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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方知此老真面目

沿着山峦向西飞驰了半个时辰,估计距离原来地点已有八九十里,蓑衣鬼农方始在一处林木茂密的山壑间停下来。

这时已近中午,蓑衣鬼农把司马玉峰放落,自己在一颗巨石上坐下来,捻须微笑道:“司马玉峰,你知道最使老夫念不忘的是什么?”

司马玉峰屈膝跪下,恭敬的磕了几个响头,抬头笑道:“师父,是这样么?”

蓑衣鬼农喜得眉开眼笑,似乎浑身每一块肉都在跳动,一把将他拉起,哈哈大笑道:“好徒弟,为师高兴的要掉眼泪啦!”

说着,眼泪真的掉下来了!

司玉峰甚为感动,深深觉得眼前这位出名难惹的武林奇人,实在也是性情中人,除了绰号有一个“鬼”字稍嫌不雅之外,也像一般老人一样慈祥,自己能够拜得这样一位师父,亦可谓不世奇缘了,当下正色恭声道:“师父,人家说?‘金钟铜锣好为客,铁钯蓑衣鬼见愁’,但弟子却觉得您老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好!”

蓑衣鬼农道:“为师生性耿介而孤独,一向不喜欢与同道中人来往,如上时常立稻草人划定禁区,许多人就把为师当作‘鬼’看待了,其实,认真说起来,为师一生行事虽然乏善可陈,但自信做的坏事还没有别人多!”

司马玉峰趁机问道:“师父为何喜欢穿蓑衣?”

蓑衣鬼农面上掠过一丝苦笑,仰头缓缓道:“你也许不相信,为师是放牛童出身的,为师九岁便失怙恃,全靠替同乡人放牛过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住宿于破田寮中,那间破田寮会漏雨,为师只好穿着蓑衣戴着箬笠睡觉,久而久之,不觉成了习惯,一天不穿,便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因此索性晴雨不分,天天穿起蓑衣来。”

司马玉峰体会得出这里面包含着许多辛酸,也因此更对眼前这位奇人多了一层的了解,当下又问道:“后来师父是怎样练成武功的?”

蓑衣鬼农目凝虚空,面露回忆神情道:“那是为师十一岁的那年,有一天晚上,天下着大雨,为师正要上床睡觉,突有一个过路的老人冲入我的破田寮避雨,他衣着破烂不堪,浑身尽为雨水湿透,冷得牙齿直打战,为师看他很可怜,便生火给他取暖,又煮水给他喝。

他深为感激,问了为师的身世后,遂在地上拾起一支稻草管,抖手打出,‘笃!’的一声,竟然打穿五尺外的一支竹桂,然后笑着对为师说:

‘小娃儿,你要不要学这个?’

那时为师年纪虽小,倒也看得出那是一门非常厉害的武功,当即表示愿意学,于是他便收我为徒,从第二天起,他每夜都来教我武功,风雨无阻,如此八年之后,为师武功学成了,他也于翌年离开了人世……”

司马玉峰肃容道:“师祖名号如何称呼?”

蓑衣鬼农道:“绿野公公长良春,是当时武林四大高手之一,个性之怪,天下第一,他为了报答为师生火给他取暖和煮水给他解渴的些微好意,竟把一身武学都传给了为师!”

司马玉峰红脸羞笑道:“而弟子得拜您老人家为师,却是偷吃了您老人家的灵芝果!”

“是啊,所以你是个幸运儿,但你是监园人司马宏的儿子,为师能收你为徒,也觉得非常光荣呢!”

司马玉峰顿时血液沸腾起来,急道:“对了,师父,关于弟子生父的一切,现在可以告诉弟子吧?”

蓑衣鬼农微一点头,反问道:“你知道何谓‘监园人’?”

司马玉峰道:“顾名思义,应是‘监督龙华园的人’,是不?”

蓑衣鬼农道:“对的,周梦公在创设龙花园之前,就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王则原,二弟司马宏,龙华园创立两年后,周梦公便撒手西归了,听说他临终前夕,曾召集龙华九长老和两个徒弟到病榻前,取出‘龙华金印’和一把单刀,问龙华九长老应将园主一位传给何人,龙华九长老经过一次会商后,一致认为园主一位应由大弟子王则原继任,周梦公遂把那把单刀交给你爹司马宏,任命你爹为‘临园人’,终身监督龙华园主的行为,那把单刀定名为‘过关刀’,代表他本人,如果发现龙华园主有任何不合理的作为,可持‘过关刀’入园纠正,并规定那把‘过关刀’一直传下去,嗣后凡持‘过关刀’者,便是‘监园人’,可以不必过五关而直接进入龙华园。

同样的,龙华园主年老逝世前,也要将园主一位传给理想人选,如此代代相传,龙华园便会永远存在于武林中,也因为‘监园人’的存在,可使龙华园主不致走入歧途,周梦公这样做,可谓用心良苦,获得了天下武林人的普遍称颂!

你爹被任命为‘监园人’时,周梦公并遴选四人做他的随身护法,于是在周梦公仙逝后,你爹便带着‘过关刀’和四大护法离开了龙华园。

据说按规定‘监园人’和四大护法不得居住于龙华园中,而且他们在园外的居处,也不得为处人所知,顾尔你爹等人一离开龙华园后,便成了行踪不明的神秘人物,因此为师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而已……”

司马玉峰原以为自己的生父既是天下闻名的“监园人”,必有许多人知道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没想到竟有这么一段内委,不由大为失望,垂头神伤道:“连龙华园主也不知道我爹的住处吗?”

蓑衣鬼农道:“是的,龙华园主当然不能知道,不过,也许龙华九长老会知道,因为龙华园主每有重大的革兴或决定时,必须先取得‘监园人’及九长老的同意,是以九长老应该知道你爹的住处才对,但问题是,十多年前你们一家既发生了变故,如今你父母如尚健在人间,必也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你说是么?”

司马玉峰点点头,转问道:“我爹离开龙华园后,可曾再去过龙华园?”

蓑衣鬼农摇头道:“这个为师的就不知道了。”

司马玉峰沉默有顷,又问道:“师父可知弟子的师伯——龙华园主的为人如何?”

蓑衣鬼农道:“给人的印象是‘严明公正’四个字,但由于他从未离开过龙华园,为师对他实在也不大清楚。”

司马玉峰觉得不该怀疑到师伯,因又问道:“我爹随身的四大护法,他们的名号叫什么?”

蓑衣鬼农道:“一位叫‘蜗居隐叟关云阳’,一位叫‘云溪钓翁姜万福’、另两个是出家人,一是‘蓬莱道人’,一是‘苦瓜禅师’,据说四人都有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果真如此,他们卫护你爹,应不致发生差错才对。”

司马玉峰黯然道:“可是结果还不是出了岔了么?”

蓑衣鬼农一叹道:“正是,只因你爹一离开龙华园后便隐迹不出,是以为师甚至不知道他生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唉!明在想来,事变的发生,可能起于那把‘过关刀’!”

司马玉峰一怔道:“师父是说有人觊觎‘过关刀’,因而发生凶杀?”

蓑衣鬼农神色严肃地道:“是的,那把‘过关刀’曾被武林人物视为无上瑰宝,也许有人欲图对龙华园有所要协,乃想夺取你爹的‘过关刀’进入龙华园生事,那把刀代表武圣周梦公本人,有着无上权威,持刀入园,便可对龙华园主发号施令!”

司马玉峰想起家里那半截断刀,不由欣慰道:“假如是这样,那么,那把‘过关刀’,只有一半落入奸人手中!”

蓑衣鬼农注目问道:“你怎么知道?”

司马玉峰道:“弟子前已说过,十五年前,弟子被生母遗弃于终南山下时,身边放着一柄断刀,弟子虽不知那把‘过关刀’的式样,但猜想那半截断刀必然就是‘过关刀’的一半!”

蓑衣鬼农点头道:“不错,至于它因何断了,那只有将来找到你父母后方能明白,在未找到之前,你须好好保存那把断刀!”

司马玉峰道:“是的,那把断刀此刻留在弟子义祖母手里,不会丢掉的。”

蓑衣鬼农问道:“现在你跟你义祖父还有没有联络?”

司马玉峰摇头道:“没有,他老人家曾说要在龙华园外等候弟子消息,这会不知还在不在……”

蓑衣鬼农又问道:“今后你打算如何寻找你的父母?”

司马玉峰道:“过段时期先去龙华园见的师伯,把一切情形告诉他,再跟他研究出一个寻找的办法。”

蓑衣鬼农笑道:“那现在就可以去啊!”

