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鸿飞这掌击出,力道何下千钧,所以直把墙上的砖石击碎,纷纷落地,可是却没有打着马鸿达。
原来马鸿达背贴墙上,就在马鸿飞双掌击出之际,并未招架躲闪,只一提气,人已沿壁而上,稳坐墙头,笑着对马鸿飞说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做哥哥的陪着你消遣,你倒当起真来了,也不想一想,愚兄这一把老骨头,经得起你这一掌吗?”
马鸿飞收手退身,也笑着说道:“得了得了!下来吧!别再装腔做势了,今日做兄弟的收惠很多,还得好好儿的敬大哥几杯呐。”
马鸿达这才一笑下墙,兄弟二人携手入屋,大家重新入座,马鸿达解松腰带之后,立刻又变成老态龙钟不堪,和刚才动手之际,直是两个人似的。
四个人又吃喝了一顿,这才饭罢,由马鸿达领入客室,分别就寝。
孔广生细心观察,马鸿飞是豪气如云,根本没有把明天的事放在心上,马鸿达虽说表面矜持,但内心不安之状,仍可以看得出来,因此王贵也就越发的不能安心了。
刚好王贵和孔广生所住的屋子,只隔一层薄薄的板壁,进屋之后,便听到王贵不时的唉声叹气,自言自语,一则是板壁不厚,二则是孔广生内功已有基础,五十步之内,落叶辨风,因此略一凝神,便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见王贵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王贵呀!王贵,师父是怎样交代你的,江湖险恶,不得以武功眩人,连大师兄那样高的本领,都不免遭凶,而你竟敢违背师令,开什么武场,收什么徒弟,更不能以礼待人,徒贪一时高兴,开下玩笑,引来强敌,使自己在这三年以来,茫茫如丧家之犬,你值得吗?你当时怎么竟这样湖涂的呢?”
过了一会儿,接着又说道:“明日之事,生死不知,看来恐是凶多吉少了,虽说马氏兄弟,义干云霄,但鸿飞的功力有限,绝非屠龙居士的对手,而马大哥年龄已迈,从他的神色上看来,也并非全有把握,所以勉强答应我助拳,也不过是置生死于度外,仗义江湖罢了,照这样看来,我实在是不应该来求他相助的,我王贵孤身一人,无家无累,生而何欢?死又何惧?万一明天动起手来,使马氏兄弟有所残伤,我王贵还能对得起朋友吗?天啊!我王贵本应自作自受,为什么要这么贪生怕死,反而牵累朋友,来为我牺牲呢?我这不是该死吗?我简直该死!”
孔广生听了,犹如醍醐灌顶,哪里还能睡得着,自思:“怪不得恩师一再告诫,江湖险恶,万难招惹,偶一不慎,是非恩怨,便无已时,我已与独臂神魔结下仇恨,将来如何,尚且不得而知,唯一办法,只希望能马上找到天寿,与他偕隐,才能避祸,可是天寿现在又何在呢?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已就不得不继续闯荡江湖,那么也就不得不自己小心谨慎了。”
孔广生想至此处便深深的回忆起诸公弼平时的教训,而加以细细的咀嚼起来。
孔广生不想还好,这一想开了,不觉千头万绪,一起涌上心头:“恩师祭田未赎,心愿未了,天香姊寄人篱下,一定是望眼欲穿。”一会儿又想到人世无常,倒不如落发出家,跳出三界,免除烦恼,但又想到自己是独子单传,继承宗祧之责,全在自己身上,更何况与诸天香几年相处,一往情深,更难割舍。
再一想到明日之事,屠龙居士,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但听他们言来,武功深不可测,倘使便是妆霞岭上暗发松针之人,那么他们所言,便非虚语,似这等人,自己的功力,固然不足望其项背,即就是马鸿达,又岂是人家的对手?但王贵是自己师叔,自己又不便退后下去,去时更不能袖手旁观,那么生死存亡,都在未可预定之秋了,万一不幸,竟因此遭人毒手,师恩谁报?师姊谁托?师弟谁寻呢?
