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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浴血战 凶魔出世

崔千嫪见孟鸾音凄苦之情,心中暗忖道:“老娘的一点骨血已殁,这丫头城府虽深,名份上总是自己的女儿,何况她生母已死,自己若善待于她,不愁她不孝顺自己。”

想着微一点头,道:“狗贱人有‘灵猱软甲’护身,你待她内力将尽时再行动手。”

孟鸾音未作表示,一忽收起“天螭珠”,撕下一片衣襟,为崔千嫪将食指扎住。

且说“断魂仙”长孙萼力敌三人,喂毒剑虹飞霞闪,电漩星耀,招式之中,竟然是守多攻少,就断魂仙来说,这还真是她生平少有的事。

原来她虽然亡命,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对敌的三人都不是正主子,而且在孟府中,即算黛姨娘,也还不能就称为上人,至于孟飞与秀姑,更不过奴婢而已,自己若与这三人同归于尽,则死得未免不值。

这三人在孟府中身份虽然不高,武功却俱皆了得,黛姨娘是孟康的床头人,亲炙教益,自是不用细说,孟飞与死在长孙咎手中的孟跃原是“天巧星”孟康的一对书僮,自小便陪伴孟康练武,四十余年的功力,当真是非同小可,秀姑则与黛姨娘一般,也是由崔千嫪启蒙,“天巧星”孟康高起兴来,也略予点拨点拨,黛姨娘与她一起长大,知道的也不瞒她,因是崔千嫪房中的丫头,傻小子孟圣学得一点半滴,也被她弄过手去,七拼八凑,武功竟也窥了堂奥。

两个女子年俱花信,合孟飞则一百好几,三人连手,实非长孙萼能敌,只是长孙萼有软甲护身,再则一柄宝剑见血封喉,较那条五花蛇尚要厉害几分,三人谁也不敢以身试毒,同是稳扎稳打,伤人在次,先求保住自己,饶是如此,长孙萼左遮右拦,也打得危机迭起,吃力异常。

激战之中,“嗤!”的一声,长孙萼后背为孟飞划了一剑,衣衫拉了一条六七寸长的口子。

黛姨娘惊喜万分,长剑抖起碗大的剑花,袭涌长孙萼右臂环肩诸大穴。

“断魂仙”长孙萼一反常态,心平气和,不声不响,“森罗九九剑”使得轻轻巧巧,绵绵密密,黛姨娘长剑刺来,她这里沉肩一转,乌光闪动,宝剑已朝秀姑刺去。

孟鸾音心思细密,头脑冷静,得乃父熏陶,为人颇饶智计,“断魂仙”长孙萼若是出言相激,她非但不会立即出手,说不定反要再等片刻,让长孙萼与三人多打一会,不料长孙萼心不旁鹜,好似自己出手与否,根本无关紧要似的,因而心下反而不耐,不愿让四人再耗下去。

岂料她急,崔千嫪心下更急,眼看四人不慌不忙的打着,只气得暗暗怒骂道:“好哇!贪生怕死的狗东西,老娘的儿子死了,应该老娘自己拼命!”

再看数招,怒气更盛,只见她拐杖猛力在地上连顿,暴跳如雷的叫道:“不中用的东西,一齐替老娘滚下。”

声未落,人已凌空扑起,拐杖带起一片排空驳云的劲风,凌厉至极的朝长孙萼当头砸下。

“断魂仙”长孙萼精神一振,阴冷一哼道:“你的命倒长,我只道你已死了。”

话声中,身随剑转,由秀姑与黛姨娘双剑下电射而过,回剑上挑,疾刺黛姨娘胁下。

崔千嫪怒发如狂,拐杖横扫,也不管中间隔着两人,一招“疯魔杖”的“虎尾鞭势”,飞身朝长孙萼击去。

这一杖威猛绝伦,黛姨娘首当其冲,若不疾退,眼见便得挨上,长孙萼的毒剑亦自袭到,左右受敌之下,剑光杖影中,黛姨娘闪身退出场外。

忽听孟鸾音扬声道:“母亲暂息雷霆之怒,杀鸡焉用牛刀,且待女儿来会她?”

“断魂仙”长孙萼蓦地阴森森一笑,“森罗九九剑”招式一变,只见乌光暴闪,飞舞不定,宛如波涛汹涌,巨浪澎湃一般。

匝地乌光与漫天杖影搅在一起,势道越来越是猛恶,片刻之后,孟飞秀姑二人被逼出了圈外,两人只能盘旋游走,蹈隙发招,偶尔伺机攻出一剑。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崔千嫪恨长孙萼刺骨,非手刃之而后称快,“断魂仙”长孙萼陡地警觉到崔千嫪对狄抱寒最是危险,自己纵然死了,她也不会将狄抱寒放过,是以孟鸾音虽在一旁喊停,她反而拼命地将崔千嫪缠住,欲待舍却性命,与崔千嫪同归于尽。

两人皆打得亡命,恶斗之中,崔千嫪只觉孟飞与秀姑碍手,不由厉声喝道:“孟飞与秀姑退下。”孟飞与秀姑武功虽然不差,叵奈有心自保,亦感插不上手,一闻喝叱,双双跃退于一旁。

这一战打得惊心动魄,长孙萼豁出性命,招招狠拼,泼辣到了极点,连孟鸾音看在眼中,也有点惑然不解起来。

“长孙萼!”孟鸾音忽向场中叫道:“你如此打法,是否自料不是我的对手,故意缠着我母亲拼命?”

只听“断魂仙”长孙萼冷声道:“谁叫你不一起上?”

孟鸾音忽道:“母亲,您若不能脱出她的剑下,她死了还要得意呢!”

崔千嫪怒哼一声道:“那有何难,老娘要让她见识见识!”

说罢双臂微收,倏变“回龙杖法”,“星河摇斗”,“天外来云”,“朔风狂啸”,朝长孙萼头顶连劈三招,杖长剑短,长孙萼无法伤敌,迫得回剑自保,崔千嫪趁势腾身,猛然朝后斜拔而起,落地时离长孙萼已隔两丈。

崔千嫪足落地面,又待扑身向前,孟鸾音提剑飘身,拦在中间道:“孩儿若不斗她一斗,难告亡母在天之灵。”

说罢不待回话,向长孙萼走近,在她身前不远站定。

“断魂仙”长孙萼冷笑一声,看了孟鸾音一眼,接着目光向四外一扫,只见那三个一排,两个一组,远远地环绕茅屋站着的三四十人皆在原处未动,一个个除了目光发亮外,都如泥塑木雕,纸马石人一般。

蓦地,孟鸾音中指在剑身上一弹,只听一阵清越龙吟声起,那剑精芒一闪,照得自己与长孙萼两人毫发毕露,如在光天化日之下。

孟鸾音徐徐道:“此剑名为‘倚天剑’,相传为欧冶子所铸,锋锐之处,不在你掌中毒剑之下。”

说至此处,微微一顿,接道:“此剑原为家兄所有,你若死在这‘倚天剑’下,则孟鸾音不但母仇得报,兄嫂在天之灵,亦必告慰无已。”

“断魂仙”长孙萼不惯浮词,闻言冷嗤一声,道:“凭你孟鸾音的武功,要想独自杀我,今生今世,只怕难以如愿。”

这孟鸾音当真深沉得可怕,面对不世深仇,除了隐含肃杀外,竟是不急不燥,不恚不怒,静听长孙萼讲完,然后淡然道:“母仇不共戴天,孟鸾音武功虽然不济,也只得免为其难。”

忽听崔千嫪厉声道:“音儿发疯了,还与这狗贱人啰嗦什么?”

