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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南下二日,百无忌和白无华随着瘦虎回到了金陵,瘦虎安排他们住入一家客栈,告诉他们要在金陵住两天。

百无忌问道:“为什么要在这里住两天?”

瘦虎笑道:“很抱歉,我虽然确定我们教主会欢迎你们兄妹入教,但是我仍然得先禀告教主请示一下,得到教主的回示之后,才能带你们去谒见,因此要等上两天。”

百无忌道:“原来如此,这是应该的。”

瘦虎道:“我也要离开你们两天,这两天你们可在城里逛逛,但晚上一定要返回客栈,以便随时可以与你们联络。”

百无忌道:“好的,窦前辈请便。”

于是,瘦虎走了。

人的际遇,往往就这么多变,五天前白无华与百无忌离开金陵,打算前往河南六河沟拜访舒家,却不料在凤阳遇上这个瘦虎——黑衣教主身边的一个仆人——这对百无忌来说可谓“正中下怀”,如今只要没有意外,再过两天便可混入黑衣教了。

所以,百无忌的心情一直处在兴奋中,唯一使他不放心的就是白无华的坚持同往,他很不希望她随自己混入黑衣教去涉险。

现在,瘦虎巳离开客找去见黑衣教主请示定夺,百无忌有机会再和她谈谈了。

“白姑娘——”

“嘘!叫我妹妹!”

“不要紧,他已经走了。”

“他走了,还有别人在呢!”

“谁?”

“客栈里的人!”

“他们不了解我们的情况,怕什么?”

“我觉得这家客栈有问题。”

百无忌一怔道:“你发现了什么?”

白无华低声道:“刚才我们进入客栈时,我从店小二和掌柜的神色看出来,他们好像认得‘瘦虎’这个人,只是在我们面前假装不认识罢了。”

百无忌一向很谨慎细心,这回却没想到这家客栈有可疑之处,闻言心头一栗,压低声音道:“惭愧,我竟未发觉,这么说咱们说话可得小心一些了。”

白无华微笑道:“你说我没走江湖的经验,这我承认,不过我自觉并不太笨,你说是不?”

百无忌走去门口,探头对外望了望,见廊上无人,才回到她身边坐下,低声道:

“这不是聪明与笨拙的问题,你知道我要混入黑衣教的目的,我认为你没有跟着我冒险犯难的必要。”

白无华道:“我想帮助你呀。”

百无忌道:“可是到了黑衣教总坛,万一我的身份败露,我只怕没有保护你的能力。”

白无华道:“有我在,你的身份就不至于败露。”

百无忌道:“怎么说?”

白无华道:“你脸上的易容不能保持太久,我可以随时替你易容,使你一直保持我哥哥的模样。其次,有我跟着你,他们才不会怀疑你,比较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

百无忌道:“我并不打算在黑衣教停留太久,救得家师,立刻逃出。”

白无华道:“你以为进入黑衣教总坛之后,很快就能查出令师被囚禁的地方?”

百无忌为之语塞。

白无华笑了笑道:“吿诉你:你想救出令师,非得我帮忙不可,所以你不要再说了。”

百无忌凝容道:“我是担心你,万一你失手而我又无力救你,我如何向令兄交代?”

白无华含笑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啊!”

百无忌叹气道:“你和你哥哥一样,很固执,说要怎样就怎样……”.

白无华嫣然一笑道:“好了,不要老在这问题上打转,现在咱们来研究一下别的——你看那瘦虎这样极力怂恿咱们加入黑衣教,是否有别的企图?”

百无忌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我想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只想增强他们黑衣教的实力罢了。”

白无华道:“可是萍水相逢,那瘦虎怎么会轻率的提出邀请呢?”

百无忌凑近她耳边,轻笑道:“别忘了你哥哥‘玉剑书生白无常’在武林中已享有盛名,而且令兄给人的印象不像一位白道侠客,这样的人,正是旁门邪教所要争取的对象。”

白无华听到“不像一位白道侠客”一语,心中虽然有些不乐,却也无法反驳,只淡淡一笑道:“希望我哥哥能痛改前非,做一位人人称颂的侠客。”

百无忌道:“但愿如此。”

白无华道:“那瘦虎要咱们在这家客栈等候两天,这是否表示黑衣教的总坛就在金陵附近?”

百无忌点点头道:“可能!他说要先请示黑衣教主,这话大概不假,不过如果这家客找与黑衣教有关系,那么他们也可能利用这两天的时间暗中观察咱们的言行举止,所以咱们要小心在意,不要有任何引起他们生疑的行动。”

白无华道:“我原想回家一趟,听你这样说,只好不回去了。”

百无忌又走去门口看了看,未发现有人窃听,便问道:“天快黑了,咱们在客栈吃饭或是上街去呢?”

白无华道:“随便,我想先沐浴更衣,你替我在外面把风如何?”

百无忌点头应诺。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决定不离开客栈一步,好在这家客栈的后面设有一座小花园,第二天他们叫店小二上街买来一副棋具,就在小花园的凉亭上围棋打发时间。

到了第三天下午,眼看黄昏将至,而瘦虎仍未返回客栈,百无忌心有牵挂,被白无华连赢三局棋,乃投子认输道:“我下不过你,不下了。”

白无华笑道:“昨天你赢了我五局,今天你心中有事,所以下不过我。”

百无忌道:“他说要咱们在此等候两天,现在两天过去了,你看今夭会不会有变卦?”

白无华道:“不知道,要是黑衣教主不同意咱们入教,那瘦虎自然不好意思回来见咱们,不过这要再等一两天才能确定。”

百无忌说:“我闷得心慌,上街去逛逛如何?”

白无华想了想,道:“最好不要,你不是担心碰上‘熟人’吗?”

百无忌的确怕碰上曾与“玉剑书生白无常”发生过冲突的武林人物,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顺顺利利的进入黑衣教,故打消了逛街的念头,道:“说得是,那么咱们叫店小二弄几样菜到房中,你我小饮几杯。”

这天晚上,他们在客房中浅斟闲聊,直到深夜而罢,各自上床就寝。

睡到三更时分,百无忌被一声轻响惊醒,急忙披衣取剑下床,靠上右边房壁轻敲三下,通知隔房的白无华:“又有情况了。”

然后,他轻轻打开后窗,仗剑越窗而出,窗外便是小花园,他举目四下一扫,发现园中那座凉亭上站着两个青衣人,月光正照在他们脸上,清楚的看出是两个老人。

他们面含微笑望着他,分明在等他过去说话。

百无忌没有立刻走过去,等到白无华亦从后窗跳出时,才举步上前,问道:“二位是冲着白某人来的吗?”

