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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水中莲

屈强在哪里?

此刻,他正藏身于石楼山主峰的一座小岩洞中,正在生火吃干粮。

这时正是严冬,山上已全披冰雪所封,外面大雪纷飞,砭骨寒风吹入洞中,使得那堆火的热炎起不了什么作用,屈强只好频频喝起葫芦里的酒来热身子。

他是二十一岁的青年,面貌谈不上英俊,但却充满坚强刚毅的气概,身上穿的一件老旧皮衣,可以看出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也使人感觉得出他是个历经苦难与风霜之人。

他正在吃一块糕饼,身旁放着一口长剑,那是一口很普通的青钢剑。天快黑了,雪下得更大,他抓起长剑,弯身出了小岩洞,目光投向远处的山腰上,那山腰上有一间木屋,屋顶上积雪盈尺,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木屋有炊烟升起。

屈强将长剑背好,自言自语道:“去找她借宿吧,不然会被冻死。”身形蓦展,似一只巨鹰向那山腰上飞去。转眼工夫,已到山腰上的木屋门外。他举手敲门:“请问有人在吗?”其实,他早就知道木屋里有人住,至少有一个白发老妇人在。但,木屋中无人应声,一片死静。

屈强再敲门:“请问,有人在吗?小可入山迷了路,恳请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进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屈强乃推门而入。不,刚刚一脚跨过门槛一一“呼!”暗器破空,两只铁鸳鸯迎面打到!

屈强虽有防备,也不禁吃了一惊,迅即滑步闪开,让那两只铁鸳鸯从身旁飞过去。

铁鸳鸯是一种很少见的暗器,它的形状就如鸳鸯一般,身长三寸,颈部弯曲,嘴板前伸,两翼可以张闭;用来伤人的就是那两片利刃般的嘴巴,但更历害的还是嘴里那个小小的舌尖,它是由体内机关控制的,当它的身体接触到各种物体时,嘴里的小舌尖会迸射而出,其疾如电,令人防不胜防。易言之,铁鸳鸯的嘴板属于直接攻击,而小舌尖则为后援部队,不明底细的人若用手中兵器去迎挡,一旦触动机关,小舌尖便跟着出来,而且小舌尖多半淬有剧毒,中者无救,可说是一种最歹毒的暗器。

屈强闪开之后,立刻大声道:“大娘,小可不是歹徒,请勿出此毒手!”

“滚!”一声喝口,又有两只铁鸳鸯电奔而出!

这时,屠强已退出数步,但两只铁鸳鸯到了屋外时,居然展翼飞旋,恰似一对飞禽,继续追击。屈强知道它的厉害,不敢拔剑磕打,当即一个纵身上了屋顶。两只铁鸳鸯在低空中飞旋两三圈,终于势尽掉落地上。

屈强跳回地面,又道:“屋中大娘,小可确实无恶意,不要再打了。”

屋中老妇人冷笑道:“你个兔崽子,今日你既然找到此处,还客气什么呢!”

屈强心中一惊,暗忖:这老婆子好厉害,竟已发现我在跟踪她了?他只好改变口气:“大娘,小可此来,只想请教几个问题,别无他意。”

屋中老妇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冷冷道:“好,你进来。”

“谢谢。”屈强小心翼翼地跨入木屋。此刻天已全黑,屋内更是黑暗,只依稀可以看见一些简单的家具。

倏然,一个白发老妇人出现了。她满头白发。身上衣裳与一般乡下老媪无甚区别,唯一使屈强感到疑惑的是:她的身材看上去还相当美好。老妇人表情冰冷,双目更如利刃,紧紧地盯着屈强,等屈强开口。

屈强拱手道:“小可姓屈名强,冒昧造访十分不该——”

老妇人截口道:“少废话了,老身命只一条,你出手便了!”

屈强摇头道:“大娘请勿误会,小可确无恶意。”

老妇人冷哼一声道:“你难道不是他们派来的杀手?”

届强一怔道:“他们?他们是谁?”

老妇人又仔细打量他一番,便去点亮一盏油灯,然后说道:“好,老身姑且相信你的话,那么你是谁,到此何为?”