“你才是狗贱人,老不死,臭东西!”长孙萼转面骂道。

蓦地!孟鸾音身形似箭,一射而至,“倚天剑”电闪星漩,带起漫天精芒,一剑朝长孙萼千头万绪乱点而下。

“断魂仙”长孙萼正当侧面骂人,未免疏神之际,陡觉精芒耀眼,惊风扑面,万点银星簇拥而至,急怒之下,喂毒剑一招“罗掘俱穷”护住头面,双足一个“伶仃步”猛然朝右侧疾闪。

只听长孙萼咬牙一哼,左臂“青灵”,“小海”,“灵道”三穴顿时血流如注。

孟鸾音偷袭得手,立即把握先机,“倚天剑”狂风暴雨一般,朝长孙萼飞卷而至。

“断魂仙”长孙萼一哼之后,不再开口,但见她目光阴冷如电,喂毒剑“判官掷笔”,“厉鬼奔丧”,“怨魂附体”,全是“森罗九九剑法”中的进手招数,对自己左臂也不再理会。

剑为短兵之帅,最是难学难精,长孙萼与孟鸾音两人俱是“寰宇五绝”之后,一身家传绝艺,俱已臻于上乘。

孟鸾音使一套“璇玑剑法”,正是“天巧星”孟康日间对付狄抱寒“钧天八剑”的那套功夫,在孟府之中,除孟康本人外,就只孟鸾音会得这套剑法,亲如孟鸾音之母及黛姨娘等,孟康也不肯传授,由于剑法变化繁复万端,已死的傻小子孟圣亦未曾练过。

“森罗九九剑法”对“璇玑剑法”,两柄神物利器,使两套旁门功夫,两人剑剑俱走偏锋,招招均是阴手,恶斗之中,虽是微尘不惊,衣袂不动,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这一场拼斗,打得天愁地惨,风云为之失色。

“断魂仙”长孙萼左臂血流不止,衣袖濡濡而湿,此时孟鸾音如欲斩下她这条左臂,当真是反掌摘枝,“倚天剑”一挥即是,但她无暇及此,只要她宝剑略为旁顾,长孙萼的喂毒剑势必同时刺上身来。

孟鸾音冀图一剑歼敌,“断魂仙”长孙萼何尝不是如此,“天螭珠”现在孟鸾音身上,她的宝剑虽然见血封喉,对孟鸾音却不一定能够如此,若是一击不能中的,势必为孟鸾音所趁。

两人皆欲一剑制对方死命,伤非要害,皆不守护,相互抢攻之下,越打越险,越打越见惨烈。

崔千嫪及黛姨娘等站在近处,个个心惊肉跳,骇极而颤,立身远处的“混海彪”宋陆,“金掌夺命”褚万霸等,这批人不论正邪,皆所谓“少年子弟江湖老”,狠打恶斗,早已司空见惯......此刻却也都目瞪口呆,心头暗自悚怵。

就在众人全神贯注长孙萼与孟鸾音拼死恶斗之际,一条人影快如飞烟,倏地由“千面灵官”万雷身旁一闪而过,直往茅屋前窜去。

“千面灵官”万雷被狄抱寒刺过一记喂毒剑,彼时剑上尚无五花蛇的毒汁,亏得孟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挽回他一条性命,他对狄抱寒与长孙萼衔恨之深,较“七海王”邓横更为过之。

此刻一见有人由自己身旁窜过,羞怒之下,虽料必是长孙萼来了援手,却一眼看出并非狄抱寒本人,当下胆气一壮,腾身飞纵而起,同时口中怒喝道:“何方鼠辈?还不与我站住!”

喝声中,身形激射,追扑黑影背后。

孟飞恰恰当道而立,闻声转面,震腕一剑,分心朝黑影刺去。

“千面灵官”万雷如鼓应桴,足尖点地,霍地腾身而起,凌空挥掌,猛然朝黑影背后击下。

剑光一闪,“呛!”的一声,星光之下火花一闪,来人现出身形。

原来现身的是美公子司徒瑾,他足下未定,猝然腹背受敌,迫得双足交挫,急往一侧闪让。

孟飞的武功非同小可,司徒瑾横里飘闪,避过“千面灵官”万雷的一掌下击,孟飞的长剑却如附骨之蛆,随着司徒瑾往一侧闪动,前刺之势,丝毫不见缓慢。

司徒瑾的青钢剑早已出鞘,隐在肘后袍袖之下,事急无奈,曲肘反手一磕,双剑一交,火花迸起,司徒瑾顿感手臂震得一麻,青钢剑几欲脱手飞去。

众人一见司徒瑾赶来此处,心下皆有点意外之感,孟飞横身阻住司徒瑾,长剑一指,傲然道:“小辈来此作甚?敢莫是要替姓狄的顶缸不成?”

司徒瑾俊面含嗔,怒目横了孟飞一眼,一言不发,闪身朝茅屋窜去。

孟飞狞笑一声道:“小辈找死!”

声未落,身形斜欺,长剑震起斗大的剑花,再度朝司徒瑾胸腹间刺去。

司徒瑾怒喝一声,挫腰一转,剑起千层幻影,疾向孟飞肩头削去,雷厉电闪,神奥之极。

孟飞狂笑一声,长剑一抡,霍地往司徒瑾剑上一撞,同时敞声道:“司徒彦沽名钓誉,老夫看看你这小辈,是否朱漆马桶,虚有其表!”

司徒瑾勃然大怒,青钢剑一圈一绕,疾往孟飞胁下刺去,口中厉声道:“奴辈欺人,少爷饶你不得!”

忽听孟鸾音怒喝道:“孟飞速退,休得惹事生非!”

“嗤一—”的一声,孟鸾音罗衫胸前,被长孙萼的喂毒剑一划而破,长及一尺,亵衣之上,也被划破两三寸长的一条口子。

“孟飞退下!”孟鸾音再次厉喝道。

孟鸾音两次喝阻,盂飞不敢再不遵命,长剑一幌,飘身朝后闪退,口中却自恨声说道:“便宜你这小辈,下次相逢,要你知道老夫的厉害!”

司徒瑾不屑与他斗口,身形一跃,直往茅屋前纵去,显然是想趁着长孙萼无暇分身之际,冲进屋中去营救花墨兰。

蓦地,孟鸾音娇叱一声,“倚天剑”惊虹微卷刹那之间,朝长孙萼面门连攻四剑,接着莲足一顿,身形朝后激射而起。

“断魂仙”长孙萼左臂重伤,“青灵”,“小海”,“灵道”三穴血流不止,一身功力,十成去了五成,凭着一股百折不挠的狠劲,与孟鸾音硬拼到此时,孟鸾音一退,她尚未想及是否追踪进扑,蓦见人影一闪,司徒瑾疾掠而至。

她此刻愤怒填膺,煞气透顶,想也不想,挥剑便往司徒瑾面门劈去。

司徒瑾原欲绕道而过,贴墙窜向茅屋门内,不料孟鸾音一面出剑攻敌,一面移宫换位,娇躯正好将去路挡住,他这里错步旋身,绕着一个半弧,再度纵身欲起时,孟鸾音拔身倒跃,偏又由他身前掠过,迫得他身形重又顿下,待他再次拧身窜出时,“断魂仙”长孙萼的喂毒剑业已乌光暴闪,挟着扑面惊风当头劈至。

此时此地,司徒瑾原无与长孙萼过手之意,回奈长孙萼出手一剑,猛恶至极,司徒瑾眼见单凭闪身跃避,难逃这一剑之厄,迫得一面侧身暴闪,一面疾剑向长孙萼左腕绞去。

“断魂仙”长孙萼一剑斩空,杀气横生之下,左臂一沉,喂毒剑星漩电闪,欸然又是一剑。

司徒瑾对长孙萼本来心存恶感,傍晚时又遭她冷言奚落一顿,心下芥蒂,愈来愈深,此时见她一剑未了,一剑紧跟而至,盛怒之下,忘了她负伤久战,而且尚有强敌环伺,等着结果她的性命,竟自旋身探臂,震腕一剑,再往她左臂刺去。

“断魂仙”长孙萼阴森森一笑,毒剑一抡,疾往司徒瑾剑上一削,两个人皆不惯口舌争和,就这般一语不发,恶斗在一起。

激斗少顷,长孙萼陡地心念一动,暗自忖道:“孟鸾音那贱人特意放这狗贼过来与我动手,我偏不让那贱人如意?”

