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想愈觉有理,便开声道:“向右拐!”
向右拐,便是东天目山的山峦,因此青莲尼听得一怔,住足惊问道:“上山干么?”
她全身只有双脚能动,故尔发问时,也无法回头去看凌云飞。
凌云飞笑道:“别问,照我的话走就是了!”
青莲尼暗暗纳闷,忖道:“天刚破晓,四野无人,他要我上山入林,莫非他改主心意,想和我……”。
想到此处,芳心一喜,立时依言向右拐,快步奔上山!
凌云飞一路指挥,一路跟随,越过一座山头,再上一座更高的山头,进入一片密林中,方道:“好,停下!”
青莲应声停住,转动眼睛看看四周,觉得地方隐僻,十分理想,不由得心头鹿撞,喜极了。
凌云飞走到她身后,运指连点,又闭了她下半身穴道,把她扶着躺下,笑问道:“你想不出我要干什么吧?”
青莲尼柔情似水,嫣然一笑道:“不,你要贫尼上山时,贫尼就想到了!”
凌云飞反为之一呆,道:“哦,你已经想到了?”
青莲尼美眸一溜,妩媚地道:“当然啦,贫尼才不像你那样,一味装傻!”
凌云飞立知她想左了,不禁俊脸一红,嘿然道:“你别想入非非,我带你到此,乃是要让你歇息一下,别无他意!”
青莲尼笑道:“得了,你既有意,何必再假作正经?”
凌云飞又气又觉好笑,当下又点了她哑穴,道:“你在此躺一会,我到附近的镇上去买些吃的回来!”
青莲尼被他点了哑穴后,顿时不能再开口说话,同时也才知道凌云飞并非想跟自己成就好事,一时惊愕不置。
凌云飞微微一笑,当即闪身出林,朝山下飞纵而来。
来到附近一个小镇,天已大亮,他在镇上买了一大捆绳子和一大袋干粮,随即折返东天目山。
一去一来,才只花了半个时辰光景,青莲尼没有入睡,她脸上仍挂着浓重的惊愕!
凌云飞为她解开哑穴和下半身穴道,道:“起来,我们再上山去!”
青莲尼起身惊问道:“再上山干么?”
凌云飞含笑道:“我想你一定知道山上有一座亡魂谷,是不?”
青莲尼脸上一变,瞪大眼睛骇呼道:“你——要将贫尼推入亡魂谷中?”
凌云飞摇头道:“不是推,我打不像你们那么残忍!”
青莲尼既惊且惑,不觉连连后退,道:“你要将贫尼放入亡魂谷中?”
凌云飞点头笑道:“对,放比推要温和得多了!”
“不!我不要入亡魂谷!”
“哈哈,由不得你不去!”
“你原说要带贫尼回大素山大悲庵,怎么忽然改变了?”
“我是为你着想,因为你说令师可能会处死你,所以我决定把你放入亡魂谷中,等我去大悲庵谒见令师而证明你确是大悲神尼的女徒时,再回来救你上来。”
“不!不!不……”
“我已替你准备了半个月的干粮,所以你在亡魂谷中绝不致饿死,走吧!”
“不!不!不……”
“死也不去么?”
“嗯,死也不去!”
凌云说了声“好”,翻腕撤出宝剑,猛然向她双脚扫去。
招疾力猛,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青莲尼荒忙跳起来避过,惊叫道:“啊哎!别动手,贫尼愿意考虑——”
凌云飞又一剑扫出,历笑道:“没有让你考虑的余地!”
青莲尼拼命一挣,滚倒地上,发出“魂飞魄散”的尖叫道:“是!贫尼答应便了!”
凌云飞纳剑入鞘,抬起绳子和干粮,准备地道:“走吧!”
青莲尼慢慢站起,幽幽怨怨的问道:“往哪里走?”
凌云飞道:“往前走!”
青莲尼无可奈何,只得颓然穿林上山。
由于她走得很不情愿,故爬了半天,方才到达山顶亡魂谷边。
凌云飞先把干粮绑好,再把绳子的另一端缚在树身,然后将干粮垂入谷中。
这条绳子,长达两百丈,是他在一家山料店买的,买两捆结成一捆,故有如许之长。
足足下垂一杆烟光景,那袋干粮方才碰着谷地!
这时,留在凌云飞手中的绳子,只剩下两丈不到,他这才确切的感到亡魂谷的确深得惊人,难怪名之日“亡魂”了。
放下绳子,他又骈指疾出,在青莲尼身上连点数下,笑道:“现在你全身只有一只右脚不能动,这样你沿绳而下绝无危险!”
