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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天又亮了。

铁脚罗汉拿起了他的打狗棒,向金、庞二老说道:“老叫化这就去找一匹马来,过午如若不返,便表示老叫化已遇害,你们即可设法离开此处。”

语毕,出庙而去。

金、庞二老均知他这一去,危险极大,极可能死在令狐玉兰的手里,但见他面无惧色,一副义无反顾的姿态,不禁大生钦佩之心,即在心中默祈他能安然归来。

等待的时间最难过,三人在破庙中等了约有一个时辰,见铁脚罗汉仍未返回,心中便觉不妙,开始不安起来了。

当中最关心的是司马丝丝,由于前天晚上金履祥的食言不放令狐彰,他们四人已隐隐约约分成两派,一派是金、庞二老,一派是她和铁脚罗汉;如今铁脚罗汉离去未回,她便有“孤掌难鸣”之感,深怕铁脚罗汉万一不幸在路上为令狐玉兰杀害,则令狐彰的厄运可能就要降临了。

因此,她心中的焦虑不安,较金、庞二老更甚,不时地走出庙门引头张望……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司马丝丝的忧虑更甚,道“帮主已去了两个时辰,照说应该回来才对吧?”

庞德公道:“这一带很难找到马匹,反正他说至迟午时回来,现在距午时尚有一个时辰,咱们再等等看吧。”

司马丝丝道:“会不会是碰上令狐玉兰那女人?”

庞德公道:“咱们这位丐帮帮主武功经验均属第一流,何况现在是白天,就算碰上那女人,至不济也可全身而退。”

司马丝丝颇不以为然,只不敢说出铁脚罗汉可能已遇害的话,当下又去庙门口眺望。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午时已至。

铁脚罗汉仍未回来。

庞德公沉重的心情终于表露出来,黯然一叹道:“金兄,看样子,帮主果然出事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金履祥也长叹一声道:“昨夜若听金某人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现在夫复何言!”

庞德公道:“总得想个法子才行啊。”

金履祥问道:“庞兄的伤口未愈,万一在路上遇上那女人,你能够应付么?”

庞德公道:“恐难支持太久。”

金履祥道:“那么,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就地处死令狐彰这小子,然后由金某人护送庞兄回庄,等庞兄伤势痊愈,咱们大家再商量对付令狐玉兰之策。”

庞德公沉吟有顷,点点头道:“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司马丝丝听说又要处死令狐彰,不禁冷冷一笑道:“金老前辈,你认为现在处死他是最好的办法么?”

金履祥点头道:“不错!”

司马丝丝道:“我倒觉得留他为人质更好,那女人之所以不敢公然现身,正是怕咱们加害令狐彰,因此如在此时处死他,那女人便无所顾虑了。”

金履祥冷冷道:“无所顾虑又怎样?”

司马丝丝道:“如若金老前辈有把握取胜,那自然另当别论。”

她说得很含蓄,但金履祥听了仍甚不悦,脸色一沉道:“你认为老夫斗不过她?”

司马丝丝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能教出令狐彰这样的青年,则她本身武功必然高得可怕,只怕不在当年的地蛇夫人之下。”

金履祥冷笑道:“如果她的身手不在地蛇夫人之下,她为何不亲自找咱们报仇?”

这个问题,司马丝丝倒真回答不出,一时为之语塞。

金履祥突然神色一正,道:“司马姑娘,你听我说,当年‘天鹤地蛇’为害江湖的情形你不清楚,他们夫妇的所行所为,当真令人发指,所以为了不使浩劫重现,老夫宁愿不计一切后果,先铲除这祸苗再说!老夫这样说,你明白么?”

司马丝丝道:“我明白,但我确知他是个心地善良的青年,他绝不会变成当年的‘天鹤先生’。”

金履祥厉声道:“他处心积虑要杀死当年围剿他父母的人,难道你要我们死在他手里?”

司马丝丝脸色一白,低首默然。

金履祥似已下定决心,“刷”地拔剑出鞘,向停放在供案前的那口棺木走去。

庞德公道:“慢着!”

金履祥眉头一皱道:“庞兄也反对我铲除这祸苗么?”

庞德公道:“不,我好像听到马蹄声,可能是帮主回来了!”

司马丝丝闻言大喜,立刻跑出庙门眺望,果见远处有一人骑马而来,连忙回头叫道:“不错!不错!是帮主回来了!”

远远的路上,来人骑着一匹枣红骏马朝破庙缓缓驰来,金履祥和庞德公步出庙门看时,来人已距破庙仅一箭之地,这时才看出来人不是铁脚罗汉,而是个中年汉子。

司马丝丝大为失望,道:“原来不是帮主……”

俄顷,来人已驰至庙外。

他是个年约四十的瘦削汉子,腰悬一口刀,着一身劲装,但肩上一片血渍,分明受了伤!

他的精神极为萎顿,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来到庙外空地上,随从马鞍上滑下,若非双手紧抓着马鞍,很可能站立不住。

金履祥一见此情,便向原来驾车的那个门下使一眼色,那门下会意,立刻迎上前问道:“老兄,你怎么了?”

瘦削汉子看了他一眼,喘着气道:“我……挨了朗天赐一刀……你们……你们是谁?”

那门下未答其问,道:“朗天赐?你说的是‘夜猫子’朗天赐?”

瘦削汉子虚弱地道:“正是,今早天未亮时,我在棺板桥附近遇上他……”

他说到这里,似已无力支持,颓然跌坐地上。

那门下看看他肩上的伤,见伤口有四寸长,血还在渗出,便将他搀扶起来,道:“来,到庙中歇歇,老兄的伤需要敷药。”

他将瘦削汉子扶入庙中,让他倚壁坐下,接着便去牵马入庙。

金履祥跟上问道:“老弟贵姓大名?”

瘦削汉子闭着眼睛,疲困地道:“在下李旺,匪号‘蓝天鹰’……”

金履祥笑道:“原来你就是‘蓝天鹰’李旺,据说你和‘夜猫子’朗天赐是一对死对头?”

原来,蓝夫鹰李旺和夜猫子朗天赐在武林中都是颇有名气的人物,一个是“鹰”,一个是“夜猫子”,而“夜猫子”即是夜枭,据说朗天赐喜欢昼伏夜出,李旺则是鸡盲,夜间视力甚差,两人一个在白天活动,一个在夜里出没,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何故竟成死对头,此事经常有人提起,引为笑谈。

金履祥亦听说过他们俩的事,当下又笑道:“你夜里视力弱,因此斗他不过,是么?”

蓝天鹰李旺叹道:“正是,若是在白天,他妈的我不宰了他才怪!”

这时,那剑堡门下已取出伤药为他敷伤,他表示感激地点点头,问道:“恕在下眼拙,诸位是……”

那剑堡门下便为他介绍道:“这位是剑堡的堡主,还有这位是霸王拳庞老爷子。”

蓝天鹰听了大吃一惊,慌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剑先生和庞老前辈,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

剑先生微微一笑道:“别多礼,你伤势不轻,还是坐下歇着吧。”

蓝天鹰告罪坐下,因见殿上停着一口棺木,不免惊问道:“那棺中死者是谁?”

金履祥道:“棺中是个活人。”

蓝天鹰一怔道:“既是活人,为何躺在棺中?”

金履祥不耐烦备述经过,便叫门下解释给他听,然后才说道:“丐帮帮主铁脚罗汉已逾时未归,只怕已死在那女人手里,如今我们正需要一匹马,老弟的坐骑可愿暂时借我们使用?”

蓝天鹰道:“当然可以,区区一匹马,送给二位老前辈也可以,只是在下肩上挂彩,亦不宜单独留在这破庙中,要是金堡主肯让在下搭个便车离开此地,过两天在下伤势一愈,再与诸位分道扬镳,则是两全其美的事了。”

金履祥欣然道:“如此甚好。”

于是,他们将棺木抬上马车,再将蓝天鹰的马套上,准备上路了。

司马丝丝问道:“不等候丐帮帮主了?”

