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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意绵绵 双星作月

卫天冲刚刚走近身前,一见这赤金小盒,顿时惊得退了一步。

“是‘毒龙丹’吗?姑娘?”卫天冲语音颤抖地问道。

花墨兰闻声仰面,神色忧伤的看了这位名震江湖,实际上又似并无真才实学的一派掌门一眼,只见他两鬓赛雪,银髯似霜,似惊似喜的神情中,仍然透出一股沉痛的愁惨与焦急,知道他感激狄抱寒解围之德,绝不会存着什么不良之心,于是螓首微摇,黯然说道:“晚辈不知是否真有‘毒龙丹’其物,这盒内所藏倒是一粒功能起死回生的疗伤圣药,乃是家师赐予晚辈,备作防身保命而用的。”

说话之际,早将手内的赤金雕龙小盒旋开,取出其中所藏一粒核桃大小的丹丸,捏碎内外两层蜡壳,匆忙地将丹丸喂入狄抱寒口中,然后取出一方丝绢,轻轻地擦拭着他七窍内溢出的血迹。

狄抱寒此时身心惨痛,一缕余气在体内悠悠荡荡,似欲脱口而出,他髫龄开始练功,根基扎得极稳,这时虽然神魂飘摇,生命彷佛空际如游丝一般,但灵智未眛,对于周遭的情况尚还明白,丹丸入腹之后,立觉五内如焚,内腑胀得剧痛无比,跟着人也昏了过去。

卫天冲与花墨兰守在他的身侧,两人俱皆紧张万分,他受创太重,一粒丹丸是否能以挽回他的生命,连花墨兰也是惴惴不安,丝毫没有把握。

蓦地!

卫天冲花墨兰同时凛然一惊,一齐凝神朝湖面看去。

“老前辈!”花墨兰急声道:“来船为数不少,依晚辈判断,必是‘阴阳双圣’师徒等人,他们对狄公子志在必得,不知老前辈有何高见?”

卫天冲双目含悲,瞥了地上的四具尸体一眼,再望望湖面急驶而来的船只,半晌说不出话来。

花墨兰更是眼含泪水,满脸焦急惶恐。

花墨兰卫天冲两人望着湖面如飞驶来的船影,发呆了半晌,还是卫天冲较为沉着,武林经历丰富,略一忖思,毅然地抱起狄抱寒,说道:“不怕姑娘见笑,卫天冲虽然忝属一派掌门,武功却不足与这几个江湖巨擘相抗衡,若依卫某浅见,不如权且离此绝地,待至湖岸时再作计较。”

花墨兰点首称是,转身奔至水滨,当先跃下一叶扁舟之内,一等卫天冲抱着狄抱寒跳入舟内,立即双桨如飞,朝着微山湖的东岸划去。

舟行似箭,片刻之后,两人业已辨出身后的舟楫之声改了方向,知道对方亦已发现了自己,正尾随自己这条小舟追来。

后面追来的正是“阴阳双圣”丙灵丙晟师徒,两个老道狡狯绝伦,先时发现了“玉面毒心”长孙咎,只道他与狄抱寒是一路,则自己虽然人多势众,未必就能讨得便宜,因而立即约束住一众弟子,潜伏在一旁观看动静,“玉面毒心”长孙咎虽也发现了他们,只是他一心全在长孙萼身上,并未将这批鬼鬼祟祟的杂毛放在心上。

两个老妖也真有耐性,一直守了近两个时辰,忽见“玉面毒心”长孙咎脸上血肉模糊,挟着“断魂仙”长孙萼如飞而去,跟着又见“天巧星”孟康带着傻小子孟圣跟踪走了,两个老道还以为“玉面毒心”长孙咎伤在“天巧星”孟康手中,因而立即下船,再度来寻狄抱寒的晦气。

前后舟船相隔不过半里之遥,夜静更深之下,彼此间的行船声皆可听到,再过片刻,花墨兰已将小舟摇近岸旁。

上岸之后,卫天冲立即朝着花墨兰肃容说道:“卫某不知姑娘的来历,但姑娘既肯舍却防身保命的灵丹圣药救狄公子活命,则自必与狄公子具有渊源,江湖豪侠,不尚矫情,卫某欲请姑娘先将狄公子送离此地,卫天冲留下虚挡一阵,然后再谋脱身之策,不知姑娘可有碍难之处?”

卫天冲的话讲得斩金截铁,花墨兰只得坦然道:“狄公子乃是晚辈恩师故人的门下,助其脱险,晚辈义不容辞。”

卫天冲闻言之后,不待花墨兰将话说完,立将狄抱寒放在她的背后让她背好,接着又将那柄宝剑插还狄抱寒腰间,于是沉声说道:“事不宜迟,姑娘赶紧动身!”

花墨兰耳中业已闻到湖上传来的呼喝之声,只得头也不回地向东疾奔而去,同时口中高声道:“老前辈义薄云天,晚辈权代狄公子致谢!”

谢字出口,人已奔出数十丈外,可叹狄抱寒七尺男儿,身负绝世武学,投身江湖不久,竟然两度被女子背负着逃命。

花墨兰的年龄虽然只长“断魂仙”长孙萼一岁,但长孙萼飞扬跳脱,练武不够勤奋,而且生性好动,自小闯荡江湖,浪费了不少练武的时间,花墨兰虽然也是自幼即已归入了“情天一魔”花无忌的门下,很早就已练成了一身足可驰骋江湖的武功,但她一直随侍在花无忌左右,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因之无论是轻功内功,俱较长孙萼精纯深厚得多,身材也较为修长些,背伏着人跑路也稍微方便点。

半夜疾奔,天亮时已至郸县城外,两三个时辰内奔驰了一百余里,确也难为了这位姑娘。

一直无气无息的狄抱寒,这时陡地手指微动,气息微弱地唤道:“兰姑娘兰姑娘……”

花墨兰百里疾奔,宁费气力,跑得又平又稳,唯恐狄抱寒受到震伤,此刻听他已能开口讲话,不禁双目莹然,大有喜极而泣之势。

“花姑娘,您先憩憩吧!”狄抱寒说。

花墨兰停身在路旁一株大树下面,将狄抱寒放至地上,让他靠着树干坐下。

“狄大哥伤势如何?”花墨兰坐在他的身旁,低声问道。

“多谢姑娘的一粒灵丹,姑娘救命之恩,在下粉身难……”他中气不继,最后一个报字竟说不出来。

花墨兰急忙拦住他,道:“大哥勿须客气,那粒丹丸原是狄大哥师门所有,上次在微山湖时,恩师就准备让你服下的。”

花墨兰见他满面惊疑,一双俊目睁得大大的望着自己发呆,于是微微一笑,又复说道:“并不是什么‘毒龙丹’,大概是灵芝冰莲等物所炼,除了疗伤袪毒之外,尚有培元固本,延年益寿之效,至于说服后能增加功力,据小妹想只怕未必。”

说着探手怀中,摸出那只赤金雕龙小盒,旋开盒盖放置在膝上,接着又取出一只扁形玉瓶,拔开瓶塞,倾倒出十余粒桐子大小的黑色丹丸在盒中。

花墨兰收好玉瓶之后,拈起两粒丹丸递与狄抱寒,道:“大哥快些服下。”

狄抱寒依言服下两粒丹丸,花墨兰笑道:“家师早年喜好丹道,晚年潜心武学,将一些钵儿罐儿都赐给了大师姐,大师姐继承了这一门衣钵后,成日里不是外出采药,就是闭门炼丹,丹药炼好之后,凡救人济世的就赐给我,凡杀人害命的就赐给二师姐她们……”

狄抱寒听得忍笑不住,插口说道:“花老前辈也真怪!”

花墨兰怕他出言不敬,连忙截断他的话,道:“恩师对大哥可是极为爱护,依小妹一旁观察,她老人家看重大哥的程度,似乎尚在我们姐妹之上哩!”