她是天生的拗性,想到就做,喂毒剑虚刺一剑,娇躯往一旁疾闪,将茅屋大门让了出来。

司徒瑾微一怔神,方待拧身朝茅屋中纵去,站在一旁的孟鸾音霍地一声娇叱,“倚天剑”寒光暴闪,朝长孙萼一轮疾攻,顿时将她逼回了原处。

“断魂仙”长孙萼热血沸腾,怒火熊熊燃烧,她左臂重伤,失血过多,无力跃起空中,施展凌空九招杀手,困兽犹斗之下,双眼已是血红,这时不顾一切,喂毒剑直劈横砍,死命的将二人缠住。

司徒瑾愈打愈惊,这般和孟鸾音连手合斗长孙萼一人,心中亦暗自感到愧悔,讵料孟鸾音似有意似无意的松一阵紧一阵,竟使长孙萼不知不觉地将司徒瑾也缠住。

忽听崔千嫪厉声道:“音儿疯了?母仇要紧,还不赶紧将狗贱人劈掉。”

孟鸾音接口娇喝道:“长孙萼,杀人偿命,孟鸾音要为亡母与兄嫂报仇了。”

喝声中,“倚天剑”惊霆迅雷,怒马奔腾一般朝长孙萼激攻不已。

司徒瑾惶恐万分,知道长孙萼丧命在即,自己无意中铸成了大错,焦急之下,赶紧撤身后退。

就在此时,数百丈外响起狄抱寒狂怒至极的一声厉啸,这一啸响澈青冥,隐含穿云入石之威,全场之人,耳膜俱为之一痛。

狄抱寒人随声至,刹那之间,业已奔至百丈左近。

但听喝叱纷起,风声“飕飕”乱响,同时耳闻崔千嫪狂叫道:“诸位好朋友,请合力将姓狄的小狗刹了!”

其实未待她喊叫,站在圈内的孟飞,黛姨娘,秀姑等上十人一闻啸声,早已朝长孙萼蜂拥而上,环布在外围的三四十人则纷纷闪动,群向狄抱寒截去。

霎时间,“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百余道暗器有如漫天飞蝗,齐向电掣而来的狄抱寒射去。同时间,只听“断魂仙”长孙萼闷哼一声,另一个女子震天一声惨嘷。

狄抱寒离长孙萼尚有数十丈远,疾驰之际,蓦见满空暗器,在自己前方布了一道方圆达两丈的罗网,知道自己到得太迟,救援已是无及,心胆俱裂之下,仍是不顾自身安危,双足迸出全身功力,刺空一跃,斜斜向前冲天而起。

“金雁一气功”武林绝学,这全力一纵,快过电光一闪,漫天暗器尚未射到,狄抱寒业已纵出十丈之遥。

这一切皆是眨眼间事,狄抱寒迸力一跃,虽继远,却升起太高,此时人未坠地,足下又有暗器飞起,数量却无先时那般众多。

突然,呼呼风响中,听得崔千嫪厉喝道:“什么人?”

同时听得孟鸾音怒喝道:“花青棠,你这是什么意思?”

狄抱寒身在空中,耳听花青棠三字,精神一振,双袖猛地朝下一甩,人又凌空朝前激射出五六丈远,同时急声道:“大师姐务请看在小弟份上......”

原来“天巧星”孟康在金陵城广布眼线,铁云大师及狄抱寒长孙萼等人的行踪,大部份落在他的掌中,今日晚间,安排了一条十面埋伏,各个击破之计,他自己与丁公望等四名高手,亲至“莫愁湖”畔,监视“玉面毒心”长孙咎的行动,同时想趁长孙咎与“天西一叟”瞿宫浩打过之后,自己再出面与长孙咎一拼。

同时邓横与另外五名好手,则在镖局后面看住狄抱寒,只要狄抱寒不往长孙萼处,众人也就按兵不动,否则也就一拥而上,趁势将狄抱寒废掉,至少也要将他绊住,不让他有脱身的机会。

崔千嫪则带领众人杀长孙萼报仇,同时孟康授意众人,“千面灵官”万雷等专负警戒之责,一则防长孙萼漏网,再则若是发现“鬼仙”申元化或其他意料之外的高手现身救援时,即由万雷等三四十人合力堵截,以暗器将来人略挡一时,崔千嫪等则合围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长孙萼乱刀剁掉。

计划不谓不毒辣,设想不谓不周到,三管齐下,以多胜少,当真是以我之上驷,胜彼之中驷,以我之中驷,胜彼之下驷,“天巧星”之名,孟康确也当之无愧。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偏有接二连三的意外,狄抱寒到的虽不及时,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茅屋中蓦地闪出“玉蕊仙子”花青棠来,花青棠随师二十余年,其武功较狄抱寒丝毫不让,只见她手持花墨兰的蛟筋软索,随意一抖,立即点住了三个人的穴道。

狄抱寒与司徒砚梅等到三更过后,仍未见侯亮到来,两人遂按原定主意,拟待往水西门“莫愁湖”去,岂料始才出屋,即见街心有人打斗,接着侯亮飞奔而至,告知长孙萼有险之事,狄抱寒心急如焚,吩咐侯亮与司徒砚梅跟来,自己则竭尽脚力,兼程赶来此处。

在街心独斗邓横及另外五名高手的则是“鬼仙”申元化,他自己不愿与崔千嫪孟鸾音等妇女动手,却使出这“李代桃僵”的手法,“七海王”邓横等六个虽然无一不是高手,却被他逼得团团打转,一个也脱身不得。

此时狄抱寒足一沾地引吭又发一声怒啸,人如劲矢离弦,猛然朝茅屋前扑出,数十道暗器本已射至他身后两三尺内,竟被他以迅捷无俦的速度,甩掉了暗器的射速。

崔千嫪状如疯虎,龙头杖带起震耳欲聋的风响,排山倒海的劲力,一杖连一杖的朝长孙萼击去。

孟鸾音机智过人,知道如在三招五式中杀长孙萼不了,待得狄抱寒拢来,今夜便算白费了心机,于是“众鬼撬门”,“诸仙盘遒”,“万神朝觐”将“璇玑剑法”最为神奥深玄的三招使了出来。

先时孟鸾音一招“众鬼撬门”伤了长孙萼左臂三穴,虽是暗算偷袭,但这“璇玑三招”,实蕴含惊神泣鬼的威力,若是功力够了,一剑中的,便能伤人十几处大穴,就以孟鸾音此时的功力,三招连环迸发,威力也是非同小可。

“玉蕊仙子”花青棠蛟筋软索之下,两招便点倒了五人,剩下还有黛姨娘,孟飞,秀姑及一个四旬上下的男子,这四人俱使长剑,四柄剑功力俱皆不弱,四人间似有默契,长剑翻飞,极力将花青棠缠住,惟恐她有救援长孙萼的余地,“玉蕊仙子”花青棠见势危急,右手挥索敌住四人,左手长袖飞舞,追着崔千嫪疾扫,一阵阵推山填海的潜力暗劲,朝崔千嫪身后狂涌,将她逼得左闪右避,口中凄厉喝喊。

“断魂仙”长孙萼剑劈了一个女子,此时好似邪魔附体一般,喂毒剑乌光摇曳,尽找孟鸾音与崔千嫪死拼,丝毫不想到闪让。

就在孟鸾音“璇玑三招”业已发动,长孙萼生死殆危的俄顷,狄抱寒飞窜而至,厉喝一声,一掌击在孟飞的背上,将他打得惨嘷一声,口喷鲜血,身躯飞过“玉蕊仙子”花青棠与崔千嫪的软索拐杖之间,直往孟鸾音的“倚天剑”上撞去。

众人方始心头一震,帘地听得黛姨娘震天一声尖叫,只见狄抱寒右手夺下了她的长剑,左手抓住了她的发髻,长臂一抡,将她直往崔千嫪杖影中扔去。

惊喊声中,万雷等三四十人激涌而至。

但听孟鸾音紧叫道:“母亲快退!”

她一招“众鬼撬门”刚刚使出,迫得急撤宝剑,左掌一拨,将打得半死的孟飞放落地上,接着拧腰窜起,半途中慌忙截住撞向崔千嫪杖上的黛姨娘,莲足沾地,疾向一旁跃开。

崔千嫪慑于狄抱寒的威势,一见孟鸾音跃退,不禁也跟着跃了开去,秀姑与那四旬左右的男子,亦是飘身往一旁疾退。

狄抱寒并未继续出手,道了一声:“多谢姐姐!”