青莲尼垂泪道:“贫尼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此折魔贫尼是何道理?”
凌云飞道:“我已说过,等到了释放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青莲尼抽噎着,问道:“你下不下去?”
凌云飞点头道:“我也想下去见识见识!”
其实,他是想下去一探老天真班仲的生死之谜,这也是他忽然改变主意要把她禁入亡魂谷的最大动机。
青莲尼含泪默望他一阵,见他冷峻如故,毫不为自己眼泪所动,心中恨到了极点,暗暗发誓,若得活出亡魂谷,必设法置对方于人间至惨之境地不可,当下垂首悲一声,挪动只听使唤的左脚,一拐一拐走去亡魂谷边上,抓起绳子,沿绳滑下。
凌云飞等她滑下数丈后,便也着跟了下去。
这座亡魂谷,如果假武皇所说,上窄下宽,四无通路,形如一只瓶子,谷壁较高之处,还有苍松古藤生长其间,四五十丈以下,都是平滑峭岩,而且渐渐向内缩,峭岩上只有阴湿的青苔,滑不留足!
这便是亡魂谷险恶之处,任何武林顶尖高手,一旦跌入亡魂谷中,即使没有摔死,要想施展其“绝壁题名”的轻功飞出亡魂谷,也万万办不到,因为亡魂谷下窄下宽,而且生满青苔!
滑落四十余丈深后,青莲尼和凌云飞已身悬空中,只能用双手抓着绳子慢慢滑下,双脚根本无法踏到峭岩,这时若有人在谷口斩断绳子,他们两人便将直坠下去,跌得粉身碎骨!
这,凌云飞也曾顾虑到,但他自觉离开武德宫后,行动十分秘密,即使青莲尼不是火烧武德宫那个女人,自己的行踪也不致落入那女人的眼里,故认为不可能发生意外。
然而,他估计错误了!
就在他和青莲尼滑下五十丈左右之际,亡魂谷口上,蓦然出现了一个青衣人!
这青衣人,年在三十七八,头戴文士巾,服饰高贵,像个游山玩水的文士。
但是,他的相貌虽称得上端正清秀,却显得太白太冷,而且神情略显呆板,有经验的道上朋友,一看便知他脸上带着人皮面具!
他缓步走到谷口边缘,探往下俯瞅几眼,略显呆板的面孔渐渐升起一抹残酷的冷笑,轻声自言自语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上次推你不死,这次是你命当该绝,怨不得我了!”
说罢,由怀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慢慢向那条缚于谷边树身的绳子切去。
“当!”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匕首突被一颗斜刺里打到的石子击落地上!
这一意外,令得青衣人浑身大大一震,倏然错掌转身,双目凶芒暴射!
视线瞥处,浑身又是一震,不觉往后倒退两步。
原来,发出石子打落他匕首的人,已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间,来如闪电欺到他身后几丈处!
来者是个缁服苍颜,幅巾绳履的白发老道人,瞧年纪已在九旬以上,脸上满是皱纹,笑容可掬,给人一种十分慈祥的感觉,身上那件缁衣却百孔千疮,比叫化子的鹑衣更不如!
他略歪着头,笑眯眯的瞅望着青衣人,就只一语不着,令人莫测高深。
青衣人冷“哼”了一声,阴恻恻的问道:“你是谁?”
破衣道人裂嘴哑笑了一下,指指自己的嘴,再摇摇手,表示他是个哑巴。
青衣人目光现出诧异之色,又把对方打量了一阵,冷冷问道:“你这老牛鼻子要插手管闲事?”
破衣道人含笑点了点头。
青衣人目光由诧异而变为凶狠,嘿嘿冷笑道:“武林三仙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自忖行么?”
破衣道人又点了点头,脸上笑容如故!
青人不停的“嘿嘿”冷笑着,突地左掌一竖,疾然向那条绳子切去。
看情形,他仍以除掉凌云飞为第一要务!
那知他出手虽快,破衣道人却比他更快,只见他破袖一扬,一股奇道无比的掌风依然后发先至,适时迫住青形人切落的一掌!
青衣人一声冷嘿,身形一闪,横移数尺,右掌一招“倒海翻江”反向破微道人推去。
应手而出的常风,其凌历程度,竟不比破衣道入逊色!
但破衣道人对他发出的掌风竟似毫不在意,不但没有出掌迎击,反向对方迈步欺去,神态飘逸至极!
“呼!”的一声,掌风撞上破衣道人的前胸,犹如石沉大海,但余劲扫中两丈开外的树木,却使树枝断裂飞扬,如受狂风袭击!
原来,破衣道人竟然练有武林人视为“无上神功”的保身罡气!