狄抱寒听她这般讲法,一时不知如何措辞,顿了一会方才说道:“兰姑娘的武功似乎在同辈姐妹之上,而且高得很多。”

花墨兰摇头道:“四师妹限于资秉,二师姐爱玩,恩师量才施教,因而各人的成就也不相同,不过大师姐的武功……”

她略为一顿,抿嘴一笑,继绩道:“不在狄大哥之下。”

她为人端凝,花红蒂因狄抱寒而死,因此她也不提三师姐的事。

狄抱寒笑道:“姑娘不必客气,我知姑娘的大师姐武功在我之上,单凭她这两粒药丸……”

药丸虽是不错,终还是刚刚服下,这刻话讲多了,又有些气喘起来。

花墨兰急忙道:“狄大哥九死一生,这伤还须好好地调治,如今且至郸县城中觅一落脚所在,先行养息几日再行计较吧。”说着将那只赤金雕龙小盒交与狄抱寒,道:“大哥带在身上,早晚服上一粒,当可有助于身体早日康复。”

狄抱寒见她这般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不觉眼眶一热,几欲落下泪来,急忙收起小盒,由地上站起,花墨兰一旁扶侍,情意殷殷,毫无忸怩之状。

“大哥体力未复,恐怕不能步行吧?”花墨兰道。

狄抱寒但能支持,岂忍再复劳她背负,急忙说道:“此处离城不远,咱们安步当车,慢慢踱去吧。”

花墨兰虽是不胜关注之情,却也不便执意勉强,于是两入缓步而行,向着郸县城中走去,一会转入了大路,再行了半个时辰,业已来至城门之下。

此时开城未久,城内赶远道的向外挤出,四郊赶早市的向内挤入,肩挑背负的哼哼喝喝,骑马赶车的吆吆吼吼,加上驴鸣马嘶,车声粼粼,真是熙熙攘攘,混乱嘈杂。

狄抱寒行了这段路程,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花墨兰左扶右托,护着他朝前行去,方自进得城内,狄抱寒突觉腰间一动,接着衣袂风响,一条大汉擦肩而过,朝前疾奔而去。

花墨兰感觉有异,急忙问道:“狄大哥,可有何处不妥?”

狄抱寒喘息未定,伸手一摸腰间,苦笑着道:“宝剑被偷儿连鞘弄走啦!”

花墨兰急道:“此贼轻功不弱,似非一般鼠窃狗盗之流!”

两人朝前望去,这窃剑之人已快奔出视线外了,花墨兰委决难下,又想追回宝剑,又不放心狄抱寒单独留下。

狄抱寒道:“算啦,待以后再设法找寻吧!”他是顾念花墨兰一路奔波,不欲再令她劳累。

就在此际,两人身后蓦地响起“希聿聿”一声马嘶,接着疾风骤起,黑影一幌,一匹神骏至极的“乌云盖雪”奔过身旁,眨眼间跑出了老远。

“好马!”狄抱寒情不自禁的喝釆。

“骥子龙孙,飞兔翔麟不如也!”

这匹马确然举世难见,先时跟在两人身后“得得”缓行,两人皆未在意,此时起步之间,速度快得风驰电掣一般。

“鞍上少女狄大哥是否识得?”花墨兰问道。

“小兄不识此人。”狄抱寒摇头答。

“小妹亦不认识。”花墨兰道:“倒不知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是见财起意,也要插上一手呢?”

狄抱寒轻哂道:“多半是黑吃暗的勾当!”他连遭怫逆之事,所见巧取豪夺之人多了,因而对于一般江湖人物的印象,也都变得坏了。

两人走完了一条长街,正在找寻客店落脚时,蓦地看到远远聚了许多行人车马,团团地围了一个圈子。

花墨兰忙道:“狄大哥请看,前面围了那许多人,看样子宝剑还有希望哩!”

狄抱寒大喜过望,这剑乃是司徒砚梅所赠,纵是一段顽铁,他衷心亦不愿就此遗失,何况他暗中已存相机退还司徒砚梅之心。

两人来至近前,挤进场中一看,果见那汉子手挥宝剑,与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穿着一身银色衣衫的少女激战方酣,这少女徒手进击,招招欲夺握在汉子掌中的宝剑,这大汉的武功竟然超出了花墨兰及狄抱寒意料之外,一套剑法使得狠辣稳准。

狄抱寒看了几招,轻声对花墨兰道:“这少女武功底子倒也平常,不过有许多厉害招式却是‘天巧星’孟康的家数,这男子所使剑法,小兄尚是初次见到,不知属于何门何派?”

花墨兰微笑说道:“是嵩阳派的‘子午定神剑’,你看我此时是否应该出手?”

狄抱寒笑道:“姑娘如能代为取回宝剑,在下不胜铭感。”

花墨兰颔首应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说罢莲足轻移,缓缓走前两步,亮声叫道:“两位暂请罢手!”

她语音清脆,另有一种威仪,场中相搏的二人闻声之后,果然各自向后纵出一步,俱皆停下手来。

花墨兰见这少女长得骨肉均匀,姿色颇为不俗,这男子则四旬未到,鹰鼻鹞眼,面相阴鹫之中,更有一股暴戾之气,于是朝着少女微衽,道:“多谢这位姐姐出手相助,且待小妹取回宝剑,回头与姐姐道劳。”

这少女秀目流盼,不住地打量花墨兰与狄抱寒两人,这时娇声一笑,说道:“你先别弄错了,我追他是因这不义之财,见者有份,行侠仗义么,我可没有兴趣!”

花墨兰微微一笑,道:“若非姐姐出手,此人早已带着宝剑飘然远遁,总是感激万分的。”

这少女眼波流转,再次扫了狄抱寒脸上一眼,她见狄抱寒面色苍白,七窍之下隐隐尚有血迹,知道他必负重伤,不能与人交手,心欺花墨兰年幼,又见她讲话极为客气,只道她武功尚浅,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敞声笑道:“你也先不用感激,我并未说我就此不要宝剑,你们既然用得起这种武林罕睹的利器,想来决非是籍籍无名之辈,如今我们三人同时动手,谁的本领高强,先抢着了宝剑,其他的人再也不许纠缠,反正这种神物仙兵,武功不够终必是保守不住,说不定因宝招灾,反而惹上杀身之祸。”

花墨兰外柔内刚,绝非可予轻侮之人,此时见这少女骄恣狂妄,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不觉勃然大怒,欲待给点颜色与她看看。

狄抱寒突地插口问道:“这位姑娘贵姓芳名,师承门派为何,不知是否可以先行见告?”

这少女一听狄抱寒语音干涩,中气不继,越发证实自己所料不差,于是目光一掠,状颇得意的道:“姑娘姓齐名霞,人称‘飞天龙女’,至于武功么,却是家传艺业!”

狄抱寒听她姓齐名霞,胸中业已了然她的来历,一时修眉紧蹙,望着地上出起神来。

花墨兰见他神色有异,急忙回至他的身旁,低声问道:“大哥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狄抱寒轻轻一叹,抬头说道:“此女乃是巢湖‘过天龙’齐敖之女,‘天巧星’孟康欲为其蠢子聘作妻室,如今事情有变,她自己谅必还不知道!”

原来他自己是个断肠之人,对于“飞天龙女”齐霞之遭遇情变之事,竟油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几句话虽然讲得声音不大,“飞天龙女”齐霞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惊而又惊,奇而又奇,惊的是傻小子孟圣立意要娶自己为妻,自己虽然嫌他愚蠢,衷心并非真的情愿,只因为自己的父亲一则慑于“天巧星”孟康的武功,再则又想与孟康攀亲之后,藉其威望以巩固自身在黑道中的地位,这门亲事原系孟家主动,不知何以临到要纳聘时又起变卦,她奇的则是不知狄抱寒是何来历,何以一听自己的姓名,即知自己是孟家欲纳聘的媳妇,而这种孟齐两家的私事,他又何以能够知道?

正当“飞天龙女”齐霞思忖末已,狄抱寒满怀倜怅,暗自神伤,花墨兰则立在狄抱寒身旁,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安慰他才是的一刻,那窃剑汉子陡地闷声不响,猛朝丈余外看热闹的一排人墙顶上跃去,显然是想藉这般闲人作屏障,以便乘机逸去。

“飞天龙女”齐霞爆出一串银铃似的娇笑,银衣映日,彷佛一朵白云般的离地而起,疾向窃剑的大汉身后跃去,花墨兰与狄抱寒站得较远,她仍是委决难下,不放心离开狄抱寒太远。

这窃剑的大汉一跃数丈,轻功实是不弱,但“飞天龙女”齐霞身手更高一筹,一跃之势未衰,人已追临大汉身后五尺以内,玉臂一探,疾向大汉颈后抓去。

这时二人俱在空中,这大汉一觉“飞天龙女”齐霞舒臂抓来,立即反手一甩,猛然洒出一蓬乌光闪闪的细碎暗器。

原来这大汉在起步之前,即已在掌中藏了一把喂毒铁沙,“飞天龙女”齐霞长笑未歇,纤手刚要够到大汉的后颈,陡见乌光一闪,鼻中同时也闻到一股腥臭之气。

这一手实是阴损霸道至极,毒沙细碎而多,出手四散,所布面积极广,这般近身打出,当真是阎王帖下,任谁也难以躲避。

“飞天龙女”齐霞一念轻敌,身蹈险境,亏在她绰号“飞天龙女”,对于凌虚变化素有专长,此时发觉自己殆危,立即口中一声娇叱,双袖疾舞,身躯盘旋一匝,霍地向上激射了一丈来高。

花墨兰狄抱寒俱都面色大变,怔得叫不出声来,两人一般心思,都觉得如果换了自己,今日实是难逃此厄,岂料一念未了,“飞天龙女”齐霞宛如突然间头顶撞着了屋梁一般,半空中身躯一震,笔直地掉下地来。

“飞天龙女”齐霞人一落地,身躯立即微微战懔,面色也逐渐泛出一层青紫之色,眨眼之间,目光已呈呆滞之状。

花墨兰惊惶失色,脱口叫了一声,接着飞快地闪至齐霞身前,出手似电,连点了她胸腹间“天池”、“五枢”、“巨阙”、“建里”、“气海”五处穴道,接着游目四顾,朝着周围人群中逐个扫视着。

同时间看热闹人众也在一阵熙攘之后,朝外退出了一丈多远,只见那个窃剑的大汉目瞪口张,抬臂扬足,摆着一个向前狂奔的姿式,纹丝不动地定在另外一边,宝剑与剑鞘却已沓如黄鹤,不知去向。

狄抱寒走到花墨兰身旁,讶然问道:“这姑娘中的什么暗器?怎的厉害到如此地步?”