孔广生想至此处,心中便越发得乱了起来,反覆沉吟,也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是非去不可的,如果眼看着师叔遭人寻仇,自己反而袖手不管,将如何对得起恩师于地下呢?生死有命,也顾不了许多了。”
这一决定,反倒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侧耳一听,王贵仍在隔壁来同走动,不住的叹气,这时已是二更向尽。
孔广生心知王贵忧烦,不由得格外生出同情之心,开口说道:“师叔!您还没睡吗?天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安歇吧!明天还有事呢?”
王贵在隔壁答话道:“贤侄!我……我哪里能睡得着呢?一念之误,惹下烦恼,自己受罪不说,反使良朋蹈险,我又怎能安得下心来呢?”
孔广生道:“师叔放心!马老前辈固然是道义中人,即就是小侄,又焉能袖手旁观,所以明日之事,咱们集四人之力,前往对付,也未必便不可为呐。”
王贵叹了一口气说道:“贤侄有所不知,屠龙居士叔侄,为当代武林翘楚,能和他们交手过招,而不落败的人,除了先师之外,恐已无多,所以明日这事,一定凶多吉少,我死倒也罢了,又牵累马氏昆仲,这就太不该了,所以我很后悔此行,这样一来,使我简直比死还要难过。贤侄!我看你明天就不要去了吧!只要在我死之后,替我掩埋骸骨也就是了,并且我也不希望你以后替我报仇,在我个人说来,这是我自作自受,理应有此下场,所以,我已打定,明日一早,就独自前往,听侯他们叔侄处置,决不还手,只要能不累及马氏昆仲,我就虽死,也能安心了。”
孔广生听王贵说话,毫无条理,知他心乱已极,格外替他难过,想了一想,又问道:“师叔!屠龙居士,到底是怎等样人呢?”
王贵道:“提起此人,江湖之上,无人不知,武功之高,固然不谈,而侠骨热肠,更为难得,黑道朋友,简直畏之如神,实在是一位正人君子,只是我不应该开玩笑,得罪了他的侄女,这才触怒了他,他对这位小姐是爱逾掌珠,言听计从,所以现在除了他小姐愿意化干戈为玉帛而外,要想免除这场斗争,便是不可能了,而他的侄女已追寻了我三年,可见其愤恨之深,所以这件事是一定不会善解的。”
孔广生从未在江湖上与人结交过,更不知道江湖间一切情形,所以对王贵所言,虽觉得有点不太合理,但也不敢不信,因此也就只好沉吟不语。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屋面上“搭”的一响,这一响本极轻微,如果换了不懂武功的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可是一入孔广生之耳,便听到屋上有人来了,心想:“这会是谁?”
边想边已推开后窗,轻轻一纵,手及屋檐,略一藉劲,便已翻上屋面,四面一看,月照当头,霜花满地,满城中一片寂静,哪里还有什么人在那儿?”
孔广生心下奇怪,暗想:“难道是我听错了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正在想时,忽见远远地方,有个黑影闪了一闪,孔广生哪肯怠慢,连忙提气飞纵过去,到得面前一看,却是一个大庙,大佛殿长明灯下,似乎有两个人影在那儿争执。
孔广生不知是谁?一时不敢冒昧下去,伏身屋檐,侧耳听时,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好!我便依着你,你也得听我两句呀!现在人家已经来了,我们走吧,如果你再任性,我便要撒手不管了。”
孔广生一听正是栖霞岭上那个老人声音,便存心要一看人家的庐山真面目,也不再思索,连忙翻身下屋,窜进殿中,抬头一看,静悄悄的哪里还有人影,四面一找,依旧踪迹毫无,再跳上屋面一找,仍未找到,心知人家是不愿意和自已见面,同时对人家的武功,也佩服到极点,知道凭着自己,就是再找也不会找得到,无可奈何,只好回转马家。
落地一看,王贵房中,灯犹未熄,就着窗隙一张,王贵正伏在桌上写东西,孔广生本来想进去劝他几句,但再一想,兹事体大,绝非空言可劝,因此怔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回到房中,解衣上床,可是翻来覆去,再也合不上眼,没有多久,便已鸡唱五更,天色大明,外面已有人声。
孔广生也不再睡,连忙穿衣起床,推开房门,便看到王贵负着手在庭前来回的踱着,脸色憔悴。
孔广生心下一阵难过,便也搭讪上前说道:“师叔!你……你是一夜没睡吧?”