司马玉峰苦笑道:“现在不行,弟子被他们误为少园主而蒙上了破坏王罗两家结亲的罪过,且别说龙华园主和北天霸主此刻正在气头上,放不过弟子,而据醉和尚和飘萍奇侠两位说:

王罗两家的结亲是武林两大势力的结合,可以平息武林中一场巨变,如今发生了这种意外,龙华园主为安定了武林计,极可能把一切诿过于弟子,而忍痛把弟子杀死,所以弟子还是过些时日再去认亲为妙,另一方面,弟子也想趁此机会苛练武功,凭武功去闯五关!”

蓑衣鬼农不胜惊异道:“奇怪,那少园主王子轩的相貌为何会和你一模一样?”

司马玉峰举手猛抓头皮,道:“这委实是件怪事……”

蓑衣鬼农忽然挺身起立,笑道:“一切改天再谈,现在你且在此躲避一会,为师要下山去购置些食物和日用品,明天一早,为师就要开始传授你武功了!”

半年之后——

一个暮春的早上,祁连接天崖“轮回桥”前的山前上,出现了一个白衣青年。

这白衣青年面貌不甚端正,一双螺旋眉,一对伏犀眼,嘴唇略向右歪,神态阴沉冷峻,是个毫不掩饰外貌的坏胚子。

他缓步来到轮回桥前,负手静立,双目默注那条临空摇幌的钢索好一阵,又举目仰望那座高耸入云形若猛虎下扑的接天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望向输回桥前那面刻着“有情轮回生六道,犹如车轮无始终”的崖石上,突然间神色大变,退步骇呼道:“啊!这……”

原来,他看见一样出乎意料之外的东西!

那是一面新立上的大石碑,上面有着用“金刚指”写下的一段文字:“敬告天下武林英雄:

本园创立二十年,承蒙各方垂爱,莅临过关而获得武士身份者多达六千多人,唯本园地处边荒,距中原遥遥数千里,致有许多武林英雄因不耐长途跋涉而打消前来过关之念,殊为可惜,兹为便利各方武林英雄就近过关起见,本园决定迁移至太华山,自明年元月一日起,本园改在太华山继续接受过关,一切设置与规定依旧,特此周告。

龙华园主王则原谨白”

噫,龙华园搬家了?

白衣青年不胜惊奇的注视着那面大石碑,目瞪口呆,形同木头人。

这的确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一件事,想想自己半年来日夜苦练武功,今天怀着满腔热望和雄心而来,却扑了个空,龙华园竟然迁到中原的太华山去了!

龙华园真是为了便利过关者而“搬家”的么?

不!如果路途遥远是个问题,当年的创始人“武圣周梦公”早该考虑到才对,哼,这中间必有其他缘故!

白衣青年呆立良久,终于回过神来,他颓然若丧的摇摇头,突地踏上桥端,大声呼道:“喂,那边有人么?”

中气异常充沛,声浪传出数十丈外,碰着山壁,起了嗡嗡的回音!

对面不见一个人影,也没听见有人回答,一切静悄悄的,只有那四十丈长的钢索仍在空中寂寞地摇晃着……

白衣青年沉忖片刻,蓦然腾身四丈余,轻飘飘降落在钢索上,踏着钢索向对岸疾驰过去!

身法轻灵迅捷,飞驰于摇晃不定的钢索上,如履平地,这时如有武林人物在场,必能看出这个白衣青年已身怀超凡绝俗的惊人武功!

只见他几个起落间,已飞渡过第一关,置身于形势险恶的虎头洞之前。

但见“虎头洞”内两排虎牙紧闭着,每颗牙齿还很完整,只是两边通向虎耳门的石级已经破损不堪,几乎已看不出一点石级的样子,那是被掌风打碎的!

白衣青年在虎口前伫立望了会,忽然自言自语道:“入宝山岂可空手返,我仍得进去看看!”

语毕,向虎口走去。

敢情他也知道过关者必先拔掉两颗虎牙才进得去,那些虎牙每颗重足六百斤,但这对他似乎不当一回事,他神态从容的伸手拖住一颗虎牙,微运真力往外一拉——

嘿,虎牙竟分毫不动!

他颇感意外的轻“咦”了一声,立即增加二成真力再往外一拉,那知虎牙依然纹风未动,他大吃一惊,脱口呼道:“噫,难道这些虎牙不止六百斤?”

“不,那里面已经用一种特制的‘石浆’粘死了!”

身右附近,蓦地飘来一片冷峻峻的声音!

白衣青年心弦一震,转头望去,却不见一个人迹,不由浑身一寒,立时半转身躯,亮掌护胸,开口喝道:“哪一位?”

冷峻的话声由“无形之中”飘来道:“别问老夫是谁,轮回桥前的石碑上已写得很清楚,阁下如是过关来的,还请到太华山去!”

听声音,分明只在二丈之外,可是二丈外只有一座形若屏风的崖石和一颗合抱大的松树,崖石之后是一面光秃的峭壁,那上面躲不了人,松树也是一目了然,并无一个人影!

白衣青年大大的抽了一口冷气,不觉退后一步,骇然道:“喂,你是人是鬼?”

那冷峻的声音答道:“你又不是找老夫来的,何必多问?”

白衣青年霎了霎眼皮,突然鼓勇抗声道:“我就是找你来的,你出来!”

那冷峻的声音“嘿嘿”笑道:“别闹火气,年轻人,老夫适才已看见你飞渡轮回桥的身法,假如你肯就此回头,而去太华山过关,你大概可以获得三品武士的头衔!”

白衣青年听到这里,已知对方是人而非鬼,因此再无畏惧,当下也报以冷笑道:“我原是来此过关的,不想龙华园已搬去太华山,害我白跑了一趟,如今我就找你试试,你出来吧!”

那冷峻的声音道:“报上名来!”

白衣青年嘴唇一掀,微笑道:“彼此较量一番,何必通名道姓?”

那冷峻的声音一哼,又问道:“从何处来?”

白衣青年笑道:“从来处来!”

那冷峻的声音道:“好,你没有机会回去了!”

“拍!”的一响,那颗合抱大的松树身突然开出一扇门,一个红袍老人由树腹中走了出来!

原来那颗松树中间是空的,那扇“门”也是松树本身的材料,如非有心人,很难看出来。

老人年纪六十七八岁,身材中等,四方脸、眉如卧蚕,目似蝌蚪,相貌并不太可怕,可怕的倒是那对眼睛,它闪闪发光,明亮如星,视线和他一接触,就好像被两把匕首刺在心窝上!

这红袍老人非别,正是把守第二关“雨花洞”的钱关主——树腹怪叟钱通。

白衣青年失声一啊,不期然又退后一步。

树腹怪叟钱通跳下崖石,在他对面立定,脸上闪过一抹残酷的笑面,缓缓问道:“你认得老夫?”

白衣青年略一定神,点头道:“嗯,虽未识荆,但曾听人形容过,尊驾可是第二关的钱关主?”

树腹怪叟钱通笑道:“不错,但请别与老夫拉交情,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白衣青年耸耸肩道:“我知道,但动手之前,在下想请教钱关主两个问题!”

树腹怪叟钱通道:“说吧!”

白衣青年道:“龙华园何时搬走的?”

树腹怪叟钱通道:“八月二十日。”

白衣青年惊讶道:“啊,那是贵园少园主娶亲后没有几天的事呀!”

树腹怪叟钱通面容一沉,冷冷道:“别提到那回事,年轻人!”

白衣青年一哦,继道:“在下要请教的第二问题是贵园既已迁往太华山,你钱关主因何尚留驻此地?”

树腹怪叟钱通道:“老夫奉命守山,驱逐那些想入园探密之人!”

白衣年不解道:“龙华园既迁往太华山,这地方为何不破坏掉?”

树腹怪叟钱通道:“是要毁废,只是命令尚未到达!”

白衣青年又问道:“石碑上写明龙华园于元月一日在太华山继续接受过关,现在已是三月,钱关主身任第二关‘雨花洞’的关主,怎可不在关内驻守?”

树腹怪叟钱通道:“有人代替!”

白衣青年再问道:“贵园主为何一定要指派钱关主在此守山?派遣别人不行么?”

树腹怪叟钱通道:“老夫可以在树腹中住宿,行动较其他人方便!”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似乎还想再问,但树腹怪叟钱通已抢着道:“你的两个问题已问完,现在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白衣青年又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一眼,微一皱眉道:“这洞口地方太小,有些施展不开,咱们到对岸去如何?”

树腹怪叟钱通撇手引向轮回桥道:“请!”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随后飞身上桥,两人于是一前一后,疾若流星赶月,转眼间飞渡过轮回桥,跃上桥前的峰头上。

两人一南一北立定脚步,白衣青年含笑抱拳一拱道:“请容在下再问一句,在下如胜得钱关主,应有几品武士的实力?”

