事,昨天命人抬来一口薄棺,草草将其母的遗体抬去掩埋,明天——噢不,现在应该说今天,今天午后,就要将她娶去了。”

“哼,那位谢老爷倒很慷慨啊!”

“可不是,他原答应厚葬其母,结果却抬来一口薄棺,嘿嘿,那口薄棺顶多只值一两银子,一两银子买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嘿嘿!这买卖真不错,早知如此,我潘新发——”

“说完了没有?”

“呃——是!是!说完了,唉!要是您老睡不着,小的就替您老——”

“她叫什么名字?”

“她?哦哦,她姓甄,芳名玉娥,是洛阳人氏。”

“那谢老爷居住何处?”

“就在后街上,那家有朱漆大门的便是,您老问……问这些干么?”

“没什么,你睡吧!”

“您老不换个房间?”

“不。”

武维宁说到这里,转身回到后院,进入自己房中,将包裹中的银子取出八百两包好,转到隔壁房间,举手敲门道:“甄姑娘请开门!”

正在房中饮泣不止的甄玉娥一听半夜三更忽然有人敲门,不禁吓了一跳,惶声道:“你是谁?”

武维宁答道:“老夫是甄姑娘隔壁的房客,有件事想和姑娘谈谈。”

甄玉娥听出是个“老人”,便把房门打开,垂首幽幽说道:“这位老伯伯有何指教?”

她年纪约仅十六、七岁,眉如新月,明眸皓齿,虽然容颜清瘦憔悴,但的确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武维宁道:“老夫刚由店小二那里得知姑娘的遭遇,对姑娘的坎坷身世至感同情,故不揣冒昧,意欲稍尽棉薄援助姑娘。”

甄玉娥抬起了螓首,诧异的望着他问道:“那店小二是怎样跟老伯伯讲的?”

武维宁道:“他说姑娘卖身葬母,那位谢老爷午后就要来娶去姑娘了。”

甄玉娥点了点头,含悲道:“情形正是如此,所以难女已不需要人帮忙了。”

武维宁道:“姑娘情愿嫁给那谢老爷为妾?”

甄玉娥凄然一笑道:“不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呢?”

武维宁道:“要是姑娘不乐意嫁给他,老夫有办法将姑娘赎回来。”

甄玉娥注目问道:“然后呢?”

武维宁道:“然后,姑娘恢复自由身,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

甄玉娥道:“难女业已无家可归,而且身无分文,能去何处?何处是难女栖身之所?”

武维宁问道:“听说姑娘是洛阳人氏?”

甄玉娥点首道:“是的。”

武维宁又问道:“那儿有无亲戚?”

甄玉娥道:“有一位叔叔,但他也无力收养难女。”

武维宁把包好的八百两银子递到她手上,道:“那么,这八百两银子也许可使令叔叔收容你!”

八百两银子,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是个颇为沉重的包袱,因此甄玉娥伸手接住时,双手一沉,差点失手掉落,但是她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包袱中是八百两银子,她用力抱住那个包袱,抬起满布惊奇的玉脸道:“老伯伯,您说什么?”

突然间,她呆住了!

因为就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老伯伯”业已失去了踪迹!

她以为遇见鬼魂,只吓得花容失色,骇叫一声,抛下银子,跌倒于地。

但是,她显然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立刻想到,假如自己见到的“老伯伯”不是真人,那一定是神仙而非鬼怪,因为鬼怪是绝不肯“帮助”人的,所以她略一定神之后,随即起身拿起那个包袱,将它解了开来。

当解开包袱,一堆白花花的纹银呈现在她眼前之际,她仍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万分吃惊的瞪望着那堆银子,颤声道:“这……这是真的么?”

这个时候,武维宁已然来到谢老爷的宅院中,他很快就找到了谢老爷的书房,敢情这位谢老爷因太兴奋之故,居然尚未入睡,正在书房里踱方步,武维宁推门进入时,他以为是仆人来了,也不转头看一下,说道:“谢安,老夫说过不必侍候,你去睡吧!”

武维宁抽出匕首,悄然闪至他身后,左手绕前蒙住他嘴巴,右手的匕首抵在他心口上,冷冷道:“谢老鬼,老夫有事同你商量,希望你爱惜性命,不要大声喊叫!”