花墨兰蹙眉道:“是‘寒魄神针’,二师姐就在近旁!”

狄抱寒喃喃咒道:“又是这个害人精!”

接着向场外扬声叫道:“花紫云,赶快滚出来!”

花墨兰也高声叫道:“二师姐,快点出来啊,咱们一道回山去吧!”

等了一会,场外依然无人应声,花墨兰急道:“二师姐如果不出来,这齐姑娘的性命势将不保!”

“兰姑娘没有解药?”狄抱寒问。

花墨兰摇头道:“我素来不用暗器,这毒针是大师姐所炼,连着解药一并交在二师姐手内。”

狄抱寒本已对这齐霞生出一种同情之念,这时见她又是伤在花紫云手内,不觉怒上加怒,不可遏止,一见花紫云久不现身,顿时忘了自身的利害,朝着场外厉声怒骂道:“花紫云,你这个贱东西,少爷此时身负重伤,有种就现身出来,取下狄少爷项上的首级!”

几句话说得声音太大,顿时震得肺腑剧痛,咳嗽不已,额上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花墨兰忧急异常,用一种近于哀求的声音道:“狄大哥保重身体,请看在小妹恩师的份上,不要与她呕气吧!”

紫影一闪,朝暾下多了一位云鬓高髻,长裙曳地,芙蓉如面,艳光照人的丰腴美人,果然正是将“断魂仙”长孙萼打入了十八层阿鼻地狱的花紫云,那柄宝剑还不是好端端地插在她的肩后。

花紫云长裙摇曳,环佩叮当,一步一步的朝着狄抱寒走来,狄抱寒面对这个一手破坏了自己与长孙萼的美满姻缘,毁了长孙萼的毕生幸福,令她月缺花残,抱憾终生,自己则心碎肠断,情天难补的女人,真是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食其肉,寝其皮,令其永世不得再为人身。

可惜他此时手无搏鸡之力,即使想舍却性命,与她拼个同归于尽也不可能。

狄抱寒恨得双眼喷火,牙齿挫得格格作响,浑身发抖,指甲刺得掌心鲜血淋淋,相反地,花紫云却是容光焕发,玉靥堆欢,彷佛正经历着生平未有的喜事一般。

花墨兰则面色铁青,站在狄抱寒身旁,双目盯住花紫云瞬也不瞬,显然是在严行戒备,以防花紫云猝然出手加害狄抱寒。

花紫云春风满面,笑盈盈地打量了狄抱寒一会,说道:“此时杀你,你做鬼也不心服!”

说罢娇躯一转,飘身到了“飞天龙女”齐霞商前,两指一弹,投了一粒丹丸在她的口中,接着玉掌连挥,解了花墨兰所点的穴道。

“玉蕊宫”的“寒魄神针”江湖上闻名色变,其毒性确然是可怕得惊人,这毒性来得猛烈,去得神速,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就这顷刻的工夫,“飞天龙女”齐霞面上的青紫之色业已退尽,人也恢复了常态,只是心中余悸犹存,仍是怔忡不已。

花紫云柳眉一扬,不屑地道:“你不过得了孟康一招两式的传授,也敢目空四海,横行霸道起来,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实对你说,傻小子孟圣如今业已不再要你为妻,改聘了‘玉面毒心’长孙咎之女‘断魂仙’长孙萼,你那倚为靠山,仗以为恶的……”

“飞天龙女”忍耐不住,愤然截断花紫云的话,道:“你休要信口雌黄,姑娘乃是逃婚至此,今日不慎中了你的暗算,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有一天还你今日之赐!”

花紫云放声大笑,道:“逃婚?有意思,冲着这两个字,今日我也不为己甚,现在你走吧!”

“飞天龙女”齐霞所说逃婚虽然是假,不过这门亲事告吹,她除了感到有点面上无光外,确也没有什么伤心之处,此时知道自己斗花紫云不过,遂将一腔怒火强行压下,反身朝着停立远处的“乌云盖雪”奔去。

“站着!”花紫云笑吟吟喝道:“岂不闻偷鸡不着蚀把米,人可以走,马匹须得留下。”

花紫云在江湖上的名头与“断魂仙”长孙萼同样响亮,她气焰高涨咄咄逼人,早已令齐霞忍无可忍,只是齐霞方想身中暗算,花紫云究竟如何将“寒魄神针”打在她的身上,甚至究竟打中自己身上的何处,她到此刻仍然没有弄清楚。

心虚胆怯,使“飞天龙女”齐霞不敢贸然动手,银牙一咬,终于狠狠地盯了花紫云一眼,徒步朝着城外疾奔而去,那马儿见到齐霞独自奔走,立即一声长嘶,朝她追着跑去,花紫云身法如电,闪身到了这匹“乌云盖雪”之前,在马头上略为抚弄之后,这马竟然四蹄着地,陡地驯伏下来。

花紫云娇笑连声,一跃飘然上了马背,微一控辔,到了那窃剑大汉身畔,莲足一摆,将大汉踢得飞出一丈多远。

这大汉一个踉跄,旋又冲出了五六步方始拿桩站稳,花紫云含笑说道:“你的功夫不错啊!叫什么名字,是何人的属下?”

这大汉倒是招子雪亮,闻言抱拳道:“在下‘三手枭’杜子雄,乃是‘金掌夺命’褚老太爷的属下。”

花紫云笑道:“原来是褚万霸老儿的门下,你很行嘛,使毒沙不带手套,是练的毒沙掌?”

“三手枭”杜子雄忙又拱手道:“在下功夫浅薄,毒沙原是练掌用的,出门时顺便带了一点在身边。”

花紫云频频颔首,又复满面笑容的道:“你身上有我的三根毒针,倘使与你的掌毒不相抵触,倒也没有多少妨碍,不过纵或毒性相埒,发作也在一个月之后。”

“三手枭”杜子雄颇为镇静,脸色阴晴不定地顿了少顷,立即躬身说道:“姑娘有何吩咐,小人无不唯命是从。”

花紫云淡然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须你跑一趟金陵,打听一下‘天巧星’孟康家中可有什么事故,五月十八日的喜事办是不办?今日五月初二,约莫十日之后,我可到达沐阳,等候你的回话。”

“三手枭”杜子雄听完之后,立即拱手说道:“小人这就动身,不知姑娘在沐阳时停云在什么所在?”

花紫云想了一想,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去处,反正不在行旅客店,就必在观庵寺院,或许我一时高兴,到褚家堡去玩玩也不一定。”

“三手枭”杜子雄不敢多问,打了一躬,立即向南奔去。

花紫云带转马头,朝着花墨兰道:“五妹走吧,二圣宫的杂毛要来问你讨人哩!”说着马缰一抖,当先朝前驰去,狄抱寒知道既已被她缠上,自己伤势未愈多半难以脱身,只得与花墨兰依旧缓步而行,顺着她去的方向走去。

转过一条横街,立即有个店伴在道旁迎着,进店之后,发觉花紫云要了一明一暗的两个房间,在其中自顾自的梳洗起来。

两人进至房中,狄抱寒忙对花墨兰道:“兰姑娘就在此间安歇,小兄另去找间住室吧。”

花紫云身在里间,突地高声叫道:“狄抱寒,滚进来!”

狄抱寒双眉紧皱,冷然哼了一声,跨进里间一看,花紫云坐在铜镜之前,披散着一头长可及膝的秀发,正在用一柄犀角发篦一下一下的梳着。

“想溜走那是做梦!”花紫云一手挽发,一手慢慢的梳理,头也不回地说。

“咱们两人是不世之仇,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过眼前我决不杀你,我要看看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如何报答我五妹的救命之恩!”

花墨兰站在门边,烦恼无限的道:“二师姐,你须仰体恩师之意……”

“拍!”的一声,花紫云将发梳摔置几上,猛然回头道:“小丫头,你敢抬出恩师压我,师傅对你讲过什么啦!”

花墨兰目凝幽怨,缓缓的道:“恩师恐你伤在狄大哥手中,那时仇雠既结,势必损及上辈的情谊,因此才命我留下,暗中救护师姐,如今情势一反,狄大哥因你之害,落得身受如此重创,你若再与他为难,则定然大伤她老人家之心。”

“哼!”花紫云嗔目瞥了狄抱寒一眼,道:“你可知道狄抱寒誓必杀我?你救他的性命,是否存心要除掉我这个师姐?”