树腹怪曳钱通冷冷道:“正式过关是三品,但今天你如胜得老夫,应有一品武士的资格!”

白衣青年讶笑道:“这话怎么解释?”

树腹怪叟钱通道:“老夫在‘雨花洞’接受过关时,只在发动机关打出各种暗器,最后才由老夫亲手打出一些,过关者如能安然避开,便是三品武士,这就是说:老夫在‘雨花洞’中并不跟人动手过招!”

白衣青年恍然道:“如此说来,钱关主的身手造诣必然高于暗器了!”

树腹怪叟钱通道:“当然,暗器在武学中只是雕虫小技而已!”

白衣青年于是再抱拳道:“那么,在下就向钱关主讨教几手高招,但愿钱关主不吝赐教!”

树腹怪叟钱通道:“不必客气,老夫今天不幸动了杀机,你只要小心提防着就是了!”

白衣青年不再打话,倏地抢步而上,右臂一曲一直,斗然一掌横切而出,直取树腹怪叟的面门!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白衣青年这一掌切出,招式不但没有惊人之外,相反的可说平凡之至,但令人吃惊的也就在这里,他面对名震天下的“龙华五关主”之一,出手竟敢如此托大,正可看出他的过人胆识和“会者不忙”的气魂!

树腹怪叟钱遥面上虽挂着从容不追的笑面,心里可一些也不敢大意,他已看出眼前这个白衣青年绝非庸手,自己身为第二关的关主,在关外与人动手,无论如何许胜不许败,否则消息一传开,还有什么面目返回龙华园就任关主之职?因此一见白衣青年一掌切到,随亦抬起右掌,暗运七成真力,迎击而上!

眼看双方手掌即将结实,忽见白衣青年右掌往下一沉,同时斜身右倾,改用左掌向树腹怪叟钱通的腹部切去,动作快如闪电飞掠!

那知树腹怪叟似乎早已防到对方会中途变招,身手一些也不慌乱,一声怪笑,身形倏转一圈,袍袖飞扬中,右掌陡沉,势如利刃下挥,再度迎着对方左掌削落——

砰然一响,双掌接实,其声如击败革!

白衣青年被震得上身一仰,倒飞出三丈开个,但见他空中双臂一舞,飞势顿止,飘然落地,不但未受伤,而且身法极是干净利落!

树腹怪叟钱通亦退出三四步,虽然他没有对方退得远,但他知道自已并未占得一丝上风,因为对方倒飞三丈并非完全是被自己力震退的,故尔他深深为对方的年纪和功力所震惊,他怔然半晌之后,忽然纵声大笑道:“哈哈哈,很好,年轻人,你是老夫十年来第二次见到的高手,只可惜你今天已活不出祁连山,否则日后你必可扬威武林!”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道:“钱关主第一次见到的那位青年高手是谁?”

树腹怪叟钱通道:“他就是我们少园主王子轩!”

自衣青年笑“哦”一声,又问道:“请问贵园少园主现在人在何处?”

树腹怪叟钱通道:“在太华山的新龙华园!”

白衣青年目光一闪,沉默片刻,举步朝树腹怪叟走过来,一面笑道:“在下与钱关主动手,纯为考验自家的武功而已,但听钱关主的口气,似乎非杀死在下不可,你我无仇无恨,何必呢?”

树腹怪叟钱通寒脸冷笑道:“老夫不容易发怒,但如一旦被人触怒,也就很难收拾,非将对方杀死无以消气!”

白衣青年笑道:“钱关主身为龙华园第二关关主,理应为人模范,却开口杀人闭口杀人,不觉得有违武圣周梦公的思想么?”

树腹怪叟钱通道:“老夫要杀的是一名来历不明而又不听劝告欲侵犯龙华园的人,这也是本园园主交给老夫的任务,算不得违背什么!”

白衣青年在他面前五尺之处停下步,笑笑道:“好吧,咱们再来试试,你请!”

树腹怪叟钱通不语,右脚跨前一步,手掌平拍而出,以一招“拨云见日”攻向白衣青年胸口。

这是一招武林常见的掌法,其优点是可实可虚和变招迅速,用来探测敌人的动向最见功效,乃是大多数武林高手爱用的起手式。

白衣青年对此视若无睹,含笑静立不动,似乎打算让他打一掌试试。

树腹怪叟钱通手掌拍到距对方胸口已不及三寸,见对方毫无招架或反击之意,不由面色一变,一声沉嘿,招式立变,化掌为指,顺势上扬,猛点对方咽喉,大喝道:“小子,你等死吗?”

白衣青年长笑一声,蓦然身形一晃,旋风般转到树腹怪叟钱通身后,掌出如电,猛劈其背脊!

树腹怪叟钱通料想不到他身法竟然如此奇快,这时要想转身招架已嫌太迟,百忙中上身向前一倾,同时反手一掌疾挥而出。

“呼!”的一声,掌风扫了个空!

他觉得奇怪,转身一看,发觉敌人已失去踪影,不觉为之一呆,愣住了。

“嗤!”

一缕指风由身后点到!

他大吃一惊,急忙向前跳出一步,脚尖再一着地,立即转身蹲下,双掌齐拨,推出两股强猛无比的内家掌力!

掌风过处,“蓬!蓬!”两声巨响,地面沙飞石走,卷起满天尘烟!

但,定睛一看,身后那有白衣青年的影子?

树腹怪叟钱通两眼大睁,满脸现出惊疑之色,又呆在地上,忘了站起来。

“哈哈,钱关主,我在这里啊!”

白衣青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着!

树腹怪叟钱通转身急瞧,身后仍无白衣瑶年的影子,这使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不禁面色一变,厉声道:“鬼影附身——蓑衣鬼农南宫林是你何人?”

白衣青年没有开口回答。

树腹怪叟钱通不想再掉头去看,他知道蓑衣鬼农南宫林的绝技“鬼影附身”一经施展,除非对方愿意自动现身,否则任你如何旋转身躯,他始终“附”在你身后,根本别想见到他的人,当下沉脸一哼,冷冷道:“说话,否则老夫要不客气了!”

白衣青年仍不回答。

树腹怪叟钱通,面上杀气陡呈,霍地站起,举步向峰头左边走去。

原来,他现在与白衣青年动手的地点是在一块大树荫下,这地点是施展“鬼影附身”最理想的所在,故此他要走到有阳光的地方,使对方的“鬼影附身”无所施其技!

但就在他快要走出树荫之际,身后劲风又起,只听白衣青年大笑道:“哈哈,钱关主,你——”

一语未毕,树腹怪叟猛可上身往下一弯,双肘向后一翘,只听“铮铮!”两下轻响,两支银针破袖射出!

“啊呀!”

一声惨叫,尾音疾速没入身后数丈外的树林里去!

树腹怪叟哈哈大笑,转身一看,正见一点白影掠入林中,当即飞身猛扑过去,笑叫道:“小子,你还逃得了么?”

那知他刚扑到林边,蓦地一声怪叫,身子急翻而回,直退到三丈之外,双脚落地时,迅速亮掌护胸,满脸惊怒之色!

与此同时,树林中透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钱通,老夫不为难你,你回去守山吧!”

树腹怪叟双睛一瞪,怒喝道:“南宫前辈,你三番四次来此侵扰,可是不把龙华园放在眼里?”

树林中的蓑衣鬼农南宫林缓缓答道:“岂敢,老夫还没踏入龙华园一步!”

树腹怪叟冷笑道:“刚才那白衣青年是你何人?”

蓑衣鬼农道:“他是老夫的弟子!”

树腹怪叟又冷笑道:“南宫前辈命他冲入龙华园,不觉得力量不够么?”

蓑衣鬼农道:“老夫要他来此过关,并非要他‘侵入’龙华园!”

树腹怪叟冷哼一声道:“南宫前辈不知道龙华园已迁往太华山?”

蓑衣鬼农道:“老夫若知道的话,还要他来此干么?”

树腹怪叟面上怒容稍敛,诡笑一下道:“令徒身手不劣,可惜经验较差,你让他多在江湖上历练历练,一品武士指日可待!”

蓑衣鬼农笑道:“正是,今天是他下江湖的第一天,多谢你给他一个教训,你那银针没有浸毒吧?”

两人居然愈谈愈没有敌意,树腹怪叟也笑道:“没有,希望老夫没有伤到他的要害。”

蓑衣鬼农道:“还有,只右肩中了一针。对了,钻天神偷是不是死在你们园中?”

树腹怪叟略一沉吟,点头道:“不错,他偷入龙华园,我们园主依照规定罚他七日吊刑,他是在第六天下午死去的。”

蓑衣鬼农道:“他该死怨不得人!”