谢老爷大吃一惊,但因嘴巴被蒙住,叫不出声音,一时惊得浑身颤栗,嘴里“呜呜呜”个不住。

武维宁道:“老夫再说一遍,你不能大声喊叫,否则一刀送你上黄泉!”

谢老爷又“呜呜”两声,似在表示遵命。

武维宁于是松开手,改抓住他的肩井穴,问道:“你埋葬甄姑娘的母亲,花了多少钱?”

谢老爷面色苍白,震骇欲绝的瞪望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何人?”

武维宁冷声道:“别问老夫是谁,老夫只问你埋葬甄姑娘的母亲花了多少钱?”

谢老爷吸了一口冷气,答道:“三……三两银子,你……问这个干么?”

武维宁道:“要是老夫给你三两银子,你肯不肯放过甄姑娘?”

谢老爷又惊又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武维宁道:“意思就是:甄姑娘不乐意嫁给你这个又老又刻薄的人!”

谢老爷道:“岂有此理,她自愿卖身葬母,这是两厢情愿之事,如今老夫已安葬了她母亲,她岂可反悔?”

武维宁紧了紧抵在他心口上的匕首,冷笑道:“这么说,你是不肯放手的了?”

谢老爷面色一阵苍白,窒息似的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武维宁道:“一句话,愿意放手,我给你三两银子,饶你一条老命,不愿意,我就叫你到阴间去娶新娘!”

谢老爷忙的连连点头道:“愿意!愿意!你把刀子收起来吧。”

武维宁依言收起匕首,道:“那么,把她写给你的卖身契拿出来!”

谢老爷犹豫了一下,看见武维宁满面杀气的瞪望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反抗,走去一张书桌,打开一只书箧,取出甄玉娥的卖身契,说道:“这便是甄姑娘的卖身契,你……你说要给的三两银子呢?”

武维宁伸手道:“拿来!”

谢老爷退后一步道:“你须得先把三两银子还给老夫才能拿走这个!”

武维宁眼睛一瞪道:“你怕老夫食言是不是?”

谢老爷道:“当然啦,你是有本事之人,要是拿了卖身契掉头就跑,老夫要到哪里去追人?”

武维宁冷笑一声,取出三两银子放到桌上,道:“好了,把卖身契给我!”

谢老爷把那三两银子纳入怀中,才将卖身契递给他,道:“拿去,算老夫倒霉,以后绝不做好事了!”

武维宁收下卖身契,一指书桌上的笔墨道:“再写一纸收据给我!”

谢老爷一愣道:“收据?什么收据?”

武维宁道:“说你拿了甄玉娥三两银子!”

谢老爷道:“这又何必,卖身契已经——”

武维宁探手入怀握住匕首,冷叱道:“你写不写?”

谢老爷吓了一跳,只得在书桌前坐下,取出一张白笺,提笔匀墨,写出了一纸“银货两讫”的收据。

武维宁再将收据收下,顺手抓起砚台道:“你看,这是什么制成的?”

谢老爷慌忙双手抱头道:“你不能打人,老夫不是什么都答应你了么?”

武维宁道:“老夫不打你,老夫只问你这是什么制成的!”

谢老爷面露惊疑道:“那是石头制成的,老兄问此何意?”

武维宁笑道:“石头很硬,对不对?”

谢老爷变颜变色道:“那……当然啊。”

武维宁运出真力一捏,登时将墨砚捏成粉碎,沉笑道:“如果你敢再生事端找甄姑娘的麻烦,这块砚台便是你的榜样!”

语毕,开门退出书房,纵身一掠,越过墙头……

回到客栈,轻轻推开甄玉娥的房门,只见她正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的那堆白银发愣,不由微微一笑道:“甄姑娘,那银子不是假的!”

甄玉娥惊啊一声,连忙朝他跪倒,又惊又喜道:“老伯伯,您……您是神仙还是人?”

武维宁道:“这世上若有神仙,那些神仙未免太清闲了——老夫是人!”

甄玉娥道:“您老……真要把这些银子送给难女?”

武维宁掏出她的卖身契和收据递给她,道:“此外还有这两样东西!”

甄玉娥接过一看,登时喜极而泣,连连磕头道:“老伯伯,您是难女的再生父母,请受难女一拜!”

武维宁伸手将她扶起,笑道:“不必如此,老夫对你也有一个要求!”