金履祥道:“午时已过,他说过午不返,咱们便可自行离去。”

他微微一顿,又道:“或者再等一等也好,可惜不知他的去向,要是知道的话,老夫便可去寻寻看。”

庞德公道:“老夫不信他就这样死在那女人的手里,咱们再等半个时辰,如不见他返回,再走便是。”

司马丝丝很想出去找一找,可是又怕他们趁自己不在时杀害令狐彰,因此只有在心中干着急。

就这样,大家在庙外空地上左等右等,看看半个时辰又过去了,而铁脚罗汉仍杳如黄鹤,金履样看看庞德公又看看司马丝丝,道:“我看不必再等了吧?”

庞德公叹道:“走吧!”

当下,由庞德公和蓝天鹰坐车,金履祥和司马丝丝步行,仍由剑堡门下开车上路。

车行半日,暮色又至,眼前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金履祥看出拖车的马已有乏力之象,便命驾车的门下停车,说道:“咱们在这儿歇一歇,待会再走。”

那剑堡门下便牵马去附近吃草,不久夜色已然降临,金履祥正要吩咐继续上路,蓦听得一片铮铮琮琮的琵琶声由远处响过来!

金履祥面色一变道:“哼,她今夜这么早就出现了?”

说着,拔剑准备应变。

霸王拳庞德公急从车厢中跳出来。

只听令狐玉兰的“悲歌”又随风飘至——

漫漫秋夜长,

烈烈北风凉,

辗转不能寐,

披衣起彷徨……

歌声一落,令狐玉兰竟在夜色中出现了!

这是她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在金履祥诸人的面前出现。

她手抱琵琶,姗姗而至,在距马车约七八丈处停了下来。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金、庞二老均知她今晚敢于现身,必有充分把握,当下二老并肩而立,严阵以待。

剑先生金履祥首先开口冷笑道:“令狐玉兰,你终于来了!”

令狐玉兰不答,突然扬手投出一物,但闻“噗”的一声,那东西便飞落插在二老跟前,竟是铁脚罗汉的打狗棒。

庞德公面色遽变,喝问道:“令狐玉兰,你把丐帮帮主怎么了?”

令狐玉兰格格脆笑一阵,才答道:“他死啦!”

金、庞二老心头一沉,前者厉声道:“一命还一命,你既杀害铁脚罗汉,那么我们便拿令狐彰来偿命!”

语毕,身影一晃,闪到马车后面,伸手便要抓出棺中的令狐彰——

“砰!”

突然,他的胸口中了一掌,由于变起猝然,未及运功抗拒,登时被打得口吐鲜血,一连颠出七八步才拿桩站住。

就在他的身子往后颠过之时,只见蓝天鹰李旺拉着令狐彰从车中跳出,两人的脚一落地,立刻双双向令狐玉兰停身之处飞掠过去。

庞德公呆了。

司马丝丝也呆了。

原来蓝天鹰李旺竟是令狐玉兰的人,他以苦肉计来接近金履祥一行人,然后配合令狐玉兰的行动,适时将棺中的令狐彰救出来,这一着,确是金、庞及司马丝丝三人始料所不及。

剑先生金履祥手按胸口狂叫道:“截住他!截住他!”

但已太迟,庞德公刚刚回过神来的时候,蓝天鹰李旺已拉着令狐彰跳到令狐玉兰身边。

令狐玉兰原想动手杀人,但见令狐彰脸色苍白,而且手脚上的手铐和脚镣未除,乃临时改变主意,冷笑道:“你们两颗老狗头暂时寄在你们颈上,改天再来取!”

语至此,探手揽起令狐彰,仰身纵起,瞬即消逝于夜色中。

蓝天鹰李旺亦随后逸去。

庞德公没有追上去,因为他腰伤未愈,自知不是令狐玉兰之敌,追上去只有白白送死,他不愿干这种傻事。

金履祥胸部中掌,内伤不轻,也无力追击。

司马丝丝和那驾车的剑堡门瞪眼的份儿。

庞德公发怔半晌,才长叹一声,转去探视金履祥的伤势,问道:“金兄内伤重不重?”

金履祥吐出一口血,恨声道:“不至于死!”

说罢,就地坐下,自行运功疗伤。

司马丝丝见令狐彰被救走,心中有喜有忧,至于喜的是什么忧的是什么,连她自己也懵懵然不大明白,只是见剑先生负伤,心中有几分愧怍罢了。

庞德公苦然一笑道:“这叫阴沟里翻船,想不到那蓝天鹰李旺竟是与那女人同路的!”

司马丝丝问道:“庞老爷子以前见过这蓝天鹰李旺么?”

庞德公摇头道:“没有,只听说过他品行不太坏,因此才未加防患。”

司马丝丝道:“那么,这人只怕不是真正的蓝天鹰李旺。”

庞德公恍然道:“不错,一定是个冒牌货,那女人真是诡计多端!”

说毕,扼腕不已。

剑先生金履祥忽然双目一睁,对司马丝丝冷笑道:“司马姑娘,今晚这样的结果,可能是你所乐于见到的吧?”

司马丝丝听了羞愤难当,掩面掉头奔去……

天黑地暗。

夜风呼啸有如鬼哭神嚎。

司马丝丝漫无目的地飞奔着,她心中好痛苦好难过,她不愿承认自己爱上令狐彰,她也没有忘记父亲的惨死,可是她不知何以自处,她觉得自己好像已被全天下的人所遗弃,因此她哭了。

她流着眼泪在深夜下的荒野上奔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撞入一个人的怀里——

定睛一看,不禁吓得失声惊叫。

原来,她撞入令狐玉兰的怀中。

令狐玉兰轻笑一声,不容她回过神来,右手骈指在她腰上一点,顺手将她揽腰抱起,纵身便起……

司马丝丝欲待反抗已是全身无力,心知落入这女人手里准是死路一条,但她此时的心情对死已无多大恐惧,当下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她抱着飞奔,只听耳边风声呼呼,过了约莫一刻多钟,风声忽止,接着被扔在地上。

黑暗中,只听令狐彰急问道:“姑姑,你把她杀了?”

令狐玉兰笑道:“没有,姑姑一根寒毛也未伤她。”

司马丝丝睁目一望,发现身在一处密林中,当她看见令狐彰走过来时,便又闭上眼睛。

看见令狐彰无恙,她的心情说不出是喜是气,总之心情十分复杂,只好闭目不看他了。

令狐彰手脚上的束缚已经解除,面色已恢复红润,他对司马丝丝原已没有一丝好感,但经过前几天的“相处”,观念又不一样了。

他在她身边蹲下,关怀地问道:“司马姑娘,你没事吧?”

司马丝丝闭目不理。

令狐彰忽然笑道:“前几天我不理你,现在异地而处,轮到你不理我了?”

司马丝丝觉得不理他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令狐彰怕姑姑伤害她,便向姑姑说道:“姑姑,那几天要不是她,我早就死了。”

令狐玉兰淡淡一笑道:“是么?”

令狐彰以肯定的口气道:“是的,金履祥那老贼头几次要杀我,都是她出面阻止的。”

令狐玉兰道:“她反对金履祥杀你,表示什么呢?”

令狐彰面上一热道:“这个……”

令狐玉兰又道:“她并不反对将你送往少林寺,而一旦你被送到少林寺,你还会有命在么?”

令狐彰语塞。

令狐玉兰冷笑道:“所以,你若因此将她当作朋友看待,便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事!”

令狐彰心急道:“姑姑,不管怎么说,她……她是一位好姑娘,跟金履祥等一班人不一样。”

令狐玉兰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伤害她,而只将她带过来。”

令狐彰问道:“姑姑打算……怎么处置她?”

令狐玉兰笑道:“彰儿,姑姑也是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她对你不坏,那么姑姑准你所请,不把她列入报仇的对象就是了。”

令狐彰大喜道:“谢谢姑姑!谢谢姑姑!”

令狐玉兰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姑姑要将她带走。”

令狐彰一怔道:“带走?带她去何处?”

令狐玉兰道:“带回静心禅院,等你报完了仇后,再释放她。”

令狐彰不放心,问道:“姑姑既然同意不将她列入报仇的对象中,那何不放了她?”