花墨兰尚未答话,狄抱寒怒不可抑,沉声说道:“花紫云,你张狂什么?狄某人在此处,要杀要剁,最好尽早下手,等到狄某伤势一愈……”

“伤愈了你待怎样?受恩不报,情何以堪,你有脸奢言报仇?”

花墨兰道:“江湖上拔刀相助之事所在皆有,小妹既未施恩,亦不望报,二师姐,你这般折磨狄大哥,不知居心究竟何在?”

花墨兰是个秉性刚毅,自尊心极强的姑娘,她忍耐至此,已是到了最高限度,这时语音越说越冷,脸上逐渐凝聚了一层萧杀之气。

花紫云见这个小师妹大有翻脸不认人之势,不由恨得玉面变色,狠狠地道:“小丫头,你是自信胜得过我,是吧?看你这副神气,莫非想要与我动手试试?”

花墨兰一时未曾接口,两人紧绷着脸,四目相对地站着。

狄抱寒暗暗忖道:“花紫云阴险毒辣,兰姑娘善良方正,何必因我之故,令她们姐妹反目,一个不好,反为兰姑娘招致无妄之灾!”想着身往几旁一张椅上一坐,朝着花紫云道:“花紫云,冤有头,债有主,我自报兰姑娘之恩,自报你花紫云之仇,你也不必横生枝节,有什么手段都冲着我狄抱寒来吧!”

花墨兰忽地幽幽一叹,道:“以下犯上,小妹自是不敢,不过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总望二师姐凡事三思而行才是。”言罢转身,退至外间房内去了。

花紫云气得望着她的背影跳足不已,半晌之后,口中喃喃地道:“哼!你救得了我么?”接着蛮腰一扭,倒向榻上蒙头大睡起来。

狄抱寒坐在椅上,慢慢地阖上了眼睛,他脑海中思潮起伏,陡地出现了许多人影。

长孙萼,“断魂仙”长孙萼,一个盈盈十六的少女,她与狄抱寒曾有信誓旦旦的盟约,两人原只望生死相许,永生不渝的,如今一切成空,只留下无尽的伤痛,无尽的恨憾,无尽的惆怅。

“情天一魔”花无忌,她待他狄抱寒应该算好吧?狄抱寒忖道:“如果这一切仅只因为怀念先师的情谊的话,花无忌不愧称为‘情天一魔’,她用情实也够深了!”

狄抱寒想起他的师母来,一位貌似天仙,武功深不可测的女子。

“先师必然是有负于她!”狄抱寒想道:“不过人死不记仇,就她对待自己的神情来说,末免又显得薄情了些!”

司徒砚梅,一位极端温柔敦厚的姑娘,花墨兰,她给人的印象是坚忍卓绝,落落大方,花紫云,一个狼子野心,杨花水性,十恶不赦的女人。

忽然间,他又想起为人拘谨,貌相较好的司徒谨来,此时他自己为情所苦,因而对情爱之事突地变得敏感起来,想到昨日在微山湖畔,司徒瑾两次跟在花墨兰身后出现,看来司徒瑾必是对花墨兰一见倾心,有意地追蹑在她的身后。

思忖之问,蓦地胸口一痛,两眼金星乱冒,太阳穴上如遭锥击一般,于是定了定神,摒绝了一切杂念,接着就沉沉地熟睡过去了。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发觉自己睡在床上,鼻中闻得着一缕非兰非麝的幽香,他本能地在床上摸了摸,被他摸着了一根长长的发丝。

“大概是深夜了吧!”狄抱寒忖道。

他试着提起一口真气,可是微一凝气,胸口即感刺痛,而且真气流窜孱弱,实也无法凝聚得拢。

他知道要想内创痊愈,尚须许多时日的休养,如是无声的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朝着外间房里走去,落脚重浊,起步拖沓,他此时已与一个毫无武功的人一般无二。

刚刚跨入外间,房门微开,一阵香风扑入了他的怀中。

“醒来多久啦?腹中饥饿了吧?”语音低悄,但却掩不住万斛柔情,香泽微闻,宁不令人有眸然之感,可惜狄抱寒此时身心两皆残破,何况又知道几乎扑在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子,正是自己的生死强仇,自己憎恨还来不及的花紫云。

花紫云见他久不回应,低笑一声道:“啊!我倒忘了,咱们仇深似海,你是不应该理我的,也罢,你坐回榻上,我去唤五妹来侍候你吃饭。”

狄抱寒淡淡的道:“花紫云,你我之间不是意气之争,我不会对你装模作样,你也不必对我讨好卖乖,咱们将一切恩怨搁置一边,彼此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否则休怨我口舌无情,出言折辱了你!”

花紫云咯咯而笑,螓首已是靠到了狄抱寒肩上。

“对啊!咱们各行其是,我高兴如何便如何,可不管你待我怎样,我也不是黄毛丫头,你是无法激怒我的!”说着捏着狄抱寒的双臂,将他推回里间,按着他坐向榻上,狄抱寒本就体虚无力,双臂为她捏住,那里还有违拗的余地。

“乖乖地坐着,你敢到处乱跑,当心我点你的穴道!”花紫云道。

花紫云走后,狄抱寒重又朝着外间摸去,他负伤之后,耳目已不如往日那般聪灵,刚刚开了房门,又是一条娇小的人影跃至身前。

“狄大哥!”花墨兰悄声叫道。

“嗯。”狄抱寒应了一声,问道:“是二圣宫的道人来啦?”

花墨兰笑声道:“是丙灵丙晟的几个弟子,他们守在附近不肯下来,大概是丙氏兄弟未到,他们不敢动手。”说着火折子一幌,油灯已然点亮。

狄抱寒寻思道:“生死有定,富贵在天,我何必让两个女子替自己卖命,花紫云的人情更是死也不能领受。”想罢忙对花墨兰道:“兰姑娘请将令师姐唤回吧,这般僵着也是不了,反正逃不脱,不如等到两个老道来时,再作打算。”一言未了,屋顶上业已响起一阵铜钹似的笑声。

“狄抱寒,祖师爷业已驾到,你还不快出来磕头?”

花墨兰一口吹灭了油灯,低声对狄抱寒道:“狄大哥千万别出去,小妹与二师姐自有退敌之策!”

狄抱寒笑道:“多谢姑娘的好意,两个老道卑鄙无耻,狡诈无伦,姑娘绝非他们的对手!”语音甫落,弄堂中霍地响起一声慑人心魄的惨嘷,跟着发出身体倒地的声音。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站在两边屋脊之上,身旁站立着四个弟子,闻得这声惨嘷之后,俱皆现出迷惘惊疑之色。

“姓狄的小儿,你究竟捣的什么鬼,再不出来,祖师爷可要命人烧屋了。”

狄抱寒闻言也是惊疑不已,听两个老道的口气,刚才发出这声惨嘷的想必还不是他们的弟子。

花墨兰见狄抱寒要往外走,急得拉住他的手臂,低声求告道:“狄大哥出去不得,两个老道不一定就敢放火,大哥呆在房内,我与二师姐守在甬道口,咱们拖得一时算一时!”

狄抱寒叹一声,笑道:“那又何苦哩!而且也不一定济事。”

黑暗之中,恍惚觉得花墨兰的手臂微微抬起,似欲落下,却又有些犹豫,狄抱寒急叫道:“兰姑娘使不得!”

花墨兰颤声道:“二师姐吩咐,要我点住狄大哥的穴道,将狄大哥藏起来!”

狄抱寒笑道:“别听她的,这么大一个人,什么地方藏得了!”

“哈哈哈!‘乾坤一怪’的弟子也有藏头缩尾的一天,狄抱寒,祖师爷大叫三声,如果你仍不答应,祖师爷掉头就走,从今以后再不找你!”

狄抱寒怒发千丈,朝着门外厉声高叫道:“狄某即刻就到,你们狂吠什么!”

花墨兰情急泪下,拉着狄抱寒的手臂道:“大哥能不能骑马?”

狄抱寒见她对待自己深厚如此,不禁想起自己与长孙萼的凶终隙末来,于是微微一叹,低声说道:“那匹‘乌云盖雪’虽是异种龙驹,却也无法逃出两个老道的围困,这且不用说了,唯是姑娘待我的恩德,我是只能来世再图补报的了。”

花墨兰毅然道:“大哥别提什么恩德,也不用英雄气短,两个老道虽然厉害,咱们舍命一拼,逃生也未始没有希望。”

狄抱寒微微一笑,突然极为诚挚的说道:“就小兄看来,那位司徒公子对贤妹极为倾慕,彼佳子弟也,似此浊世,殊难再有如此人物,贤妹不妨深思。”

花墨兰淡然道:“此事小妹略有所感,不过彼虽有心,小妹无意。”说着幽幽一叹,继续道:“小妹立志终生随侍恩师,此身决不作人妇之想。”

狄抱寒暗暗叹息,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两人缓步走出房外,狄抱寒想起那柄宝剑,有意将之转赠予花墨兰,于是说道:“那柄宝剑乃是司徒家之物……”

花墨兰好似知道他的心意,不待他将话说完,立即插口道:“小妹知道,狄大哥放心,宝剑现在二姐手中……”

“狄抱寒,你像赴法场啊!”花紫云在暗中道。

狄抱寒仔细一看,除地上躺着一人外,墙角边还倒着一人,于是问道:“这两人是谁?”