接着将长孙萼拉过一旁,飞指在她左臂“极泉”穴上点了一指,止住血液外流。

“断魂仙”长孙萼失血既多,又加久战力竭,先前凭借一股求生之念支持着,此刻到了狄抱寒身前,不觉心头一酸,泪承于睫,人也乏力欲倒。

狄抱寒心中也是酸楚万分,扶住她的娇躯,满心怜惜的道:“萼妹坚忍一时,为兄少......”

话未讲完,忽听“玉蕊仙子”花青棠低促地道:“抱寒快退入屋中,他们要施放暗器了!”

狄抱寒闻声非但不退,反而身形一转,双目神光暴射,陡地往四外扫去。

此时曙色已露,晨光曦微之下,只见“千面灵官”万雷等环布在五六丈外,将茅屋围了一个半环,每人手托暗器,注目朝这面望着,崔千嫪及黛姨娘也退入了人群之中,唯独孟鸾音手横“倚天剑”,站在众人身前一两丈处,如此一来,却将正面的射线挡住,致使众人的暗器无法出手。

狄抱寒冷笑一声,鄙夷不堪的道:“若是尔等的暗器射得着狄某,姓狄的也活不到今天了。”

只听孟鸾音冷冷低哼一声,道:“司徒兄请过一边,以免有所误伤。”

原来司徒瑾默默无声的站在花青棠身外四五尺处,又似与狄抱寒等人一伙,又好似独自一人。

孟鸾音话讲完后,狄抱寒与“玉蕊仙子”花青棠同时朝他望去,狄抱寒对他适才与孟鸾音连手合攻长孙萼之事,心下虽接不无耿介,但他气度恢宏,看在司徒砚梅份上,事过境迁,也就不再计较,只是此时虽想说几句表示善意的话,却又无法说出口来。

“玉蕊仙子”花青棠是“情天一魔”的衣钵弟子,也是个性情怪僻的人物,她仅只因为特殊的情谊,才对狄抱寒呵护备至,显得分外的温柔,其实对于他人,却没有这份耐性,此时看了司徒瑾一眼,但只口齿微一启动,却终未讲出什么话来。

司徒瑾眼望“玉蕊仙子”花青棠,意思是去留两端,由她一言而决,俟了半晌,见她仍无言语,遂觉留在此处没有意思,于是瞥了茅屋一眼,转身向圈外走去。

忽听孟鸾音扬声道:“有劳秦爷借道一行。”

挡在司徒瑾正面的是个黑衣老者,司徒瑾对着他走去,他原无闪身让路的意思,此刻见孟鸾音业已开口,只得侧身让开一步,容司徒瑾走出圈外。

狄抱寒突地挟着长孙萼飘身一退,让她倚在茅屋门框之上,接着闪身站到“玉蕊仙子”花青棠身旁,低声问道:“姐姐,兰妹病况如何?”

“玉蕊仙子”花青棠妙目凝光,正自朝人圈外缓缓地扫视,闻言微微一笑,道:“还好,尚未被你气死。”

狄抱寒俊面一红,嗫嚅道:“小弟不辞而别,尚祈姐姐见谅。”

说罢倏地朝着孟鸾音亢声道:“什么破铜烂铁,怎的尚不出手?是要等待狄某冲过来么?”

只见孟鸾音面上泛出一丝冷笑,道:“我们是等待援手,你若胆怯,就趁早往外冲吧!”

狄抱寒闻言大怒,霍地跨前一步,抓起躺在地上的孟飞朝她摔去。

只听喝叱群起,孟鸾音身形一侧,娇躯移了数尺,狄抱寒则俯身连闪,也不管死的活的,抓起地上的三女三男朝四外猛摔。

但见喝吼声中,四外情势大乱,上十个人被震出圈外,跌翻在地上。

“玉蕊仙子”花青棠微笑说道:“抱寒回来,我有话讲。”

狄抱寒退回原处,面上犹有怒色,孟鸾音出言相激,令他冲也不好,守也不好,只觉得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玉蕊仙子”花青棠瞧瞧狄抱寒面上,莞尔一笑道:“功力大进了,出手也狠多了。”

狄抱寒咬牙道:“小弟恨得很!”

“玉蕊仙子”花青棠含笑道:“孟鸾音深沉多计,饶有父风,你不必与她斗智,宋太祖对付徐铉的法子,你在书中想必读过,以拙制巧,最是简单,任她说什么,你只管充耳不闻,我行我素便了。”

狄抱寒闻到以拙制巧,忍不住解颐一笑,想了一想,道:“姐姐带着兰妹,小弟带着萼妹,就此走掉吧。”

“玉蕊仙子”花青棠微一沉吟,陡地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发觉有个老道潜在一旁,你还是叫出来问问吧。”

狄抱寒闻言一怔,接着眼望左面百余丈外一株老槐,纵声道:“什么人藏在树上?再不出来,狄某可要走了。”

此处旷野,一览无遗,除了那株老槐外,再无足以藏身之处了,果然语声甫落,密叶之后蓦地传出磔磔一声怪笑,接着飘坠下来一人。

这时数十双目光,齐皆向彼处望着,但见由树上飘下的是个道人。

这道人须发皓然,头带天师冠,身着蛾黄八卦道袍,手握拂尘,背插长剑,除了脸上神情凶残冷傲外,远远看去,倒也有点飘然出尘之概。

道人下地之后,立即缓步朝此处走来,狄抱寒与“玉蕊仙子”花青棠俱都内功深厚,目力犀利,相隔虽远,却一眼便看清了道人的长相。

狄抱寒眉头微皱,向“玉蕊仙子”花青棠道:“这道人叫作弘修,乃是‘阴阳双圣’丙灵丙晟的大弟子,奇怪,他独自一人来此作甚?”

话才讲完,突见“玉蕊仙子”花青棠双目一张,两条秀眉霍地一蹙,耳中则响起万雷等人众口如一的惊“噫”!

狄抱寒转眼一看,心下也是一惊,原来走过来的不仅弘修一人,左边是个白须披肩,身穿一袭皂白宽袍的老者,此人狮鼻海口,面色殷红如血,略呈三角形的两眼棱芒逼射,虽在远处,亦令人熠熠生惧,一部白须倒与长发混杂一起,飘拂在胸前。

居中一人,长相狞恶至极,只见其两颧高耸,五岳朝天,青渗渗的面孔上,两只耳朵皆只剩上半截,颏下虽有一丛疏须,却无法看出年岁,最奇处却是刚刚走出不久的司徒瑾,此时软绵绵的人事不知,被他挟在左胁之下。

两个怪人现身得极为突兀,弘修走出二三十丈后,众人但觉眼中一花,这两个怪人蓦地在他身旁出现,此刻两个怪人缓步走来,弘修则是微后半步,侧身而行,神色恭谨之极。

忽听孟鸾音低喝道:“诸位退向右旁!”

刹那间,“千面灵官”万雷等纷纷闪动,将左面让出一片空地。

“玉蕊仙子”花青棠忽在狄抱寒耳旁悄声道:“凡事见机而作,不可再像对付孟康那般意气用事,徒逞血气之勇。”

狄抱寒知她语重心长,连忙将头点了一点。

两个怪人与弘修来至近处,身才站定,六道眼神首先便朝狄抱寒扫来。

蓦地!狄抱寒暗叫一声“不好”,身躯电闪,陡地朝前窜去。

只见司徒砚梅与侯亮二人,一大一小,并肩朝此处飞奔而来。

“师哥!”司徒砚梅人未奔到,口中便自叫道。

忽听那双耳残缺,挟着司徒瑾的怪人阴恻恻的说道:“两位祖师爷久已不动荤腥,凡是娘们皆勿须惊怕。”

声如夜枭,听来刺耳恶心。

狄抱寒怒哼一声,拦住司徒硬梅道:“令兄落入那两个人手中,为兄在此处尽力营救,师妹快回去通知老伯。”

司徒砚梅偏头一看,见自己的哥哥果然被一个怪人挟在胁下,霎时间玉容渗淡,眼眶发赤。

狄抱寒见她跃然欲动,似欲朝那怪人扑去,遂将面色一沉,佯怒道:“为兄舍却性命,也会与彼等一拼,眼下不须你动手,速即去吧!”

司徒砚梅眼看场中鸦雀无声,人人面色凝重,心中一急,美目中又已涌出泪来。

忽厅那怪人森森一笑,自言自语的道:“谁要是去通知什么老白老黑嘿,祖师爷的左臂便轻轻地一夹!”