这两个老人形象颇特别,一个文质彬彬,像个饱学老儒;—个豹头环目,一副雄赳赳的武林人气概,形成一文一武强烈的对比。

那文质彬彬的老人开口道:“白无常,你不记得老夫了?”

百无忌一听之下,直觉的认定又是为“报仇”而来的人,但他不是白无常,也不曾见过对方二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那文质彬彬老人见他面无表情,便又说道:“真是贵人多忘事,两年前在剑阁栈道上那回事,你该不会忘记吧?”

百无忌正想点头承认,脑中忽然闪入一个疑问:“我前天进入这家客栈之后,即未外出一步,这两个老家伙何以知道我投宿在此?”

这么一想,他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笑了笑道:“二位搞错了吧?白某人不记得两年前曾在剑阁栈道上会过二位!”

那雄赳赳的老人双目一瞪,粗声粗气的说道:“小子,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百无忌很镇静地道:“我白无常自认记性不坏,我会过的武林朋友,绝不会忘记。”

那雄赳赳的老人冷笑一声道:“怪了,你玉剑书生白无常一向目空一切,傲气冲天,天天找人比武,今天老夫二人找你报两年前那一剑之仇,你居然不认账,莫非你是冒牌货?”

百无忌仰天哈哈一笑,表现出一副狂妄之态,答道:“我真的不记得两年前曾经会过二位,也许二位遇上的是个真正的冒牌货,不过二位若想与我白无常较量一下,我竭诚欢迎!”

二老人对望一眼,文质老人道:“这儿动手不方便,咱们在水西门外的莫愁湖边见面如何?”

百无忌点头道:“好,我与舍妹半个时辰内准时到!”

那雄赵赳的老人道:“如果不来,你就是乌龟生的儿子!”

言毕,双双破空飞去。

百无忌目送他们消失于远处的民房上之后,便向白无华低声道:“是时候了,咱们回房打点行装,结账离店。”

白无华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闻言微微一笑道:“是他们吗?”

百无忌点头道:“不错!”

白无华道:“为什么要来这一套?”

百无忌道:“他们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白无常,刚才我如承认两年前那回事,那就砸了。”

白无华笑道:“你脑筋动得快嘛。”

两人回房收拾好了随身物,叫来店小二吩咐备马,店小二吃惊道:“三更半夜,二位欲去何处?”

百无忌道:“我们有急事要出城,也许还会同来,不过最好先把店账结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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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他们驰马来到莫愁湖畔。

莫愁湖,芰荷十里,菡萏成塘,传说是六朝刘宋时卢莫愁居此而名,莫愁本洛阳女,远嫁金陵,其夫远戍辽阳,久无音讯,莫愁坚贞苦守,时人誉之,后来明中山王徐达与太祖尝奕棋于此,乃建胜棋搂,为金陵第一名胜。

这时已是下半夜,莫愁湖畔寂静无人,百无忌和白无华在湖畔下马,刚将二骑拴好,身后已传来一片衣袂带风之声!

百无忌手按剑柄一转身,正见文武二老飘然而降,落地无声,点尘不扬,轻功已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他当即示意白无华站去一边,然后向二老迎上两步,模仿白无常冷傲的口气道:“我白无常剑下不伤无名之人,二位亮个万儿吧!”

那雄赳赳的老人重重的哼出一声道:“小子,看来你真是把我们二人忘记了,你太目中无人了!”

百无忌冷笑道:“胡说八道,两年前我人在东北,根本未踏入蜀北剑阁一步,我看你们是存心找碴,其实要找我白无常比武还不容易,何必编造这些子虚乌有的废话?”

他慢慢拔出长剑,耍了个漂亮的动作,接着道:“报上你们的字号吧!”

那雄赳赳的老人一指文质老人道:“他叫‘文曲星’,我叫‘武曲星’,我们两个合称‘文武双星’——现在记起来了吧?”

百无忌摇头道:“没听说过。”

武曲星勃然大怒,翻腕撤下背上的一柄利剑,厉声道:“小子,今夜这莫愁湖便是你葬身之处——接招!”

话声中,欺步一振剑,荡起一片剑影,势如七八支箭同时射向百无忌胸口!

百无忌一看即知此老的剑法非常厉害,是罕见的武林高手,比之“峨嵋双雄”可能更有过之,当下不敢大意,使出“偷”自武帝的那些零星怪招迎敌。

他不敢施展师门剑法,怕被对方识出,也不敢以普通剑招迎敌,怕挡不住对方高明的剑法,故一开始便使出给宋世杰喂招时所学得的几招“帝王之剑”。

其实,那回在幕阜山,武帝有意传授他剑法,但他没有接受,怕宋世杰不高兴,只同意给宋世杰喂招,好让宋世杰吸收打斗经验;不过在喂招的过程中,他不知不觉便学得了一些,由于他天资聪慧,很快便能融会贯通,得其真髓。

“帝王之剑”,是当年武帝皇甫金鼎的成名绝学,曾以之击败武林十二诸侯,每一招都有石破天惊的威力,但十多年来,由于武帝的隐迹,这套神奇剑法已鲜为人知,就连武林十二诸侯的第二代人物也都不曾领教过。

现在,百无忌发出了其中的一招,他也不知遒这一招的名称叫什么,只觉适合于此时出手,就这么发出去了。

“铮!”

双剑在空中一接触,迸出数点火星,百无忌倒不觉怎样,那武曲星却好像吃了大亏,怪叫一声,仰身暴退下去。

定睛一看,他的右手背敢情已挂彩,溢出了一道两寸来长的血珠!

那文曲星万料不到同伴一招之下就伤在白无常的剑下,不禁大吃一惊道:“武兄,你没事吗?”

武曲星暴退三丈,低头一看手背的伤势,一张古铜色的脸变得猪血似红,羞怒交迸的大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再试他一试!”

他真的不相信手背的受伤是“白无常”剑法的高明,而认定是自己一时的疏忽所造成的,所以他大叫“不可能”,还要再领教一下。

长剑一招,舌绽焦雷大吼一声,突然御剑飞扑而上,形同拼命!