花紫云笑道:“乘火打劫的,齐霞自己不敢来,却支使得两个蠢才来盗马匹,不料两个蠢才贪心不足,居然还想摸我肩后的宝剑。”

狄抱寒看墙角那个像是活的,于是朝花紫云说道:“放掉他罢!”

花紫云清清脆脆的一笑,说道:“这可是你求我,好吧!大概是你最后一个要求了,我依你就是!”说着上前一步,一脚踢活了那人穴道,叱道:“还不带着死人快滚!”

那人翻身站起,哼了一声,抱起同伴的尸体走了。

出了甬道,狄抱寒抬头一看,屋顶上人影幢幢,正是那批峨冠高髻,阴魂不散的道人。

花紫云眉飞色舞,喜逐颜开的叫道:“五妹,抬啊,少爷上不去哩!”

花墨兰愁肠百结,却也无计可施,只得与花紫云各自握住狄抱寒的一条手臂,“呼”的一声,联袂飞上了屋顶。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四只怪眼俱皆精芒电射,一齐盯在狄抱寒脸上,半晌之后,丙晟哈哈一笑,说道:“狄抱寒,真人虽是闻得你贵体抱恙,却也未曾料到如此严重,看来你是无法动手的了,只不知你的后事可曾交待完毕?”

狄抱寒傲然一笑,说道:“狄某没有什么可交待的,你们意欲何为,只管下手便了。”

丙灵突地怪眼一翻,朝着花紫云道:“紫云姑娘好啊!你诓得俺们师徒好厉害,俺们只道姑娘算计长孙萼当真为了报仇,不想原来是二美争夫,目的却在这个小子。”

花紫云娇笑不迭,罗袖掩口说道:“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你们兄弟就木之年,能够多学点聪明见识,也不枉这为人一场。”

丙灵呵呵一笑,扬着手中拂尘说道:“紫云姑娘此言不差,我兄弟确然是感激不尽,只不过姑娘相思方酬,好梦才圆,这狄抱寒骤尔为我等所杀,姑娘岂非是得鹿不真,空劳神思么?”

花紫云敞声大笑,说道:“那也简单,回头我随意留下你的几个弟子便了!”

他们愈说愈丑,狄抱寒越听越烦,忍不住鄙夷不屑的横了花紫云一眼。

花紫云柳眉一扬娇声道:“咦!你不说咱们各行其是,互不干扰么?我自说我的,你干么要吃醋捻酸!”

丙灵丙晟生有异秉,两兄弟虽然年将八旬高龄,却仍然断不了寡人之疾,他们见到花紫云这绝无仅有的人间尤物,还能不骨软筋酥,馋涎三尺?只是两个老怪年老成精,火候已至纯青的地步,因此矜持得住,轻易不现出原形,再来也因见过“情天一魔”花无忌的厉害,对于她的门人弟子,深怀戒心,不敢随便招惹。

两个老道被“乾坤一怪”朱问天赶得天涯海角,无处藏身,也可算是半生忧患,饱经风霜之苦了,不料这时被花紫云一言半语,撩拨得心旌摇幌,大有旧病复发之势。

“哈哈!”丙灵笑道:“这小子不识风情,紫云姑娘,贫道兄弟虽有十个弟子,姑娘留下几人原无不可,只是他们道力有限,若是侍候不周,岂不大煞风景,惹得姑娘呕气?”

花紫云浪声浪气的一笑,她狐媚艳丽,这一笑的魅力实也大得很。

“这样吧,你们两兄弟随便留下一个好啦!”花紫云道。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相互看了一眼,这一对鸳鸯脸的老道,头戴天师冠,身穿绛红绣金线的八卦道袍,疏眉细目,塌鼻掀唇,一人手中握住一根玉柄拂尘,那形象倒不狞恶,可是只是滑稽可笑得紧。

两个老怪老奸巨滑,虽然有点色授魂与,忘其所以,但也不致就对花紫云的话信以为真,于是同声一笑,有意相试道:“姑娘美意,我兄弟感激不尽,只是我兄弟联体双生,拆散不得,姑娘何不回手一掌,结果掉身旁这个小子,然后命驾涝山一游,二圣宫不日竣工,我兄弟敢不香花贡奉姑娘!”

花紫云回眼凝睇,盯了狄抱寒一眼,转面说道:“要我亲手打杀他么,我可是舍不得,我看还是你们自己动手吧!不过我素来不惯羁绊,到了你们二圣宫后,你们可不得干涉我的行动,但也勿须将我像亲娘一般的侍奉!”

两个老道嘿嘿干笑,知道自己若擒狄抱寒时,花紫云花墨兰必将出手阻拦,若说真实功夫,两个老道自是不将花氏姐妹放在眼中,不过“情天一魔”花无忌难惹,怕只怕打了小的,恼了大的,二圣宫尚未盖好,又落个火光一闪,化为平地。

“紫云姑娘!”两个老道同声叫道:“若是你肯到俺们涝山去玩玩,俺兄弟今日就饶过姓狄的一遭,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花紫云大笑遒:“好得很,好得很,这笔交易不错,咱们现在就走吧!”

狄抱寒勃然大怒,厉声朝花紫云喝道:“谁要你多管闲事,真是无耻之尤。”

花紫云“噗嗤”一笑,皓腕一伸,一指点在狄抱寒“乳根”穴上,狄抱寒“哽!”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再也无法言动了。

花墨兰急叫道:“师姐,你……”

“我怎么样?”花紫云道:“你也要他,我也要他,哼!”

接着转朝两个老怪说道:“走呀!还要等什么?”

两个老怪不觉一楞,他们搭七搭八,原只是图个嘴上痛快,没指望美梦成真,不想花紫云说干就干,大有为情舍身之意,顿时使得两个老道心花怒放,喜得合不拢嘴来。

两兄弟对看一眼,同是一般心思,都道花紫云花墨兰两姐妹争风,花墨兰的武功他们会过,知道远在花紫云之上,以为花紫云情场铩羽,因而投向自己怀抱之中。

“哈哈!狄抱寒,今日看在花紫云姑娘份上,暂且饶过尔的性命,下次见着,可没这般便宜啦!”接着双双朝着花紫云稽首道:“紫云姑娘请啊!”

花紫云纵声一笑,飘身到了两个老怪身前。

花墨兰被花紫云不三不四的顶了几句,又气又急,这时刚把狄抱寒的穴道解开。

花紫云虽然烟视媚行,放荡不羁,狄抱寒岂能要她为了自己而割肉喂虎,不论她居心何在,也不论她的素行如何,他狄抱寒一个血性男儿,也绝不容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此时一能开口,立即厉声喝道:“统统替我站着。”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见狄抱寒气极败坏,额上青筋跳动不已,顿时哗然大笑,得意到了万分,“乾坤一怪”朱问天将他们追得狼奔豕突,逃了三年,躲了二十余载,他们实不甘心一掌一剑的取掉狄抱寒的性命,这般的折辱于他,才是两个老怪衷心所喜。

“请啊!紫云姑娘!”两个老道高声叫道。

狄抱寒一见几人不理自己,转身欲待离去,顿时怒气填膺,热血上撞,大叫一声,头下脚上的涌身朝着屋下扑去,他此时重创在身,武功俱失,这般一头栽下,还能不脑浆迸裂,当场身死。

花墨兰未曾料到他刚烈至此,竟寻短见,骇得魂飞胆战的跟着扑下,这屋顶不过两三丈高,狄抱寒奋身一跃,刹那间头顶就要着地,花墨兰见事危急,只得双臂疾伸,抓着他的腰肢用力一扳,以自己的身躯垫向底下。

花墨兰香肩着地,娇躯在地上一弹而起,一看手中扶着的狄抱寒,业已双目紧闭,气得昏死过去,同时间屋顶响起了一声中气充沛,声音极为嘹亮的佛号,花墨兰暗自惊道:“这声音不像‘神拳大师’一印所发,不知是那一位空门高人具有这等深湛的功力?”