树腹怪叟欣然道:“南宫前辈明白事理,老夫非常钦佩!”

蓑衣鬼农道:“不过老夫对龙华园可一些也没有好感,你以后见到你们园主,可代老老夫转告一声,请他多多约束那些所谓‘一品武士’的园友,别教他们走入老夫的禁区,否则老夫也会吊人!”

树腹怪叟微微一笑道:“好的,南宫前辈如不急着要走,请出来一见,老夫栖身的树腹中还有上好的葡萄酒和好些野味!”

蓑衣鬼农道:“不,老夫要走了。”

说到那个“了”字,语音顿小,显然已离开当地了。

树腹怪叟目对林静立一会之后,随也纵身跃起,飞落轮回桥,往对岸的虎头洞门奔回去……

大约是树腹怪叟飞返虎头洞门的同时,峰东树林走出了蓑衣鬼农和那个白衣青年。

这白衣青年正是司马玉峰化装的,他右肩的白衣有一块鲜红的血渍,过他似乎没有一点痛苦之色,只是从他低头而行的态度上,他显然有些沮丧。

蓑衣鬼农边走边说道:“别泄气,你第一次与人交手,有如此成绩,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司马玉峰赧然道:“但弟子避不过他的两支银针,以后怎能通过第二关的‘雨花洞’?”

蓑衣鬼农道:“如无意外,一定过得了,你今天所以避不开他的暗器,主要原因是心里没有预防,其次是对敌经验不足,这和过关不同,任何人去龙华园过关,当他过了第一关的轮回桥后,莫不知第二关的雨花洞都是考验暗器的,只要心中有准备,应付并不困难!”

司马玉峰想想也对,于是沮丧的心情一扫而光,抬头笑道:“师父,您的‘鬼影附身’真妙不可言,高手如树腹怪叟,也被弟子耍了一阵呢!”

蓑衣鬼农笑道:“是啊,不过你虽能始终附在他的身后,要想打中他一掌,可也不容易哩!”

司马玉峰问道:“他是不是一品武士?”

蓑衣鬼农颔首道:“是,但他的成名绝技是暗器,当今武林,他是打暗器的第一能手,若论身手方面,倒不比其余的一品武士高。”

司马玉峰问道:“他们五位关主的武功,是不是一关比一关高?”

蓑衣鬼农道:“正是,尤其是第五关‘登龙台’的‘鬼见愁顾大树’,据说他的剑术已至神化之境,能发出剑气斩下半空飞翔的鸟儿,所以你必须不断在剑术一道上下苦功,别给为师出丑才好!”

司马玉峰笑道:“不会的,师父!”

蓑衣鬼农道:“哼,龙华园搬去太华山,倒是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司马玉峰道:“是啊,师父以为,龙华园的搬家会不会与少园主王子轩的婚变有关?”

蓑衣鬼农摇头道:“很难说,据为师所知,群英堡实力虽甚强大,仍不足与龙华园对抗,龙华园主会顾虑什么呢?”

司马玉峰对北天霸主罗谷及其群英堡了解不多,无法加以评论,当下转问道:“师父,太华山距此有多远?”

蓑衣鬼农道:“只怕有三千里以上吧!”

司马玉峰吐舌道:“啊呀,那么远么?”

蓑衣鬼农笑道:“是的,这是一条漫长的路程,以你的脚力,大约四十天可到!”

司马玉峰欣慰地道:“好在与师父一道走,可以边走边谈心,不致感到寂寞。”

蓑衣鬼农失笑道:“哈哈,谁要跟你一道走呀?”

司马玉峰一怔道:“啊,师父不去?”

蓑衣鬼农点头笑道:“为师来自中原,自然也要回到中原去,不过,为师不会跟你一道走的!”

司马玉峰迷惘道:“这为什么?”

蓑衣鬼农含笑反问道:“刚才那树腹怪叟说你可以获得一品武士,但需要怎样?”

司马玉峰脱口道:“多在江湖上历练历练!”

蓑衣鬼农停住脚步,哈哈笑道:“瞧啊!所以眼前便是一个良好的机会!”

司马玉峰跟着停步,惶然道:“可是弟子从未履中原一步,不知太华山在那里呀?”

蓑衣鬼农笑道:“太华山在你的嘴里!”

司马玉峰一错愕,继而恍然一哦,笑道:“多谢师父指点,那么,弟子就独自走一趟试试了!”

蓑衣鬼农道:“在路上尽量少管闲事,该打就打,不必畏惧,该逃就逃,不必逞强!”

司马玉峰恭声道:“是的,师父。”

蓑衣鬼农道:“抵达太华山时,仍以易容过关为佳,但现在你应该恢复本来面目!”

司马玉峰将脸上的易容膏拭掉,恢复自己的面貌,又恭声问道:“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蓑衣鬼农由怀中取出两封白银,递给他说:“这是一百两银子,大概已够你走到太华山的盘川,万一不够,不妨在路上黑吃黑做一笔!”

司马玉峰收下银子,笑道:“不必打劫,弟子下山后将先到柳树堡,也许弟子的义祖父母还在那里,弟子可以向他们多要一点!”

蓑衣鬼农笑道:“那也好,你由此下山向东北行,经清水堡、高台、临泽、越过长城便是柳树堡,见到你义祖父张寄尘,可代为师向他致意,他的葡萄酒使这里的巴荒生活生色不少,有机会得找他喝两杯——好,你去吧!”

半年的相处,司马玉峰已深知师你的脾气,说干就干,最不喜欢婆婆妈妈,当下也就压抑离别情绪,含笑倒身下拜道:“师父,咱们在中原的什么地方见面?”

蓑衣鬼农双手扶起他道:“为师对神蛇的生死之谜仍极感兴趣,因此为师将在太华山附近等着你过关出来!”

司马玉峰说了声好,转身飞步而起,朝祁连山下奔落,疾若流星……

翌日晌午时分,司马玉峰来到了柳堡。

柳树堡在临泽东方十里处,地当长城外围,是个偏僻的小镇,司马玉峰三年前曾随义祖你张寄尘来此拜访一位武林前辈,他是“五柳先生谢风尘”当年也曾在中原武林“风云”过一阵子。

后因得罪了一个大魔头,便举家迁来柳树堡避仇,与张寄尘结交,两人时相过从,遂成好友,半年前司马玉峰离开汉古槽坊上祁连山后,张寄尘的老妻便辞散汉槽坊的伙计,收拾细软投奔“五柳先生谢风尘”,暂时住在他家里等候丈夫和司马玉峰的音讯。

时隔半年,司马玉峰虽觉义祖父母多已不在“五柳先生谢风尘”家里,但仍决定先到这里来看看。

五柳先生谢风尘家在柳树堡外,门前种值五颗柳树,司马玉峰来到门口时,正见五柳先生的儿子谢方辉抱着一个婴儿在门口哄着,当即上前一揖道:“方辉兄别来无恙,还认得小弟否?”

方辉一见张寄尘的孙儿司马玉峰,登时面色剧变,倏地后退一大步,惊呼道:“是你——”

声音拉得很长,充满惊疑,好像在他的记忆里,司马玉峰早已死了,今天突然显灵来哧唬他似的!

司马玉峰心想一定是义祖父以为自已已经死在龙华园中,而把“消息”带到这里,故此使他这样吃惊,连忙再拱手笑道:“方辉兄请勿惊赎,小弟并未死在龙华园中,今天特来……”

谢方辉突然进出异常激动的声调整道:“你等一等!”

说着,转身向屋内急急跑进去。

司马玉峰皱了皱眉头,有些困惑,暗想你谢方辉已看出我司马玉峰并非怪,就该即时延客入屋才对,难道以我们两家的交情,还要先进去通报一声才能做决定么?

思忖刚了,只见那谢方辉已由屋内匆匆奔出,抱拳强笑道:“家父在后花园里,司马兄请随我来!”

司马玉峰含笑点头,举步而入,跟着他经过两重庭院,来到后花园,一眼瞥见五柳先生谢风尘正负手静立于水池旁,似在观赏池中鱼儿打架,急忙趋至身后,必恭必敬的拜下去道:“谢老伯您好!”

五柳先生谢风尘年高七十,头戴一方文士巾,身穿一袭蓝色儒衫,倒映在池水中的是一张长眉凤目,端正而清癯的脸庞,苍须垂胸,神态文静逸,他闻声徐徐转过身子,双目精光奕奕,默望司马玉峰半晌,轻轻点了点头,猛右右臂一抬,举掌向司马玉峰疾劈过去!