屈强道:“我叫屈强,也许大娘听人说过:前年秋天,北五省绿林头子夏侯鼎在山东被一个青年杀了,那个青年就是我。”

老妇人道:“我不认识夏侯鼎,也没听说过那回事。”

屈强有些尴尬,笑笑道:“这样看来,大娘隐居此山很少外出?”

老妇人道:“不错。”

屈强道:“最近出过门吗?”

老妇不答,只是望着他。

屈强再问道:“大娘最近出过门吗?”

老妇人冷冷道:“你当真不是他们派来的杀手?”

屈强道:“小可不知道大娘所说的‘他们’是谁,但小可今日到此,确确实实出自小可一人之意。”

老妇人道:“到此干吗?”

届强道:“小可想知道大娘与伍福的关系。”

老妇人表情震动了一下,目中迸射出令人颤栗的寒芒,道:“你都看见了?”

届强点头道:“是的,那天小可发现伍福死亡并为他掩埋之后,当夜留在附近未走,约莫初更时分,有三个武林人进入茅屋搜索,后来在屋左那棵老树下发现了伍福的坟墓,他们将坟墓挖开,当见到棺中的尸体时,随即匆匆离去。”

老妇人道:“然后你又看见了我?”

届强道:“是的,大娘似乎不知道伍福已死,你进入屋中待了一会,后来出屋寻视,终于发现了石棺中伍福的尸体,你将伍福的尸体抱入屋中,隔了很久之后,你将伍福的尸体装入一只麻袋中,背着尸体离开。”

老妇人冷冷道:“于是你便一路跟踪到此?”

屈强道:“是的,大娘此一行为很不寻常,而且小可发现你哭了,足见你与伍福关系很深。”

老妇人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过了半晌才问道:“是你杀了他?”

屈强摇头道:“不是。”

老妇人道:“那么是谁下的毒呢?”

屈强道:“不知道。”

老妇人道:“你认识伍福?”

屈强道:“不认识。”

老妇人道:“那你去姑射山何为?”

屈强道:“想看看那把青龙偃月刀。”

老妇人目中露出惊异之色,问道:“你说什么?”

屈强道:“想看看关云长那把青龙偃月刀。”

老妇人更为惊诧,道:“你是说伍福拥有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问出这句活后,她忍不住为之失笑,又道:“关云长是三国时代的人物,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之久,他怎么可能有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呢!”

屈强道:“伍福的一只老猴子死了,他在树下挖坑,准备掩埋死猴,意外地挖到了那口石棺……”他将丁老爹三人上山所见的事情,详细说出,最后说道:“姑射村是小可生长之处,那天小可返乡听到这消息,便上山去看,却发现伍福已中毒暴毙于屋中,小可急忙赶回村中通知丁老爹,后来我们把伍福盛殓在那口石棺中。”

老妇人目闪精光道:“那口青龙偃月刀呢?”

屈强道:“小可追寻不着,多半已被毒杀伍福之人夺走了。”

老妇人又一眼不眨地盯着他,似想看出他所言是虚是实。

屈强问道:“大娘当真不知道伍福发现青龙偃月刀的事吗?”

老妇人道:“不知道。”

屈强道:“那么,大娘为何盗尸?”

老妇人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刚才你说你前年在山东杀了北五省绿林头子夏侯鼎?”

“是的。”

“老身已十多年未履江湖,不知道目前江湖上的状况,但你所杀之人既然是北五省的绿林头子,想来你的身手极是不凡……”

“不敢。侥幸而已。”

“能不能露一手让老身瞧瞧?”

“有这个必要吗?”

“有。”

屈强觉得露一手给她瞧瞧亦无不可,游目四顾,见壁上有一只壁虎,便一指那只壁虎道:“大娘敢不敢捉下那只壁虎?”

老妇人捷下发上的一支玉簪,随手一甩,只听“吱!”的一声,那只壁虎已被钉在壁上,在那上面扭曲挣扎。

屈强赞道:“大娘好本事,现在请将它扔过来,并请指定要断它身上的哪一部分。”

老妇人取下钉在玉簪上的壁虎,道:“断它右前脚。”话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壁虎扔向屈强的面门。

屈强后退半步,但闻一声龙吟,剑光如电一闪,当壁虎落到地上时,他的长剑业已归鞘,那只壁虎的右前脚果然断了!