王贵止步抬头,对着孔广生惨然一笑,看了孔广生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贤侄!我们进去谈谈吧,我还有事要拜托你哩!”
说着举步回房,孔广生在后跟着,进得房中,王贵让孔广生坐下,然后说道:“贤侄!你我虽属初见,但我知道你是侠骨热肠的好男儿,同时也可以说是我的亲人,所以我虽然明知道今天你绝不肯不陪着我去赴会,但我仍对你做一次要求,希望你听我一句,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你看如何?”
孔广生不加思索地说道:“这怎么可以呢?如果小侄不认识师叔,或不知道有这件事,不陪师叔前去赴约,倒还说得过去,今天莫说小侄在此,即就是……”
孔广生说到此处,王贵已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因此苦笑了一下,截住了孔广生的话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不必再说下去了,我知道你是一定不肯不去的,当然,你的年纪还轻,将来还得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我也不便拦阻于你,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却要你一定替我办到,你肯答应吗?”
孔广生连忙答道:“但凭师叔吩咐。”
王贵从桌上拿起一封信来,交给孔广生说道:“这是我写给你师伯佟方的,你无论如何,要替我当面交给他,我这就拜托你了。”
孔广生接信在手,好不为难,怔了半天,这才说道:“师叔!这个恐怕小侄办不到,师叔不是说屠龙居士叔侄,都很难对付的吗?所以我看师叔的这封信,还是雇一个长足的送去,比较靠得住一点。”
王贵听了,不觉掉下两点英雄泪来,说道:“贤侄!你就不要再辜负我的一番用心吧,你也应该替我想一想啊,贤侄!我虽然大敌当前,生死未卜,但我又何能使你蹈危履险呢?万一你为我而遭不幸,那我不独无颜见你师父于地下,并且将会被江湖上朋友唾骂不休,贤侄!我真恨!为什么会刚好在这个时候遇见你呢?说着说着,已自哽咽不能成声。
孔广生在一旁,也自开口不得,叔侄二人,就这样相对无语的坐了半天,忽然听到马鸿飞在外面喊道:“王兄还没有起来吗?”
王贵听了,连忙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迎出门去笑道:“我早就起来了,鸿飞兄。”孔广生也跟着站起。
马鸿飞踏进门来一看,笑道:“原来你们叔侄俩聊开了,怪不得不出去吃早饭呐,走吧!我大哥已在等着了。”
孔广生一看日头,已高三竿,便随在他二人身后,来到客厅,见过马鸿达。
马鸿飞已等不及的说道:“吃吧!时候已不早了,饱餐一顿之后,我们也就可以出发了。”说罢也不等大家入座,便先自大吃起来。
孔广生偷眼看时,王贵固然是愁容满面,马鸿达也是面色严肃,只没有说出心中的忧烦罢了。
一时饭罢,马鸿飞已结扎停当,便嚷着要走,马鸿达拦住说道:“人家约定的是中午,现在时间还早着,你忙什么呐?”
马鸿飞道:“早上去还不行吗?万一去迟了,叫人家说咱们怕死拖延,那才划不来哩!”
马鸿达道:“你别闹了,我已经派人去叫继芳,等他来了,我还有话要交代,同时此去也应该先商量出个计划来才是,免得临时乱了章法,叫人家见笑啊!”