思忖之间,手掌在狄抱寒身上不住地推拿,少顷,狄抱寒悠悠醒来,花墨兰忙道:“大哥,屋上来了一位老禅师,二师姐尚未离去。”

狄抱寒急道:“贤妹快带为兄上去,无论如何,咱们要将你二师姐截住。”

花墨兰微微颔首,单臂环抱着狄抱寒的腰身,纵身又跃上了瓦面。

狄抱寒站定身形一看,花紫云笑意盎然,立在“阴阳双圣”丙灵丙晟之间,四个弟子一边两个,分别站在两个老道身旁。

另一面并排着三人,居中的是位身形魁梧,方面大耳的和尚,这和尚花白虬髯,头顶油光闪亮,两行戒疤清晰可数,粒粒皆有铜钱大小,手扶一支鹅卵粗细的纯钢禅杖,看来份量总在百斤以上。

和尚左右各立一人,一个正是两鬓赛雪,银髯似霜的卫天冲,一个则是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子都潘安不如的司徒瑾,狄抱寒身才立定,卫天冲立即双目满注关切之情的朝他看去,司徒瑾则黯然垂首,一副嗒然若丧的样子。

“狄公子贵恙如何?怎不留在下面将息将息?”卫天冲问。

狄抱寒拱手一揖,道:“谢谢老前辈关注,晚辈性命业已无碍。”说着左足一抬,欲待跨出一步,那知足未起,脚下“咔啦”作响,业已破了几块屋瓦。

卫天冲忙道:“公子有话请讲,不必劳动贵体。”

狄抱寒拱手道:“这位老禅师何人,烦劳老前辈代为引见引见!”

和尚一听,不待卫天冲开口,单掌打个问讯,道:“贫僧铁云,久仰狄公子的侠名。”

狄抱寒一听,知是萧宁萧威之师,山西荫城灵华寺的掌门方丈铁云大师,急忙遥遥一揖,躬身说道:“晚辈狄抱寒,参见老禅师佛驾,前闻神拳大师卓锡灵华宝刹,未知他老人家今在何处?”

铁云大师说道:“一印大师业已只身南下,拟待亲赴‘玉蕊宫’讨还‘达摩内典’,时已半月,如今想必快要到达了罢!”

狄抱寒闻言一惊,原来这位老禅师不声不响的走了。

“卫天冲!”阴阳双圣丙灵丙晟突地同时狞声道:“老儿阴谋诡计,妄想毒杀真人的门下,这笔账是此时算呢?还是等待他日?”

卫天冲捋须笑道:“老夫实对尔等讲吧,卫某鉴于毒技伤人有损阴骘,是以五十岁上,即在神前发誓,决心终生不再动用那些过于阴狠的毒物,这次为友寻仇,身上也只带了一种普普通通的药物,岂料天心难测,不佑善良,卫某眼见同行友好纷纷受戮,自己所以忍辱偷生者,即是决心舍却儿孙之福,重新动用那些誓不再用的毒物,以便为友复仇,为己雪恨,尔等要向老夫算账,最好还是乘着现在动手,若待老夫返南之后,下次见面,再动手就危险了,所言是实,信与不信全在尔等!”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四目交投,相视一笑,重又朝着卫天冲道:“老儿大言不惭,吓唬不了你家真人,念在你为友复仇,义气可嘉,而且你家真人素来不喜‘寰宇五绝’,你能与孟康长孙咎作对,真人也就高抬贵手,既往不咎,从此放过你吧!”接着同向花紫云道:“姑娘走啊!”

狄抱寒厉声道:“花紫云,你此时若走,可与狄某人无关!”

花紫云娇笑道:“本来就与你无关嘛!你讲吧,我若不走,你要不要我?”

狄抱寒哼了一声,转面不予理会,花墨兰急声道:“要你,要你,二师姐赶紧回来,小妹负责狄大哥要你。”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哈哈狂笑,道:“紫云姑娘,这小子木牛蠢马,你跟他有何乐处?他旧情难忘,这小姑娘的话岂能作准?”

花紫云叫道:“是啊!我差点忘啦!咱们走吧!咱们走吧!”说罢当先转身,“阴阳双圣”丙灵丙晟狂笑不止,亦自转过身形,三人同时纵起,并排朝前飞去。

霍地!

花紫云双臂微微上抬,双手快如电光石火地在丙灵丙晟的两只手肘上一推,跟着人如闹海蛟龙,身躯翻转,疾向原处飞回,莲足碰着瓦面,接着一纵,娇躯挡在狄抱寒身前站定。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身在半空,陡地被花紫云在肘上一推,即知业已中了她的暗算,一声怒喝方才出口,两人的手臂业已麻木,身躯方才落下,浑身即已开始颤抖。

花紫云敞声笑道:“可惜呀!可惜,此时有人出手,岂非可以为江湖除害!”

两个老怪身落瓦面,立即不言不动的站住,拼命的调息运气,冀图逼住体内奔窜得快速骇人的毒性。

丙灵丙晟所带的四个弟子,一见情形不对,立即纷纷抽出宝剑,齐向花紫云身前扑来。

启首的叫弘法,是“阴阳双圣”的第二弟子,这弘法五十多岁,见事颇为快捷,此时一面挥剑刺向花紫云,一面厉声怒喝道:“贱婢速即交出解药,否则道爷非将你乱剑分尸不可!”

花紫云“呸”了一声,紫虹乍闪,锦带已然出手,刹那之间,四柄长剑寒光灼灼,交织来去,将花紫云困在中间。

“贤妹快去相助,她一人不是敌手!”狄抱寒道。

花墨兰见势不佳,急忙挟着狄抱寒纵身跃至卫天冲身旁,道:“烦劳老前辈照拂一二,晚辈前去相助师姐对敌!”

卫天冲忙道:“姑娘快上!”

这四个道人个个武功不弱,一对一交手花紫云是稳占上风,此时这般四人连手,她却经受不起,勉强招架了上十来合,业已险象环生,危机迭起,手忙脚乱,连气也喘不过来。

花墨兰一声娇叱,蛟筋软索一抖,霍地向着弘法身后点去。

弘法身法一转,回剑来刺花墨兰,花墨兰莲足一挫,已然转至了他的背后,左臂一挥,一掌拍向他的肩上,蛟筋软索陡地“嗤!”的一响,左三右二的倏然张开,分头向着两个道人的身上点去。

花墨兰出手一招,逼得三个道人闪避不迭,花紫云得理不饶人,锦带“嫦娥奔月”,“天孙织锦”,“彩虹经天”,“天外来云”,一招未了,二招又至,一个年约五旬,满面桀傲之色的道人逼得连连后闪,纵跃不休,顿时六个人分作了两处,花墨兰以一敌三,花紫云一对一大展神威。

花墨兰以一敌三,兀自攻多守少,她的蛟筋软索施展开来,像软鞭,像渔网,像五条怪蛇凌空飞舞,拣人而噬。

弘法的功力招术皆非等闲,一柄长剑龙蛇变化,剑势极为凌厉,另外两个道人亦非小可,三个人立身外围,丁字形将花墨兰困住,花墨兰的五股软索倏分倏合,缠,绞,抽,绊,点,简直神妙无方,令人丝毫不知其来踪去迹,五枚蛟骨锥专找人身穴道,玄异诡谲,可谓武林从所先见。

铁云大师与卫天冲俱是初次见到花墨兰的武功,两人俱看得双眉皱,心神暗凛,原来他们因徒及师,想起“神拳大师”一印“玉蕊宫”之行,一时俱都为老禅师耽起心来。

与花紫云动手的道人法号弘性,他平日为人原极桀傲骄狂,此时见花紫云使诡计伤了自己的师尊,心下更是愤恨到了极处,花紫云一面与他动手,一面偷眼朝“阴阳双圣”丙晟丙灵看去,只见两个老怪依然站立原处,彷佛已经僵化了一般。

花紫云在两个老道手肘关节处各自按入了三根“寒魄神针”,照说两个老怪决然经受不起,不过她知道两个老怪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魔头,若是让他们慢慢地以内功逼毒,保住性命却也未始没有希望。

弘性怀着恨毒,花紫云怀着疑惧,两个人都恨不得一下制对方的死命,因此愈打愈凌厉,愈打愈猛烈。

激斗之中,花紫云陡地锦带一抖,朝着弘性头面上卷去,带上那枚黄澄澄的带刺金球,“嗡嗡”作响,疾往弘性“太阳”穴上钉下,同时左臂长袖一抖,径向弘性胸腹间拂去。

弘性打了许久,始终未曾找到缝隙,此时一见花紫云左右齐施,竟然想以水袖击人,顿时哂薄阴冷的哼了一声,不退反进,塌肩往侧一闪,让过了花紫云锦带的一击,手中长剑欸然震颤,带起一连串的寒星,迅捷无伦地朝着花紫云胁下刺去,对于花紫云击向自己胸腹上的衣袖却视若无睹,根本不予理睬。

突然间,花紫云吃吃一笑,这一笑放浪形骸,风骚冶荡,集人间一切狐媚之大成,连身在远处的弘法等三人也都听得一怔,花墨兰出手如电,顿时点住了两个道人的穴道。

弘性身在切近,目睹美色,耳闻淫声,心旌一摇,长剑顿时一慢。

花紫云笑声甫出,长达数尺的白罗衣袖倏然一翻,露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五指一弹,几缕蓝汪汪的“寒魄神针”业已射入了弘性的胸上,踉着锦带一挥,将弘性打下了屋顶。

此时只剩弘法一人,被花墨兰赶得星丸跳掷,团团乱转,蓦地!站在远处的丙灵丙晟发出阴沉沉的声音道:“弘法退下!”