令狐玉兰道:“我觉得她对你碍手碍脚,所以最好由我将她带去静心禅院。不过你放心,等你将金履祥、庞德公、铁脚罗汉等人一一诛灭之后,姑姑一定放她走,甚至如果那时她真对你有意,姑姑也不反对你们相好就是了。”

令狐彰听了这话,不但完全放了心,而且非常高兴,不禁眉开眼笑道:“这样也好。”

令狐玉兰脸色一沉,接着以严峻的口吻道:“不过,你必须全心全力去报仇!你最近的表现一直很叫姑姑失望,六七个仇家中,竟然一个也未杀成,想想你父母的惨死,你不觉得惭愧吗?”

令狐彰真的觉得惭愧,低头道:“是,姑姑,彰儿表现得太无能了,今后当努力去完成,以慰我父母在天之灵。”

令狐玉兰道:“那铁脚罗汉被姑姑打伤跳河逃生,金履祥和庞德公目前也都负伤,所以现在是你报仇的最好机会,再不能将他们的狗头摘下来,姑姑就不再原谅你了!”

令狐彰道:“是,姑姑。”

令狐玉兰道:“姑姑这就将此女带走,你还有什么话要跟姑姑说么?”

令狐彰腆颜一笑道:“姑姑,彰儿想单独跟她谈谈,可以么?”

令狐玉兰道:“好,不要超过一刻钟。”

语毕,走开去了。

令狐彰见她走远,才向司马丝丝低声道:“司马姑娘,那几天我没有理你很抱歉,其实我并非不想理你,而是……而是……”

他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司马丝丝仍是闭目不予理睬。

令狐彰急了,道:“你不能这样对我不理不睬,我姑姑马上就要把你带走了,你好歹也跟我说几句话呀!”

司马丝丝到底沉不住气,闻言便睁目冷笑道:“你要我说什么?”

令狐彰道:“说什么都好!”

司马丝丝冷冷道:“我觉得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了。”

令狐彰忙道:“不,有话可说!比如我姑姑同意不将你列入报仇的对象,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从此你我再无任何芥蒂了,你说是不是?”

司马丝丝道:“也许我不死在你手里确是一件好事,不过我知道我不会活太久了。”

令狐彰一愕道:“这话什么意思?”

司马丝丝冷然一笑道:“令狐彰,我觉得你人不坏,只可惜太老实,头脑不灵光!”

令狐彰道:“是么?我头脑怎么不灵光?你倒说说看!”

司马丝丝叹道:“算了,说了对我有害无益,我只希望你……希望你头脑冷静一些,杀人不是一件好事……”

令狐彰点头道:“这个我明白,除去杀我父母的仇人之外,我不会乱杀人的。”

司马丝丝道:“你仍然相信‘天鹤地蛇’是你的生身父母?”

令狐彰微微皱眉道:“这是毫无疑问之事,我姑姑是不会骗我的!”

司马丝丝道:“既然如此,我没什么话好跟你说了!愿……愿来生再相见!”

令狐彰觉得她使用“来生”的字眼太不恰当,正要开口纠正她,令狐玉兰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

“好了,你们两个卿卿我我谈了不少,可以打住了吧!”

语落,令狐玉兰已来到面前。

令狐彰站起道:“姑姑,彰儿对您有一项要求,请您务必答应。”

令狐玉兰微微一笑道:“说。”

令狐彰道:“请善待这位司马姑娘。”

令狐玉兰笑道:“傻孩子,这还要你吩咐么?你报完了不共戴天之仇后,便去静心禅院见我,姑姑我保证还你一个鲜蹦活跳的司马丝丝!”

令狐彰听了欣喜万分,不觉倒身下拜道:“是,谢谢姑姑!”

令狐玉兰抿唇一笑道:“不过,你若表现不佳,迟迟不能为你父母报仇,那时姑姑我可要发脾气了。”

令狐彰领略过她“发脾气”的滋味,闻言心头一懔,肃容再拜道:“是,彰儿绝不叫姑姑失望就是!”

令狐玉兰格格笑了两声,探手一把揽起司马丝丝,道:“我走了,最迟半年,你就必须回静心禅院见我复命!”

语毕,身形腾起,似一朵云冉冉而去,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中

令狐彰怅然若有所失,呆呆地站着,直到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才回过神来。

他回头一看是蓝天鹰李旺,不禁一呆道:“你不是走了?”

晚间,这个蓝天鹰李旺将他从棺木中救出,送他来此和姑姑相会,以至解去他的手铐和脚镣之后,即隐没不见,故直到现在,他只知这蓝天鹰李旺是姑姑所使唤之人,别的一概不知。

当然,由于蓝天鹰李旺救了他,因此他对李旺自是十分感激。

这时,李旺笑了笑道:“没有,你姑姑要我协助你报仇。

令狐彰闻言甚喜,道:“这样很好,我经验不足容易出错,有李兄鼎力相助,这真是太好了。”

蓝天鹰笑道:“我不姓李,我姓贝。”

令狐彰一怔道:“你不是‘蓝天鹰’李旺?”

那人笑道:“不是,我叫贝蟾,匪号‘雪中送刀’!”

令狐彰道:“怎叫‘雪中送刀’?”

贝蟾含笑道:“因为我天生不怕寒冷,越是寒冷我越有精神,经常躺在雪中睡觉,后来我就利用这个本领来杀人,对方从雪地上走过时,我便从雪底下突然攻出一刀,这样杀人百无一失,因此大家便称我为‘雪中送刀’。”

说罢,得意洋洋。

令狐彰打个寒噤道:“你常常杀人?”

贝蟾摇头道:“也不,该杀的才杀。”

令狐彰问道:“你跟我姑姑是……?”

贝轉道:“老朋友。”

令狐彰道:“我没听姑姑提起过您……”

贝蟾笑道:“我们是小时候相识的,她年纪比我大,我便称呼她为令狐姐,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前几天不期而遇,她便请我帮忙,将你救了回来。”

令狐彰拱手一礼道:“多谢相救,大恩大德,容后图报。”

贝蟾哈哈笑道:“不用客气了,我与你姑姑是同辈,以后你叫我一声贝叔叔就行了。”

令狐彰恭声道:“是,贝叔。”

贝蟾道:“你姑姑要我协助你,是要我在旁替你出出主意,至于杀人一事,那还是要你亲自动手。”

令狐彰点头道:“这个当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岂可假手他人。”

贝蟾道:“你姑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是你不痛下决心,只怕会危害到……”

令狐彰心弦一紧道:“危害到什么?”

贝蟾微笑道:“司马姑娘的安全!”

令狐彰面色一阵苍白,骇然道:“我姑姑带走司马姑娘,莫非是在……”

他原想说“莫非是在威胁我?”但话到一半却不敢再说下去,他觉得这是太违反常理之事,自己为父母报仇是应该的事,何必“威胁逼迫”呢?

贝蟾笑笑道:“我想你姑姑当然不会拿司马姑娘的性命来胁迫你,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积极进行报仇,说不定她一怒之下会把司马丝丝杀了。”

令狐彰心头为之颤栗起来,道:“我怎么会不积极去进行呢?这次我失手被捕,全因我经验不足所致,并非我不想报仇。贝叔您想想看,我是‘天鹤地蛇’的儿子,当年我父母惨死于那些人的围剿之下,身为人子岂有不为父母报仇之理?我姑姑她……她……”

贝蟾截口道:“好了,你别急,我说这只是我的想法,因为我和你一样很了解她的脾气,当她脾气一发时,那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总之,你根本无须为司马丝丝担忧,只要你认真为父母报仇,将金履祥等六人一一诛杀,还怕你姑姑会不高兴么?”

令狐彰点头道:“是的,是的。”

口中虽是这样答着,双眉却舒展不开,因为他冲不散内心深处的一股隐忧。

他为司马丝丝的处境担忧,也担心自己报不成仇而情绪忧郁,他一直奇怪自己为何没有高昂的复仇意志,既然自己认定是“天鹤地蛇”的儿子,那为什么不放手去干呢?