青衣人一见之下,便知遇上了罕见的武林高人,但他目光中并无一丝惧色,反是更阴狠更锐利!
破衣道人似是怕他再度出手打断绳子,故欺到青衣人面前时,骈指如戟,一指便向青衣人丹田大穴点去。
以他练有罡气之人,所发出的指力,其历害是可想而知.的那知,青衣人也有一套,对道人发到的指力竟也视如未见,浑然不动!
这情形,正表示他也练有保身罡气!
破衣道人一指无功,便不再出招攻击,青衣人亦未再动手,两人四日相视,静静对峙着,相距只有五尺之近。
而那条缚于树身的绳子,就在他们两人中间的右方,探手可得!
现在,任何人都看得出,他们两人不再动手则已,再动手势必石破天惊!
要知一个武林人身怀保身罡气后,他的一身修为无疑已达到超凡入圣之境,这等高人一旦碰在一起,若是循规蹈矩的动手过招,绝不是短时间内所能分出胜负的。所以他们两人都在绞脑汁,希望能出奇制胜。
静静的,他们迎风对立于亡魂谷边,好像两尊木雁泥塑的人……
足有顿炊工夫之后,青衣人忽然目光一闪,退后一步冷笑道:“哼,原来你还有帮手!”
“哦,又有人来了?”破衣道人面现诧异的掉头望去。
青衣人即时一掌猛推而出,大笑道:“下去!”
原来,所谓来了帮手,乃是他的诡计,目的在引诱破衣道人掉头后望,乘他分神之际,一掌将他震落亡魂谷,这种诡计十分幼稚,但就因太幼稚,所以往往可以使一位武林高人信以为真,上了他的当!
然而,俗语说,姜是老的辣,青衣人此刻这一着,不但未克敌制胜,反而成为他落败的原因!
但见一掌推出之际,掉头后望的破衣道人就在他掌力未到时,便已自动往右倒去,非常巧妙的避开了对方的突击!
青衣人见他掉头后望,满以为妙计得售,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将计就计,是以一发觉掌力落空,不由神色一愣。
神色一愣,表示他有“意外”之感,而意外之感,会使人分神,于是便在他分神的一刹那,他的左脚“砰!”的挨了破衣道人一掌!
尽管他也有保身罡气,但这一掌仍打得他踉踉跄跄出好几步,虽未折断,骨节多少也受伤了。
破衣道人得理不饶人,乘他脚下行之际,纵身扑去,意图将他生擒下来。
“!”
蓦地,一颗烟幕弹在破衣道人身前爆开,白色的浓烟顿时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到浓烟消散后,青衣人已然无影无踪了!
破衣道人似也不想追赶,当下就在谷边盘膝坐下,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防备敌人之再来……
谷上这场凶险的变故,凌云飞毫无所知,因为当青衣二度出手时,他和青莲尼已安然滑落谷底了。
亡魂谷的谷底,怪石嶙峋,寒气逼人,正中是一泓清潭,水清见底,水中有交错穿插的枯树和各种动物的白骨,看来异常阴森可怕!
凌云飞解下那袋干粮,会目环顾整个亡魂谷的形势,觉得比想像中的情形更为险峻恐怖,不由得暗暗抽了一口冷气,忖道:“这亡魂谷当真不是人住的地方,要是这青莲尼不是火烧武德宫那个女,那可太对不起她了。”
青莲尼也在观察_亡魂谷的形势,愈看愈心惊-突然转对凌云飞冷冷问道:“你真决定把贫尼丢在此处?”
凌云飞点头道:“顶多半个月,也许这对你太残酷,但总比去见令师要好!”
青莲尼道:“那么,你得解开贫尼右足的穴道!”
凌云飞笑道:“这个当然!”
话声中,骈指在她腰上连点了两下!
青莲尼顿感双脚一麻,一交跌坐于地,不禁大惊失色,尖叫道:“你——什么意思?”
凌云飞笑了笑道:“别慌,我想看看整个亡魂谷的情形,等我要上谷之前,自然会解开你的穴道!”
青莲尼怒道:“现在解开不是一样?”
凌云飞笑道:“恐怕不一样,因为你有反抗和逃走的可能!”
青莲尼道:“我向菩萨发誓,绝对不走就是!”
凌云飞摇摇头,移步向谷中那个青潭走去。
清潭有两丈宽阔,深仅及膝,凌云飞由潭畔抽起一支树枝,打算探探潭底情形,看看有无人的骷髅埋于泥土中。因为刚才滑落到距谷底七八丈高之时,他已看清了整个谷地的一切,发现谷地上并无一具人的骷髅,假如那个“仇天成”所说非假,一代异人“老天真班仲”必是埋骨于潭底泥中。
他用树枝慢慢向潭中探索过去,探索到清潭的中央时,蓦然一幕惊人的情景出现了!