老妇人微微点头道:“你的剑法的确非常高明,愿意告诉老身师承何人吗?”

屈强微笑不言。

老妇人拉过一张凳子,示意他坐下,接着倒了一碗冷茶放到屈强面前,笑道:“你怕不怕中毒?”

“不怕。”屈强一口喝了下去。

老妇人含笑道:“你这样信任我?”

屈强道:“是的。”

老妇人道:“为什么?”

屈强道:“第一,小可与大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大娘没有理由毒杀小可;第二,大娘的茶原就冲好放在桌上,你不可能预知——”

老妇人截口道:“你错了,那茶中早已下毒,是我离家前去姑射山之前就已泡好了的。”

届强并不慌张,笑笑道:“大娘打算毒死什么人?”

老妇人道:“我要毒杀进入我屋中的任何人。”

屈强惊讶道:“为什么?”

老妇人道:“这石楼山主峰异常偏僻,山上全被冰雪所封,一般人不可能来到这里,所以如果有人乘我不在进入此屋,必然来意不善,我要他死在这里。”她的语气缓慢而温和,好像在说一个美丽的故事。

屈强却听得心中直冒寒气,问道:“这么说,在大娘心目中,小可亦非善类了?”

老妇人道:“也许你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帮人,不过你的剑法太强,老身不放心。”

屈强道:“只因对我不放心,就想毒杀我?”

老妇人道:“那毒药不会立刻发作,等我确定你不是他派来的人,我自会给你解药。”

屈强问道:“他是谁?”

老妇人冷笑道:“你别装蒜,你的武功很高,一定是他的手下!”

屈强苦笑道:“大娘要怎样才肯相信小可没有恶意?”

老妇人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猜想你如是他派来的人。来的应该不只你一个,等下你腹中之毒发作时,也许还有第二个或更多的杀手出现……”

屈强道:“那么,在我毒发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盗走伍福的尸体?”

老妇人冷冷一笑道:“小子,你很狡猾,你以为问出这一句话就能骗过老身相信你不是他派来的人?”

屈强叹了口气道:“你至少可以告诉我‘他’是谁?”

老妇人不答,只盯着他的脸,似在等待他腹中之毒发作。

屈强叹道:“你很难缠。”突然一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道绿色水箭,正好喷中老妇人的软麻穴,老妇人万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一声惊叫,全身一软,倒了下去。

原来,屈强年纪虽轻,江湖经验却极丰富,他并没有真的喝下那碗毒茶,而以内功将之逼在腹中,未让毒茶散开,这时冷不防运功吐出,形成一道强劲的水箭,威力有如一件暗器,老妇人不防有此,登时倒地不起。

老妇人又惊又怒,厉声道:“小子,你果然是他派来的人!”

屈强上前骈指解开了她的穴道,随又退回坐下,微笑道:“如果我是你所说的‘他’派来的人,我应该怎么处置你?”

老妇人自忖必死,却未料到屈强会立刻为自己解开穴道,这终于使她相信屈强不是“他”派来的人,她慢慢爬起来,带着尴尬的表情道:“好,我相信你,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屈强道:“先说明你为何盗走伍福的尸体?”

老妇人沉默良久,才说道:“到我房中来吧。”

她领着屈强进入右边耳房,点亮一盏油灯,耳房中的情景立刻清晰地呈现在屈强眼前。耳房中有一张木榻,那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正是已死亡了的伍福!

伍福已死亡一个多月,尸体原已开始腐烂,但此刻却保持完整,好像刚死去不久的样子,表情十分安详。而且,还换了一套洁净的衣服!

屈强愕然道:“他……他是你儿子吗?”

“不,是我丈夫!”

屈强回头一看,老妇人已将头上那蓬白发摘下,露出一头黑发。摘下了白发,她的容貌顿时变得年轻多了,看上去才四十出头而已!屈强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妇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很意外是吗?”

屈强点点头道:“是的,太意外了!”

妇人幽幽一叹道:“我们只作了一年多的夫妻便开始逃亡,为了害怕同时被杀,只好分开隐居,在这十多年的日子里,我们每月只偷偷相会一次……”她目中滚动泪水,接着道:“现在好了,我们可以长相厮守,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了!……”

屈强惊讶万分,道:“你们是准?你们在逃避什么人的追杀?”