他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条陷在泥沼中的可怜虫……

贝蟾将拿在手上的“复仇之剑”递给他,说道:“这把剑差点丢掉,以后可要小心一些。”

令狐彰道谢接过,接着便向他请教道:“贝叔,您看我现在该怎么行动?”

贝蟾道:“你姑姑说得不错,目前金履祥和庞德公均负伤在身,正是你下手的最佳时机,而此处距离最近的仍是剑堡,因此我认为还是去找金老贼为是,不过……”

他略一沉吟,继道:“如今金、庞二老贼的门下均已认得你,为了方便报仇,你最好乔装一下,将你的面貌稍为改变改变,以免为敌所乘。”

令狐彰同意其说,当下便由贝蟾替他易容一番,又拿出一套衣服给他换上,诸事准备停当时,东方已现出鱼肚白,两人于是徒步上路。

这天晌午时分,两人来到一处大镇上,令狐彰饥火中烧,见到街上有一家酒楼,立刻就与贝蟾进入,登上二楼,拣个座位坐下来。

点过酒菜,两人正在等待之际,忽见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上楼,令狐彰一见到这青年,不禁一呆,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原来,这青年竟是“金刀大侠满天林”的四子满家欢!

满天林有四个儿子——满长安、满长义、满长昌、满家欢——令狐彰只见过这个老四满家欢,那一次当他正要下手击杀“金刀大侠满天林”的时候,就是这个满家欢及时赶到,救了其父一命,当时令狐彰是以蒙面客的姿态出现的,他与这满家欢匆匆一瞥,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原因是:这满家欢的面貌长得与他极之相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令狐彰觉得这是不可思议之事,因此经常想起这个满家欢,不想今天竟在此遇上,这就难怪他一颗心要怦怦狂跳起来了。

这时,满家欢已在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令狐彰伸手一碰“雪中送刀”贝蟾,低声道:“贝叔,您回头看看!”

贝蟾回头一看,见到那满家欢,顿时面色一变,回对令狐彰惊讶道:“真是奇怪,世上竟有这种怪事么?”

令狐彰道:“贝叔知不知他是谁?”

贝蟾摇头表示不认识。

令狐彰倾身靠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他是‘金刀大侠满天林”的第四个儿子,叫满家欢!”

贝蟾目光一注道“既是你仇家之子,那再好不过,等会你可在路上收拾他,先出一口怨气。”

令狐彰对满家欢有一种特别的好感,想都没有想到要伤害他,闻言连忙摇头道:“不,不要。”

贝蟾道:“为什么呢?”

令狐彰道:“我觉得……觉得不必把仇恨延续到下一代,他父亲是杀我父母的仇家,他可不是。”

贝蟾道:“你这种想法不对!他父亲杀害你父母,把痛苦带给你,你为何不能杀他儿子,把痛苦带给他呢?这叫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啊!”

令狐彰苦笑道:“这样下去,双方仇恨哪有了结之日?”

贝蟾以严肃的眼光盯着他道:“你太厚道了,难怪你姑姑对你不满意!”

正说着,堂倌已将酒菜端上来。

令狐彰不愿在这问题上与他多谈,当即为他斟酒道:“我已数日未饮食,贝叔您先喝酒,我先吃些东西再来敬您。”

当下,举筷吃了起来。

贝蟾干下一盅酒,笑道:“你听我的话不会错的,等一会咱们在路上截他下来,先干掉这小子,让那满天林尝尝丧子之痛!”

令狐彰不答,埋头狼吞虎咽。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欢呼道:“令狐彰,我终于找到你了!”

令狐彰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小姑娘跑到那满家欢的座位前,又喜又羞地望着满家欢道:“令狐彰,你不记得我了?”

满家欢满头雾水,一脸错愕之色。

原来,这小姑娘竟是吕玉燕!

是令狐彰从通天寨救下来的那个吕玉燕。

数月前,令狐彰将她救出通天寨,带着她们祖孙俩回到安泽县城,临别之际,这吕玉燕的祖母一再要求令狐彰再去看望她们,令狐彰为了急于脱身,便答应“待小可办完了事,再来打扰便了。”当时这吕玉燕问他“真的么?”,他答称“真的。”这吕玉燕却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来,我找你去!”……想不到这吕玉燕见他未去,竟离家出走,四处寻找令狐彰,而今天无巧不成书竟找上这家酒楼,而且错把冯京当马凉,误认满家欢为令狐彰。

满家欢不知此事,自是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他呆了半晌,才起身拱手道:“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在下不是令狐彰——”

吕玉燕不待他说完,立刻插口道:“你是!你是!你知道么?我找了一个多月,今天才找到你……”

说到这里,眼眶一红,要哭了。

满家欢忙道:“姑娘,你真的弄错了,在下姓满名家欢,不是令狐彰。”

吕玉燕哪里肯信,拉开凳子就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我不管你叫令狐彰也好叫满家欢也好,反正我只认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错不了的啦!”

满家欢十分困窘,不好赶她走,只得坐下道:“姑娘说在下是你的救命恩人,这是怎么回事?”

吕玉燕指着他的鼻子“咭咭”笑道:“瞧你这人有多健忘,两个多月前我被通天寨的强人掳去,是你上山救我下来的,后来你和那位老叫化还送我们祖孙俩回到安泽县城,这样的一桩大事,你都忘了不成?”

令狐彰见那满家欢一脸的莫名其妙,心中暗暗发笑,暗忖道:“上次我是以蒙面客的身分和他见面的,今天我又易容乔装,这满家欢一直不曾见过我的庐山真面目,他一定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我令狐彰面貌长得与他一模一样,要是我恢复本来面目与他相见,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想归想,他却无此打算,因为他有些害怕吕玉燕的纠缠。

这时,贝蟾也已看出吕玉燕认错了人,便对令狐彰挤眼一笑道:“要不要上前与她相见?”

令狐彰摇摇头。

贝蟾微笑道:“那小丫头长得不坏啊!”

令狐彰仍然摇头,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司马丝丝,再也塞不进第二个女人了。

这时候,那吕玉燕又向满家欢说了许多那天在通天寨里所发生的事情,但见满家欢始终不承认,不禁发急道:“令狐彰,你莫不成中邪了?所以才不记得我?”

满家欢忽然说道:“吕姑娘,你再仔细看看,当日你见到的令狐彰就是在下这等模样么?”

吕玉燕点头道:“是呀!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还认得你!”

满家欢轻哼一声,喃喃自语道:“好小子,竟敢乔装冒充我满家欢……”

吕玉燕道:“你说什么?”

满家欢没有回答她的话。

吕玉燕道:“令狐彰,记得那天我说的那句话么?我说‘你不来,我找你去!’我和我奶奶等了你好多天,见你没来,我就告诉我奶奶说要出来找你,她一听吓坏了,就不让我出门一步,不过后来我还是偷偷跑了出来。”

她说到这里,脸上一红,流露出少女的娇羞,低首轻声道:“我找你,是想求你……求你……”

满家欢冲口道:“你要以身相许,报答我救命之恩?”

他索性“冒充”起令狐彰来了。

吕玉燕羞笑一下道:“不是啦!我是想求你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满家欢一怔道:“你想练武?”

吕玉燕点头道:“正是,那天我看见你那样好的一身本领,把通天寨那班强人打得死的死伤的伤,我便想要是我也有那样好的本领,那该多好!因此……你收我为徒好不好?”

满家欢沉吟道:“这个……”

吕玉燕道:“你收我为徒,我替你烧饭洗衣,我烧的菜很好吃咧!”

满家欢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点头道:“我答应教你武功,不过收你为徒可以不必了。”

吕玉燕道:为什么?”

满家欢道:“我只大你几岁,做你师父不太相宜,我爹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吕玉燕道:“你有爹么?”

满家欢听了不悦道:“我当然有爹,你这话问得真真岂有此理!”

吕玉燕道:“可是,那天我奶奶问你,你好像说你父母已死了嘛。”

满家欢哑然一笑,道“哦,那天我是胡说的……”

吕玉燕是个性情坦率的姑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一听他说“那天我是胡说的”,立刻加以指责道:“你这就不对了,什么都可胡说,明明父母尚在,怎可胡说他们死了?”