弘法应声后跃,花墨兰也闪身纵到花紫云身旁,两人并肩而立,两双妙目一齐盯住“阴阳双圣”丙灵丙晟。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同时飘身而起,纵落两个穴道被点的弟子身前,二人同时出手,各自拍活了一个弟子的穴道,各自拿过了弟子掌中的长剑。

“紫云姑娘!”丙晟丙灵手横长剑,同声问道:“这解药姑娘是给呢?还是不给?”

花紫云见他们一人左手握剑,一人右手握剑,知道两个老怪仅能将“寒魄神针”之毒逼在手臂之上,无法将之逼出身体以外,自己如不交出解药,他们势必得壮士断腕,自行砍掉一条手臂,于是目蕴奇光,瞟了立在一旁的狄抱寒一眼,朝着丙灵丙晟笑道:“狄抱寒誓必杀我,长孙萼也势必想杀我,反正我花紫云只有一条性命,加上你们两兄弟也没有什么关系,药是绝对不给,你们赶快卸下手臂,且看我究竟死在谁的手上吧!”

“嘿嘿嘿嘿……”两个老道同声怪笑,同时缓缓地扬起长剑,他俩人一胎孪生,除了鸳鸯脸外,其他相貌神情等无不一样,而且心意相通,连讲话也是同时开口,此刻要他们同时自断一臂,心中的确有点不是味道。

“且慢!”狄抱寒突地叫道。

“阴阳双圣”丙灵丙晟长剑方待落下,忽听狄抱寒出声相阻,不由双双惊异之极的侧转脸面,四目一齐盯在狄抱寒脸上。

狄抱寒朝着花紫云遥遥抱拳一礼,道:“云姐姐,小弟斗胆,请姐姐将解药给他们吧!”

“唷!你还有这一手呀!”花紫云叫道:“好吧!总不能不依你!”

说着在怀中摸了一会,接着玉指连弹,三粒碧绿小点直向两丈之外的丙灵丙晟飞去,两个老怪同行同动成了习惯,一见丹丸飞来,同时伸手去接,一人抓了一粒之后,竟将第三粒碰得向下落去,弘法在旁,急忙伸手接过。

两个老怪接住丹丸,却不敢立刻呑下腹中,他们在微山湖时见识过花紫云的门道,知道她身上毒针不止一种,解药也各不相同。

花紫云“嗤”的一笑,说道:“你们那个弟子大概是无法救了,多余的一粒丹药就留备后用罢!”

两个老怪同时将一粒丹丸呑入了腹中。

“嘿嘿!上一次当,学一次乖,俺们兄弟就木之年,能够学点聪明见识,也不枉这为人一场。”

花紫云除了艳绝尘寰,骚媚入骨外,单是那一份风流洒脱,言笑晏晏的性格,也确是天上少有,人间无双,两个老怪学着她先时所讲的话,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不但引得花紫云风摆杨柳,雨打残荷,咯咯娇笑不已,就是花墨兰与狄抱寒两人,也同时被逗得忍耐不住。

这时一个道人已至屋下将弘性抱了上来,花紫云所言不差,弘性死已多时,再也无法施救了。

狄抱寒朝着丙灵丙晟道:“今日之事,全都记入狄某账下,无论你们何时何地来找我,只要你们干干脆脆,狄某人决无半句怨言!”

花紫云娇声叫道:“你们可听明白啦!全部记在我寒弟弟账上,谁要拖泥带水,再找我花紫云的麻烦,若是少了一腿半臂的话,可别怨我手下不留情呀!”

狄抱寒唤了她一声云姐姐,她已是芳心大慰,喜不自胜了。

狄抱寒要她将解药拿给两个老怪,也是看出她宁树强仇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这人情他狄抱寒自必是不肯领受,两个老怪中了“寒魄神针”之后,以内功强将针毒逼在一条手臂之上,虽然有力讲话,却不敢贸然与花紫云动手,花紫云机警狡诈,花墨兰武功堪称高手,“寒魄神针”的毒性又是剧烈至极,微用真力,即有剧毒攻心之虞,因此才狠下心,准备自残肢体,不过心中却是业已打定了主意,只待手臂一断,立即就要暴起发难,将花紫云擒回宫去,好好地报仇泄愤,纵或不能,也要施出“蚀骨阴风掌”当场将她毙掉。

此时两个老怪的手臂保全了,顿时又被花紫云的万种风情惹得心痒难搔,遐思不已,即使狄抱寒不交代,他们也记不起这区区一点杀徒之恨,只是两个老怪当真是上次当,学次乖,知道这朵花有刺,这匹马难骑,未有十成把握时,还是以不招惹为妙,不过那一股无可宣泄的怨毒,也当真都记在狄抱寒账上了。

“紫云姑娘,走啊!”两个老怪又图嘴上痛快了。

花紫云一指狄抱寒道:“我如今又舍不得他啦!待你们将他杀掉以后再说吧!”

两个老怪哈哈连天,不住地说道:“就这么办,就这么办,俺们师徒反正无事,就跟在这小子的身后伺机动手吧!”

接着喝一声“走!”师徒五人带着一具尸体,转眼消逝在沉沉黑夜之中了。

狄抱寒摇头苦笑,朝着铁云大师及卫天冲躬身道:“今晚若非大师与老前辈驾到,其后果真是令人不堪设想,敢请大师与老前辈下面小憩少顷,以便晚辈得请教益。”

铁云大师举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狄公子勿须客气,贫僧等三人本是乘夜南下,路过此地,现时即须告辞动身。”

卫天冲执住狄抱寒的手臂,说道:“丙灵丙晟所言不假,他们必然会跟在狄公子身后,伺机再行下手,仇怨愈结愈深,终必致一方死亡为止!”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惜我们这批自命为侠义道的人物又不能为大处着想,明知为江湖除害重于小信小义,却偏要抱残守缺,顾全一己的区区虚荣,看来正邪之事,终难免侠义之士受戮,邪恶之人得势,狄公子身怀绝艺,这维护江湖正义之责,实不容有所怠忽,公子保重,再次相逢,卫天冲必要忝附骥尾,与这批邪魔好好地周旋一番。”

狄抱寒肃然道:“晚辈敬领教言,必当勉力以赴,不令老前辈属望成空。”接着转朝司徒瑾道:“司徒兄若无急事,可否与小弟结伴偕行?”

司徒瑾闻言一怔,两眼不由自主地瞟向立在狄抱寒身后的花墨兰脸上,花墨兰虽然感到司徒瑾的目光正自投在自己脸上,却仍是那副端凝娴雅,落落大方的神色,既无忸怩之状,亦无喜怒之色。

“小弟武功浅薄,意欲乘此南行之便,向铁云大师与卫老前辈请教请教!”司徒瑾语音消沉,神色颇为黯然的说道。

狄抱寒知他为人拘谨保守,花墨兰若无鼓励之意,他不会答应与自己结伴同行,自己虽是有心为他撮合好事,却也不知如何下手。

“狄公子与两位姑娘多多保重,贫僧等就此告辞!”铁云大师道。

狄抱寒与花墨兰急忙躬身相送,花紫云俏生生地立在狄抱寒肩后,她的眼中可是除狄抱寒外,任谁也未曾见着。

司徒谨又是留恋,又是惆怅地瞥了花墨兰一眼,转身随在铁云大师及卫天冲之后离去。

沐阳城外,并辔来了三骑健马,马鞍上一男二女,正是狄抱寒,花紫云和花墨兰三人。

狄抱寒经过了上十天的养息,伤势业已好了许多,虽然用于使用真力,内腑即感到隐然生痛,大有土崩瓦解之势,但轻功已恢复了七成,也还耐得住舟车的劳顿。

他本来长得重瞳凤目,长眉入鬓,这一病之后,骨相更是显得清奇,配上那副修长的身材,人就成了松风水月,流泉飞云,彷佛未食人间烟火了。

花墨兰永远是那般的安详,她愈来愈显得典雅,愈来愈显得睿智,彷佛春日明潭一般,深邃幽远,但无使人寒冷的感觉。

花紫云,她如今正如盛开的百合,娇艳多姿,香气横溢,成日里笑口常开,眉梢眼角,永不断似水柔情。

男女情思,该是世间最最不可思议之事,狄抱寒情海覆舟,心如槁木死灰,看在花墨兰份上他对花紫云保持一份客气,但却没有给她任何的情意,花紫云也算人间奇女子,她一切逆来顺受,而且一反常态的洗尽铅华,不施脂粉,成日里守着狄抱寒嘘寒问暖,却又丝毫不作挑逗的举动,看来她是要以水磨的功夫,来收服狄抱寒这个心如止水的男子,且看古井是否会扬波吧!