百无忌见来势凶猛,不愿硬封硬挡,身形一侧,往旁闪出,长剑顺势一招“顺水推舟”,拦击对方右腰。

这一招不是“帝王之剑”,因此武曲星长剑一拖一沉,便将他的攻击破掉,紧接着长剑一递,如水蛇般刺出,也是一手怪招。

百无忌无法破解,乃顿足纵开。

这一来,武曲星信心恢复了,当即乘势追击,发动紧密攻击,朵朵剑花在他剑尖上迸出,极尽凌厉与诡谲之能事,迫得百无忌不得不改采守势。

不过,百无忌心中一点也不慌,他知道这一仗不会拖太久,自己只要保持不败,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果然,双方剑来剑往斗了约莫百多招后,那一旁观战的文曲星忽然开口道:“够了,武兄!”

武曲星不肯罢手,一边继续攻击,一边气呼呼的说道:

“不成!这小子伤了老夫的手背,老夫也要回敬他一下!”

文曲星哈哈笑道:“办正事要紧,不要斗气呀!”

武曲星听了这话,才顿足纵退,悻悻然道:“这小子除了刚才那第一招剑法有点鬼门道之外,别的也不见得怎样。”

百无忌假装不明其意,冷冷一笑道;“怎么不打了?”

文曲星上前拱手道:“白老弟,老夫二人奉教主之命前来接引你们兄妹,方才多有得罪,幸勿见怪。”

百无忌佯作一怔道:“什么?二位是黑衣教里的高人?”

文曲星道:“不敢当得‘高人’二字,老夫二人只是我们教主身边的两个跟班罢了。”

百无忌“惊讶”地道:“这么说,方才二位在客栈花园所说的话……”

文曲星微笑道:“那确是子虚乌有的话,目的只为试探白老弟是不是真的‘玉剑书生白无常’罢了。”

百无忌皱眉道:“二位听说过‘玉剑书生白无常’有假的吗?”

文曲星道:“没有,不过为安全起见,不得不这样试探一下。”

百无忌问道:“那位窦前辈呢?”

文曲星道:“他没来。”

百无忌纳剑入鞘,转对武曲星拱手一揖道:“在下误伤了武老前辈,抱歉之至。”

武曲星嘿然道:“白无常,你果然有两下子,几十年来,这是老夫头一回挂彩。”

百无忌含歉道:“老前辈剑法高明,再打下去,在下非败不可。”

武曲星笑道:“不错,你虽然伤了老夫手背,但再打下去的话,你顶多只能再支持五十招,可恨我们这位文曲星老奸巨猾,竟不让老夫有扳平的机会。”

他收起长剑,又接着道:“不过,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不凡的造诣,也真是难得,难怪有许多武林高手败在你的剑下——你刚才那第一招叫什么名堂?”

百无忌道:“惭愧,在下所学甚杂,很多都是从搏斗中吸取而来的,没有名称。”

武曲星道:“那一招很厉害,说实话,老夫浸淫剑术三十多年,这是老夫第一次遇上的最深奥难解的一招剑法!”

语至此,轻叹一声,陷入沉思,似在苦思破解之策。

文曲星笑了笑,问道:“白老弟,听说你一向独来独往,这回怎么想到要加入我们黑衣教?”

百无忌道:“在下本不知有贵教这个组织,是那天在凤阳遇上‘峨嵋双雄’寻仇,幸得窦前辈拔刀相助,后来窦前辈问在下愿不愿意多结交几个朋友,在下近年因树敌太多,加上舍妹的苦劝,觉得能找个靠山也好,就答应了窦前辈的美意。”

话声一顿,继道:“不过,在下对贵教毫无了解,能否为贵教效劳,得先与贵教主见面谈过才能决定。”

文曲星道:“敝教主久闻你玉剑书生的大名,早有接纳之意,不过老弟所言极是,这件事还得先见面谈过再作决定,敝教主吩咐老夫二人前来接引,老弟若是方便,这便随老夫二人动身如何?”

百无忌道:“好的,有劳二位老前辈了。”

文曲星转向北方发出一声口哨,随闻马蹄得得响起,两匹骏马跑了过来。

于是,四人各自上马,取道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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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抵达太湖西岸的宜兴县城。

当百无忌确定是往太湖方向走的时候,心中不禁暗暗吃惊,他没想到要与黑衣教主见面的地点竟是自己的“老家”所在地,而为之嘀咕不巳:“黑衣教的总坛会设在太湖吗?我在太湖长大,虽然太湖周围五百里,湖中有七十二峰耸立于三万六千顷的波涛中,我还没一一去过,但如果太湖有这么一个组织,师父与我一定不会不知道。或者黑衣教主只是临时决定在太湖的某一个地方与我晤面?而不是他们的总坛设在太湖?”

不过,一想到那具沉在太湖底下的箱尸,他又觉得黑衣教与太湖必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四人抵达宜兴县城,文曲星便告诉百无忌:“今夜就在此城住宿。”

他们领百无忌和白无华投入一家客栈,说明明早再来领他们兄妹上路,随即乘骑而去。

百无忌和白无华各在客房沐浴更衣一毕,因见天尚早,便上街走入一家饭馆,叫酒菜吃饭。

饭馆中只有两三个客人,没有可疑人物,他们便一边吃一边交谈起来。

“白姑娘,这地方你来过没有?”

“没有。”

“往东二十余里,便是太湖西岸。”

“哦,莫非黑衣教总坛设在太湖?”

“你知道,我是在太湖长大的,去年在我们师徒发现湖底沉尸之前,没听说过太湖有武林人出没。”

“那么……”

“不过,太湖东西长达两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湖之东谓菱湖,西北谓莫湖,长山之东谓游湖,无锡南岸谓贡湖,胥山之西南谓胥湖;除了这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共有港湾两百八十多处,湖中有七十二峰,地方实在太大,我虽是在太湖长大,也没游遍整个太湖,不敢说太湖没有藏卧武林人物。”

“也许见面的地点不在太湖,只是路过此地罢了?”

“不,我猜很可能就在太湖的某一个地方。”

“你们师徒居住的小岛在何处?”

“在东岸那边,距此甚远。”

“假定黑衣教总坛就在太湖,你有何打算?”

“我最主要的目的是救出家师,不过黑衣教的总坛若在太湖,而家师又被囚禁于总坛的话,事情可就非常棘手了。”

“怎么说?”