马鸿飞道:“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两下交手,强者为是,大家拿出真本领来拼命,这还不就完了。”
可是王贵听出马鸿达为着自己,已有破斧沉舟之心,心中好生难过,便也说道:“今日之事,本是小弟私事,所以我想还是由小弟一人前往为是。”
王贵话未说完,那马鸿飞已跳起身来,指着王贵说道:“王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看不起我们兄弟,认为我们不够朋友,不配陪你去吗?”
王贵刚想分辩,马鸿达已把马鸿飞拉过一边说道:“二弟!你坐着少说一句好不好!”
马鸿飞气愤愤地说道:“大哥!你就知道会管我,你也听听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嘛?”
马鸿达道:“你误会到哪儿去了,你别任性好不好!王兄所说的意思,并非是你所想的,现在时间已经无多,让我来和王兄商量一下吧!”
马鸿飞是一千个不愿意,因此赌气说道:“好好!你们商量,但不管你们商量出个什么主意来,我是非去不可的。”说着气呼呼地坐在一边。
马鸿达这才向王贵说道:“二弟性情如此,王兄不要见怪!”
王贵说道:“哪里,贤昆仲义薄云天,王贵感且不及,不过我总觉得……”
马鸿达不等王贵说完,便截住说道:“你我道义相交,现在不是再说客气话的时候,在原则上来说,我们非去不可,这已无可商量之余了。”
马鸿飞一拍手说道:“这不结了,那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呢?”
马鸿达道:“话不是这样说法,我们和对方见了面,如何应付,总得有个步骤才好,王兄你看如何呢?”
王贵点头说道:“马大哥认为怎样应付才好?”
马鸿达道:“以愚兄看来,屠龙居士叔侄,虽然善善恶恶,任性而为,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所以我们和他见面之后,仍以先礼后兵为是,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王兄意下如何?”
王贵尚未开口,马鸿飞又跳了起来,说道:“你是说,让我们去求人家吗?这我不干。”
马鸿达道:“二弟!你怎么年纪越大,涵养倒反而越差了呢?以礼向人,但愿能化干戈为玉帛,还不好吗?又何必自寻烦恼。”
马鸿飞道:“不行不行,我丢不起这个人。”
马鸿达正要开口,王贵已抢先说道:“马大哥!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一定依着你的话去做。”
说着又对马鸿飞说道:“二哥放心,王贵承你看得起,当做朋友,你难道就不相信王贵也是要脸的人吗?”
刚刚说到这里,马继芳已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家见过,马继方便向马鸿达问道:“爹,您叫我来做怎?”
马鸿达道:“今天我要和你王叔父去会见一个仇家,所以有两件事要吩咐你,如果我能回来便好,万一我此去不回,你第一便要立刻替我解散武场,第二要马上率领家小,离开丹徒,回老家去,从此不准再谈武功之事,你知道吗?”
马继芳的脾气,并不比马鸿飞好得多,一听之后,不加思索地说道:“你要去打架,我和你一道去好了。”
马鸿达对自己的儿子,知道得最清楚,连忙喝道:“不许胡说,你只把我的话记好了便行,如若不能依着我的话去做,便为不孝,你明白了吗?”
马继芳一生最怕的就是父亲,见马鸿达发了脾气,哪里敢再开口。
马鸿达又拿出一包东西,交给马继芳说道:“这个你也先保管着,等我回来,再交还给我,我在丹徒的一切往来,人欠欠人,都在里面,如果要回老家的话,就要把这些手续,一一了清,以免招人闲话,你明白吗?”
马继芳虽然心下不愿意,但也只好听着,这时已是巳正,马鸿达才从里面取出一口宝剑来,交给孔广生道:“老夫看你未带兵刃,这口剑虽非前古至宝,但却也能断金切玉,是老夫昔年从一位波斯客人手中买过来的,就送给你做个见面礼,将来在江湖上,也好防身。”
接着便对马鸿飞笑道:“二弟!别生气了,我们走吧!”