由于事出意外,司马玉峰几乎还没想到要闪避之时,胸口已“砰!”的中了一掌,登时五脏翻腾,目冒金星,脚下蹬蹬蹬倒退五六步,一屁股坐地上。

五柳先生谢风尘仍不罢休,紧接着抢步欺上,又是一掌劈出,像似与司马玉峰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不把他打死绝不甘心似的。

司马玉峰震骇欲绝,疾忙就地一滚,翻开一丈远,跳起惊叫道:“谢老伯,您怎么啦?”

五柳先生谢风尘一掌落空,腾身再扑,右掌箕张如爪,直抓司马玉峰心口,厉笑道:“狼心狗肺的小子,你今天还敢到柳树堡来,可是以为老朽无力收拾你么?”

话未完,凌厉的五爪已抓到胸前!

司马玉峰不敢还手,赶忙飘身后退,双手连摇,惶声大叫道:“谢老拍有话好说,小侄是来见家祖父的呀!”

五柳先生闻言更是狂怒,如影随形再度扑上,双手连环攻出,暴喝道:“别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毕竟张寄尘善心终获天佑,居然能在身心重创后逃到老朽这里——接招!”

右掌左指,上劈面门,下点肚上分水穴,招式雄浑无匹!

司马玉峰听他说得蹊跷,不由心头一震,于是不再退避,右手陡然下削,拍开他攻到肚子的左手双指,右掌一翻一扬,一把扣住他右手脉门,大声道:“谢老伯,请说清楚再动手,家祖父怎么了?”

五柳先生没想到司马玉峰武功变得这么厉害,一出手便扣住自己脉门,一进惊怒交迸,大喝道:“方辉,你还不过来宰掉这小子!”

这时,那谢方辉一见老父被司马玉峰制住,动弹不得,大惊失色,急忙俯身在一排花盆下抽出一柄长剑,一声长啸,纵身疾扑过来。

司马玉峰急欲明白真相,情知不发威不行,一见谢方辉扑来,俊脸陡沉,声色俱地道:“站住!否则我先杀了你父亲!”

那谢方辉面色一变,即时刹住扑势,果然不敢再扑过去了。

司马玉峰凝望他沉声道:“方辉兄,你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谢方辉面肉不住跳动,含怒冷笑道:“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明白,用不着装糊涂,我张叔叔在重伤初愈后带着一颗痛苦的心离去之前,已将一切告诉我们!”

司马玉峰一听“重伤”两个字,惊得差点昏绝,张目骇呼道:“你说什么?我爷爷受伤了?”

五柳先生见司马玉峰“装糊涂装得真象”,气得眦目欲裂,张口“呸!”的向他吐去一口痰,厉吼道:“方辉,别管为父,你快动手!”

司马玉峰偏头避开他吐到的痰,乃骇望谢方辉急问道:“快说,我爷爷是怎么受伤的?”

谢方辉怕他向老你下毒手,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动手,只怒目切齿道:“哼,你真会装蒜,我且问你,张叔叔辛辛苦苦养大了你,又冒死帮你寻找你的父母,你不但不图报答,反而把他打得几乎送命,你是人生的么?”

司马玉峰大惊道:“啊,你说小弟打伤了家祖父?”

谢方辉冷笑道:“不错,这是张叔叔临离我家亲口向家父说的!”

司马玉峰立刻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当下忍胸中悲痛,颤声问道:“家祖父怎么说?”

谢方辉怒瞪着他愤愤不平地道:“他说他在祁连山龙华园外等候你的消息,等到半夜,却忽然发现你在身后山道上奔驰,连忙追上你,问你原因,那知你竟骂他是疯子,后来又打了他一掌,嘿,总算皇天有眼,他还能挣着一口气逃到我们这里来,他说不明白你小为什么突然变了,但是我们却是明白的很,你小子所以要打死他,还是为了想侵占他的全部产业!”

司马玉峰知道这是误会中的误会,并不生气,接着又问道:“我奶奶陪家祖父现在到那里去了?”

谢方辉冷笑道:“哼,你休想知道!”

司马玉峰百感交集,不禁凄然泪下,悲声道:“说了你们恐怕不相信,打伤家祖父的不我,而是面貌与我一模一样的龙华园少园主王子轩!”

谢方辉一怔道:“王子轩的面貌与你一模一样?”

司马玉峰点头道:“是的。想来家祖父已把一切诉你们,当日小弟混入龙华园后,那王子轩因不愿即北天霸罗谷的女儿为妻,故临时逃出龙华园,大概家祖你误认他是小弟,上前盘问,因此才遭了他的毒手!”

本来飘萍奇侠和醉和尚是有力的两个证人,但他不愿把全盘经过说出来,因为自己不不知道沈风庭两人与龙华园的关系底发展到何种情形,怕消息传入龙华园后,对他们两人更加不利。

五柳先生谢风尘自然不相信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瞪目暴喝道:“方辉别听他胡说八道,你只管上来动手,只要能杀死这杵逆的小子,为父死了也痛快!”

司马玉峰流泪悲叹道:“谢老伯,你何不冷静的想一想,小侄是那种人么?”

五柳先生惨笑道:“嘿嘿,钱财能使人起意,谁不知张寄尘经营的汉古槽坊生意非常兴隆,他这些年来大概赚了不少,你小子大概是等不及了!”

司马玉峰听到爷爷重伤,心中已悲伤到了极点,实在没有心情跟他辩论,便道:“这样吧,将来有机会,小侄会把王子轩押到这里来让谢老伯看看,您一见到他,就会明白小侄是无辜的——再见!”

说罢,将他向前一推,自己疾起,跃上花园里的树梢,飞越出围墙,往长城内急奔。

也许他的顶轻功身法慑服了谢风尘父子,他们没有追出来。

越过长城,马玉取道东南,好像已忘记太华山还在三千里外,急匆匆的向前赶路,似乎恨不得一下赶到龙华园,将那少园主王子轩一掌劈死!

第六天早上,司马玉峰乘船渡黄河时,第一次和陌生人聊起天来。

他负手站在船头上,观赏那黄浊河水滚滚而过,宛如千军万马奔腾不绝,觉得很是新奇有趣,正看得入神,忽听身后有人说道:“第一次过黄河吧?”

男人的声音,十分悦耳。

司马玉峰掉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相貌十分俊秀的美少年,他身着蓝衫,文士打扮,神态风流潇洒,使人看了就生好感,乃点头答道:“是的,阁下呢?”

蓝衫少年含笑道:“连这次,一共经过六次了!”

司马玉峰轻“噢”一声道:“这条黄河看来很雄壮,但似乎缺少了一点什么……”

蓝衫少年道:“黄河百害,只有一景,那是在龙门,如你去过龙门山,一定会为黄河的美丽而拍案叫绝!”

司马玉峰道:“哦,但愿以后有机会去看看。”

蓝衫少年大概把司马玉峰看作书生,因此便想多卖弄自己的见识,移步靠近他身边,又问道:“老兄,你知道这条黄河的发源地么?”

司马玉峰见他脸上带着轻视人的笑意,心中有气,点头笑道:“看老兄也是读书人,应读过李太白和王之涣的诗吧?”

蓝衫少年微笑道:“读过,怎样?”

司马玉峰仰脸道:“李太白的诗上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王之涣的出塞诗也说‘黄河远上白云间’,可知黄河是从天上来的!”

蓝衫少年失声大笑道:“哈哈,原来你是个书呆子!”

司马玉峰脸红了,微愠道:“难道不是?”

蓝衫少年笑道:“当然不是,太白和王之涣那样写,可说是一种意境的形容,也可能那时的唐朝人还不知道黄河的源头,告诉你,黄河的起始源头在青海巴颜喀拉山的葛达素齐老峰上,它的上源名吗楚河,河水下泻至山麓,形成飞泉百道,回旋川流乱石间,下汇星宿海,循积石山南麓滚滚东去!”

司马玉峰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知他说的不假,不由生起钦佩之心,称赞道:“老兄年纪轻轻,阅历竟如此渊博,令人钦佩之至!”

蓝衫少年傲然一笑道:“不敢当,老兄学问也不错,只是你以后可不能太相信书本上的话,常言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有些人写诗喜欢夸大其词或胡言乱道,真是害人不浅!”

司马玉峰犹如挨了一记闷棍,又是羞愧又是不服气,他觉得对方太狂,真想揍他一个七荤八素,但又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对出初江湖的自己来说无异给自己一个很大的启示,因面极力把不愉快的情绪压住,向他感激一笑道:“老兄说得极是,多谢赐教!”

蓝衫少年举目打量他,大有“孺子可教”之意,点点头道:“你贵姓?”

司马玉峰拱手道:“小弟复姓司马,贱名玉峰,请问老兄——”

蓝衫少年抢嘴道:“哥舒兰,今年十六岁!”