甄玉娥连连点首道:“是!是!难女愿为奴婢报答老伯伯的大恩大德!”

武维宁摇头道:“不,天亮后,你可以雇车返回洛阳投奔令叔,老夫所谓之要求,是要求你……要求你不要再哭!”

甄玉娥一呆道:“不要再哭?”

武维宁道:“是的,你的哭声使老夫无法入眠,而老夫赶路赶得疲倦不堪,非得好好睡一觉不可,你不要再哭,好么?”

甄玉娥泪潸潸的点头道:“好的,我不哭,我不哭……”

武维宁道:“天亮之后,命店小二替你去雇一辆马车,除非有人来找你麻烦,否则千万不要来吵醒老夫,知道么?”

甄玉娥又点首道:“知道,但是老伯伯,您还没有把您的大名告诉难女,您老至少应该把姓名告诉难女,是不是?”

武维宁笑问道:“你要知道老夫的姓名干么?”

甄玉娥道:“难女要给您老立个长生碑,终生供奉,以报答您老的恩德。”

武维宁哈哈一笑道:“不必,你只要不哭,就算是报答老夫了!”

说罢,退出房间,替她关上房门。

回到自己房中,仍又和衣上床,蒙头便睡,也许是没有了哭声的吵扰,或者是做了一桩好事,心情愉快之故,他很快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他起床开门走出,听见隔房传来打扫之声,走去一看,只见甄玉娥已不在房中,店小二正在打扫房地,他一见武维宁站在门外,连忙躬身陪笑道:“嗨,您老醒了。”

武维宁点点头,问道:“那位甄姑娘呢?”

小二道:“走了!嘿嘿,说来您老一定不相信,今天早上,她一大早就去喊醒小的,命小的去替她雇一辆马车,说要回洛阳,嘿嘿,小的说:‘不行呀!姑娘,你已经卖给了谢老爷,怎可逃走?’她听了就拿出两样东西给小的看,嘿嘿,您老一定猜不到那是什么东西!”

武维宁一笑道:“那是什么东西?”

小二道:“一张她写给谢老爷的卖身契和一张谢老爷收取她三两银子的收据!”

武维宁故作惊讶道:“哦,她把自己赎回来了?”

小二道:“可不是,她忽然有了许多银子,她说是一位老侠客帮助她的,嘿嘿,小的从来没见过老侠客是个什么样子,所以这话小的有些不信!”

武维宁笑道:“不然,你认为是谁帮助她的?”

小二道:“一定是我们镇上供奉的那位土地爷,您老不知道,我们那位土地爷最显灵,上个月——”

武维宁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好了,老夫要赶路,没暇听你的,你快去弄些早膳来吧!”

小二有点扫兴,抛下扫帚道:“好的,小的去弄来,您老要吃什么?”

武维宁道:“随便,有什么吃什么!”

两刻时候过后,他已结帐离开客栈,继续动身南下。

由于酣睡了半个晚上,精神体力均已恢复,故走起来十分之快,看见道上无人,他便放开脚步向前疾奔,一转眼便奔驰了二十多里路。

不久,一辆马车,在他对面的道上出现了!

他知道那一定是甄玉娥所雇之车,但他不打算再和甄玉娥见面,他只想悄悄的越过马车,早一日赶到洛阳,设法解救俞盟主等四人。

可是,正当他想绕路越过马车之际,却发现前面那辆马车忽然驶出官道,驰入附近的一片树林中。

咦,那马车驶入树林中干么?

那是通往洛阳?

不,那树林中没有路啊!

或者,那车夫打算驶入林中歇脚?

也不,离开镇甸不过二十多里路,又不是大热天,马匹何必歇息?哼,莫非是那车夫……

武维宁才想到这里,便不敢怠慢,立刻腾身纵起,朝那片树林飞奔过去。

只见那辆马车在树林中左转右拐,觅路直入,一直到离开官道约有数十丈远,才停了下来。

车夫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他勒停马车后,随由车座上跳下,面露一丝奸笑道:“姑娘别多疑,已走了大半天的路,再不歇歇,我的马可要支持不住啦!”

只听车厢中的甄玉娥说道:“要歇脚,在路旁也可以歇,何必老远跑到这林中来呀?”

那车夫笑道:“这林中比较阴凉,不是么?”