妇人在榻边坐下,伸手轻抚伍福的脸颊,道:“既然你不是他派来的人,那么我对你有个要求——今后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透露我们夫妇在此的秘密,我……我要好好跟我丈夫在一起,弥补过去十多年那段空白的日子,你能够答应吗?”

屈强点头道:“我答应。”

妇人道:“听过‘铁鸳鸯’这个外号吗?”

屈强心弦一震道:“铁鸳鸯?你们就是二十年前名扬天下的铁鸳鸯?!”

妇人道:“愚夫妇出道时,你还是个婴儿,想不到你也听人提起过……”

屈强道:“是的,小可是听家师提起的,家师说你们是一对恩爱夫妻,一直形影不离,后来……后来……”

妇人道:“我们被他所利用,杀了很多人,后来我们背叛了他,相偕而逃,可是十多年来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屈强问道:“他究竟是谁?”

妇人道:“不知道。”

屈强一征道:“不知道?”

妇人道:“是的,我们虽然投入他麾下,受他重用,可是我们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他是个可怕的人物,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人物,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包括他的后妃。”

屈强一惊道:“后妃?”

妇人道:“是的,他武功很高,比现在名扬武林的‘刘关张赵’还强,二十年前他组成了一个‘饿狼国’,他以‘国王’自居,因此他的‘国’内设有‘丞相’,‘元帅’、‘王后’、‘侍卫’等等。他和一般武林人完全不同,他不爱虚名,只爱金银财宝,他希望过帝王般的生活,却不愿为人所知,因此他的‘国’中之人散居潜伏各地,土农工商各阶层的人都有,一个穷乡僻壤的老婆子或一个大家闺秀都可能是他的杀手……”

屈强越听越惊奇,问道:“那么,你们夫妻当年在他的‘国’中担任何职?”

妇人道:“我名水中莲,我丈夫叫铁中雄,我们原是他的侍卫,由于相处日久,后来便结为夫妻。”

屈强道:“铁鸳鸯三个字在武林中叫响之时,你们已经是他的侍卫?”

水中莲点头道:“是的。”

“既称侍卫,那应该经常跟随在他身边了?”

“是的,但虽然如此,我们却一直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脸上总是戴着人皮面具。”

“天天跟着他吗?”

“不,一有任务,才奉召前去侍卫。”

“看不出他是何许人?”

“他的身材相当高大,谈吐文雅,表面上待人亲切,可是骨子里却是一只心狠手辣的饿狼,是个没有一点人性的禽兽。”

“那你们为何愿意投效于他?”

“我们开始是受他的巧言花语所骗,后来发现他的‘真面具’时,已经无法离开他,他的武功高得使我们害怕,尤其是他的独门绝技‘狼嗥’。”

“狼嗥?”

“他发出的‘狼嗥’能够置人于死,我们好几次亲眼看见他处罚背叛他的人,他对着那些人发出‘狼嗥’,那些人不消多久即倒地发狂,最后七孔流血而死!”

屈强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刘关张赵四家知道他这个人吗?”

水中莲的手继续在丈夫的脸上轻抚,缓缓道:“不知道,过去十多年中,刘关张赵四家之人也有不少人死在‘饿狼国’的手中,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武林中有‘饿狼国’这个组织。”

屈强道:“你们夫妻为何背叛他?”

水中莲道:“主要原因有二:我先后怀孕五次,结果都被迫服药流产,因为他不要我们夫妻有儿女,他说那会妨碍我们为他执行任务。其次,他视钱如命,杀火如麻,每当看见他以残酷的手法杀人时,我们心中十分害怕,怕将来我们也会象那些人那样惨死。”

屈强问道:“因此你们相偕逃亡?”

水中莲道:“是的,我们逃亡后,不敢在人前出现,起初几个月一直躲藏在深山密洞中,后来我在此山匿居,他去姑射山开垦荒地,每月只偷偷见面一次,夜来夜去,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在人前出现,因为‘饿狼国’的人神出鬼没,各地都有,一个不起眼的车夫或一个低贱的店小二都可能是‘饿狼国’的杀手!”

屈强道:“你们为何不找‘刘关张赵’四家投诉求援?”