司马玉峰赧笑道:“小弟痴长兄台一岁,惭愧的是在学识方面只怕不及哥舒兄的一半!”

哥舒兰老气横秋地道:“没有关系,所谓学无老幼,达者为师,司马兄以后多读多看,仍有希望超越小弟!”

司马玉峰听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先把自己捧一捧,不则暗暗好笑,心想自己学识方面虽不及他,但他一点涵养也没有,所谓“满瓶不动半瓶摇”,他大概也只有这么“半瓶”而已,不会再有长进了,有机会的话,自己可得露一手让他瞧瞧,使他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学识”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哥舒兰见他默默不语,便转问道:“司马兄欲去何处?”

司马玉峰含糊道:“到中原去走走,哥舒兄呢?”

哥舒兰喜道:“小弟也正要去中原转一转,那么咱们可以一道走了!”

司马玉峰自然不反对有一个人做伴,便点头笑道:“小弟初出茅庐,还望哥舒兄路上多多指教!”

哥舒兰一本正经地说:“好的,好的,没问题!”

说话间,渡船已经靠岸,两人下了船,连袂朝兰州府而来。

进入兰州府城,哥舒兰笑道:“司马兄,你我一见如故,何不先找个地方喝一杯再走?”

司马玉峰也不反对,笑道:“哥舒兄请带路!”

哥舒兰对兰州府像走厨房那么熟,带着司马玉峰来到城中最热闹的街上,登上一家名叫“听涛楼”的菜馆楼上。

两人选了个临街座头座下,哥舒兰招来店小二吩咐道:“小二,捡最好的莱来四样,再加两斤酒泉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酒!”

店小二连声应是,躬身而退。

司马玉峰一听点了自家酿造的酒,心中感激万分,同时也有一些疑惑,暗想自己和爷爷离开汉古槽坊的第二天,奶奶便把汉古槽坟关了门,如今隔了半年,这家菜馆居然还存有汉古槽坟的陈年葡萄酒,如果不是假货,可说非常难得了。

店小二把杯筷摆上桌,哥舒兰拿过自己的一份,用汗巾拭了又拭,一看就知道他有洁癖,司马玉峰见他拭得那么起劲,只得也取出汗巾跟着拭起来,一面笑问道:“哥舒兄善饮否?”

哥舒兰道:“能饮一点点,不过小弟喝了酒会脸红,所以不喜欢多喝。”

司马玉峰道:“饮酒也宜乎儒饮,所谓小醉是仙,若大醉鲸吞,而至呕秽成吐倒地谩骂,就有违饮酒的旨趣了。”

哥舒兰笑道:“司马兄对饮酒到相当内行!”

司马玉峰谦逊道:“那里,小弟与老兄一样,也只能喝一点点而已!”

哥舒兰眉毛一耸,傲然道:“小弟虽然喝不多,但天下名酒到都一一尝过了,如出西汾酒,贵州茅台、四川大曲、酒泉葡萄酒着,尤其是酒泉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小弟不仅喝过,而且还跟那位名闻关内外的张老爹成了忘年之交哩!”

司马玉峰张目一噢,笑道:“那位张老爹是怎么一个人物?”

哥舒兰侃侃言道:“人已七十多岁,生得高头大马,十分福相,为人非常豪爽,不瞒你说,小弟数日前还在他那里打扰了一个晚上呢!”

司马玉峰真想当场戳穿他的“牛皮”,着实讥笑他一番,但转而一想,他对爷爷并无坏的批评,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跟他认真?乃又笑笑道:“哥舒兄真是无人不识,无所不知,真令小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哥舒兰十分得意,正要再说什么,店小二已将酒菜端到,于是他老练的提起酒壶,斟了一杯给司马玉峰笑问道:“司马兄喝过这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酒没有?”

司马玉峰道:“很久以前喝过一次,味道的确不坏!”

哥舒兰端起自己的一杯道:“岂只不坏而已,这种葡萄酒味道甘而醇,入口不燥,下腹不瘁,且又色红可爱,实是酒中妙品——来,咱们干一杯!”

两人同时干了一杯,其实司马玉峰不用喝就已看出手上的葡萄酒不是自家“汉古槽坊”的货色,他也暂时不道破,且望哥舒兰微笑道:“小弟很久以前喝过一次,味道早已记不得,哥舒兄认为这是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酒么?”

哥舒兰点头道:“正是,小弟常常喝,这是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酒一点不错!”

司马玉峰举目流视,见隔桌走过一个店小二,便招手喊道:“小二,你过来!”

那店小二应声而至,哈哈腰道:“客官还要什么?”

司马玉峰一指酒壶问道:“这酒是汉古槽坊的葡萄酒么?”

那店小二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有什么不对?”

司马玉峰不答,又问道:“你们是怎么买来的?”

那店小二道:“敝店与汉古槽坊订了长期合约,他们每月都用马车载送一批来。”

司马玉峰道:“敝店与汉古槽坊接洽的是谁?”

那店小二道:“是敝店的帐房先生。”

司马玉峰挥手道。

“请他来一下!”

那店小二一哦,转身急去。

哥舒兰见店小二下了楼,立即向司马玉峰沉下孔脸道:“司马兄,你可是不信任小弟?”

司马玉峰摇头笑道:“不,小弟只想问那帐房几句话,哥舒兄请别误会。”

哥舒兰注目问道:“司马兄想问他什么?”

司马玉峰神秘一笑道:“假如哥舒兄不介意,稍候便知!”

哥舒兰脸上露出不安和不悦之色,抿抿嘴道:“司马兄,假如你对这汉古槽坊的名酒表示怀疑,你知道,这对小弟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司马玉峰笑道:“要是李太白还在世,哥舒兄敢不敢当面指责他的‘黄河之水天上来’不对?”

哥舒兰一怔,旋即点头昂然道:“敢,因小弟确知黄河之水不是来自天上!”

司马玉峰笑道:“这对李太白是不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哥舒兰摇头道:“不,他虽是了不起的大诗人,但黑是黑,白是白,小弟只是指出他的错误,并非恶意批评,所以这不但不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相反的,他还应该感谢我才对呢!”

司马玉峰徽微一笑道:“小弟不希望哥舒兄感谢,只求哥舒兄不要把小弟的发现看作不礼貌的行为也就够了!”

哥舒兰又是一怔,呐呐道:“司马兄你……”

司马玉峰笑道:“啊,帐房先生来了!”

随着店小二上楼来的帐房先生是个面貌瘦削的中年人,他跟着店小二走到司马玉峰桌位前,拱手问道:“这位客官找区区有何指教?”

司马玉峰又一指酒壶问道:“这酒是酒泉汉古槽坊来的么?”

那帐房先生堆满笑容道:“是的,嘻嘻……”

司马玉峰笑道:“咱们赌一下如何?”

那帐房先生还不识相,嘻嘻笑道:“客官又赌什么?”

司马玉峰道:“就赌这一桌酒菜好了,这酒如起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我加倍付钱,如果不是,你帐房先生请客!”

那帐房先生面色一白,勉强陪笑道:“嘻嘻,客官说笑话……”

司马玉峰正色道:“赌不赌?”

那帐房先生情知无法蒙混了,便伸手拿起酒壶道:“让区区闻闻看,说不定小二拿错了!”

司马玉峰转望哥舒兰,笑道:“不会拿错,我这位同伴也说是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酒!”

那帐房先生煞有介事的把酒壶拿到鼻下闻了又闻,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不是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酒,拿错啦!”

司马玉峰哈哈大笑道:“那么,去换真正汉古槽坊的陈年葡萄酒来吧!”

那帐房先生连声应是,放下酒壶,转身走去,但才走出两步,忽又转回来,向司马玉峰哭丧着脸低声央求道:“客官,请你原谅则个,实在汉古槽坊已于半年前歇业,蔽店储存的陈年葡萄酒早就卖光了,因为许多客人都要喝汉古槽坊的酒,不得已只好——”

司马玉峰接口冷笑道:“只好把酒泉南城门‘将军槽坊’酿造的葡萄酒拿来充数,是不是?”

那帐房先生打了个寒噤,连连哈腰道:“是是,您客官真是喝酒的老手,区区没有话说,只求客官不要嚷出去,那么,这桌酒菜就算区区请客好了。”

司马玉峰一耸剑眉道:“只要你不认为这是我对你帐房先生的一种不礼貌行为,倒不一定要你请客!”

哥舒兰听得脸上挂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大有拂袖而起之态。

那帐房先生那知就里,连连打躬作揖道:“一定要请!一定要请!嘻嘻……”

边说边退,转眼溜下楼去了。

司马玉峰神态从容,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提起酒壶为哥舒兰斟满一杯,再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含笑举杯道:“来,哥舒兄,酒泉‘将军槽坊’的酒也不坏,干一杯!”