甄玉娥打开车厢门,跨下马车,摆首四望道:“这树林中太荒僻,要是来了强人,看你怎么办!”

那车夫哈哈笑道:“放心,这条路老子天天在走,什么地方有窟窿,老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甄玉娥道:“似这般走法,要几天才能到达洛阳?”

车夫道:“大概六、七天就可到了,只是甄姑娘当真要去洛阳么?”

甄玉娥一怔道:“我当然要去洛阳,你这么说是何意思嘛?”

车夫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道:“我替姑娘设想,姑娘还是不要回洛阳为妙!”

甄玉娥花容微变道:“你说什么?”

车夫耸耸肩道:“姑娘回到洛阳,万一你叔叔不肯收容去,那时候姑娘岂非空跑一趟?”

甄玉娥正色道:“你别胡说!”

车夫干笑一声道:“再说,你叔叔就算看在那八百两银子的份上愿意收容你,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你这个年纪可以出嫁了,既然迟早要嫁人,倒不如——”

甄玉娥脸红了,跺足道:“喂,你别胡说好不好?”

车夫向她走上一步,涎脸笑嘻嘻道:“说真的,我马宏吉至今尚未娶妻,要是姑娘不嫌弃,咱们俩就结成夫妇,这样姑娘一辈子便有了依靠,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甄玉娥惊怒交迸,退步清叱道:“瞎说,你快开车送我上路,要不然,我……我……”

马宏吉嘿嘿笑道:“怎样?”

甄玉娥顿了顿道:“要不然,我要喊叫了!”

马宏吉仰头大笑一声道:“哈!告诉你,这附近鬼都没有一个,你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听得到!”

甄玉娥吓坏了,不觉连连后退,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马宏吉满面狰狞的一步一步向她迫去,悍笑道:“我马宏吉赶车赶了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机会,所以我不能放弃,我要你那八百两银子,也要你的身子,你若不答应,我杀了你!”

甄玉娥登时惊慌失措,转身便跑,骇叫道:“救命哪!救命哪!”

马宏吉赶上一步,伸手抓住她的秀发,用力一扯,将她扯倒地上,喝道:“闭嘴,你再喊叫,老子当真一刀刺死你!”

说着,由怀中抽出一柄小刀,抵上她的咽喉。

甄玉娥吓得要死,果然不敢再叫,只低声哀求道:“你不能这样,你可怜可怜我……那八百两银子你可以拿去,但是请你不要……不要……”

马宏吉嘿嘿冷笑道:“到了口的鸡肉,要老子放弃,可能么?嘿嘿,老子玩过不少女人,可从来没有玩过真正的姑娘,尤其是像你这般标致的姑娘,嘿嘿嘿……”

甄玉娥又惊又急,泪流满面地道:“请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弱女,我——”

马宏吉面色一沉,喝道:“废话少说,现在乖乖的把衣服脱下来!”

甄玉娥惨笑道:“你再逼我,我便咬舌而死!”

马宏吉听了立刻抛下小刀,双手往她粉颈扼去,恶笑道:“这怎行?老子可不想奸尸,那太没有味道了!”

可是他的双手还没扼上甄玉娥的颈子时,甄玉娥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片喜色,急叫道:“恩公快救我!”

马宏吉方自一怔之间,整个人已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后领,被人提了起来!

来的,正是武维宁!

马宏吉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人来,这时被武维宁提在空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想挣扎,可是只觉腰上被点了一下,浑身顿告麻木不仁,他虽然不通武功,却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功夫,因而更惊得心胆皆裂,发出颤抖的声音道:“你……你这位大……大英雄请……饶恕小的这一次……小的……小的……”

武维宁截口冷冷道:“刚才甄姑娘求你饶她,你答应了没有?”

马宏吉颤声道:“是……是……小的该死……小的一时糊涂……只请大英雄饶了小的这一次,小的以后不敢了!”

武维宁拧转他的身子,扬手左右开弓,劈劈拍拍的重捆了他一阵耳光,只打得他双颊红肿,嘴角溢血才歇手,然后解开他的穴道,将他掷上车座,喝道:“好好给我开车!”

马宏吉犹如死里逃生,爬在车座上直喘气,一面说道:“是……是……开车!开车!”

甄玉娥跪在地上直叩头,悲喜交集地道:“恩公,您又救了难女一次,难女真不知道要怎样报答您才好……”

武维宁扶她起来,淡淡一笑道:“不必放在心上,上车吧!”