水中莲道:“不成,他们四家的势力虽然强大,但要和‘饿狼国’对抗还是差得太远,而且‘饿狼王’居无定所,没有人能够找到他;我若去投诉求援,可能反而害了他们。”

屈强眉头紧锁,在房中来回踱步;他相信她所说的一切,心中非常震惊,可是他也觉得此事十分棘手,自己纵有决心和勇气去消灭这个邪恶的“饿狼国”,光凭一己之力绝难办到,而且也不知道要从何着手。

水中莲流着眼泪默默望着丈夫的遗体,然后喃喃说道:“这些年来,我丈夫一直希望我替他生几个儿女,可是一连五次的流产已使我不能再怀孕,这是我最伤心的事情……”

屈强道:“因此你缝制了五个布娃娃送给你丈夫?”

水中莲点点头。

屈届强道:“你想不想报仇?”

水中莲苦笑一声道:“想又何用!”

屈强道:“小可愿意协助。咱们一起来设法,也许可以逮到那个‘饿狼王’。”

水中莲道:“不可能,他的行踪飘忽,神出鬼没,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屈强道:“你们夫妻过去跟随他一段日子,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吧?”

水中莲默默不语。

屈强道:“你们夫妻因反对他而离开他,是吗?”

水中莲仍默然。

届强道:“既然反对他的所作所为,那么逃亡躲避是消极的行为,你该为丈夫报仇,为武林除害。”

水中莲抬头望他,道:“你说我丈夫在那石棺中发现了青龙偃月刀,这是真的?”

屈强道:“姑射村的丁老爹、季大嘴、小柱子三人都曾亲眼见到,你若不相信,可以去问他们。”

水中莲道:“我觉得非常奇怪……”

“哪一点?”

“我丈夫身手不弱,也许比不上刘关张赵四人,但绝不在他们四人手下家将、勇士之下。”

“我相信。”

“我丈夫被毒杀后,你是第一个到现场之人?”

“我不知道在我之前,是否已有人发现了。”

“屋中并无一些曾经发生打斗的迹象,对吗?”

“是的。“

“那么,我丈夫为什么毫不抵抗?”

“这……”

“你想不明白?”

“是的。”

水中莲的视线回到丈夫的脸上,说道:“也许追我丈夫服毒的人就是‘饿狼国’的杀手!”

屈强吃惊道:“可能吗?”

水中莲道:“饿狼国的人几乎无所不在,我丈夫发现青龙偃月刀的消息走漏后,饿狼国的人可能也得知了,因此……”说到这里,突然面色苍白,全身发起抖来。

因为,木榻上那具尸体——已经死亡一个多月之久的伍福(铁中雄)——突然坐起,双手掐住了水中莲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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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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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剑光闪动,水莲中感觉冷芒拂面。那人立刻向前一扑,伏在地上,同时两只手齐腕而断,犹带鲜血的手掌随着水中莲扑伏的身躯,跌落在地。

屈强长剑疾转,未待断腕人有所反应,长剑已经指在那人的咽喉之上。

但见断腕人双目圆睁,厉喝一声,身子非但不退,反而向前一倾,撞上利剑,洞穿咽喉要害,立刻气绝。

如此求死,实在大出屈强意料之外,不禁一叹,还剑入鞘,道:“看来,在下的经验,还是差了一些,世上竟有在身受断腕重创之后,仍有如此决心求死的人。”

水中莲缓缓站起,接道:“那是被逼无奈,狼王自从愚夫妇叛离之后,对手下杀手的控制,手段更为恶毒、厉害,他没有被杀死,回去也难逃一死,而且死刑奇惨,实不如一剑溅血来得痛快。”

屈强望望水中莲,只见她颈间两道指痕,宛然可见。他摇摇头,道:“前辈的伤势如何?”

“他用力很大,一下子掐住我的脖子,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能力……”水中莲心有余悸地说:“但你的剑法太快了,快得他无法用出全力。小兄弟,谢谢你救了我……”

屈强接道:“小可如非早有准备,只怕也是无法应变得如此快速……”

“早有准备……”水中莲说道:“难道你进入卧室,就发觉了他是假扮拙夫尸体的刺客?”