哥舒兰一张俊脸早已红如猪肝,闻言更是又羞又气,恨恨的瞪了司马玉峰一眼,突地扬袂而起,一言不发转身急步下楼而去。

司马玉峰慌忙站起,故作失惊之状道:“哥舒兄,你怎么啦?”

楼下“蹬蹬”急响,由大变小,终于听不见了。

司马玉峰耸肩一叹,于是又复坐下,独自一人慢慢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下楼会帐,那帐房先生再三不肯收,司马玉峰也不客气,背起包袱步出菜馆,出城迳向东方道上前进。

踽踽行约一二里,忽闻身后道上传来一片马蹄声,回头一看,只见有一少年骑一马牵一马疾驰过来。

司马玉峰自服下灵芝果后,眼力已能看清数十丈外的东西,一看那少年正是哥舒兰,心中一讶,便停步等候。

双马来势甚快,眨眼已到近处,只见哥舒兰脸上已无羞怒之色,一勒马缰,望着司马玉峰朗笑道:“司马兄,小弟送你一匹马好么?”

司马玉峰颇感惊异,笑笑道:“不敢当,小弟步行比较习惯。”

哥舒兰露出一脸阿谀笑靥道:“司马兄,别再生小弟的气如何?”

司马玉峰忙道:“哥舒兄说那里话,其实应该抱歉的是我,我不该使哥舒兄难堪。”

哥舒兰道:“别提了,都是我自己不好,喜欢充内行,活该!”

现在,司马玉峰看到了哥舒兰可爱的一面,不禁大喜道:“但小弟对哥舒兄还是很钦佩的实不相瞒,小弟所以知道那酒——”

哥舒兰大叫道:“我说别提了,好不好?”

司马玉峰忙住口,并一跃上马,接过他递到的马索,笑道:“哥舒兄,小弟就接受你这一匹马,但有一点,小弟必须在四十天之内赶到太华山,所以这中间不能陪哥舒兄游山玩水。”

哥舒兰注目一噢道:“司马兄欲去太华山何为?”

司马玉峰胡扯道:“找一位亲戚,他住在太华山。”

哥舒兰微微一笑道:“不想顺路上骊山玩一趟看看华清池的胜景?”

司马玉峰摇头道:“不,先到太华山找小弟那位亲戚,之后哥舒兄如想去骊山玩玩,小弟奉陪就是!”

哥舒兰道:“这样也好,太华山小弟曾去过一次,风景的确很美,再玩一次也好。”

司马玉峰正愁路径不熟,闻言大喜道:“啊,哥舒兄连太华山也去过了?”

哥舒兰老毛病复发,挺胸傲笑道:“小弟足迹遍天下,太华山乃是闻名天下的五岳之一,小弟当然玩过了,告诉你,那太华山高五千仞,广数百里,中蜂曰莲花峰,东峰曰仙人峰,南峰曰落雁峰,即世称华岳三峰,其他还有著名的灵台峰、公主峰、白雪峰、毛女峰及石头、滠天、仰天、朝天、三盘、松桧、朝来、玉柱、玉秀、白石等等,即杜甫诗所云‘诸峰罗列似人孙’是也!”

司马玉峰高兴极了,抱拳一拱道:“哥舒兄,小弟今天能认识你,真乃三生有幸!”

哥舒兰俊脸一红,笑道:“别开玩笑,要小弟带路,只管说一声!”

司马玉峰笑道:“那么,哥舒兄请!”

哥舒兰一抖马索,催骑前进,大笑道:“司马兄,咱们来比比骑术,看谁骑得快!”

司马玉峰看得出他的公子哥儿的身手,自然不放在心上,当下拍马赶上,跟他并辔而行,朝道上疾驰。

“司马兄,你有没有心上人?”

“啊,没有,哥舒兄呢?”

“我也没有,但是,我想你一定有,咱们都是男子汉,有的话不必隐瞒,说出来听听!”

“真是没有,要从何说起呀!”

“哈哈,如此说来,咱们都比我姊姊差劲,告诉你,我姊姊有个心上人咧!”

“哦,说出来听听!”

“我姊姊单名蓉,今年也是十六岁——”

“啊,你们是孪生姊弟?”

“正是,她比我早生一刻,所以我只好喊她姊姊了!”

“有个姊姊并没有什么不好——说下去!”

“她虽是个女儿家,可是跟小弟一样不喜欢呆在家里,经常易钗而弁,到处观光,因此就认识了一个小子!”

“哥舒兄人很英俊,令姊也一定很美,她看上的人也一定不坏,何故喊他为小子?”

“咳,司马兄有所不知,我姊姊瞎了眼,那小子俊秀其外而败絮其内,是个无情无义的坏胚子,起初他和我姊姊好得行影不离,两人山盟海誓,说什么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后来我爹娘同意了他们的婚事,那小子也说要回家去禀明父母然后前来迎娶,谁知竟一去不返,过了很久,消息传来,他再跟一个有钱有势的姑娘成亲了,我姊姊一气之下,竟又离家出走,至今音信全无,小弟今番出门,正是要去找我姊姊回来——唉,你说这小子该不该杀头?”

“该杀之至!哥舒兄,咱们若遇见那小子,小弟助你一臂之力!”

这天入夜,两人赶到榆中,就在城内一家客栈停下马来。

两人将马交给店小二,哥舒兰抢先走入客栈,向另一个店小二低声吩咐几句,那店小二连声应有,便带他们来到后院一间上房。

房间很大,有两张床,哥舒兰看了点头表示满意,司马玉峰却皱眉道:“哥舒兄,咱们找那只有一张床的房间,夜里好同床说话。”

哥舒兰摇头笑道:“不,小弟睡觉会磨牙,又会发梦呓,你想跟小弟同睡一床,只有自讨苦吃!”

司马玉峰听他那样说,也不便相强,于是入房将包袱放下,开始脱起衣服来。

哥舒兰吓得面色发白,顿足道:“司马兄,你要干什么呀?”

“洗澡,你不洗么?”

哥舒兰着急道:“可是这里又不是洗澡房,干么在这里脱衣服?”

司马玉峰见他有些娘儿味,心中好笑,说道:“我知道,我只将外衣脱下……”

他脱下外衣扔上床,解开包袱取出要换的内衣裤,见哥舒兰仍站着发怔,不由诧异道:“哥舒兄,走啊!”

哥舒兰转身去整理床被,说道:“你先去,小弟等一会就去!”

司马玉峰于是开门走出,进入洗澡房,见别无他人,欣然解衣入浴。

坐在水桶里沐浴了好一会,见哥舒兰还不来,心下有些纳闷,但也不以为怪,他轻轻洗着身子,一面轻轻哼着哥谣,正洗得舒服的时候,蓦闻脑后传来暗器破空之声,不禁心头大震,急忙把头一偏,适时一支柳叶镖从头顶越过,只听“笃”的一声,钉在对面的木壁上!

“啊,有人暗算我!”

司马玉峰骇然急转头,但见身后木壁上的一个小窗口有一只手影一挥而逝,又是一支柳叶镖迎面打到!

这支柳叶镖来势较第一支低,司马玉峰身在水桶中,已非摆头所能逃避,情急之下,将身一缩,“扑通!”一声,一个人没入水桶中!

但他知道这不是安全的避敌之法,身子缩入水中后,双脚运力一蹬,桶底“拍!”的蹬穿,温水急泻而出,他跟着连人带桶倒下,车轮一般往壁角滚去——

“笃!笃!笃!笃!笃!”

五支柳叶镖由天窗打下,全部打在木桶身!

司马玉峰勃然大怒,一声暴孔,双臂猛张,挣破木桶,他也顾不得全身赤裸,一跃而起,抽出两支柳叶镖抖手向天窗打上去,大喝道:“何方鼠辈,招打!”

镖出,声落,房脊上再无一丝声响!

司马玉峰抓起衣服匆匆穿上,开门奔出,也不理会对面的走廊上有个店小二,纵身跳上屋顶,运目四瞩,不见一点敌迹,情知敌人已遁远,只得跳回走廊,向那店小二问道:“小二,你们这客栈有贼!”

那店小二惊愕道:“贼?您客官发现了贼?”

司马玉峰点头道:“不错,你去洗澡房看看!”

说罢,疾步走到自己房门口,伸手一推,发觉房门上了锁,心中一惊,急喊道:“哥舒兄!哥舒兄!”

房中响出“哗啦啦”的水声,只听哥舒兰惊叫道:“等一下,我还没洗好呢!”

司马玉峰吐了口气,诧异道:“你怎么在房里洗澡?”