“因为出入必须有船。”

“那就乘船呀!”

百无忌听她说得轻松,不禁苦笑起来,道:“白姑娘,你不了解太湖的情况,假定家师被囚禁在湖中的某一座山上,当我救出家师时,还得夺一条船才能逃出太湖,但是那样一来,势必惊动黑衣教的一干教徒,你说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们能安然逃脱吗?”

白无华明白了,点点头道:“不错,船在湖上航行是快不来的,一旦被包围住,那是插翼难飞。”

百无忌道:“所以我说此事非常棘手。”

白无华道:“果真如此,那只有跟他们拼了。”

百无忌道:“你会不会泅水?”

白无华摇头道:“没学过。”

百无忌道:“这很麻烦,我们师徒到了紧急关头可以跳水潜逃,你不谙水性,只有俯首就擒了。”

白无华看了他半晌,微笑道:“你拐弯抹角说了半天,敢情还是要我退出?”

百无忌正色道:“我是为你的安全担心啊。”

白无华微微一笑道:“在你的眼光中,我白无华当真这样没用吗?”

百无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万一你落入黑衣教手里,那就麻烦了。”

白无华道:“你有点像我哥哥。” '

百无忌一怔道:“像你哥哥?”

白无华道:“我哥哥干什么都爽快,唯独对我不爽快,每次我想出门走走,他就会编出各种理由来阻止我,说多婆婆妈妈就有多婆婆妈妈了。”

百无忌道:“那是为你好呀。”

白无华冷笑道:“为我好?哼,凭什么他能在外面跑我就不能?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自私!我告诉你百无忌,从现在开始,你别再为我担心了,我是打定主意要走出闺房冲破樊笼,好好的在江湖上闯荡一番,谁也阻止不了我!”

百无忌忙道:“你别生气,我不反对你走出闺房,只是这回情况不同,黑衣教可不是好惹的,万一我救得了师父而丢掉了你——”

白无华打断他的话道:“别担心那万一,想想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好了。”

百无忌很苦恼,沉默了下来。

白无华见他面有不悦之色,便换上讨好的笑脸道:“哥,你别为我担忧,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活的一定死不了,再说事情已到这地步,你要我退出也已来不及了。”

百无忌道:“他们要吸收的是我,你可以随时退出,不要跟我去就行了。”

白无华笑道:“我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不过假如我是黑衣教主,当得知白无常的妹妹不来时,我会派几个人暗中把她擒回教中,以便万一我哥哥白无常不听话时,拿他妹妹来威胁他就范。”

百无忌呆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听了她的分析,觉得这的确是个问题,心想黑衣教既已派出文武双星前来接引,即表示黑衣教主很看重“自己”这个人材,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必然已有一番安排,如果在这时候强迫她退出,黑衣教必会起疑,而很可能暗中将她掳入教中,利用她为人质来迫使自己就范。

这样一想,他觉得强迫白无华退出已非良策,不禁轻叹一声道:“你说得很对,现在要你不去已经来不及了。”

白无华道:“所以你就别再在这件事上伤脑筋了。依我判断,他们确是真心要争取你加入,咱们只要不露出一点破绽,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语声微顿,继道:“最要紧的是:加入黑衣教后,千万不要操之过急,要好好的表现一番,等到他们对咱们没有一点戒心时,才可行动。”

百无忌展颜一笑道:“看样子我是多虑了,你虽无江湖阅历,却很聪明。”

白无华掏出手帕轻拭樱唇,道:“好了,咱们该回客栈去了。”

两人回到客栈时,天已全黑,刚要回房歇息,身后有人开声道:“白老弟,你们兄妹刚才何处去了?”

百无忌回头一看,见是文武双星站在廊上,连忙上前道:“在下兄妹刚去街上吃饭,二位老前辈何以去而复返?”

文曲星含笑道:“敝教主要在今夜接见你们兄妹,请收拾行礼,即刻随我们动身吧!”

百无忌对此并不感意外,当即欣然表示同意,与白无华各自回房收拾衣物,便随文武双星上马离店。

出了宜兴,望东驰行十余里,快到太湖之际,在前领路的文武双星忽然一拨坐骑,转向南下的一条小路。

百无忌感到奇怪,暗忖道:“太湖就在眼前,他们忽然转向南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但他不敢发问,只默默的在后面跟进。

行约一里,来到一处山坡路上,前面山坡上忽现一点灯火,四骑驰近时,才看出那是一间古庙,庙门右方悬着一个纸灯,一看即知那是临时悬挂上去的。

文武双星在庙前下马,百无忌和白无华跟着下马,文曲星走到庙殿门口,对着殿上施礼道:“启禀教主,白无常与其妹白无华到了。”

庙门右方虽然悬挂着一盏纸灯,但庙殿上仍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殿上的情形。

百无忌一心以为黑衣教主会在总坛接见自己,这时见是在一间古庙中,心中颇为失望,暗忖道:“这个捞什子的黑衣教主真不简单,竟选择在这种地方接见我,看来他对我并不信任,我可得当心了。”

思忖间,只听殿上有个姑娘的声音道:“请他们入殿。”

百无忌一听之下,心头一跳,暗叫道:“老天,怎么会是她?”

原来,他听出殿中答话者是解语花!

解语花竟是黑衣教主?

他不相信,因此他立刻判断出这是黑衣教的一种防患措施,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心想自己虽经易容,但解语花曾经与自己相处多日,很可能看出自己是百无忌,这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一时心头大乱,很想中止这项行动。

可是,文曲星已侧身向他撤手道:“贤兄妹请!”

百无忌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样子,道:“怎么?贵教主是个女的?”

文曲星微笑道:“是的。”

百无忌傲然道:“我白无常堂堂五尺之躯,岂能听命于一个女人的指挥,我看加入贵教之事,就此作罢算了!”

文曲星含笑道:“白老弟瞧不起敝教主?”

百无忌冷冷道:“倒不是瞧不起,而是我白无常不习惯服从于一个女人的麾下,二位若早说明,在下就不会来了。”

文曲星道:“白老弟且慢作决定,何不先入殿与敝教主谈谈再决定?”

百无忌道:“不必了,好在此地不是贵教总坛所在地,在下在此中止投效的打算,对贵教没有任何损害,就此告辞!”