甄玉娥忙不迭的摇首道:“不!不!难女不敢坐他的车子了!”

武维宁道:“别怕,老夫跟你一起坐,到了下一站城镇,老夫再替你换一辆车子。”

甄玉娥听了才安心,脸露喜色道:“真的,恩公要陪伴难女一起去洛阳?”

武维宁没有回答,默默的扶她上车,自己亦随后上车坐定,向马宏吉沉容问道:“下一处城镇是什么地方?”

马宏吉一边驱马转车,一边答道:“是故城,离此约有三十里路。”

武维宁道:“好,中午前给我赶到那里,赶不到我打断你的狗腿!”

马宏吉连声应是,立即驱车出林,循着官道向故城方向疾驰。

甄玉娥直到这时,才定下心神,透了口气,破涕为笑道:“老伯伯,您是怎么知道的?”

武维宁道:“老夫凑巧也是走这条路,刚才看见马车转入林中,心里起疑,就追入一看,并不知车中人是你……”

甄玉娥道:“谢天谢地,若不是老伯伯赶到,难女这会只怕已经不堪设想了。”

武维宁笑而未语。

甄玉娥满脸流露依偎孺慕之色,问道:“老伯伯,您能否告诉难女,您要去何处?”

武维宁沉默有顷,答道:“和甄姑娘相同,洛阳!”

甄玉娥大喜道:“那好呀!老伯伯昨夜为什么不肯说出来?难女早就告诉您要去洛阳,是不是?我们可以一起去洛阳,是不是?”

武维宁凝容道:“不,老夫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必须早些赶到洛阳,不能跟姑娘一起走!”

甄玉娥心慌道:“但是现在老伯伯已决定跟难女一起走了,是不是?”

武维宁摇头道:“不,老夫只能陪你到故城,替你换一辆可靠的马车,然后老夫就要独自赶路了!”

甄玉娥容颜一惨,万分失望的“噢!”了一声道:“为什么?难道难女会耽误您的行程么?”

武维宁道:“是的。”

甄玉娥急道:“不会的,您老又不是骑马,我们一路乘坐马车,很快就会到达洛阳的!”

武维宁道:“乘坐马车,要六、七天才能到达洛阳,经老夫徒步赶路,四、五天就可到了。”

甄玉娥迷惑不解的道:“您……您老骗人,怎么走路会比马车快呢?”

武维宁一笑道:“老夫的一双脚跑起来比马车还快,这是一种……功夫,说了你也不懂,但老夫确实不是骗你!”

甄玉娥道:“我知道了,您老是传说中的剑侠者流,武功很高,是不是?”

武维宁点头笑道:“不错!”

甄玉娥问道:“您老赶着去洛阳干么?”

“救人!”

“救人?”

“是的,老夫有四个朋友落入恶人的手里,如不赶快去救,他们就会惨遭杀害!”

“哦,原来如此……”

“就为了这件事,老夫无法陪你一起走,不过你放心,等下到达故城,老夫会替你雇到一辆可靠的马车,使你安安全全回到洛阳。”

“好的,救人如救火,难女明白了。”

“令叔住在洛阳的什么地方?”

“西城门外的顶角村,我叔叔叫甄舜和,是个做小本买卖的。”

“他人好不好?”

“还不坏,可是他有七个子女都还小,因此生活很贫苦……”

“见到令叔,你可以先拿一百两银子给他,在他家住一阵子看看,要是不好相处,那只好找个归宿,你是个女孩子,只有找个归宿才是长久之计。”

“………………”

“咦,你怎么哭了?”

“老伯伯,您有没有子女?”

“没有,老夫未娶妻室,是个处处为家处处家的流浪汉!”

“那么,难女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知老伯伯愿不愿意……”

“你说说看,只要是老夫做得到的,定不使你失望就是了。”

“我……我想认您老作义父,您老肯收留我这个义女么?”

“啊,这个……恐怕不行,老夫一生东奔西跑,行无定址,而且……咳咳……”

“我不是要您老天天带着我四处飘泊,只希望您老认我作义女,以后有机会经过洛阳,就去看望我一下,教我一些武功。”

“噢,你想练武?”