狄抱寒猛然转面,朝那怪人冷声道:“瞧你势派倒是不小,原来也怯惧‘美髯公’的威名。”

那怪人鼻中冷嗤一声,面露哂薄的道:“美髯公是什么东西,岂在你祖师爷眼内!”

接着用手一指“玉蕊仙子”花青棠,继续道:“你那姐姐大概姓沈吧?她不是教你以拙制巧么?祖师爷的脾昧也是如此,你以言语相激,那可是白费唾沬。”

说罢顿了一忽,接着道:“看你刚才几手隔山打牛的功夫,使得不错,朱老怪虽行,却也不能教得如此快法,是否花无忌那婆娘将‘毒龙丹’分下一半与你吃了?”

原来狄抱寒才将孟飞等人摔去,使的是隔山打牛的功夫,这种功夫借物传力,传力之物并不受损,是以“千面灵官”万雷等伸手接人,一个个被撞翻在地,跌得头晕眼花,心悸耳热,孟飞等人却未受到伤害,这还是距离较远,狄抱寒功力不够,否则万雷等人不啻身受狄抱寒一掌,那里还能平安无事。

狄抱寒听这怪人说出“毒龙丹”的一半,知其看透了自己的深浅,当下轻声一哼,道:“是又如何?”

那怪人掀唇一撇,傲然道:“小子你别作梦,便是整粒‘毒龙丹’被你吃了,你也还不是祖师爷的对手,不过你也不必通知你那老白,大概你不行的,什么老白老黑也是不行。”

狄抱寒见这怪物与“阴阳双圣”丙灵丙晟一般的拖泥带水,知道又是个阴险人物,自忖人在他手中,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一定能将其安然救出,若是命司徒砚梅赶回去求援,又怕当真的骤下毒手,

一时之间,不由彷徨无计起来。’

忽听“玉蕊仙子”花青棠道:“砚梅不用忧急,先到为姐这面来吧。”

狄抱寒暗暗一叹,朝着司徒砚梅道:“愁急无用,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司徒砚梅黯然点首,与狄抱寒一起走到茅屋前站定,侯亮早已过来,立在长孙萼身旁。

狄抱寒站定之后,眼望着弘修道:“无怪你敢大剌剌的见我,这两位是何方高人?你先与我引见引见。”

弘修狞声一笑,凶睛一瞪,尚未讲出话来,站在左面那个长发红面的老者陡地开口道:“嘿嘿!小子人小口气倒大!”

接着转面朝向孟鸾音道:“归告孟康老贼,就说白发上人业已二来中原,本年七月望日,‘二圣宫’举行开光大典,要他约齐江南武林首脑,如期前来见我。”

孟鸾音毫不动容,淡然接口道:“如此说来,尊驾便是白发上人了,但不知大名怎样称呼,说将出来,以便孟鸾音一并归报,否则家严慵懒,只恐不耐远行劳顿。”

只见那自称白发上人的火面老者怪笑一声,道:“小丫头不必巧言佞色,上人姓名久已不用,孟康老贼亦许不敢见我,嘿嘿!”

怪笑声中,一对三角眼忽向人事不知的司徒瑾一瞥,道:“谅你这小丫头不会不来!”

孟鸾音暗暗咒骂,不知这老怪怎会一眼看透自己的心事,沉吟有顷,道:“尊驾既欲家严会齐江南武林首脑,如今这批人正好齐集金陵,尊驾若是与家严有什么梁子,何不就地解决?舍近求远,难道是要仰仗‘二圣宫’的两个道人不成?”

只见那白发上人仰天一阵哈哈,声如裂帛,震人耳膜,却倒似颇为心悦。

“小丫头。”笑声收歇后,白发上人眼望孟鸾音道:“且待崂山会后,上人将你那老贼父亲杀掉,然后收你作一个衣钵弟子,包你武林称尊,万事如意......”

孟鸾音不待他说完,冷嗤一声,将他的话截断。

白发上人双目倏地一阖一睁,棱芒暴闪,凝注孟鸾音道:“小丫头井底之蛙,岂不知天地之大,代有才人,三十年前,你那老贼父亲弄奸使诈,将上人到手的‘毒龙丹’夺去,你叫他扪心自问,他的武功可是上人的敌手?”

说着大袖一翻,露出一只左手,只见他掌中托着一部陈旧的册籍,封函之上,赫然“圆觉祖师内典真铨”八个大字。

众人见达摩内典在他掌中出现,俱是惊诧不已,狄抱寒更是暗暗叫苦不迭。

只听白发上人哈哈一笑遒:“在上人的眼中,江南武林不过是些土鸡瓦狗,上人命你那老贼父亲约齐众人,不过是要多几名证人罢了,嘿嘿嘿!常听人言,天机楼如何如何,上人来去自如,如履平地,如入无人之境。”

忽听狄抱寒冷笑一声,道:“昨夜人家倾巢而出,天机楼本来就是无人之境,狄某若是有空,一样可以偷点东西,再说这部铨言原抄本,孟康少说点摹写了二三十部,究竟是否真迹,还是未定之数哩。”

白发上人仰天一个哈哈,道:“听说你这小子昨日两次赌命,便是为了这点东西。”

接着转向孟鸾音道:“怎么样?小丫头,不管是真是假,上人先将这玩意毁掉如何?”

孟鸾音淡然一笑,道:“这内典百无一用,要毁便毁,问我岂非多余。”

白发上人接声道:“东西由你那老贼父亲手上失去,上人毁了,老贼面上却是无光。”

孟鸾音淡淡的道:“家严落拓江湖,向来不受世俗之见拘束,尊驾只管自便,不必多操无谓的心思。”

白发上人大笑不迭,随即道:“果然不愧‘金陵三姝’之首,青胜于蓝,冰寒于水,有意思!有意思!”

说着右掌往达摩内典上一按,便待双掌一合,将其毁去。

狄抱寒陡地大喝一盘,身形电闪,欸然一掌朝白发上人拍去。

忽听站在白发上人身旁的那个怪人阴声道:“上人留心,以免伤了这个小子。”

声甫起,右掌一竖,倏地迎着狄抱寒推去。

蓦然间,但见青影一幌,“玉蕊仙子”花青棠业已赶至狄抱寒身旁,双袖一抖,与狄抱寒的掌势同时拂出。

“蓬!”的一声暴响,风涛怒卷,飞沙走石,四丈方圆之内,天昏地黯,劲气狂飙漩回激荡,呼啸之声,久久不绝于耳。

好半晌工夫,场中情势才澄清下来,狄抱寒已在掌力一交,被“玉蕊仙子”花青棠拉着手臂,拖回了原处,那怪人与白发上人俱在原地未动,弘修却站到了两丈开外,直到此时,面上仍是惊悸犹存,孟鸾音与崔千嫪等人,亦皆退开了数步。

狄抱寒这时又惊又疑,惊的是这怪人功力之高,令人不敢相信,疑的则是他说什么“上人留心,以免伤了这个小子。”

“玉蕊仙子”花青棠见他面色沉凝,盯住那怪人瞬也不瞬,忙在他耳旁悄声道:“休得鲁莽,江湖之上,鬼蜮伎俩极多,你先察察,看是伤着也未?”

狄抱寒闻言潜行功力,提起一口真气在体内迅速地流转一周,接着微一摇头,表示并未受伤,眼睛却兀自留在那怪入脸上。

忽听那白发上人哈哈一笑道:“上人要毁这劳什子书本,难道当真须得双手么?”

狄抱寒面上怒色一涌,又待欺身扑将过去。

“玉蕊仙子”花青棠皓腕一舒,一把将他的臂膀攫住,道:“稍安毋燥,他果真要毁,你抢夺也是不及。”

果然白发上人敞声一笑,左臂一缩,达摩内典顿时笼入了大袖之中。

狄抱寒暗忖:“这老怪佯狂玩世,自己愈是气恼发急,他愈是以疯装邪,称心得意。”

想着面色一弛,顿时安静下来。

只见白发上人用手一指狄抱寒与“玉蕊仙子”花青棠,向着孟鸾音道:“小丫头,你敢说孟康老贼接得住他们适才那合力一击么?”