孔广生谢过马鸿达,将剑佩好,便随着马氏兄弟和王贵,一起直奔昭林寺而去。
谈起丹徒名胜古迹,谁都知道是“三山五岭八大寺”。昭林寺便是这八大寺之一。
他四人来到庙前,也不过才巳末午初,距约会时间,还有一会儿,马鸿达和寺内方丈觉明,原本熟识,深知觉明不独禅功深厚,而且也是武道中人,因此折节相交,只是觉明涵养,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绝不肯表露出来,甚至马鸿达好几次拿话探问,觉明仍是一味的唯唯否否,绝不肯承认自己会武。
这一来就越发的使马鸿达倾心景佩不致,几十年来,时常前往请益,觉明虽然绝口不谈武功,但却也指点过马鸿达坐禅调息之法,使马鸿达受益不浅。
所以这天到了昭林寺前,马鸿达便对王贵说道:“王兄!此刻距约会时间尚早,你我不妨进庙拜见觉明大师一趟,如果能得大师相助,那就好了。”
王贵和马鸿飞也从马鸿达口中,久闻大师之名,便也高兴,孔广生当然随行。
四人进得庙中,孔广生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温暖之感,好似天涯游子,乍回故乡,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道理来,便跟着大家,一路礼佛。
转眼来到方丈,进门一看,便看到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稳坐禅床之上,垂眉闭目,满脸慈祥。
马鸿达上前,轻轻喊了一声:“大师!弟子拜见。”说着躬身一揖,拜了下去。
觉明微启双目,连忙下地,一把扶住,说道:“施主请坐。”
马鸿达又替马鸿飞、王贵和孔广生介绍见面,觉明注视孔广生有顷,微微含笑点头,连说了几声“好好”。
马鸿达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把话头转到王贵的约会上去,暗暗表示有请老和尚帮忙之意。
觉明只做不知,淡淡的看了王贵一眼,微笑说道:“王施主寿登耄耋,克享大午,不可能遭遇到这种事吧?”
王贵连忙站起,正要开口相求,老和尚好似不愿意和他说话似的,反倒招呼孔广生上前,执手殷勤。
因此王贵只好把将到口边的话,又忍了回去,只听觉明对孔广生说道:“小施主不认识老僧了吧?”
孔广生突然被这一问,好不奇怪,同时被老和尚握住的手上,又觉得有一股火热之气缘脉上升,顷刻之间,遍达全身,齐向心田凝聚,顿时心上像被火炙似的,一阵绞痛之后,转为清凉,立刻觉得灵厉清静,心有所感,耳边似乎听到一种细才如丝,但又清晰异常的声音说道:“老僧与你有缘,今晚可来见我,但不得与任何人说之。”
话音才完,觉明已经释手,对孔广生笑了笑,转身又和马鸿达等敷衍去了,这前后不过一刹那时间。
孔广生知道已遇异人,心中不觉高兴,也不说出。
就中只有马鸿飞性急,见马鸿达和老和尚谈不出个道理来,同时也觉得老和尚碌碌无奇,因此心中不耐,开口说道:“时候已不早了,我们就此去吧!别叫人家笑话我们。”
马鸿达还想开口,觉明也就说道:“对,马二施主说得对,去走一趟吧!老僧近来精神不继,不能多陪施主们闲谈了,不过一切平安,是可以放得心的。”说着又上了禅床,盘膝坐定。
马鸿达见此情形,知道不可再留,便告辞走出,觉明也未相送,孔广生走在最后,耳边又听到那先前的声音说道:“别忘了我刚才的话。”
孔广生连忙回头见时,老和尚已闭目入定,只好跟着马鸿达等来到昭林寺后,静等屠龙居士叔侄。
谁知等来等去,也不见屠龙居士叔侄来到,不多一会儿,日影已渐向西斜,王贵直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搓手叹气,来回走动。
马鸿飞更是嘴里叽叽咕咕的骂个不停:“什么东西,言而无信,到时不来,叫咱们在这儿苦等,他*的,等会儿见了面,老子不骂他才怪。”
孔广生在一旁听了,心下好笑,暗想:“这种生死约会,自己这一方面明知不是人家对手,能够人家爽约不来,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怎的倒反而着急起来了哩!”