语毕,使白无华一使眼色,便要扳鞍上马。

就在这时,殿上的解语花开口了,轻笑道:“白无常,你怕与女人打交道?”

百无忌狂笑一声道:“不是怕,而是不喜欢,我白无常是何许人,要我为一个女人效命,那是笑话!”

解语花吃吃脆笑道:“很好,你白无常很有志气,不过本教主倒想见识见识你的能耐,也许本教主会让你心服口服。”

百无忌大笑道:“哈哈,我白无常虽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自信绝不会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下,教主若能胜我一招半式,我便改变心意,今生今世死心塌地为你效命!”

解语花笑道:“你还不配与本教主动手。”

百无忌一哼道:“你说什么?”

解语花道:“我身边有个干粗活的丫鬟,她名叫‘山妞’,你如能打败她,本教主可任你们兄妹离去,否则你们便得诚心诚意加入本教,这样你同意吗?”

百无忌不信她身边的一个丫鬟有本事打败自己,乃点头道:“好,你叫她出来!”

“呼!”

一条黑影从殿中飞扑而出,来势极猛,好像扑出一只黑豹!

百无忌冷不防吃了一惊,赶紧滑步闪开,正要拔剑应战,一眼看清“山妞”的模样时,全身不禁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白无华也被“山妞”的样子吓坏了,惊叫道:“哎呀!她……她是人还是鬼!?”

其实“山妞”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却也没有给人“鬼”的感觉,她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有一头乱蓬蓬的长发,脸上有许多受过伤的疤痕,令得百无忌和白无华大吃一惊的是:她身上没有穿衣服,除了一块兽皮遮住羞处之外,全身竟然赤裸!

一言以蔽之,她给人的感觉是:来自洪荒时代的一个野女人!

百无忌做梦也没想到世上会有这样一个敢于赤身裸体出现在男人面前的女人,当目光接触到“山妞”的乳峰纤腰时,不禁心头狂眺,手足无措。

山妞身手矫健异常,一扑未中,娇躯猛转,似一阵狂风再度“卷”上百无忌,双手十指张如鹰爪,一声尖叫,遽然便向百无忌的面门抓去。

动作之快,简直已不是人,而是一只饿慌了而急欲噬人的凶猛花豹!

百无忌赶紧抛下长剑,以双掌迎敌,一招“拨云见日”格开她的抓拿,不料山妞手劲极强,双手好像铁打的一般,未被“拨云见日”完全格开,双臂稍稍荡开又复合扰,原式不变,再抓百无忌的面部,而且口发尖叫厉啸,凶悍如虎。

突然遇上这样一个怪女人的猛攻,百无忌真个手忙脚乱,勉强架开了她的袭击,连忙顿足纵退。

山妞却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如影随形猛扑猛抓,而且出招怪异绝伦,与一般武术大异其趣,能从“不可能”的角度出掌出腿,迅若奔雷!

百无忌实在不知怎么应付她的攻击,只好连连纵走闪避,气急败坏的大叫道:“这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碰!”

—个闪避不当,腰上被山妞一脚踢中,应声颠出了好几步。

庙殿中的解语花立刻叫道:“停!”

山妞很听话,立刻停止攻击,双手插腰,斜目盯着百无忌,浑身充满野蛮的气质。

解语花笑道:“白无常,你输了。”

百无忌哭笑不得,嘿然道:“真是……真是岂有此理!你怎么可以叫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跟我动手?快叫她进去穿衣服!”

解语花格格脆笑道:“这山妞是本教‘七粉红豹’之一,她打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未穿过衣服,你要她穿衣服,那比杀了她还难过。”

百无忌愕然道:“为什么?”

解语花道:“她是人猿养大的。”

百无忌吃惊道:“人猿养大的?”

解语花道:“详细情形我们也不知道,只知她小时被人猿抱去深山抚养,一直和人猿生活在一起,直到前年被本教之人发现,设法将她带到山下,经过本教的教导,现在已听得懂一些人语。”

百无忌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浑身不自在,挥挥手道:“快叫她进去,女人不穿衣脤,像话吗!”

解语花笑道:“还是你进来谈谈吧。你已经输给了本教主的一个丫鬟……”

百无忌默察情势,心知若是拒绝入教,今夜必脱不了身,只好硬着头皮与白无华一起进入庙殿。

解语花高高坐在供案上,面前隔着一面纱幔,只隐约看得出她的体形。

百无忌不敢走得太近,跨入殿中便站住,拱手道:“你真是黑衣教主?”

解语花道:“你以为我不是?”

百无忌道:“我没想到。”

解语花道:“本教是个神秘莫测的帮会,有许多亊情你现在还不能知道,不过本教确实十分欢迎你们兄妹入教。”

百无忌道:“我连一个野女人都打不过,只怕无力效劳。”

解语花道:“话不是这样说,其实山妞的武功差你太远,你只是一时被她的模样吓着,心慌意乱而失手落败,何况像她这样一个女人,当当侍卫还可以,别的事可就一窍不通了呢。”

百无忌道:“可以知道你的贵姓芳名吗?”

解语花道:“等你真正成为本教的人后,本教主自然会告诉你。”

百无忌道:“我对黑衣教毫无了解,可否为我说明一下?”

解语花道:“本教主先问你:你们兄妹同意加入本教吗?”

百无忌点头道:“同意,不过在下想知道入教之后的职责和待遇。”

解语花道:“你玉剑书生白无常是非常杰出的武林高手,本教自然不会亏待于你,我给你们兄妹‘一等武士’的职位,直接受本教主的指挥,地位与文武双星一样高。至于待遇方面,那要视你们兄妹今后的表现而定,表现好的话,每年的红利高达一万两银子,另外每月有固定的月饷一千两银子,但要是表现不好,那就另当别论了。”

百无忌问道:“所谓‘一等武士’,干的是什么亊情?”

解语花进:“不一定,叫你去干什么,你就得去干什么——你怕不怕杀人?”

百无忌哈哈一笑迸:“江湖朋友都说我白无常太冷酷无情,所以才对我恨之入骨。”

解语花道:“本教主再问你一次:你们兄妹真心诚意投效本教吗?”

百无忌点头道,“是的,不过……”

解语花道:“不过什么?”

百无忌道:“每月一千两银子实在太少,江湖朋友若知我白无常投入黑衣教而每月只拿一千两银子,他们一定会笑我太没出息。”

解语花笑问道:“你想要多少?”