哥舒兰笑道:“小弟不喜欢跟别人一道洗,这家客栈又没有单独的洗澡房,只好叫店小二把水桶搬到房中来——你洗好了么?”

司马玉峰道:“不好也得算好,哥舒兄,你小心一点,刚才小弟在洗澡时,有人暗中向小弟发镖!”

哥舒兰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司马玉峰道:“我说有人乘小弟洗澡时,发暗器想打死小弟!”

哥舒兰惊“啊!”一声,随听又是一片“哗啦啦”的水声,似已由水桶里跨出,要穿衣服了。

约莫一袋烟光景,房门一开,哥舒兰已穿好衣服,满脸惊恐地问道:“司马兄,你可是碰到强盗?”

司马玉峰举步入房,沉容冷笑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强盗,他向我发了七支柳叶镖,似乎直想以我性命,哼!”

哥舒兰惊疑道:“你有没有受伤?”

司马玉峰摇头道:“没有,我还有两下子呢!”

哥舒兰喜道:“哦,司马兄练过武功?”

司马玉峰走到床边坐下,一面寻思一面答道:“是的,小弟练过两年……”

哥舒兰大喜道:“这就好了,以前小弟听说这一带常有杀人越货的强盗出没,司马兄既练过武功,咱们可不怕强盗啦!”

司马玉峰直摇头道:“不对!不对!”

哥舒兰一怔道:“什么不对?”

司马玉峰肯定地道:“那人绝不是强盗,你想他如果为了劫财,为何劫到洗澡房去了呢?”

哥舒兰一想也对,不由沉吟道:“唔,难道司马兄与人有仇?”

司马玉峰又摇摇头道:“没有,小弟没有仇人!”

他想到了龙华园,假如刚才那人是龙华园的一品武士,又假如他已知道当日在龙华厅与姗娜拜堂完婚的少园主是我司马玉峰的话,他应该做的是捉我回龙华园治罪,而不是暗中把我杀死,说到仇人,现在的确有一个,那就是打伤我爷爷的少园主王子轩,但这个“仇”该由我找他算帐,而不是他来找我算帐,何况他身为龙华园的少园主,武功高于园中的一品武士,对付我这个无名的人,何必用暗杀的手段呢?

那么,那人到底是谁?他因何要杀死我?

这是一个死结,司马玉峰绞尽脑汁也解不开,最后只好这样想:那人是个糊涂蛋,也许他要找人报仇而看错了人!

店中的掌柜和店小二来了,他们仔细向司马玉峰盘问一番,知道司马玉峰不是歹徒后,便反过来恳求司马玉峰不要报官追究,司马玉峰听到报官就觉好笑,当下命那店小二将哥舒兰洗过澡的水桶搬走,再吩咐他送晚饭来,便把他们“请”了出去。

不久,晚饭送到,两人坐下便吃,哥舒兰见到司马玉峰始终皱着眉头,不禁失笑道:“司马兄,在江湖上行走,时常会碰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何必放在心上?”

司马玉峰展颜笑道:“正是,我是有些大惊小怪!”

哥舒兰道:“或许对方看错了人!”

司马玉峰道:“是啊,除此而外,小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哥舒兰道:“司马兄,你大小弟一岁,又练过武功,碰到打架的事,毕竟比我这个文弱书生有办法,从现在开始,你喊我弟弟,我称你大哥!”

司马玉峰笑道:“别客气,咱们还有两千多里的路程要走,小弟仰赖之处尚多呢!”

哥舒兰道:“大哥你若不嫌弃,就认我这个弟弟吧!”

司马玉峰见对方个性纯朴爽直,也就欣然答应,举筷夹起一只鸡腿放到他的碗里,笑道:“弟弟,你吃这个!”

两人认了兄弟,心情更加愉快,哥舒兰拍手招来店小二,命他拿两斤酒菜,须臾酒到,两人于是乎就在房中纵杯,饮起来。

司马玉峰见哥舒兰才喝了两杯酒,脸上就红得像苹果,不禁“噗嗤”一笑道:“弟弟,你脸儿红红的,真美!”

哥舒兰手一拍桌子,竖眉佯怒道:“大哥,你敢取笑我?”

司马玉峰忙道:“不,你的脸色真的很好看,粉红粉红的,像个——啊呀,别打过来!”

哥舒兰气虎虎的扬手欲打,喝道:“罚二杯,否则不饶你了!”

司马玉峰连干三杯,然后拱手笑道:“好啦,请把手放下来!”

哥舒兰把手放下,粲然一笑道:“大哥,咱们来猜拳!”

司马玉峰笑道:“好,我是猜拳的老手,你可仔细着!”

两人开始猜拳,司马玉峰自以为胜他绝无问题,那知几拳下来后,开始连战连败,猜十拳输九拳,不知不觉间两斤酒都被自己“赢”光了,气得连声怪叫道:“小二!小二!”

店小二应声而入,哥舒兰未容司马玉峰开口,抢先说道:“小二,撤席!”

司马玉峰一怔道:“不,再来两斤酒!”

哥舒兰笑道:“不来啦,大哥,小弟不胜酒力,要睡觉!”

司马玉峰已有几分睡意,摇头幌脑粗声粗气道:“我就不相信会输得这么惨,再来一次试试?”

哥舒兰道:“大哥你输拳而赢酒,吃亏的是我呀!”

司马玉峰颇觉有理,大笑道:“哈哈,好好,今天饶了你,咱们改天再来!”

说着,起身摇颠着走到自己床边,仰身躺下,连打哈欠不止。

哥舒兰等到店小二收拾好桌子出去,便把房门关上,也回到自己床上解衣躺下。

由于赶路疲倦,再加上喝多酒,两人一躺上床,不一会都进入梦乡了。

唾到午夜,司马玉峰忽然听见哥舒兰在轻声喊着:“大哥,大哥……”

语声混浊不清,显然在发梦呓!

司马玉峰想起晚间他会磨牙发梦呓的话,不由微微一笑,遂不予理会。

只听哥舒兰又低声喊了两次“大哥”之后,忽见他霍地翻身坐起,由怀中抽出一柄亮光的闪闪的匕首,一步一步朝司马玉峰的床位走过来!

俊脸布满杀气,两眼充满凶光,握在手上的匕首微微发抖,神情骇人至极!

司马玉峰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瞧那模样无疑是要刺杀自己,不由浑身毛骨悚然,疾忙翻身下床,惊叫道:“弟弟,你干什么?”

哥舒兰突然疾扑过来,形同疯狂,举起匕首往司马玉峰胸口便刺,厉叱道:“我要杀死你这小子!”

来势颇凶,司马玉峰大为惊骇,身形略侧,扬手一把扣住他手腕,运力一紧,哥舒兰一声痛呼,手上的匕首“当”的掉落地上!

司马玉峰面容一沉,低喝道:“哥舒兰,你干么要杀我?”

哥舒兰两眼一睁,突似由梦中惊醒,骇然大叫道:“啊呀!是你——”

司马玉峰一怔,惊诧道:“哦,你在做梦?”

哥舒兰满脸惊恐,惶声道:“是呀,小弟刚才瞧见那欺负我姊姊的小子走进来,在大哥你的床上睡下,小弟便想偷偷走过来把他刺死——我的天,原来是南柯一梦!”

司马玉峰恍然大悟,长长透了一口长气道:“好险,幸亏我警觉的快,否则岂不被你刺死了?”

哥舒兰惭愧无地,直埋怨道:“该死,小弟一向只会发梦呓,从来不曾起床梦游,今晚是怎么搅的呀!”

司马玉峰见他十分不安,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你是太记挂那小子的缘故,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把心事放开,就不会再有这种现象发生——来,回床去睡觉!”

哥舒兰退到床边坐下,摇头道:“不,小弟不敢再睡了!”

司马玉峰俯身拾起地上的匕首,笑道:“这怎么可以,明天还要赶路呢!”

说着,把匕首递还给他道:“收起来!”

哥舒兰恐慌的急摇头道:“不!不!我不要它了,这把小刀原是小弟买来做防身用的,谁知小弟竟会想到用它来杀人,我的天啊!”

司马玉峰笑道:“不要紧,你只管收起来,纵然你再起床梦游,我一听到脚步声,就会惊醒的!”

哥舒兰无论如何也不敢要,司马玉峰只得暂时收入自己怀里.又说好说歹的哄他躺下,为他盖上棉被,方才回床再睡。

躺上床,司马玉峰不禁轻轻“吁”了一声,心想江湖多风险,果然不错,今晚无缘无故,死神就已光顾了两次,要是自己稍微迟钝了点,这会岂非已死得不明不白了?

难怪师父一再强调“历练”重要,下江湖历练,的确可以体验到许多不平凡的事啊。

下半夜无事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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