不过也因此看出马鸿飞确是一个热肠爽直的汉子来。
就在这时,树林那边路上,突然人影一动,他们四人,都是武林行家,耳目极聪,同时发觉,一齐紧张起来,站定身形,马鸿飞更是立不待火的便要卸脱长衫,准备交手。
还是马鸿达稳健,连忙拦住说道:“二弟别急,且等来人到了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早见来人已到了面前停下,喊道:“你们是来赴约的吗?请问哪一位姓孔。”
孔广生定睛一看,所来之人,既非老者,也非那个少年书生,却是一个十几岁的乡下孩子,手中拿着一封信。
这一来,不独孔广生奇怪,即就是马氏昆仲和王贵也被弄得莫名其妙,大家互看了一眼,还是马鸿达老练,上前一步说道:“小哥!我们正是来赴约之人,但此事姓孔的并非当事人,你找他做甚?还有你是不是屠龙居士派来的哩?”
那乡下孩子听了,茫然不解,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今天早上,有一位念书的相公,交给我这封信,又给了一些钱,命我这时送来的,什么屠龙不屠龙,我可不知道。”
马鸿达想了一想,说道:“好吧!你把信交给我好了。”
那孩子道:“不!那位念书的相公说,信要交给孔相公本人,你是不是姓孔呢?”
马鸿达是江湖上成名人物,一向正派,不肯欺人,见那孩子这样一说,倒也不好相强,因此转身对孔广生说道:“贤侄!你去把信接过来看看吧。”
孔广生应了一声,便上前从那孩子手中,接过信来,一看书封,便认出那娟秀的字,连忙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王贵既是令师叔,当看尊面,了却前嫌,烦请转告,现家叔急于回家,致不克面辞,天山之行,尚祈不辞跋涉,为盼。”
孔广生看完,心下一喜,连忙对王贵说道:“师叔!好了,他们不再来了。”
说完把信交给王贵手上,王贵看完,才松下了一口气,可是额上汗珠,已浸浸而下,长叹一声,坐在路边石上说道:“真没想到,这样天大的一件祸事,竟这么容易的就解决了,贤侄!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谢你才好,但是你既然认识他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反叫我多担这一夜的心呐。”
孔广生连忙分辩说道:“师叔!我实在不认识他们,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连我也不知道呐。”
马鸿达也看着奇怪,问道:“贤侄说是并不认识他们叔侄,但这信上明明说是,不独与令叔之间的梁子,是冲着你而化解,且有相约天山之行之说,又怎能说是不相识呢?何况贤侄果真能得他叔侄垂青,并不是坏事,相反的,倒是一件奇遇,只要他们愿意稍加指点贤侄就获益匪浅了,难道说,贤侄与他们之间,有什么约定,不愿告诉我们吗?”
孔广生至此,只好把在杭州栖霞山上的一段事说出,至于在封嵩祝家中,和昨晚的事,还是瞒着未提。
马鸿达听了说道:“这就是了。”因此也未深究下去,大家回转马家。
这时王贵心事既除,又知孔广生急于寻找诸天寿,便申言愿陪孔广生往山西去走一趟,一则介绍孔广生与佟方见面,打听诸天寿的消息,再则也把自己的事告诉佟方,免得佟方挂念。
马鸿达兄弟虽然劝他多住几天,但王贵心知孔广生心中着急,哪肯再留,马氏兄弟也只好作罢了。
孔广生记着在昭林寺时耳中所闻之言,虽然不一定拿得准便是出于觉明老和尚所言,但已决心要走一趟,等到二更之后,人声俱寂,这才轻轻推开后窗,飞身上屋。
好在白天去过,路径已熟,不多一会,便到了昭林寺前,一看庙门已闭,心中打算:“还是敲门而入呢?还是飞身入内呢?敲门而入,怕惊动别人,不合老和尚不使任何人知的话,飞身入内,又太不恭敬。”
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忽然有人在他身后拉了他一下,说道:“请随我来!”