狄抱寒与“玉蕊仙子”花青棠的功力,不过较“寰宇五绝”等人物稍逊几筹,除此之外,放眼江湖,的确罕有敌手,这两人的合力一击,武林之中,实无几人承受得起,适才两人均使出了九成功力,其威势之骇人,孟鸾音亲目所睹,她实不敢说自己的父亲能够安然无恙的接了下来。

却听她冷声一笑,道:“武学之道,渊纳海藏,区区掌力,不过一端而已。”

忽听那挟着司徒瑾的怪人阴沉沉一哼,道:“丫头舌底粲莲,也不怕江湖人士笑话,难道就此一端,尚不足一掌将你那老鬼父亲打死么?”

孟鸾音冷嗤一声,语带讥哂的道:“你既不信,是否要我立时将家父请来?”

那怪人哼哼一笑,道:“丫头的心意祖师爷明白得很,可惜祖师爷没有耐心等候。”

原来孟鸾音虽然冷静深沉,却也是个多情之辈,她的一颗芳心,早已牢系在司徒瑾身上,此时眼见意中人落在这老怪手中,其私心忧急之甚,殊不在司徒砚梅之下,她也的确希望自己的父亲来此,合众人之力,将司徒瑾救下。

狄抱寒听了半晌,忍耐不住,终又对那怪人开口道:“阁下何人?莫非也是姓名久已不用了?”

那人阴阴一哼,道:“祖师爷姓名虽用,却非你这种后生小辈所能呼唤,你若知道了,反易触犯祖师爷的禁忌,自取杀身之祸。”

狄抱寒哑然一笑道:“我明白了,阁下的台甫想必听来不雅,因而不愿示人。”

只见那怪人疏眉一剔,两道阴森森地目光,倏地在狄抱寒面上一转,口中其寒若冰的道:“小狗你是唯恐死得不快么,祖师爷姓庞名纣,双耳残缺,便是受你死鬼师父之赐。”

狄抱寒傲然踏出一步,朗声道:“原来如此,‘二相’门中素来一脉单传,先师已证道山,一切恩怨,悉由狄某承担!”

庞纣青渗渗的面孔上阴纹乱窜,狞笑道:“祖师爷当日曾有誓言,要亲手撕下你那死鬼师父的双耳,并曾许下诺言,如果你那死鬼师父短命,祖师爷也命门下弟子,同样将老鬼门下双耳撕下。”

狄抱寒怒哼一声,道:“你倒狂得可以,自己居然不肯动手,不过以牙还牙,也没有什么奇处,但不知‘美髯公’司徒老前辈伤了你何处,你制住他的哲嗣作甚?”

只见庞纣满面阴纹蓦地一扫而尽,瞥了胁下不省人事的司徒瑾一眼,神气古怪的说道:“祖师爷要将司徒小儿收归在门下,七月望日‘二圣宫’开光大会上,便由他动手将你这小儿的双耳拿下。”

狄抱寒听得啼笑皆非,脱口道:“今日已是六月初六,月来时间,你不觉得过短么?”

庞纣怪笑一声,道:“是否嫌短,到时候你自必知道,而且在会期之前,祖师爷不容任何人动你一根汗毛,总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叫天下人知道朱问天的弟子不如庞纣的弟子。”

忽见司徒砚梅双目含泪,气愤愤的道:“收弟子也要人家心甘情愿,你怎知我哥哥甘愿拜你为师。”

庞纣纵声一笑,看了司徒砚梅一眼,道:“祖师爷作事,向来不管人家是否甘愿,小姑娘别哭,能够拜在祖师爷名下,乃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归告你那老子,包管一月之后,还他一个面目一新的儿子便了。”

接着转朝白发上人道:“上人请。”

白发上人哈哈一笑,宏声道:“庞兄请!”

狄抱寒见两个老怪要走,急得怒吼一声,抓起夺自黛姨娘的那柄长剑,窜身拦在庞纣之前,司徒砚梅跟着跃了过去,手横长剑,珠泪涔涔而下。

“玉蕊仙子”花青棠与孟鸾音却留在原地未动,花青棠是料这庞纣狂傲绝伦,他说不伤狄抱寒,非至性命关头,多半不会骤下毒手,自己出去,反而容易愤事,孟鸾音虽也是心焦如焚,但她审度情势,知道自己出手也是多余,徒自让人笑话而已。

庞纣与白发上人见狄抱寒发急,二人心头俱是欢畅无比,庞纣用手一指司徒砚梅,朝着狄抱寒道:“她拼命自是应该,你这小子管的什么闲事?”

狄抱寒厉声道:“废话少说,今日若不将人留下,休想离开此处!”

庞纣怪眼一翻,慢慢呑呑地问道:“你要留死的还是留活的?”

狄抱寒哑然无言,不知如何开口,情知庞纣只须左臂微贯真力,司徒瑾再也休想保得住性命。

蓦地!小侯亮厉吼一声,只见他猛然往茅屋中冲去,接着又是一声怒吼,连翻带滚的退了出来。

原来长孙萼倚墙而立,全神贯注在狄抱寒身上,倏地,茅屋中伸出半截人影,一指点在她颈后“翳风”穴上,跟着一把将她拖了进去,她筋疲力竭,这半天也没有心情调息运功,变起仓猝,如何应付得了?

侯亮一退而进,又待往门中冲去。

狄抱寒陡地喝问道:“亮弟,什么事?”

侯亮暴跳如雷,吼声道:“花紫云那贱货将萼姐姐弄进去了。”

狄抱寒一听,顿时气得混身抖索,满面铁青,较庞纣的脸色还要难看。

“玉蕊仙子”花青棠忽向茅屋中冷声道:“紫云,你当真不想活了?”

只听花紫云在屋中格格一阵娇笑,喘息着道:“抱寒,你只敢冲进来,我立刻将长孙萼尸分八块。”

此时此地,她来这一手,怎不令狄抱寒怒火万丈,气穿肠肚。

蓦地!侯亮闷声不响,再度往门中窜去,那知才进门内,又听他虎吼一声,贴地面急滚而出,只见三只蓝汪汪的寒魄针,追着他射将出来。

白发上人开怀一笑,三角眼在狄抱寒身上一溜,转向庞纣道:“这小子夹缠真多,有趣得很,我倒想收他作个徒弟。”

庞纣接声道:“上人使不得,美质良材,所在皆有,包在兄弟身上,好歹替上人觅个传人!”

接着青渗渗的面孔往下一沉,朝着狄抱寒道:“你那几手功夫,着实差得很远,祖师爷也懒得和你动手,你只敢略一纠缠,祖师爷宁愿再找一人瓜代,也要将这司徒小儿弄死,那时你成了司徒门中的罪人,可怨不得祖师爷未曾交代。”

说罢朝白发上人举手一让,转身往北面扬长而去。

狄抱寒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措手,司徒砚梅微一怔神,倏地飞身一窜,不声不响的朝庞纣身后一剑刺去。

这一剑发动得极快,狄抱寒要待阻止也来不及,刹那之间,长剑离庞纣后心已只寸许。

不料司徒砚梅的心肠软至极点,又觉背后偷袭,有欠光明正大,事逼眉睫,仍然娇喝一声:“看剑!”

蓦地,庞纣应声一喝:“看剑!”

声音虽然难听,动作则快得骇人,但见他依然举步前进,身躯微侧,反臂朝后一撩,不知如何地夺过了司徒砚梅的长剑,掉转剑尖,一剑朝她胸口刺来。

司徒砚梅只觉掌中一震,长剑已自脱手,匆忙中不及细看,闪身暴退了一步,惊神一定,不由羞急交加,眼泪汨汨外流。

狄抱寒早已跟着跃了过来,只见庞纣等三人头也未回,依然昂首阔步朝前走去,那庞纣反手刺了一剑,即将司徒砚梅的长剑插在地上,阴森森的仰首一笑,神色之间,骄狂至极。

忽听孟鸾音冷冷一哼,扬声道:“也不过快一点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庞纣听后,又是阴森森一笑。

狄抱寒由地上抽出司徒砚梅的长剑,替她插还鞘中,道:“先别急,咱们跟到山东,伺机救人,不死不休!”