满家欢接受她的指责,欠身道:“是,是我错了,请勿见怪。”

吕玉燕转嗔为喜道:“我问你,你刚才为何一直不肯承认你是令狐彰?”

满家欢讷讷道:“这个……因为我认为那是小事一桩,我并不期望你报答。”

吕玉燕一笑道:“好啦!报答的事以后再谈,你刚才答应教我武功,可不能赖啊!”

满家欢道:“不赖,不赖。”

此时,他点的酒菜也送到了,他便邀请吕玉燕同桌共食,吕玉燕也不客气,就与他一起吃了起来。

看到这情形,令狐彰心中颇觉不是味道,怏怏然道:“这小子心术不正,竟冒充起我来了。”

雪中送刀贝蟾趁机怂恿道:“可不是,他分明打着歪主意,想占那小丫头的便宜,所以你绝对不能放过他,等会咱们到路上去……”

说到这里,做了个“砍杀”的手势。

令狐彰不置可否,继续吃饭。

不久,两人酒足饭饱,雪中送刀贝蟾抢着付了账,随与令狐彰下楼,在附近街上守候。

等了约莫两刻钟,才见满家欢与吕玉燕一起走出酒楼,那满家欢有一匹坐骑,只见他牵着坐骑与吕玉燕步行向街尾走去。

贝蟾道:“咱们跟上去。”

令狐彰有些犹豫不决,道:“我看算了吧?那满家欢是名门之后,量他也不敢做出败坏名节的事,咱们不如——”

贝蟾打断他的话道:“不成!我雪中送刀贝蟾阅人有术,那小子准是打算冒充你占有那吕玉燕的身子,好让你背个黑锅!你要是不去阻止他,以后你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令狐彰一想也是,便与他悄悄尾随着满家欢和吕玉燕出镇……

跟到镇外,只见那满家欢扶着吕玉燕上马,他则牵马在前,快步地向前赶路。

走的方向,正与令狐彰不谋而合,是前往剑堡之路。

令狐彰拿不定主意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乃向贝蟾请教道:“贝叔,等下我是以本来面目和他相见好呢?或是以现在乔装的模样和他相见?”

贝蟾道:“当然以现在乔装的模样和他相见!”

令狐彰问道:“为什么?”

贝蟾道:“回答这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你杀不杀死那吕玉燕?”

令狐彰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太岂有此理,摇头道:“贝叔此言差矣!我怎么会去杀害那吕姑娘呢!”

贝蟾笑道:“那么,你就不宜以本来面目和那小子相见,理由是你杀了他后,吕姑娘便知道你杀了人,这对你有害无利。”

令狐彰道:“可是,那样一来……”

贝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接口笑道:“你干掉那小子后,暂时不要恢复本来面目和那吕姑娘相见,等过了今天,你再恢复本来面目,假装与她不期而遇,这样她就不知道满家欢是你杀死的了。”

令狐彰觉得他的计策十分恶毒,心中很不喜欢,又摇头道:“我还没打算杀死他,我总觉得——”

贝蟾截口道:“令狐彰,难怪你姑姑不喜欢你,原来你行事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似这般情形,你再过一百年也报不成仇,要知咱们武林中人的作风是明快果断,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连仇家的儿子都不忍心伤害,那还谈什么呢?”

令狐彰敛眉不语。

贝蟾道:“前面是荒凉的山路,咱们就在那地方下手吧!”

说着,强拉令狐彰追上去。

走在前面的满家欢以为他们是赶路的,故未在意,直到看见他们两人在超越自己之后,忽然转身挡住去路,才知不对劲,但他是名满武林的“金刀大侠满天林”的儿子,一身武功已得乃父真传,艺高胆大,自然无惧寻衅,当下勒住坐骑,示意吕玉燕勿惊,然后才向贝蟾和令狐彰抱拳一礼道:“二位拦住在下的去路,不知有何贵干?”

贝蟾戳指他喝道:“小子,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拐骗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满家欢呆了一下,接着笑问道:“能不能请教尊驾贵姓大名?”

贝蟾假装狂怒道:“用不着通姓报名,你快将那小姑娘放了便罢,否则莫怪大爷我刀下无情!”

满家欢哈哈笑了两声,回顾马上的吕玉燕道:“吕姑娘,你来回答他这个问题如何?”

那吕玉燕忙道:“你这位壮士弄错了,他没有拐骗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贝蟾喝道:“什么救命恩人——兄弟,上前收拾他!”

他向令狐彰下令。

令狐彰没有动手之意,只向满家欢说道:“这位朋友,你是不是她的救命恩人,你自己心里明白,明人不做暗事,我看你还是请吧!”

满家欢觉得奇怪,问道:“足下怎知我不是她的救命恩人?”

令狐彰一时答不上话来。

那吕玉燕又开口道:“这可是笑话啦!这位令狐公子是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比谁都清楚,你们不知内情却来干涉,什么意思嘛?”

令狐彰冲口道:“他不是令狐彰!”

吕玉燕“咭”地笑起来,道:“这话更可笑,你怎知他不是令狐彰呢?”

满家欢已知“令狐彰”是何许人,闻言心头一动,问道:“正是,足下怎知在下不是令狐彰?莫非足下认识令狐彰么?”

令狐彰又答不上来。

贝蟾喝道:“兄弟,别跟他噜苏,上啊!上啊!”

令狐彰很有力地盯着满家欢,心里真的产生了一股杀气,觉得杀死一个仇家的儿子也算不得犯下什么天条大罪,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呢?

可是,眼看着对方那张与自己极之酷似的面孔,又觉得那张面孔是那么亲切,亲切得简直就像自己的亲兄弟一般,实在不忍下手……

贝蟾又连声催促道:“兄弟,这是考验你决心的一次机会,上啊!上啊!”

令狐彰内心在交战着,也在心中催促自己道:“令狐彰,你快动手呀!你为什么如此犹豫不决?你为什么老是对敌人如此宽厚?上啊!上啊!”

可是,他仍是呆呆地僵立着,总是鼓不起勇气拔剑出招……

贝蟾生气道:“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你的勇气哪里去了?”

吕玉燕见他一再催促“兄弟”动手,忍不住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兄弟不想打架,你为什么非要他打不可?你爱打架,你自己上来打啊!”

贝蟾一听此言,狞笑一声道:“好,他不打,我来便了!”

说罢,从背上撤下一柄明晃晃的钢刀。

满家欢见他拔出钢刀,立刻推马后退,然后手按刀柄道:“朋友,你爱打架,在下奉陪便是,只是我满家欢刀下不伤无名之辈,你亮个万儿来吧!”

贝蟾道:“不必!”

话一出口,钢刀跟着递出,呼的一声,斜斜向满家欢的颈项横削过去。

满家欢微微一笑,举刀一格——

双刀相击,“铮”的一声巨响之后,雪中送刀贝蟾立时变招,身形一个快速旋转,钢刀跟着翻动,疾然劈向满家欢的左腿。

这一招刀法相当的高明,但满家的刀法岂会为其所乘,只见他不慌不忙转身横出一步,手中金刀向下劈出,便闻“当”的一声,正好击中贝蟾的刀背,将他的刀招轻轻松松地化解了。

令狐彰一见之下,暗暗喝彩道:“好刀法!”

贝蟾一刀无功,第二刀紧接着发出,刀尖向上猛挑,攻击满家欢的面门,出手极之诡奇狠辣。

满家欢喝声“来得好”,忽然晃身一飘,转到贝蟾身左,金刀一横,势如玉笛横唇,刀口疾速地抹向贝蟾的腰部。

贝蟾吃了一惊,慌忙顿足窜开,不料这一退之下,先机全失,给了满家欢攻击的机会,但见他手中一柄金刀突然一紧,招式连续递出,一招快似一招,刀面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鳞麟生辉,耀眼夺目,好像有千百条金蛇闪闪窜钻……

满家刀法果然厉害,贝蟾一连倒退十几步仍然摆不脱满家欢的攻击,不禁急得大叫道:“兄弟,愚兄不行了,你还不赶快下手?”