一道水柱,突然由潭中冒起,宛如一道彩虹,斜斜向对面的谷壁射去!
啊呀!是妖怪么?
凌云飞冷不防大吃惊,慌忙一个仰,倒窜出三四丈外。
视线循着那道水柱望去,只见那谷壁下挂满垂帘般的古藤,水柱注入其中,隐约可见里面盘膝坐着一个怪人!
凌云飞一见之下,心中又惊又喜,暗忖道:“是了,这人必是‘老天真班仲’,但他跌入此谷怎能不死呢?”
思忖之间,那道水柱倏然地中断,代之而起的是一阵充注恶作剧的哈哈大笑:“小娃娃,你把我的饮水搅浊了,该当何罪?”
凌云飞虽已整整十二年没见过老天真班仲,但此刻一听对方的声音,立知他是老天真班仲不错,想到这位生性与爷爷相同,最喜欢和小孩相处的老天真竟然尚在人间,不禁高兴得大叫起来。
“老天真!您是老天真班仲啊!”
谷壁下那怪人正笑得起劲,一听凌云飞喊出“老天真班仲”五个字,顿时笑声一停,惊“咦!”了一声,伸手撩开面前的古藤,露出一张满是惊诧的脸庞问道:“小娃娃,你怎知我是老天真班仲?”
他撩开了古藤,凌云飞一看他的模样后,不由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的,老人的模样太惊人了!
他有一头雪白的长发,上身**,瘦骨如柴,下身围着一块破烂布,两只大腿只有普通人的胳臂那么大,小腿更小,而且发烂发臭,隐约可见脚骨,看起来就像一具可怕的僵尸!
但尽是如此,凌云飞仍可由他那张“孩儿睑”上找出几分当年的老天真班仲,是以凌云飞除了为老人的遭遇感列悲痛外,并无一丝恐惧感,他立刻屈膝跪下,朝老人磕了三个头,然抬脸笑道:“老天真,您还认得我么?”
他本想称呼他为“班老前辈”,但一想起自己小时候喊他“班老前辈”便要挨揍的情景,只好仍呼之以“老天真”了。
老天真班仲脸上的惊诧更浓,歪头打量凌云飞好半天,方才开口问道:“小娃娃,你是谁?”
凌云飞忽然想起自己的脸上是经过易容的,连忙用手抹掉,笑道:“我是凌云飞呀!”
老天真班仲似仍记不起来,又问道:“你以前见过我么?”
凌云飞道:“岂止见过,我们以前曾经一同抓上树去捉小鸟,一同下河里去捕鱼,还一同斗蟋蟀,玩弹珠,有一次我赢光了您的弹珠,您伤心得哭了起来,是不是?”
老天真班仲眨眨眼道:“跟我玩过的小娃娃很多,我记不起来了。”
凌云飞道:“我爷爷‘斑衣吹笛人西门公达’您老总该记得吧?”
老天真班仲跳了起来,惊喜的大叫道:“哈!原来你是西门公达的孙儿!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是凌云飞!最会欺负我的那个小混蛋!”
凌云飞知他童心未泯,说话常常不干不净,故也不以为许,笑道:“想起来便好说话,您老一”
老天真班仲未容他说完,忽然隔空一掌向他拍去!
掌风过处,地上沙飞石走,如遇狂风!
凌云飞急忙翻身滚出数尺,大叫道:“老天真,您干么打人?”
老天真班仲冷笑道:“哼,你向我下跪磕头,把我当作快要死的老人,所以我要揍你!”
凌云飞连忙站起,笑道:“那么,我们站着说话好了!”
老天真班仲沉容道:“不,坐着说话!”
凌云飞唯唯应诺,立刻走到他面前席地坐了下来。
老天真班仲这才高兴,随着坐下,笑嘻嘻道:“喂,你这小混蛋今年几岁了?”
凌云飞恭声道:“十九岁!”
老天真班仲侧头想了想,又问道:“我们有几年没见面了?”
凌云飞道:“十三年了!”
老天真班仲“哦”了一声,敲敲脑袋,自言自语道:“十二年?那么,我在此谷已住了十二年了,我的妈!八十九加十二是……是……”
凌云飞接口道:“一百零一,您老已一百零岁了!”
老天真班仲脸上不觉流露出一片感伤之色,但很快便消失而恢复常态,裂嘴笑道:“你爷爷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