转面一看,“玉蕊仙子”花青棠立在茅屋门口,侯亮站在她身前四五尺处,双眼冒火,瞪得又圆又大。

“亮弟快来!”狄抱寒唤道。

侯亮奔了过来,火辣辣的叫道:“你还不去将花紫云那贱货劈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狄抱寒暗叹一声,道:“为兄既非禽兽,岂能不急不怒,此间事你暂且别管,烦你即去见司徒老饮辈,告知司徒兄失闪之事,就说我已跟去,请他立即驰援。”

说罢挥臂一推,将他送出了五六丈远。

侯亮身形落地,转面大吼道:“萼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侯亮与你誓不两立!”

狄抱寒挥手道:“知道,知道,跑快点!”

侯亮一顿足,转面如飞而去。

狄抱寒急朝司徒砚梅道:“少待一时,即行动身!”

说罢疾向茅屋中奔去,“玉蕊仙子”花青棠一见狄抱寒过来,亦自跟进了屋中。

狄抱寒进屋一看,那里还有花紫云的踪影,花墨兰躺在榻上,长孙萼上体赤裸,倒卧榻前地上。

焦急之下,也不避嫌,匆匆看了花墨兰一眼,一把将长孙萼抱将起来。

只听花墨兰气息奄奄的说道:“左颈‘翳风’穴。”

狄抱寒连忙在长孙萼颈后推拿了几下,将她被点的穴道解开,接着俯身拾起地上的衣衫替她披上,直待她穿好之后,方始抓着她的右腕,在榻畔侧身坐下。

花墨兰消瘦的面庞上露出几丝笑意,道:“砚梅姐姐呢?”

狄寒见她双目深陷,眼中一片湿润,只觉得自己心头彷佛刀绞一般,默然了半晌,始才回答道:“在门外,她的兄长落入了一个久未出世的魔头手中,我得即时跟下去。”

花墨兰叹息一声,道:“唉!此人也可怜!”

“断魂仙”长孙萼被花紫云背后偷袭,点住麻穴,将身上的“灵猱软甲”,喂毒剑,蒙汗药,以及夺自花紫云的半囊解药等洗劫一空,人却是一直清醒着,此刻站在榻前,一语不发,冷眼看着狄抱寒与花墨兰两人。

沉寂了片刻,忽听狄抱寒道:“兰妹不自保重,实令为兄放心不下。”

花墨兰默默的看了狄抱寒一限,忽然双目一阖,眼睫中迸出几粒泪珠来。

狄抱寒柔肠百结,暗自心碎,欲待出言慰藉与她,叵奈自己心有所属,明知讲出话来,亦是不切实际。

二人默然相对了半晌,花墨兰缓缓地将脸转向榻里,哽咽着道:“大哥走吧,别令砚梅姐姐等候太久。”

陡地,狄抱寒振衣而起,钢牙一咬,道:“病好之后,请大师姐带你到山东来吧!”

说完不待回话,牵着长孙萼朝门外走去。,

“玉蕊仙子”花青棠面朝门外,立在柴扉之旁,待到狄抱寒走了过来,转面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量力而为,不必操之过急。”

狄抱寒知她指司徒瑾之事而言,于是点了点头,接着朝四下扫了一眼,见墙角茅草有一处裂缝,料想花紫云必是由该处逃遁的,于是朝“玉蕊仙子”花青棠道:“姐姐,别让我见着花紫云。”

“玉蕊仙子”花青棠面带愁容,声音近乎恳求的道:“恩师共只五个弟子,红蒂业已死在你的手中,你不能太伤她老人家的心。”

狄抱寒恨声道:“我若见着她,非杀她不可,姐姐倘能怜念小弟,最好别使她见我!”

说罢头也不回,拉着长孙萼直向立在远处的司徒砚梅走去。

孟鸾音等人已去,只剩司徒砚梅独自一人站在原处,司徒砚梅哭得泪人儿一般,一见两人走近,即向北面一指,道:“他们往那面去了!”

狄抱寒柔声道:“师妹别急,你哥哥没有生命之虞,反正有地头,咱们这就追去。”

三人刚待起步,忽听“玉蕊仙子”花青棠遥遥唤道:“抱寒回来,我尚有一句话讲。”

狄抱寒立即奔了回来,问道:“姐姐有何吩咐?”

“玉蕊仙子”花青棠沉吟少顷,道:“你在襁褓之时,姐姐便手捧背负,百般照料于你,及至三龄,始由朱师伯抱走......”

狄抱寒如被焦雷轰顶,目瞪口呆,好半晌之后,方始讷讷的道:“姐姐………”

“玉蕊仙子”花青棠眼帘一垂,目视地面道:“紫云丫头滑溜得很,此时只怕已在前途,你饶她一时,待我见着之后,便将她带回宫去。”

狄抱寒一句也未听进,心中只是想着自己的身世,“玉蕊仙子”花青棠似乎明白他的心思,霭然一笑,道:“你的身世五妹清楚,紫云并不知道,不过她看得出恩师对你爱护情殷,她不愿你与长孙萼混在一起,也未始不是出于好意。”

狄抱寒寻思片刻,冲口道:“小弟先走,姐姐待兰妹病体痊愈,即请前来一见。”

“玉蕊仙子”花青棠挥手道:“我知道,谨记量力而行!”

狄抱寒应诺一声,重又奔回长孙萼与司徒砚梅身前,三人立即登程,撤步往北而去,行路中,狄抱寒取出花墨兰所赠的丹丸,递给长孙萼道:“你失血过多,这丹丸培元益气,频有神效,瓶中尚余六七粒,你尽数服下吧。”

“断魂仙”长孙萼接过小瓶,冷冷的问道:“谁给你的?”

狄抱寒一怔,只怕她拒用“玉蕊宫”的东西,于是撒谎道:“是一位老前辈赐的,你服下便是,管他什么人的东西。”

司徒砚梅也在一旁帮腔道:“是我爹送的,你快呑上两粒,若是喜欢,我身畔尚有。”

“断魂仙”长孙萼横眼向二人面上一扫,狄抱寒倒还矜持得住,司徒砚梅却是脸上泪痕未干,又添两朵红云。

“哼!你们两人也想扯谎!”

司徒砚梅始怀中那只雕龙小盒,道:“当真还有,不信你看......”

狄抱寒脱口一笑,道:“真是欲盖弥彰,谁的东西俱是一样,小心眼有何意思。”

“断魂仙”长孙萼知是花墨兰所赠,她倒是不在乎这些,取出丹丸,就着唾沫呑了两粒。

过江之后,“断魂仙”长孙萼在客栈中取出那匹五花骢来,另外由司徒砚梅换了一锭赤金,配了两匹健马,用过午膳,立即挥鞭绝尘往北驰去。

当日傍晚,三人落在“六合”以北的一个小镇之上,用过夜饭,长孙萼立即声称有事出门。

狄抱寒故意将面色一沉,道:“打了一夜,跑了一夜,你此时出去作甚?”

“断魂仙”长孙萼冷声道:“我去买东西,我的兵器没有了。”

狄抱寒道:“这种村野小镇,那里买得着好东西,下次遇见花紫云,我负责将软甲与宝剑追回来就是。”

“断魂仙”长孙萼冷冷的道:“我自会找她,不要你多管闲事。”

司徒砚梅忽向长孙萼道:“我将佩剑送给你吧......”

“断魂仙”长孙萼陡地双目一瞪,截断她的话道:“你到底是对她好,还是对我好?”

狄抱寒微怒道:“萼妹,你怎么连好歹也不知了?”

司徒砚梅叹了口气,拉起长孙萼的手,道:“我当然对师哥好,也对你好。”

“断魂仙”长孙萼挣脱手道:“我要去买东西,偏要你们管我?”

说罢径自朝房外走去,到得门口,忽又转身朝狄抱寒道:“我已改变主意了,花紫云就怕我和你在一起,我偏不让她称心如意,哼!我不走开,她自会送上前来。”

狄抱寒连连摇头道:“冤孽!冤孽!”

司徒砚梅忽然起身道:“萼妹,我陪你一起去买东西吧,晨间你不说没有银子么?”

“断魂仙”长孙萼转面走去,口中道:“哼!买东西还要银子,岂不饿死了!”