百无忌道:“每月最少三千两。”

解语花道:“令妹也是三千两?”

百无忌道:“舍妹阅历尚浅,每月一千两银子也够了。”

解语花道:“好,本教主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本教主也想先看看你配不配拿三千两银子。”

百无忌道:“这话怎么说?”

解语花道:“我要你去杀一个人,如果你能将他的首级带到,本教主便给你三千两的月饷。”

百无忌问道:“杀谁?”

解语花道:“百无忌。”

百无忌道:“百无忌是谁?”

解语花道:“他是太湖钓叟寒柏舟的传人,年纪比你小一二岁,武功很高。”

百无忌道:“他在何处?”

解语花道:“在太湖东边一座小岛上,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叫文武双星带你去那岛上。”

百无忌道:“要是我办不到呢?”

解语花道:“那么,你还是委屈一点,每月领取一千两银子好了。”

百无忌道:“何时动身?”

解语花道:“现在就去,大约明日中午可到达那座小岛,取得百无忌的首级,立刻回来见我。”

百无忌道:“好,一言为定。”

解语花道:“令妹可以不必去,在此陪着本教主好了。”

百无忌道:“不,舍妹随在下一起去。”

解语花笑道:“你要令妹帮忙?”

百无忌道:“不是,在我们兄妹未正式入教之前,我不放心她留在你身边。”

解语花不悦道:“你怕什么?”

百无忌道:“抱歉,防人之心不可无。”

解语花沉吟有顷,道:“好吧,为了表示本教的诚意,我一切依你。”

她接着以严肃的口气道:“文武双星听令!”

文曲星和武曲星应声上前,躬身听候差遣。

解语花道:“你们立刻带他们兄妹上船,抵达那座小岛时,让他们兄妹上岛,你们留在船上随时准备接应。”

“遵令!”

于是,四人一起退出古庙,各自跨上自己的坐骑,由文武双星在前领路,向太湖赶来。

这时候,百无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定了下来,他为没被解语花识破而高兴,也为奉命去杀“百无忌”而感啼笑皆非。

不过,他并不认为碰上了难题,虽然他急欲混入黑衣教抢救被囚禁的恩师,但一直觉得不能将白无华一起带入黑衣教,如今解语花要自己去杀“百无忌”,正好可与岛上的玉剑书生白无常见面谈谈,把他妹妹交还给他。

当然,如此一来,他便不能再以白无常的身份混入黑衣教,但是他认为机会仍在,必要时可下手拿下文武双星……

白无华也知道此行可以见到自己的哥哥,她只不知百无忌心里有何打算,如何去完成“黑衣教主”交下的任务,有心想问他,只因有文武双星在,只好隐忍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四骑驰抵太湖西岸一处港湾,文武双星下马走近港湾,前者发出两声口哨,随见一条人影从一艘渔船中飞去,落到文武双星跟前。

文曲星向他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那人便带着他们四人上船,渔船上另有一个汉子,前者交代了几句话,接着回对文武双星说道:“小的去安顿那四匹马,四位返回此处时,可来东渔村领回坐骑。”

语毕,上岸而去。

渔船,便在沉静的夜里缓缓出港,朝东方航进,撑船的汉子年轻力壮,而且很卖力,故船行甚快。

船中备有酒食,文武双星端出摆在船舱中的小桌上,邀请百无忌和白无华一起饮食。

四个饮酒聊天,所谈者无非武林轶亊,百无忌几次把话题带入黑衣教,希望从文武双星口中多了解一些该教的事情,但文武双星也很精明,不肯多谈教中事务,只表示:“等你们兄妹正式入教之后,就可了解教中的情形了。”

×

×

×

第二天晌午时分,那座小岛已然在望,那是百无忌与恩师居住十多年的小岛,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但他现在是白无常,当然不能表示认识该岛。

文曲星遥指小岛,说道:“就是那座小岛,百无忌那小子就在那岛上,他被困该岛已有二十多天,如无意外,你白老弟应该可以轻易收拾他的小命。”

百无忌道:“你们为何不亲手杀他?”

文曲星道:“怕有意外。”

百无忌道:“意外?”

文曲星道:“说实话,那小子不大好对付,而且他一直在寻找本教的总坛所在地,为避免发生意外,我们不想直接与他发生冲突。”

百无忌微笑道:“怕落入他手中,被迫说出贵教的总坛地点?”

文曲星道:“正是此意。”

武曲星轻哼一声道:“那小子其实也没什么惊人的能耐,老夫就有信心取他小命,只是我们教主一直不同意老夫动手,老夫也没办法。”

文曲星接着道:“等下我们送你们兄妹上岛,便在附近湖上等候,随时接应二位。”

百无忌道:“好的,在下保证,一定能摘下那百无忌的首级。”

不一会,船已驶近小岛西面,在距离小岛百余丈处的浅滩边停泊。

百无忌知白无华不会泅水,便向那撑船的汉子道:“再开近一些好吗?”

那汉子道,“不成,再开上去就要搁浅了。”

百无忌一指小岛左方的一面陡岩道:“那边水深,何不在那边靠岸?”

文曲星笑道:“那边也不成,百无忌那小子可能就在那上面,咱们的船一靠近,万一他从那上面跳下来,岂不麻烦。”

百无忌道:“舍妹不会泅水,要她涉水百余丈,只怕……”

白无华问道:“水很深吗?”

那汉子道:“十丈以内很深,十丈以外就是浅水,可以涉水行走。”

白无华道:“既是如此,我有办法渡过十丈深水。”她见船上有一支废弃不用的木桨,便将那木桨折断成三截,然后向百无忌笑道:“哥哥,咱们上去吧!”

说着,将其中一截木桨抛出去,落在三丈开外的湖面上,她随即纵身离船,一掠三丈,脚尖在那截木桨上一点,身形又起,同时抛出第二截木桨……

她就这样利用三截木桨垫足,势如燕子抄水,三起三落间,飞过了十丈深水,落到浅水地带!

武曲星不禁喝彩道:“高明高明!令妹这身轻功,在武林中可不多见呀!”

百无忌心中亦甚佩服,当下笑笑道:“微末之技罢了,倒叫二位见笑了。”

语毕,飞身扑出,也利用浮在水上的那三截木桨为垫足,顺利的落到浅水地带。

然后,他和白无华一起涉水走上小岛,转身向船上的文武双星挥挥手,立即拔步向岛上奔去。

跑到小岛半腰,距离湖上的那艘渔船已远,百无忌这才笑道:“好了,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

白无华急问道:“我哥哥就在这小岛上吗?”