孔广生连忙回头,便看到一个小沙弥,在对他微笑,心下不由吃惊。
怔怔地暗想:“以自已的武功来说,决不会被人欺到身畔,犹且不知,从这一点来看,小沙弥武功之深,可想而知,那么觉明老和尚的能耐,就格外的不用说了,恩师常言,江湖之上,能人极多,诚为不谬。”
小沙弥见孔广生对他沉思不语,又笑了一笑,说道:“师父正在等着你,叫我来迎接你的。”
孔广生这才惊醒过来,说道:“有劳指引。”
小沙弥带着孔广生转过墙角,走进一个边门,来到方丈室前,对孔广生说道:“你自己进去吧,我还有晚课未做哩!”说完自去。
孔广生见方丈室内,灯火未灭,推门进去,便看到觉明仍坐禅床之上,连忙上前拜见。
觉明笑道:“你来了吗?起来坐下好谈心。”
孔广生这才起身,在觉明旁边坐下,两眼直看着觉明脸上,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觉明好似已知道了他心中之事,说道:“你不认识我了吗?这也难怪,分别之后,一晃又是二十年了。”
孔广生听了愈加惶惑,连忙问道:“弟子愚昧,还请大师指示。”
觉明叹了口气说道:“你前生和我同门,是我师弟,只为一念仁慈,救了两个女人,且又牵动凡心,因此种下尘缘,并且外功也未积满,所以要多厉一劫了。”
说时便用手在孔广生顶门上一拍,孔广生立刻心中一惊,似乎已想起了过去之事,但又记不清楚,只觉得自己本是一个和尚似的,因此不由得跪倒在地,请求觉明超度,愿意祝发为僧。
觉明道:“现在时日还早,你前生之缘,未能了尽,又何能便行出家,老僧此次叫你前来,不过是为着前世手足之情,提醒你一句罢了。”孔广生仍是央求不已,觉明笑道:“各人因缘,各人自了,我又何能帮你的忙?何况今日即就是为你祝了发,那就不独对你无益,而且有害了,难道还愿意看着你再多厉一劫吗?起来吧,只要今后在江湖上,少造杀孽也就是了。”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交给孔广生说道:“你我尘缘已了,相见之期,当在六十年后,给孤独园中,这本书送给你,算作临别纪念吧!你能依着上面的口诀,勤练不辍,自有好处,同时日间老僧已用功夫,为你打通任督二脉,练习起来,当不困难,不过读熟之后,便要把它付诸丙丁,莫使发落人间。”
孔广生一看封面上写着“大乘秘芨”四个字,心知是佛门降魔秘诀,连忙谢过收好,又想起了屠龙居士,便告诉了觉明,请他指示。
觉明道:“此事我已知道,并有许多事尚不便与你言明,你放心去做好了,不过日后,你还得要他帮一次忙,虽然为时还早,可是事先和他留下一个交情,也是好事,天山之行,可以不必理会,明年八月,他在湖南桃花源有事,你能赶去,助他一臂,也就够了。”接着便催孔广生赶快回去。
孔广生又问了一声诸天寿的下落,觉明道:“你们相见有日,不必多问,明日便和王贵上路好了,迟早总会见到面的。”说完闭目不语。
孔广生无奈,只好拜谢出庙,回到马家,就着灯下一翻,“大乘秘芨”薄薄的只有三五页,所讲的便是江湖上传闻的“大乘神功”和一十八手降魔剑法,心中大喜,便也不再睡,一口气就把它完全记熟下来。