“是的,小可见过伍……”屈强急急改口说:“铁大侠的尸体,全身发黑,虽然石楼山冰冻雪覆,天气严寒,但尸体也不会如此完好,所以,小可一见尸体,立刻警觉,移动之间,早已选好出剑的位置,才能在前辈受袭时立刻出剑。”

水中莲苦笑道:“也许亡夫阴灵相佑,才保全了我的性命?”

“小可不解的是,前辈和铁大侠的尸体相处甚久,怎会瞧不出这具尸体是活人扮成,何况前辈一直心存警惕……”

“唉……”水中莲叹息一声,道:“为了长久保存拙夫的尸体,我只有狠着心,挖去尸体中的内脏。我们夫妻早有约言任何一个死去之后,对方都尽可能保存他的尸体,所以,早已储备保护尸体不腐的药物……”

屈强道:“情天留恨,夫妇殉情,落得个生同罗帏死同天的事,小可倒是听过,似这等相伴尸体,日日相处,夜夜同眠的事,还是初闻初见,这份纯真之情,实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小可实在敬佩得很。”

水中莲黯然叹道:“也许苦难的折磨,遗世独处,夫妇俩一月只得相会一次,那日夜相思的刻骨痛苦,培养出我们这种相依为命的奇怪想法,纵然和具尸体相对,也强过独居的寂寞。”

“是,忍得下非常人的痛苦,才会有非常人的想法作为,小可今天已有一番彻悟。”

水中莲收拾了床上的尸体,用被褥包了起来,打扫过血迹,又取一套新的被褥铺好,道:“小兄弟,你好好休息,我要走了……”

屈强吃了一惊,道:“前辈,屋外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你要到哪里去?”

水中莲道:“拙夫的尸体已被人盗走,我对于此地,已无留恋……”

“前辈,狼王手下,既然找到了此地,可能不止一人,只怕他们不会放过前辈。”

水中莲茫然一笑,道:“我心已死,世上已无我挂念的事,就算他们不杀我,我也要自绝而死,还有什么好怕的……”

屈强肃然地接道:“有!你还有一件重大的事情未办,如何能就此死去?只恐九泉之下的铁大侠,也不会甘心你如此赴死。”

水中莲微微一怔,道:“我父母早亡,丈夫已死,尸体也被盗走,又无儿女,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让我牵挂?……”

“前辈,尊夫的仇恨、江湖上的正义,都需要你活下来,小可不才,愿尽全力,帮你复仇,为武林除害……”

“你……”水中莲摇摇头,道:“你的剑法的确快速、高明,是我见到过最快的剑法,但我无法帮助你,我虽然追随了狼王甚久,但实在不知他的身份,甚至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无法分辨出来,再说狼王势力庞大,无孔不入,你无法和他抗拒的。小兄弟,听我一言相劝,放弃这个扬名武林的念头,你还这么年轻,我不忍看到你步入死亡……”

“前辈,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但总要有人挺身而出,对吗?你们夫妇的遭遇如此痛苦、悲惨,难道你还忍心看到另外的人有着同样的悲惨遭遇?……”

“我……”水中莲黯淡的目光,闪起了一抹光辉。

屈强接道:“你度过了人世中最艰苦的生活,你已经有了不畏死亡的决心,你们夫妇在狼王常年积威之下,早已被那无形威武控制,你们叛离他亡命天涯,只为了躲避追杀,是吗?”

“我……”水中莲说:“我们原希望活下去。”

“现在,你却不想活了,不再畏惧死亡,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些什么呢?……”屈强微笑着道:“只要你祛除心中的恐惧,狼王只不过也是一个人罢了。他能杀死你,小可也能,同样是死亡的威胁,但前辈对小可却是一点也不害怕?”

水中莲双目中泛起了光彩,如有所觉地道:“对!同样是死啊!有什么好怕?我要替中雄报仇……”

“死是一个结果,但它的意思却不同……”屈强道:“前辈想通了吗?”

“想通了……”水中莲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提醒过我们,小兄弟,你的说服能力很强。”

屈强突然挥手一击,烛火应手而熄。

水中莲顿生警觉,低声道;“是不是有人来了?”