“是的,我很羡慕像您老这样有本领的人,我希望能练成武功,做一个锄强扶弱的侠女——您老别笑,我是真的有这种心意嘛!”

“老夫明白,但是老夫有难言之隐,不能认你为义女,也没空暇教你武功。”

“什么难言之隐?”

“唔,这个……老夫真不知要怎么说才好……”

“您老怕人知道?”

“唔……”

“那么,我发誓不把您老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就是了,好不好?”

“………………”

“哼,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您老瞧不起我,所以才不肯答应我!”

“不,不是的。”

“一定是的,您老瞧不起我,所以甚至连姓名也不肯告诉我……”

“别哭!别哭!老夫可以把姓名告诉你,但是……咳!老夫实在不想欺骗你……”

“这话怎么说呀?”

“这……这样吧,我把一切告诉你,但你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好么?”

“我若泄露出去,叫我不得好死!”

“嗯,我现在的名号叫‘麻衣鬼师闻天笙’,但这是假的,我的真姓名叫武维宁……”

“啊,您老为什么要用假姓名?”

“不但姓名是假的,连我现在这副面貌也是假的,换句话说,我现在是在冒充一个叫‘麻衣鬼师闻天笙’的人!”

“您……您现在的面貌也是假的?!”

“正是,我不是老人,我的年纪只有二十岁,这,这就是我不能收你为义女的原因。”

“天哪!您只有二十岁?您是个年轻公子?这……这是——”

“嘘,小声一些!”

“——真的么?”

“真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

“刚才说过了,是为了要救四个朋友。”

“为什么冒充‘麻衣鬼师闻天笙’才能救出您那四个朋友?”

“因为‘麻衣鬼师’是恶人之一,我冒充他,便可混入匪窟中轻易的将朋友救出。”

“要是撞见了真正的‘麻衣鬼师’,您不是要露出马脚了么?”

“不会,真的麻衣鬼师已经死了!”

“啊……”

“被我杀死用!”

“啊……”

“你害怕了?”

“不,我知道你是好人,被你杀死的一定是坏人,可是……你当真是个年轻的公子么?”

“我是年轻人不假,但我不是公子,我是草野粗夫,一个穷小子!”

“你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好不好?”

“不行,我花了半天的功夫才化装成这模样,要是恢复本来面目让你看,再化装就麻烦了。”

“但是你不让我瞧,以后我怎么认得你呢?”

“以后……唔,如有机会,我会以本来面目去顶角村探望你,那时你就可以看到我的庐山真面目了。”

“嗯,好的,那么你现在先把你的一切告诉我,告诉我你家住在何处,告诉我你是怎样学成本领的,好么?”

“好的,我家住长白山头平顶,我的父母都已过世了,从十一岁开始,我们家就只剩下我和我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我每天上山挖煤,用骡车载煤到山下去卖,生活虽然清苦,但是我们过得很愉快,后来有一天……”

车行辘辘中,武维宁轻轻的细说自己的一切遭遇,说到昨夜投宿客栈听到甄玉娥的哭声时,车夫马宏吉刚好赶到故城的街上了。

甄玉娥情不自禁的握住他的手,激动地道:“我们的身世有些相同,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你比我好些,你是个男孩子,而且你还学了一身本领,你有能力照顾自己,是不是?”

武维宁点了点头,苦笑一下道:“是的,我比你好些,我可以照顾自己,但是将来你会比我幸福,因为你可以过那平凡人的生活,而我却不能,将永远在刀口上打滚,也许有一天,我会陈尸荒野,没有人掩埋我,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甄玉娥紧紧握住他的手道:“不,你不会的,你是好人,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会达成愿望,把那些恶人一一擒回正心牢的!”

武维宁笑了笑,忽然伸手推开车厢门,向那马宏吉问道:“喂,此地就是故城么?”

马宏吉道:“是的,这就是故城!”

武维宁道:“好,你停车!”

马宏吉勒停了马车后,武维宁先把甄玉娥的包袱提下,然后扶她下车,转去车座前问道:“甄姑娘不坐你的车子了,现在该给你多少钱?”

马宏吉哪敢再要钱,连称不必,掉转马车,飞也似的驰去了。

武维宁一笑,拉起甄玉娥道:“走,咱们先找个饭馆吃饭去!”