令狐彰虽无杀人之心,却也不愿见贝蟾为满家欢所伤,当即飞步跨出,探掌向满家欢的手腕抓去,喝道:“住手!”

满家欢发现他出掌非常神奇,一掌抓来,时间和部位拿捏之准,就如对自己的动向完全了解似的,不禁心头一懍,急忙撤招纵退。

令狐彰就这么一出手,立刻解了贝蟾之危,贝蟾却不肯住手,一见满家欢纵退,立时紧蹑而上,钢刀“呼呼”地猛劈猛砍而出,同时大声道:“来呀!来呀!咱们合力宰了这小子!”

满家欢大怒道:“好,你们一起上吧!”

话声中,金刀硬架硬封,在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很准确地将贝蟾的攻势一一挡掉,继之刀法一变,金刀似火舌般连续猛吐。

贝蟾又抵挡不住了,急叫道:“兄弟,不要站着发呆,快——哎呀!”

一个踉跄,登时摔倒在地,血从小腿上涌出,敢情已中了满家欢一刀。

令狐彰一见贝蟾受伤,忽然怒了,大喝一声,欺前出掌。

他没有拔剑而只出掌攻击,是因不愿对方认出自己的“死亡之剑”,以免影响今后的报仇行动,但虽只出掌,满家欢已感难以应付,只觉他的一只手掌虚无缥缈似的,自己的金刀使尽浑身解数也“捞”不到他的手掌……

满家欢因此被迫连连倒退。

令狐彰继续发掌攻出,在攻出约有十几招后,只听他大喝一声:“撒手!”

“砰!”

一掌切中满家欢的腕部,满家欢的金刀顿时叮当落地。

令狐彰一脚踩住他掉落地上的金刀,再虚发一掌将满家欢迫开数步远。

满家欢神色大变。

他们满家刀法是当今武林之最,他一身武功也已达到第一流的境界,今天忽然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掌下,而且自己的一柄金刀还被对方踩在脚下,这样的事情,比杀死他还使他羞愤难堪。

吕玉燕也看得一呆,她一直认为“令狐彰”的武功很了不起,绝不会失手落败,这时一见满家欢(她一直认定他是令狐彰)的金刀被打落,不禁大感意外,失声道:“令狐彰,你怎么……”

令狐彰一时以为她在叫自己,便道:“怎样?”

吕玉燕啐了他一口道:“不要脸,谁跟你说话!”

令狐彰这才省悟过来,当下脚下一个巧妙的踢拨,将地上的金刀拨着飞向满家欢,冷冷道:“满家刀法不过如此,领教了!”

满家欢接住金刀,却羞得面红耳赤,道:“足下身手高绝,在下甘拜下风,请示尊姓大名,好让在下来日再有讨教的机会!”

令狐彰冷峻地道:“姓贝名蟾,外号‘雪中送刀’便是!”

“好,后会有期!”

满家欢说了这句话后,便纳刀入鞘,走去牵起坐骑,快步向前疾行。

吕玉燕怔怔地呆坐马上,她心中好失望好难过,在她的心目中,令狐彰是个“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因此她对他崇拜得不得了,不想今天却眼睁睁地见他败在别人掌下,偶像破灭,使她好像掉了魂一般,心情沮丧极了。

满家欢牵马疾行,走了几里路,回头不见令狐彰两人,继见吕玉燕神情茫然,心中忽然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停步冷冷道:“吕姑娘,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不是令狐彰了吧?”

吕玉燕恍如未闻,喃喃道:“真奇怪,你怎么会输了呢?”

满家欢恼怒地道:“不错,我输了!所以你不想跟我习武了是么?”

吕玉燕道:“不,我还是要跟你习武。”

满家欢道:“为什么?”

吕玉燕道:“我想明白了,刚才你所以输给那个什么‘雪中送刀’的混账小子,可能有两个原因。”

满家欢问道:“哪两个原因?”

吕玉燕道:“第一个原因:你见他们两个人,怕双拳难敌四手,因此失去斗志!”

满家欢暗道:“胡说!”又问道:“第二个原因呢?”

吕玉燕道:“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你怕我受到伤害,无法全神贯注,因此才败了。”

满家欢虽然心中仍不同意她的看法,听了这话,心情倒舒畅了不少,对她开始产生好感,笑道:“是这样么?”

吕玉燕点头道:“正是,若是异地而处,你一定可以打败他们!”

语声一顿,又道:“总之,孙子兵法上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亊,不必放在心上。”

满家欢搔搔头,轻叹一声道:“雪中送刀贝蟾这个人我是听说过的,想不到他的武功如此了得……”

吕玉燕安慰道:“不要伤心了,你教我武功,将来咱们俩一起找他报仇雪耻去!”

满家欢又叹道:“吕姑娘,我再一次声明:我不是令狐彰,我是满家欢。”

吕玉燕笑道:“我也再一次声明:不管你叫令狐彰也好,叫满家欢也好,反正我是跟定你了!”

满家欢道:“你恐怕还没弄明白——”

吕玉燕打岔道:“好了,不要再谈这个了!我问你:你肯不肯收留我?”

满家欢点头道:“肯的。”

吕玉燕欢喜道:“那么,你何时开始教我武功?”

满家欢道:“现在还不行,我奉家父之命,要去剑堡拜谒金堡主。”

吕玉燕问道:“剑堡在哪里?”

满家欢道:“剑堡距此大约还有七八十里,明天上午可到。”

吕玉燕道:“那就走呀!”

满家欢应了一声,又牵马上路,他原想再问她有关令狐彰的种种情形,又觉跟她扯不清楚,故一路上不再提起令狐彰三个字。

他心里有个打算,打算今后若有机会和令狐彰见面,便以吕玉燕来牵制令狐彰……

走着走着,不觉夕阳已坠,远近暮烟四起,吕玉燕道:“令狐——暧,今后我到底怎么称呼你才好呀?”

满家欢道:“随便吧。”

吕玉燕道:“你既不愿我拜你为师,那么我干脆就叫你令狐哥哥好了,好不好?”

满家欢一笑道:“随便。”

吕玉燕道:“我说令狐哥哥,你看天快黑了,咱们今夜往哪里投宿啊?"

满家欢道:“见到客栈便进去投宿便是。”

吕玉燕举目四望道:“这一带荒无人烟,哪来的客栈呀?”

满家欢道:“没有客栈就找寺庙,没有寺庙就找民家,总会碰上一个的。”

吕玉燕忽然举手一指右前方道:“令狐哥哥,你看那边有灯光闪动!”

满家欢循其手指望去,果见远处苍茫的暮烟中,有一点灯光在闪动,便问道:“你想去看看?”

吕玉燕道:“是啊!我猜附近不可能有村镇,眼下天快黑了,既然那边有人住着,咱们不妨去求宿,明天一早再走。”

满家欢道:“还早呢,咱们再赶一程再说吧。”

吕玉燕今年只有十六岁,可是懂的事情还真不少,说道:“不可,咱们出门在外,最好不要走夜路,人家说夜路走多了会碰见鬼呢!”

满家欢笑道:“好吧,咱们去那边看看能不能借宿一夜。”

于是,他们转向那灯光走去。

行约半里,来到一处山坡下,见是三间相连的土屋,而刚才所见的灯光,敢情不是灯光,而是有个中年人在屋旁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放火烧野草。

那中年人虽是一身农人打扮,气质却不俗,他见满、吕二人来到,便迎上来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满家欢拱手道:“这位兄弟请了,在下兄妹赶路错过宿头,想在府上借宿一宵,不知方便否?”