百无忌道:“不错,我们师徒原住在这小岛上,此岛四面环湖,与别的小岛相隔甚远,如无意外,你哥哥一定还在岛上。”

白无华道:“我哥哥很守信用,他答应在岛上待三年,就一定会待三年。”

百无忌笑道:“如今他不用待上三年之久了。”

白无华道:“你打算怎样?”

百无忌正要回答时,眼前人影倏现,玉剑书生白无常赫然已在他们面前现身!

不过被困二十多天,本是轩昂潇洒的玉剑书生白无常已完全失去昔日的风采,面孔消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他从一座巨岩后面扑出,手上握着那柄玉剑,似有狙击之意,但一眼看清百无忌和白无华时,他顿时呆住了。

白无华欢声道:“哥哥!”

白无常做梦也没料到妹妹会到这小岛上来,因此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怔了好半晌,才喃喃说道:“我……我莫不成在做梦?”

白无华笑吟吟道:“不,哥哥,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白无常举剑一指百无忌,惊疑万分地道:“他是谁?怎么长得跟我一样?”

百无忌拱手一揖道:“白兄,小弟是百无忌。”

白无常一听“百无忌”三个字,如梦初醒,叫道:“原来是你!”

刹那间,愤怒浮上脸庞,要发作了。

白无华忙道:“哥哥,你别生气,是我替他易容的。”

白无常怒道:“他怎可冒充我?”

百无忌笑道:“白兄代替小弟受困在此,小弟当然得冒充白兄在江湖上行走,否则江湖上岂非少了一位玉剑书生?”

白无常一哼,转望妹妹问道:“妹妹,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他有没有欺负你?”

白无华笑道:“他是我哥哥,怎敢欺负我,至于我为何跟他在一起,这事说来话长啦。”

白无常怒声道:“你不该跟他在一起,他把哥哥我整慘了!这鬼地方没有东西可吃,我这二十几天……哼,真是气死我了!”

百无忌失笑道:“白兄莫含血喷人,湖上有捕之不尽的鱼,怎说没有东西可吃?”

白无常吼道:“可是我不习惯吃生鱼!”

百无忌道:“你可以把鱼煮熟来吃呀。”

白无常又吼道:“我不会生火!”

百无忌大笑起来。

白无常大怒,两颗眼珠睁得铜铃似大,作出欲扑击的姿势,咬牙切齿道:“小子,你还笑得出来?”

百无忌笑道:“看来你玉剑书生虽是名满天下的剑客,仍不脱公子哥儿的弱点,只不过餐风露宿二十余日就这样暴跳如雷,真要困禁你三年,那一定变成一堆白骨。”

白无常玉剑一抬,摆开架式道:“咱们再较量一下,今天我不胜你,我就不是玉剑书生!”

白无华赶紧走上前阻止他动手,道:“哥哥,你不该生他的气,那天你们在此较技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再生气就不是男子汉了。”

白无常一听此言,才泄气的垂下玉剑,长叹一声道:“我没想到在这岛上这样辛苦,你不知道生鱼的味道有多难吃……”

白无华卟嗤一笑道:“等—会你可以大吃大喝一顿,让你消消气。”

白无常斜眼望着百无忌,问道:“我可以离开这座小岛了?”

百无忌含笑道:“不可以,我奉命来取你的脑袋瓜子。”

白无华怕哥哥再发火,连忙回首白他一眼道:“你再开我哥哥玩笑,我可不理你了!”

百无忌这才收敛戏谑,正经的将自己前往金陵通知白无华之后的各种遭遇说出来。

白无常听完他的描述,也觉有趣,哑然一笑道:“黑衣教主要你来取我首级才肯让你正式入教,如今你怎么办?”

百无忌道:“我话还没说完——那解语花根本不是黑衣教主,她只是黑衣教主庵下一个重要角色而已!黑衣教主派她冒充教主接见小弟,足见他们对小弟还不肯信任,因此才要小弟来取‘百无忌’的首级。他们的心意十分明显,小弟若能把‘百无忌’的首级带回去,他们便肯信任而让小弟入教。”

白无常哈哈笑道:“这好办,我把你的脑袋瓜子砍下来不就行了?”

白无华笑道:“有道理!”

百无忌耸耸肩道:“咱们说正经的,那解语花提出这个条件之后,小弟想混入黑衣教已不可能,好在那船上有文武双星,只要将他们活擒下来,就不难问出黑衣教的总坛所在地了。”

白无华接口道:“不错,你们不妨在这岛上假装打斗,然后……”

×

×

×

“铮!”

“铮!”

“当……”

剑击声,不断的从小岛上响起,传到了停泊在附近湖面上的渔船。

船上的文武双星侧耳凝听着剑击声,两人频频点头,武曲星以行家的口气道:“他个婊子养的,他们二人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场剑斗很激烈呢!”

文曲星道:“不错,不知道白无常能不能完成任务,将百无忌的首级摘下来?”

武曲星道:“我猜一定能够!”

文曲星道:“何以见得?”

武曲星道:“我判断百无忌那小子的剑法再高强也强不过白无常,何况白无常还有个妹妹在场,她可以随时助一臂之力,而且百无忌被困二十余日,饮食不正常,体力必大不如常,所以这场剑斗最后胜利必属于玉剑书生。”

文曲星微笑道:“武兄,大家都说你是老粗,听了你这一席话,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呢。”

武曲星哈哈笑道:“这叫吃药三年会行医,我跟你文曲星混了这些年,好歹总要学得一些啊!”

“铮!”

“铮……”

双剑撞击的声音,仍不断的从小岛上传过来,估计双方较手已过五百多招了。

忽听小岛上响起一声长笑:“哈,百无忌,你还想跑吗?”

武曲星一听此言,喜形于色道:“你听,百无忌那小子败退了!”

文曲星捻着胡子道:“说真的,老夫倒希望……希望百无忌……”

武曲星一怔道:“希望百无忌获胜?”

文曲星以微笑作答。

武曲星面呈迷惑道:“为什么?”