“还不知道,不过,照老前辈的说法,以那个狼王的多疑,不会只派一个杀手来的……”屈强道:“纵然他确定一击能够得手,但他还会派个人来瞧瞧,咱们在这里等他。”

水中莲问道;“等到什么时候?”

屈强道:“五更,不管他们来不来,咱们就放火烧了这座木屋,离开这里。”

“可是中雄的尸体还在这附近,我走了,谁来照顾他?我……”

打断了水中莲的话,屈强缓缓接道:“前辈,最重要的是报仇。当然,铁大侠的遗体,也必须作个安置,前辈准备如何安排铁大侠的遗体?”

“我想,把他埋起来……”

“那容易,咱们就把他埋在这木屋中,然后,放把火烧了这座木屋。日后,我们如果还能活着,再来厚葬铁大侠。”

水中莲道:“可是,先要找到中雄的尸体呀!”

屈强微笑道:“不用找了,如果小可猜的不错,铁大侠的遗体就在床下。”

他猜的没错,铁大侠的遗体,果然就在床下,水中莲不得不对这个年轻人,生出极为佩服之心,苦笑一下,说道:“你……小兄弟,怎么知道中雄的遗体,就在床下?”

屈强一面帮助水中莲掩埋尸体,一面说道:“我只是猜的。”

“猜的?”水中莲道:“猜得如此准确!那是需要很高的智慧了。”

屈强道:“其实,也很简单,这个杀手就算有极高明的轻功,他自己可以在前辈分神对付我的时候,进入此屋,但他如果不惊动前辈,把铁大侠的尸体运出这座木屋,那就不可能了。这座木屋,唯一可以掩藏铁大侠的遗体的地方,就是床下。”

埋好了铁中雄的遗体,水中莲道:“现在,我忽然有了一种信心,中雄的大仇,有希望报了。”

屈强心中明白,水中莲已点燃了报仇的火焰,不再担心她求死之心了,他微微一笑,道:“为什么?”

“因为有你……”水中莲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年轻的人,有如此快速的剑法和判断的能力。”

屈强道:“真要找出狼王这个人,最重要的,还是前辈。不论他如何的神秘,如何的善于掩饰,以前辈和他相处之久,定然会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那就是线索。”

“可是,他居无定所,处处无家,处处家,找他谈何容易?”

屈强道:“他不会在人间消失,以他生活上的豪华享受,也不会居住于穷乡僻野吧?”

水中莲突然叫道:“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找到他,只是我们……”突然住口不言。

“我们的实力太单薄了,是吗?”

“是!狼王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他虽然举止神秘,但在他的周围,总会安排下相当人手,我们两个人,实力太单薄,就算找到他,如果一击不中,……”水中莲道:“以后,再想找他,就须化上更大的力量了……”

屈强突然高声接道:“狼王如此的神秘,那是永远无法找到了!”

他突然提高嗓门,而且前言不搭后语,水中莲听得一呆,但她究竟是老江湖了,立刻意识到屈强是有意而发,当即暗中摸出了两只铁鸳鸯扣在手中,凝神戒备。

屈强的右手,亦按在了剑把之上。

果然,木屋外面,传进了一个娇脆的声音,道:“什么人想见狼王,小妹不才,倒是可作个引荐之人。”

屈强低声道:“前辈,来的是什么人?”

水中莲道:“不象皇后,我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也许是狼王的妃子,也许是新的侍卫……”

届强心中兴奋,低声道:“你听到过的声音,都能够认出来吗?”

水中莲点点头。

但闻那娇脆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水中莲,你可是想作困兽之斗?”

“怎么办?咱们冲出去……”水中莲低声对屈强道:“还是在此抵抗?”

屈强沉思有顷,道:“点起灯火,放她进来吧!”

水中莲不以为然,道:“这个……”

屈强接道:“前辈,小可也是一条命,我相信我们的死亡,至少能换回相当的代价。”

水中莲微微一笑,恐惧尽消,道:“是的,小兄弟,你都不怕,我还忧患余生,又怕些什么呢?”晃燃火筒,点起灯火,道:“走!咱们到小厅中去。”

屈强心中明白,这是铁中雄埋骨之所,水中莲用情极深,尽可能地避免它受到破坏。

高举灯火,水中莲高声说道:“朋友,夜寒砭骨,请入厅中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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