中年人倒很热忱,听了连连点头道:“使得,使得,贵兄妹不嫌寒舍简陋,便请住下。”

双方通姓寒暄之后,自称孟姓的中年人便请满、吕二人入屋,然后叫出一个中年妇人——他的妻子——与满、吕二人见面,吩咐她赶快烧饭待客,之后便与满、吕二人坐在堂屋中闲谈。

孟姓中年人体格十分健壮,谈吐亦极不俗,他说家中有一老母卧病在床,而他是以打柴和耕田为生,有个儿子已十二岁,在城里读书云云。

满家欢道:“孟兄气宇不凡,要是小弟没有看错,孟兄必会习武。”

孟姓中年人点头道:“是的,十多年前拜一位武师习过一些拳脚,后因家母反对,就不再练了。”

满家欢笑道:“孟兄应非池中之物。”

孟姓中年人感叹道:“区区虽有壮志,但堂上老母常年卧病,实不宜远游。”

吕玉燕问道:"屋外山坡上的桃林是你种的么?”

孟姓中年人颔首道:“是的。”

吕玉燕道:“桃树都开花了,好漂亮——令狐哥哥,咱们去山坡上看桃花好么?”

孟姓中年人面上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张口要说什么,但随又忍了下来。

满家欢有些发窘道:“桃花有什么好看的?”

吕玉燕道:“我就爱看嘛!”

孟姓中年人接口笑道:“令妹爱看桃花,何不陪她去看看,等饭菜弄好,区区再去请你们回来吃饭便了。”

满家欢一想也好,便起身陪吕玉燕出屋,上山坡去观赏桃花……

孟姓中年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上山坡之后,立即转入屋内,进入房中取出一物,急急来到后边厨房,把东西交给他的妻子,说道:“等下将这东西放入汤中。”

那妇人一怔道:“这是什么?”

孟姓中年人道:“蒙汗药。”

那妇人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了?想谋财害命是不是?”

孟姓中年人道:“不是,只想将他们弄倒,擒去交给恩师他老人家发落!”

那妇人仍甚吃惊,追问道:“他们两个是恩师他老人家的仇人?”

孟姓中年人点头道:“不错,那小子你猜是谁?他竟然就是令狐彰!”

那妇人睁大了眼睛道:“你确定么?”

孟姓中年人又点头道:“绝对没错!”

那妇人道:“既是令狐彰,那倒真不能放过他,我再烧两样菜就可吃饭,你出去吧。”

不多时,妇人已将饭菜端上桌,孟姓中年人便去山坡桃树林中请满、吕二人回屋吃饭,这时天已大黑,他多点了一盏灯放在桌上,三人便围着桌子坐下来,满家欢客气地问道:“令堂及嫂夫人呢?”

孟姓中年人道:“家母都在房中进食,贱内已侍候她老人家去了,咱们先吃,不必等候。”

他接着问满家欢要不要吃酒,满家欢说不要,他便盛饭给他们两人,一边说道:“区区也不喝酒,山居简陋,没有好东西招待,二位请勿见怪。”

满家欢忙道:“好说,好说,这样已经很好了。”

桌上四菜一汤,虽不甚丰盛,家庭便饭也算不错了,满、吕二人觉得他很诚实,心中欢喜,当下也不多客套,端起饭碗便吃。

孟姓中年人指着桌上那碗蛋花汤道:“这是新鲜鸡蛋做的汤,贤兄妹不要客气。”

满家欢满口道:“不客气,不客气。”

他和吕玉燕同时吃完了一碗饭,这才去喝那蛋花汤,两人各喝了三口,忽觉脑门发晕,屋子在眼中倒转了起来,满家欢大惊道:“咦,我怎么了?”

一言甫毕,人已坐不住,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吕玉燕也跟着倒下,昏迷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满家欢发现自己和吕玉燕双双被人用坚韧的牛筋绳五花大绑于两支柱子上,而置身之处似是一间地下室,因为房中只见一道石级从上伸下,其余三面均是石墙,没有一个窗口,因此经验吿诉他这八成是一间地下室。

满家欢初以为是在梦中,后来想起昨晚吃饭的情形,心中一惊之下,登时神智大清,失声道:“糟了!”

吕玉燕也在此时苏醒,见到自己和“令狐彰”的情形,不禁一呆道:“令狐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呀?”

满家欢叫道:“咱们遇上贼了!”

吕玉燕大惊道:“是了!那中年人必是通天寨的强盗,他认出了咱们俩,便在食物中放入迷药,这便如何是好?”

一言甫毕,只见从石级上走下两个劲衣大汉,其中之一正是那孟姓中年人。

两人手上都握着一口长剑。

吕玉燕开口要骂,忽见那孟姓中年人满面冷竣,心中一怯,便不敢骂出来。

孟姓中年人走到他们面前,冷冷一笑道:“令狐彰,现在你总该知道我们是谁了吧?”

满家欢道:“知道,你们是通天寨的强盗。”

孟姓中年人以为他有意侮辱,双眉一扬,劈拍给了他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怒叱道:“你再胡说,老子拿针线把你的嘴缝起来!”

满家欢被打得心火熊熊,愤怒地瞪视着他道:“这两个耳光我记下了!不过我先要告诉你们:我不是令狐彰,我是‘金刀庄’的老四满家欢!你们被黑猫睡了去,却来找白猫算账,真是太可笑了!”

孟姓中年人微微一怔,随又面露悍笑道:“你说你是谁?”

满家欢道:“金刀庄的老四,满家欢!”

孟姓中年人忽然纵声大笑起来,道:“你这小子真有意思!一再地半路认老爹,你先口口声声说是‘天鹤地蛇’的儿子,今天竟又认起满天林作父亲来了,你到底有几个父亲呀?”

“呸!”

满家欢一口水吐到他脸上,怒骂道:“你这个下三滥的狗东西,你竟敢侮辱我满家欢!”

孟姓中年人大怒,扬掌左右开弓,一连掴了他十几个耳光,一直打到满家欢满嘴流血才住手,嘿嘿悍笑道:“你再骂一句看看!”

满家欢怒不可遏,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又骂道:“你是杂种!你是狗娘养的!你是——”

重重的掌又掴落到他脸上,这一次孟姓中年人用力更猛,一口气就是二十几个耳光,直到看见他双颊红肿似猪脸才停下来。

满家欢奋力想挣断身上的牛筋绳,但使尽吃奶之力也挣它不断,只好又破口大骂,把世上最肮脏的字眼统统使用了出来。

孟姓中年人又要打他,旁边那个劲衣大汉阻止道:“算了,堡主马上就到了,你打得他不能开口讲话,反为不美。”

正说着,石级上传人一声吆喝:“堡主到了!”

孟姓中年人和那劲衣大汉闻言之下,连忙退去一边,垂手恭立。

俄顷,石级上走下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人,前者是剑先生金履祥,后者是他儿子金英锋。

原来,满家与剑堡虽然都是名扬天下的武林世家,两家却少有往来,因此满家欢不识得剑先生金履祥,而金履祥也从未见过金刀大侠满天林的四个儿子,彼此均不相识。

也因此,当金履祥一眼见到满家欢时,根本不知眼前这青年不是令狐彰,而满家欢也不知此老即是自己所要拜谒的剑先生金履祥。

满家欢以为他是强盗首领,对他怒目而视。

金履祥面含冷笑瞥了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说:“令狐彰,你终于落入老夫手里了!”

原来,孟姓中年人是剑堡门下,只不过他不住在剑堡,昨天满、吕二人找上他家借宿,起初他也不知满家欢是“令狐彰”,后听吕玉燕喊他为“令狐哥哥”,才知“他”就是最近一再来剑堡骚扰的“令狐彰”,因此便在食物中下蒙汗药,然后连夜将满、吕二人带到剑堡来。

这时剑先生金履祥便先对孟姓中年人笑问道:“克勤,你是天未亮到的?”

孟克勤躬身答道:“是的。”

金履祥含笑道:"昨夜为师喝了些酒,入睡前吩咐他们不要来吵,因此你到堡时,他们没敢叫醒为师——你是怎么逮到他们的?”

孟克勤便将经过情形说出来。

金履祥点了点头,微笑道:“很好,你干得不错,为师会记下你这一件功劳。”

孟克勤唯唯应是,态度十分恭敬。

金履祥且不先和“令狐彰”交谈,而先向吕玉燕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

吕玉燕道:“我叫吕玉燕呀。”

金履祥上下打量她一眼,微诧道:“你不会武功,为何与他在一起?”