找到一家饭馆,“老少”俩便进入坐下,由于武维宁作“老人”打扮,所以他带着一个姑娘进入饭馆,谁都以为他们是父女,没有人对他们多看一眼。

点了饭菜,武维宁等饭菜送到时,乘机问道:“小二哥,借问一下,你们这儿能雇到马车么?”

小二道:“有的,您老要坐人还是运货?”

武维宁道:“坐人。”

小二道:“就在这条街的拐角处,要不要小的去替您老叫来?”

武维宁道:“不必了,我们吃过饭自己去叫,谢谢你了。”

小二笑道:“不客气,不客气……”

说毕,躬身而退。

武维宁于是招呼甄玉娥吃饭,甄玉娥知道这一顿饭吃过之后,就要和眼前的这位“恩人”分别了,她虽不知武维宁的庐山真面目是俊是丑,但是她仍有许多幻想,因此心中充满着离情别绪,也因此而吃不下饭,但她像一般少女一样有着一种天生的矜持,她不能主动的把自己的心意表露出来,同时为了掩饰内心激荡的涟漪,她勉强的端起饭碗,低首吃了起来。

“老少”俩各怀心事,因而一顿饭吃完,竟未交谈一语,直到武维宁召来店小二付过账,才起身说道:“走吧,甄姑娘!”

出了饭馆,武维宁带着她往街角走来,看见她沉默无语,便轻声道:“甄姑娘,我本该一直送你到达洛阳,但我实在不能……”

甄玉娥凄然一笑道:“我知道,你给予我的帮助已经太多了,我十分感激你,不论我能不能平安回到洛阳,我都会永远感激你的!”

武维宁道:“等下雇马车时,我会伪称是洛阳的镖师,说你是我的侄女,这样赶车的人就不敢妄生歹念了,当然你自己也要表现得坚强些,不要让人一看就知你是个容易欺负的弱女。”

甄玉娥点了点头,强笑道:“好的,你放心,我已经得到了我想得到的,我已心满意足,什么都不怕了!”

武维宁在她说话时,发现她目中充满着无限情意和一丝淡淡的哀怨,心头不期一震,连忙把眼睛移开,佯作不知不觉。

两人拐过街角,果见左近有一处出租车马的车场,武维宁走到车场门口,立刻有一名车夫迎上来问道:“老丈要雇车?”

武维宁点头道:“是的,老夫是洛阳镖局的镖师,身后这位是老夫的侄女,老夫因有要事,不克亲自送她回洛阳,故想雇你们的马车送她回去。”

那车夫欣然道:“好的,不过我们的马车不能过河,只能开到孟县为止,到了孟县,令侄女可乘渡船过河,再由孟津另雇马车直抵洛阳。”

武维宁道:“就这么办,车费是多少?”

那车夫道:“由此到孟县,有五、六天的行程,加上空车回来,所以最少要八两银子。”

武维宁掏出一锭重足十两的银子递给他,道:“老夫给你十两,唯一的要求是路上多照顾一下,不能有一些差错!”

那车夫喜出望外,接过银子,连连打躬称谢,笑道:“谢谢您老的厚赏,小的一定会好好把令侄女送到孟县,您老放心好了!”

武维宁道:“能不能立刻出发?”

那车夫道:“可以,待小的去向敝东家说一声,立刻就走!”

说毕,转身奔去。

不久,便见他提着一个包袱走出,由马厩里牵出一匹健马套上一辆马车,跳上车座坐定,驱车驶出车场,然后下车朝甄玉娥躬身道:“姑娘可以上车了。”

武维宁把车里车外巡视一番,便扶着甄玉娥上车,甄玉娥似乎十分留恋这最后的一刻,一对清澈明亮的眼睛痴痴的注视着武维宁,上车坐定之后,仍紧握武维宁的手不放,喃喃说道:“你说要去顶角村探望我?”

武维宁避开了她的眼光,点头道:“嗯,是的……”

甄玉娥热切地道:“你不会骗我吧?”

武维宁道:“不会的。”

甄玉娥道:“好,即使你不能很快去看我,我……我也会等你,等你一辈子的!”

说毕,慢慢的放开了武维宁的手……

武维宁向她摆摆手,掉头便走,疾步的往城外走来。

他颇为甄玉娥的柔情所动,以致心中十分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机会去顶角村探望她,但他欺骗了她,答应会去探望她……

唉,无论如何,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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