狄抱寒稳坐在“乌云盖雪”之上,这匹马虽然始终没有机会一展身手,但它四蹄雪白,全身乌光闪亮,没有一根杂毛,高昂神骏,长相确是马中上上选,花紫云一意相赠,狄抱寒不受不成,其实夺来之物,他骑着老觉得心中不安,似乎跑快了也不好意思似的。

三骑马小步得得,进了城内,忽见城门旁边几个小孩围在地上斗蟋蟀,内中一个八九岁的小黑炭瞄了三人一眼,突地冲着狄抱寒一笑,狄抱寒看他那副骨瘦如柴,锅面泥腿的鬼样子,忍不住也还了他一笑。

转过几条街道,刚要在一家客店前下马时,花紫云突地抢过狄抱寒鞍畔那条长达八尺的马鞭,回身探臂,“劈拍”一声,猛然向后抽去。

狄抱寒与花墨兰急忙回头,只见城门边所见的那个小黑炭,此时双手捧着蟋蟀钵子,贴地一个斛斗,翻出了一丈开外,接着朝花紫云一吐舌头,又朝狄抱寒一眨眼睛,转身如飞而去。

三人见他两只小腿搬动得虽不很快,仍有一种不应该有的速度,不由面面相觑,俱皆作声不得,老江湖如花紫云,竟也看走了眼。

花墨兰笑道:“大概是褚家堡派的眼线吧!”

花紫云摇头道:“难说得很,褚万霸那老儿也不一定有这种轻功,而且这小家伙好似在撩挑狄兄弟,若是褚家堡的人,目标应该在我身上。”

落店之后,小姐们自是忙着梳洗,长途跋涉,仆仆风尘,这也是难怪,只是等到三个人坐下用饭时,房中已是掌灯许久了。

狄抱寒居中而坐,两姊妹左右陪侍,花墨兰执壶斟酒,狄抱寒内伤未大好,饮酒原是略为沾唇,此时酒杯刚刚端起,花紫云忽然笑道:“好笨的贼!”

花墨兰与狄抱寒同时一惊,向着自己的酒杯中一看,那酒可不是微微发混。

“五妹去唤一个进来问问!”花紫云道。

花墨兰一笑起身,出去唤了那个端酒菜的店伙进来。

“你们这客店可是褚万霸开的?”花紫云劈头问道。

这小二哥愣了一楞,道:“褚万霸?那是褚家堡的褚老太爷啊!小的这客店可不是他老人家开的,他老人家资财万贯,怎会作这种买卖!”

花紫云笑道:“那么你们的东家是谁?干么要开黑店,卖药酒?”

小二哥一听,顿时哭丧着脸叫屈道:“小姐,您老人家别开玩笑,小店数十年……”

花紫云笑叱道:“混账,谁是老人家,废话少说,吃下这杯酒吧!”

小二哥二话不说,端起花紫云推过的酒杯一饮而尽,嘴唇一尝,转眼看到花墨兰面前。

花墨兰道:“好吧,我这一杯你也吃下。”

小二哥急忙端过酒杯,一仰脖子,“咕嘟”一声吞了下去,这家伙意犹未尽,转眼又看狄抱寒面前。

待了一会,花紫云眉头一皱,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道:“算我冤枉好人,这锭银子赏给你,赶紧另换酒杯,另送酒来吧!”

小二哥喜得打跌,抓住银子喏喏连声的收了酒壶酒杯而去。

一会新酒送来,花紫云打开壶盖一看,顿时气得一拍桌子,道:“怎么搞的,难道你们店内专卖混酒?”

花墨兰站起身来,说道:“另外换一壶吧!”

小二哥只怕要他退还银子,连忙端起酒壶跑出房去,花墨兰跟在他的身后,亲眼见他另换酒壶,在缸内舀了酒重新送来。

花紫云斟出一杯酒看了看,接着挥手将小二哥赶出房去。

狄抱寒笑道:“怎么,是有人在暗中闹鬼?”

花紫云点头笑道:“不知是那个不开眼的贼,也不知他在酒内弄了什么手脚。”

三个人俱是艺高胆大,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谈谈笑笑,一顿酒饭用了两个时辰,方始推杯而起,各自回房安寝。

这一路之上,皆是狄抱寒独处一室,花紫云花墨兰共居一室,三人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三更左右,狄抱寒正在榻上打坐练功,蓦地感到一个脚步轻得几乎没有一丝声音的人走近窗前,接着“达达”一声轻响,似乎有人正以手指弹着窗棂,狄抱寒心中微微一惊,暗忖花墨兰花紫云似乎尚在房中,这是何人有意惊动自己。

思忖之际,飞身到了窗下,启开窗扉一看,只见数十丈外的一面风火高墙之上,单足立着一条又细又短的人影。

“抱寒!”花紫云突然由左边墙角后闪至窗前,接着微风一动,花墨兰由右面闪身出来。

“刚才是谁敲窗门?”狄抱寒问道。

花紫云花墨兰同时摇头,狄抱寒讶然道:“真奇怪,倒像有意诱敌。”

花紫云看着单足挺立在对面墙上的细小人影道:“这不是日间那个小黑炭么?刚才是否这小妖怪敲你的窗棂?”

狄抱寒连连摇头,蹙眉说道:“绝对不是,我一听声音就赶至窗下,这小孩即已站在上面,一定是两个人,否则不会其快如此。”

此时月色分明,一轮冰蟾之下,只见日间所见那个骨瘦如柴,锅面泥腿的小孩正自双手捧着一物,摆着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式,纹丝不动地站在墙头,面对狄抱寒的窗户,彷佛泥塑木雕的一般。

花墨兰莞尔一笑,问狄抱寒道:“大哥,你看我们是和这小孩对耗着呢?或是去将他抓住问问究竟呢?”

花紫云插口笑道:“抓来问问哩!是比较干脆,不过那样就没有意思了,这小妖怪装神弄鬼,目的就是要我们去抓他,如果我们关上窗门不理,他自然可以另打主意,如果我们就这般与他耗着的话。”

花墨兰接口道:“那就看谁的耐性好些啦!”

花紫云笑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我们小立闲谈片刻,岂不胜似不知所以地乱追一气!”

花墨兰道:“好是好,不过夜深寒重,大哥病体未复……”

狄抱寒插口笑道:“那倒不怕,只是我的好奇心盛,亟想知道这个小孩为何惹我!”

说着飘身跃出窗外,朝着数丈外的那面风火高墙上跃,那知身形才动,那小孩立即单足一弹,向着墙后落下。

花紫云叫道:“抱寒回来,我有话说。”

狄抱寒定下身形,微一犹豫之后,终于反身跃回了原处,回头一看,那小孩又从墙后纵了上来,原式不变地站在那里。

“邪门!”花紫云笑着说道:“大概在酒中弄鬼的也是这小家伙,五妹去看看,不过身不要太快。”花墨兰笑了笑,飘身向着这客店的院墙上跃去,身形才起,远处墙头所站的那个小孩又已向墙后隐去。

“五妹回来!”花紫云笑着说。

花墨兰应声跃了回来,此时三个人都是满腹疑云,亟想知道这小黑炭意欲何为,隐在暗中的究系何人这般近似玩笑的装神扮鬼,其目的何在?

“且待我来试试!”花紫云笑道。说着莲足一顿,冉冉飞上了客店的院墙,纵目一看,那小孩立身原处,动也未动一下,花紫云娇声笑道:“原来其意在我,怎的又不明说,却打这哑谜作甚?”

“师姐留心暗算!”花墨兰叫道。

花紫云罗袖飘风,直向那座风火高墙跃去,那小黑炭凝然不动,直到花紫云飞身到了一丈以内,方始身躯一扭,疾如流矢地朝着墙后窜下。

花紫云已然看清他手中所捧之物,正是日间见过的那个蟋蟀缸子,于是轻声一笑,莲足在墙头一点,飘身向着墙后跃下。

倏忽间!

花紫云发出了一声尖锐,凄厉,恐怖,惨不忍闻的号叫,接着见她双手扪胸,猛然纵上了墙头,一个翻滚,疾向地上坠下。

狄抱寒与花墨兰停身窗前,一闻花紫云所发号叫之声,立即同时起步,怒箭离弦般地朝着这面飞射而来,花紫云尚未落至地面,已被狄抱寒一手托住。

花紫云左胸上有一黑色创口,所流血液亦已转成了黑色,染黑了半截紫色罗衫。

狄抱寒指出如电,飞快地点了花紫云几处穴道。

“长…孙…萼!…匕…首…有毒!”花紫云断断续续地挣扎出了这两句话,

眼帘一垂,业已昏死过去。

狄抱寒急促地说声:“我去追解药!”

奋力一跃,飞身上了那座高墙,疾向墙外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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