文曲星道:“咱们兄弟二十多年,老夫的心思也不瞒你,今天玉剑书生果真杀了百无忌,等于建一大功,往后咱们文武双星的地位,在教主的心目中只怕……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武曲星面容一动道:“不错,咱们教主最顾忌的敌人只有这个百无忌,玉剑书生除掉了他,确是大功一件,往后玉剑书生将受教主重用;如此一来,咱们兄弟可就相形见绌了。”

文曲星道:“正是此意。”

武曲星目中闪出凶光道:“既是如此,等下玉剑书生取得首级回来时,咱们索性把他们兄妹做了,回去禀报教主,就说白无常兄妹不敌百无忌,反被百无忌所杀,是咱们兄弟把百无忌杀了,如此功劳就是咱们兄弟的了,好不好?”

文曲星沉吟道:“好是好,但若万一失手,后果便不堪设想……”

武曲星道:“咱们一人对付一个,猝然下手,百无一失。”

文曲星继续沉吟思量,缓缓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玉剑书生是个精明人物,万一一击不成,那就麻烦了啊!”

武曲星道:“先干掉那丫头,再合力对付白无常,凭着咱们兄弟数十年的修为,不信杀不了一个玉剑书生。”

文曲星道:“你别操急,让老夫再仔细盘算盘算……”

武曲星道:“你老哥行亊就是这么优柔寡断,一步三沉吟,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咱们文武双星是开教功臣,今后在教中的地位若是比不上一个后生小子,这口怨气我可咽不下,我看不用犹豫,放手干了吧!”

不料这句话刚说完,小岛那边己传来“玉剑书生白无常”的话声:“二位老前辈,在下已将百无忌活擒下来了!”

文武双星举目望去,果见白无常兄妹已回到浅水边,冒充白无常的百无忌左手揽抱着“百无忌”,后者软成一团,似被点了软麻穴。

武曲星一呆道:“好小子,我们教主只要百无忌的脑袋,他倒捉活的了。”

他觉得捉活的麻烦,乃大声道:“白老弟,不用捉活的,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就成了。”

百无忌大声回答道:“在下认为捉活的更有意思,咱们带他回去让教主发落!”

武曲星道:“不,还是提一颗脑袋回去比较方便。”

百无忌哈哈笑道:“武老前辈,在下尚未正式入教,不一定非要遵照贵教主的命令行事不可,你说是吗?”

武曲星正要再发话,一旁的文曲星示意他勿开口,然后大声道:“白老弟所言极是,那就把他带上船来便了。”

百无忌一指左方的岛崖,大声道:“请将船开到那边,在下好带人上船!”

文曲星乃下令那汉子将渔船开向左方岛崖,武曲星不知文曲星作何打算,低声问道:“文兄,你到底打算怎样?”

文曲星低声道:“先让他们上船再见机行事,也许在酒菜中作手脚更安全些。”

武曲星色喜,连连点头。

俄顷,渔船靠上岛崖。

百无忌揽着白无常与白无华迎上去,当渔船靠近岛崖停妥之际,他便将白无常往船上的文曲星抛去,说道:“接住了。”

文曲星伸展双臂接住了白无常。

就在这时,百无忌双足微顿,也到了渔船上。

“哎呀!”

接住白无常的文曲星好像接住了一颗刺球,突然惊叫一声,双足一软,仰身倒去。

武曲星大吃一惊道:“怎么回事?”

这句话还没完,他的胸口已挨了百无忌一掌,砰然一声巨响,偌大一个身躯应声飞起,撞上船舱,滑落船板上时,口中已溢出血丝!

由于事出意外,他来不及运功抗拒,故这一掌挨得不轻,伤了内脏,一身武功暂时丧失,无力爬起了。

那撑船的汉子一见发生变故,大惊失色,扔下撑杆便想跳水逃命,白无华轻笑一声道:“你也留下来吧!”

金光一闪,那汉子“啊唷”叫了一声,登时软在船上,腿上中了两支金色细针,正好打在穴道上。

这种金色细针,与一般针灸用的针相同,原是她姨妈“白云神尼”的独门暗器,可以用来伤敌,也可以用来针灸治病,名叫“雷火金针”,发出无声,端的厉害异常,撑船的汉子是个小喽罗,哪里闪躲得开?

他们三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制服了文武双星,那文曲星被白无常点了穴道,倒在船上不能动殚,但嘴巴还能说话,惊叫道:“白老弟,你……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百无忌走到他身边,含笑道:“我不是白无常,白无常是他!”

他一指玉剑书生,接着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才是百无忌。”

文曲星被搞糊涂了,颤声道:“什么?你……你才是百无忌?这……这是怎么回事?”

百无忌没有回答他的满腹疑问,先去将船上的酒食搬出,摆在船板上,向白无常招呼道:“白兄,你可以大吃大喝一顿了。”

玉剑书生白无常出身王家,从小吃好的穿好的,这回困居孤岛二十余日,可谓吃尽了苦头,早已馋得口中要淡出鸟来,一见酒菜,立刻坐下大吃起来。

百无忌利用白无常吃喝的时候,将渔船系好,再我出绳索把文武双星和撑船的汉子五花大绑,然后将他们一个一个带上小岛。

为了怕他们串供,他将他们三人分开,准备逐一盘问,不久,白无常酒足饭饱,便与妹妹一起上岸,百无忌乃由撑船的汉子开始问起——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二柱子。”

“何方人氏?”

“东洞庭湖人氏。”

“加入黑衣教多久了?”

“小的不知道什么黑衣教……”

“你不说实话,我一剑砍下你的脑袋!”

“公子饶命,小的真的不知道什么黑衣教,小的原在东洞庭湖那边打鱼,后来他们找上小的,说要雇用小的渔船,讲好每月付小的十两银子,平时小的仍可在湖上打鱼,他们要用船只时再替他们开船。”

百无忌冷笑道:“看样子,你还是不肯说实话,既然如此……”

说着,拔剑出鞘。

二柱子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哀声道:“公子饶命!小的说的句句是实,要是有半句谎言,情愿死在湖中,尸骨无存!”

百无忌问道:“你替他们干过多少活?”

二柱子道:“这是头一回。他们是上个月找上小的的,前天他们来通知小的要用船……唉!早知如此,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一百两银子,小的也不干!”

百无忌察言观色,觉得他不似说谎,便转对白无常问道:“白兄认为他的话可信吗?”

白无常道:“一个小喽罗能问出什么,送他上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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