孔广生本来聪明,未到天明,已能一字不误的背诵出来,而且有会于心,便依着觉明的话,就着灯火把书烧掉,从此每夜依着口诀进修,果然不出三个月,便把大乘神功练就,十八手降魔剑,亦已纯熟,从此武功大进,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第二天孔广生和王贵起身之后,便收拾妥当,向马氏昆仲告辞上路,因有王贵同行,便把封嵩祝所送的马,留在丹徒,和马氏兄弟之间,自有一番依依不舍之情,却也不要多说,两人过江之后,从瓜州到扬州,一路北上。
孔广生虽已听到封嵩祝说过,井家岗井武贵,已经被人消灭,但到底放心不下,不知传闻是否真实,便对王贵说,想到井家岗去弯一弯。
王贵本来无事,也就答应,不一日,到了井家岗一看,果然已成一片荒山,人迹毫无,当然不会在那儿找到诸天寿了,因此便又沿黄河折而向西,从东阿渡河,经过寿张、濮阳,入了河南地界,便打算走滑县,出修武,奔沁阳,抹过济源,由王屋,邵源上王屋山,这是一条近路。
这一天,二人行至修武,为着赶路,错过了宿头,又正值是个天空多云将近月底的日子,路又不熟,走着走着,便迷了道路,心下不免着急。
幸巧王贵身边带着一个灯笼,好容易才摸到一座房子面前,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破庙,山门已经不见,瓦砾麈封,神像也是东倒西歪的,只有大殿的屋顶,还有一半未塌,可以聊避风露,二人无法,也就只好暂时容身,打算等天明以后再走。
这时夜风正急,二人是既饥且冷,眼看着大殿一角上,又停放着一口棺材,便更加增加了凄凉恐怖的气氛,虽说他二人都练有武功,胆气颇壮,可是拦不住饥寒由内而发,一阵风来,便不由得毛骨悚然。
不一会,蜡烛又已燃完,幸好云散,借着那一弯斜月,还能看得出一点东西来,二人因地上太脏,因此连行囊都没有解开,只找了几块砖头,当做凳子,坐在一起,闭目养神。
谁知就在这时,庙外滋溜一声,直似鬼鸣,二人连忙睁目一看,便看到有一个无常鬼,从庙外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约而同,一齐起身,提起行囊,便从庙后逃去,那庙后墙已倒了半截,所以二人一跃而过,不敢停留,连纵带奔,慌不择路,逃出里许,才敢回头。
幸喜那鬼并未追来,这才放心,又向前行,不久便看到了一户人家,孤伶伶的立在路侧,从房子看来,倒并不小,也有个二三十间,二人一商量,便打算上前借宿,谁知敲了半天门,却没有人应声。
孔广生抬头一看,那门墙上还贴着“恕讣不周”的字样,心知这户人家,丧事未久,但却奇怪为何无人应门?这时露湿霜重,王贵一连打了两个喷嚏,便对孔广生说道:“贤侄!我实是吃不消了,他们无人应门,也许是睡得太死,我们且进去一看,看到人时,借间空房,安一下身,明日一早便走,也就是了。”
孔广生心中虽然不愿,但看着王贵那付冷得发抖的样子,又觉不忍,只好点头答应,双双越墙而人,四处一找,竞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直到走到后面,才看到正屋东房之中,有灯光外露,二人顾不了许多,便走了过去,从窗隙中向里一看,不由又大吃一惊。
原来房里正有一个穿着死人衣服的女鬼在那儿,二人连忙退后,打算逃走,可是一回头,墙上又冒出了一个无常鬼的帽子来。
这一来,二人一惊非同小可,逃也不敢再逃,只好双双一纵,躲到墙角水缸旁边黑地里藏着,不敢作声,连大气也不敢出,心中直似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