吕玉燕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金履祥追问其故,吕玉燕便将自己被劫上通天寨,令狐彰前往搭救等情说出,最后反问道:“那天我被劫上通天寨的时候,好像没见到你,你是新的通天寨大寨主是不是?”

金履祥听得眉头一皱。

孟克勤立刻喝叱道:"小丫头不得无礼!”

吕玉燕发怔道:“我无礼?我什么地方无礼了?你才无礼呢!那次你们杀了我爷爷,又把我劫上山,要不是我这位令狐哥哥搭救——”

满家欢已看出他们不是通天寨的强盗,听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上山救她,颇有被“栽赃”之感,这时忍不住开口道:“吕姑娘,你怎么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我是满家欢,不是令狐彰!”

吕玉燕一顿道:“好,你喜欢用满家欢这三个字也好,以后我叫你满哥哥就是了。只是我觉得令狐彰这三个字也不坏,你为什么不喜欢?”

满家欢为之气结,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你上次见到的那个令狐彰呀!”

吕玉燕迷惑道:“你……你明明是嘛!为什么要否认?”

金履祥也觉奇怪,便转对满家欢冷笑道:“令狐彰,你刚才说的话,老夫一句也听不明白,你说你不是令狐彰?”

满家欢道:“我叫满家欢!”

金履祥回对孟克勤问道:“克勤,你昨天是不是下药太重了?”

孟克勤答道:“是的,弟子听说他身手了不得,为恐制不住他,故多用了一些。”

金履祥一笑道:“难怪他还没清醒过来。”

满家欢大叫道:“我真的不是令狐彰,我是金刀大侠满天林的儿子呀!”

金履祥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若是满天林的儿子,老夫一样留你不得!”

满家欢道:“你是何人?”

金履祥道:“老夫是谁,你竟不认得了?哈哈,看样子你还没清醒,老夫等你完全清醒的时候,再来跟你说话!”

语毕,转身欲去。

满家欢喝道:“站住!”

金履祥回头冷笑道:“你清醒过来了?”

满家欢道:“这位吕姑娘都清醒了,我怎么会不清醒?我确是满家欢,不是令狐彰!”

金履祥哪里肯信,冷冷一笑道:“好,你是满家欢,不过老夫不喜欢跟满家欢说话,等你承认是令狐彰的时候,老夫再下来见你!”

满家欢又气又急道:“你究竟是谁?”

金履祥不再理他,负手登上石级,一边说道:“英锋,你在此看守他们,让克勤他们去歇一歇,等他承认是令狐彰的时候,再通知为父……”

话落,人已不见。

金英锋便向孟克勤两人道:“你们昨夜一夜未眠,且去歇一会吧。”

孟克勤两人应声而去。

金英锋退到石级前坐下,含笑道:“令狐彰,你今天的表现很可笑,其实你该明白,在我们父子面前装疯卖傻是不管用的。”

满家欢气极了,不禁又破口大骂起来:“令狐彰,你这个小杂种,你为什么要冒充我?叫我背这个黑锅?我满家欢死了便罢,若是不死,我不把你碎尸万段,我就不是人!”

吕玉燕听他痛骂令狐彰,大惑不解道:“令狐哥哥,你为什么骂你自己呢?”

满家欢大吼道:“我不是令狐彰!我是满家欢!我要说几次你才明白?”

吕玉燕神色一黯道:“你别这么大吼大叫好不好?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嗳,我还是不明白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我真笨!”

满家欢哭笑不得,长叹一声道:“你还不明白么?好,你仔细听着:你在通天寨见到的那个令狐彰不是我,只因他乔装成我的模样罢了!”

吕玉燕脸色一变,别脸瞪视他半晌,道:“你当真不是令狐彰?”

满家欢道:"不是!”

吕玉燕又看了他一会,摇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你明明就是令狐彰!你说令狐彰冒充你?你乱讲!令狐彰怎么会冒充你?那天你送我们祖孙回县城的时候,我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你的模样完全和那天相同,只不过……”

满家欢急问道:“只不过什么?”

吕玉燕道:“那天你穿的衣服,没有你这次的漂亮,而且那天你身上带着一把剑,这次换上一口刀罢了。”

满家欢道:“所以我不是令狐彰!如果他不是蓄意冒充我,那便是他天生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说到此处,心里不知想到什么,顿时脸色变得惊愕起来。

金英锋听到这里,冷冷一哂道:“令狐彰,我很佩服你的剑术,可惜你是‘天鹤地蛇’的儿子,所以你今天既然落入本堡手中,为今后武林安宁计,你是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

满家欢听到“本堡”二字,心头一动道:"你们这里,莫非是剑堡?”

金英锋笑道:“你总算清醒了,还记得咱们曾打过一架么?”

满家欢大叫道:“原来你们这里是剑堡!在下此番即是奉家父之命前来贵堡拜谒剑先生金老前辈的呀!”

神色一振,又道:“刚才那位老者,莫非便是金老前辈?”

金英锋听了摇头笑叹道:“看样子,你仍然还没完全清醒……”

语至此,上身往后面的石级一靠,闭目不再言语——他要等“他”完全清醒的时候,再与“他”交谈。

满家欢气急败坏地道:“你是金老前辈的儿子吧?你听我说,我确确实实是满天林的四子满家欢!你快去请令尊过来,家父因伤未愈,故命在下来贵堡面谒令尊,请教有关令狐彰闹事的事啊!”

金英锋闭目不理,他和吕玉燕一样,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不是令狐彰,因为他也曾与令狐彰见过两次面,知道眼前的“他”是令狐彰绝对没错。

满家欢见他不理,真是欲哭无泪,不觉长长一叹,也懒得再加解释了。

倒是吕玉燕有些动摇了,一直盯着他一眼不瞬,脸上一再浮现惊异之色……

这天午后,剑先生金履祥又来到地下室,他认为已过了几个时辰,令狐彰的神智应该完全清醒过来才是,是以前来查看。

满家欢一见他到,忙道:“金老前辈,您听小侄一言,小侄是满天林的儿子,此次小侄是奉家父之命……”

又将来意详说一遍。

金履祥皱眉道:“哼,这小子必是神智错乱了。”

他见吕玉燕脸色苍白,知她支持不住长时间的捆绑,便命儿子英锋为她解去牛筋绳,说道:“这位小姑娘不懂事,你派个人送她回家去吧。”

金英锋便上前为吕玉燕解去捆绑,搀扶着她走出去。

金履祥在满家欢面前踱来踱去,似在考虑如何处置“令狐彰”,过了一会之后,才开口道:“记得那天在寺庙里,老夫曾经说过:为了武林的安宁,老夫不计一切后果也要杀死你,这个决定至今未变,不过……一切祸源起于你那姑姑,要是你愿意将你姑姑的行踪告诉老夫,看在你年轻无知,老夫会从轻发落——你考虑一下吧!”

满家欢叹道:“金老前辈,您要在何种情况之下,才肯相信小侄是满家欢而非令狐彰?”

金履祥冷笑道:“除非另一个令狐彰出现!”

满家欢道:“这样好了,您老请派个人去金刀庄见家父,请家父亲自到此与小侄相识,便知小侄确非令狐彰。”

金履祥道:“此去金刀庄,往返约需八九天,这倒是一着相当高明的缓兵之计啊!”

满家欢道:“您老若怕小侄脱逃,便再加上一副脚镣无妨。”

金履祥走近他跟前,目光似刀,冷冷道:“小子,不论你怎么说,老夫都不会上当!你若想活命,立刻说出你姑姑的行踪所在!”

满家欢苦笑道:“姑姑?小侄的确有位姑姑,不幸她已死多年了。”

金履祥面现暴怒道:“好小子,竟敢在老夫面前一再装疯卖傻!”

突然右手骈出二指,似啄木鸟般地在满家欢的身上几处大穴各点了一下。

满家欢顿觉全身似有万蚁附体,又痛又痒,又酸又麻,比被钢刀剜肉刮骨还要难受,忍不住嘶声狂呼哀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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