司徒砚梅迫出房未道:“你不给银子,人家岂不饿死啦。”

狄抱寒叹息一声,心事重重,也懒得练功,掩上房门,倒在床上便睡。

三更时分,狄抱寒悄悄的起身下床,转到隔壁房间的门外站了片刻,听得长孙萼与司徒砚梅鼻息均匀悠缓,知道二人正在熟睡,于是溜出屋外,飞身跃上了对街的房顶。

这小镇总共不过两条短街,一两百户人家,此时午夜,全镇非但阗无人声,连半点灯光亦是不见。

狄抱寒展开身法,在镇上各处巡视了一遍,却未见什么可疑的形迹,后来索性亮出身形,由首至尾,排户踩采,直忙了大半个更次,却是鬼也未曾遇上一个。

蓦地,远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紧密的马蹄声,狄抱寒瞿然一惊,什么人星夜奔驰,四更天尚在赶路?

一惊未已,一惊又起,这马来得好快,狄抱寒刚刚闪至路口伏定身形,只见“得得”急响中,一匹全身乌黑,四蹄雪亮的高头骏马,风驰电掣,由南而北,打小镇外边一掠而过。

这匹马百世难得一见,以狄抱寒的眼力,也仅只看出鞍上伏着一个白衣裹体,白巾包头,黑黑面庞的女子,五官眉目,一点未看清楚。

眨眼间,蹄声隐约,马已驰出里外。

狄抱寒修眉一皱,暗自纳罕道:“这明明是‘飞天龙女’齐霞的那匹乌云盖雪,马或许落入了孟家,人却又是谁呢?”

思忖间,两条娇小的人影疾掠而至,狄抱寒见是长孙萼与司徒砚梅两人,连忙现出身形,迎了上去。司徒砚梅奔到狄抱寒面前,问道:“师哥,什么马?好快!”

狄抱寒应道:“是一匹乌云盖雪,以前巢湖的齐霞骑过。”

司徒砚梅讶热道:“齐霞?不是孟鸾音死去的嫂嫂么?马上人可是孟鸾音?”

狄抱寒摇头道:“不像不像,鞍上坐的虽是个女子,但面色黑黑的,却不似‘金陵三姝’那般白净?”

“断魂仙”长孙萼疑心是花紫云,狄抱寒故意隐匿不说,哼得一声,道:“你倒看得清楚,我还以为天下的良马不会太多,刚才过去的乃是那匹五花骢哩。”

狄抱寒一楞,道:“两匹五花骢虽然名贵,却不以脚力见胜,那匹乌云盖雪则是千里行程,两头见日,便以刚才那种速度来说,那五花骢便跑不出来。”

“断魂仙”长孙萼意似不信,鼻中一哼,不再言语。

司徒砚梅奇道:“怎么?尚有一匹五花骢么?”

狄抱寒点头道:“两匹马原是孪生,另一匹现在花紫云手中。”

司徒砚梅惋惜的道:“多可惜,两匹马在一道多好。”

狄抱寒微微一笑,与两人并肩朝客店走去,司徒砚梅突地面现愁容,问狄抱寒道:“师哥出来了很久么?可曾见着我哥哥?”

狄抱寒垂首一摇,道:“一丝踪影也没有。”

司徒砚梅哽声道:“我来时不是走的这条路,也许他们打从别处走了。”

忽听“断魂仙”长孙萼冷笑一声,道:“由金陵北上,少说点也有三条官道可走,说不定他们奔高邮落船,打从运河里走,那么今生今世,你再也见不着你哥哥了。”

狄抱寒怒叱道:“萼妹,你忍心吓她!”

“断魂仙”长孙萼哼声道:“谁叫她哭哭啼啼的!”

狄抱寒恨恨的道:“由此刻起,你再那么冷生生的讲话,我便狠狠的揍你一顿!”

“断魂仙”长孙萼面庞一别,道:“我自高兴,谁也管不着。”

狄抱寒拿她无可奈何,转面朝司徒砚梅柔声道:“北上的道路虽然不只一条,但司徒老伯此刻未到,想必正由别处追赶,瞿卫两位老前辈,及灵华派的两位老禅师必然也会跟去,若由他们几位追上,救人更有把握,反正淮阴是南北的孔道,咱们赶着点走,到了那里必有消息。”

司徒砚梅仰面问道:“师哥看两个老怪会走得很快么?”

狄抱寒道:“两个老怪目无余子,根本未将天下士放在眼里,若无急事,想必不会快走。”

说话之间,三人已回至店外,时当盛夏,昼长夜短,五更未到,天空已现鱼肚白,三人跃回屋中,立刻开始梳洗用饭,一会店外有人敲门,接着小二哥送上一包东西给长孙萼,狄抱寒看着不解,用眼朝司徒砚梅望去,司徒砚梅嘴角一抿,五指望空一撒。

狄抱寒料是暗器之类的东西,当下也不予理会。

一忽之后,三人上马登程,三个人都有心事,一路之上,除了打尖用饭外,谁也无意留连,傍晚时分,赶入了天长县内。

三人才入城中,便见街旁有家客栈,一个店伙立在门外,朝过往行商拦马接客。

“断魂仙”长孙萼一马当先,直至店门口下马,狄抱寒与司徒砚梅也就随同她走入店中,才将房间看定,长孙萼即对身旁的店伙道:“你到外面去,命大门外那个伙计来见我。”

狄抱寒向司徒砚梅笑道:“到底还是萼妹江湖经验老到......”

“断魂仙”长孙萼黑纱之上的一对亮眼蓦地一翻,道:“你知我要干嘛?这般夸我。”

狄抱寒笑道:“你不是要查两个老怪的踪迹么?”

“断魂仙”长孙萼轻轻的嗤了一声,转眼望着门外,一忽那店伙趋进房中,“断魂仙”长孙萼霍地双目一瞪,煞气腾腾的问道:“你几时见过我的坐骑?”

原来长孙萼进得城来,那店伙见了她坐下的五花骢,面上神色倏地一变,她目光锐利,顿时发觉,因而直入这家客栈。

那店伙见她黑纱蒙面,目光阴森怕人,打个哆嗦,哈哈腰道:“小人刚刚见那马儿过去,没想它恁快又打个来回。”

“断魂仙”长孙萼怒喝道:“混账,刚才马上坐的是我么?”

那店伙腿一抖索,脑袋直是摇摆。

司徒砚梅忽道:“萼妹,你别骇着了人。”

接着转面问那店伙道:“马上坐的可是花紫云么?”

狄抱寒忍笑不住,接口道:“是否一个穿紫衣的姑娘?”

那店伙望了狄抱寒与司徒砚梅一眼,道:“正是!正是!”

狄抱寒问道:“过去多久了?今日城中,是否尚有其他扎眼的人物来到?”

那店伙忙道:“刚过去一忽儿,八成落在别家栈中,除外再没什么惹眼的人物进城。”

司徒砚梅问道:“没见着两个怪人,一个老道,带着一个少年人么?”

那店伙连连摇头,道:“小人没见着。”

司徒砚梅朝狄抱寒望了一眼,旋由囊中取出一锭银子,给那店伙道:“你去吧,见着那四个人,立即来报领赏。”

那店伙揣起银子,连声道谢而退,“断魂仙”长孙萼突然厉声道:“站着,都讲完了!”

那店伙方自退出房门,吓得一个寒噤,脱口道:“还没讲完,还有两个和尚!”

狄抱寒一笑,道:“慢慢讲,和尚怎样?”

那店伙道:“和尚出了城,却又赘在紫衣姑娘身后转来啦。”

狄抱寒听说两名僧人赘在花紫云身后,心下不由大奇道:“怪事,除少林寺的僧人外,未曾闻得空门中尚有何等高手,若是少林寺的和尚,他们赘着花紫云又有何事?”

疑念未已,忽听长孙萼朝那店伙问道:“两个和尚模样如何?赶快说清楚,否则我先打断你的狗腿。”

店小二一个哆嗦,急声道:“小人说清楚,两个和尚一个老的,一个少的,两个都是光头,两个……”

“断魂仙”长孙萼怒叱道:“混蛋,快滚!”

店小二一听叫滚,顿时如死囚遇赦,蹶着屁股,喏喏连声而退。

司徒砚梅微笑道:“萼妹妹好凶,眼睛一睁,简直吓死人!”

“断魂仙”长孙萼冷哼一声,道:“你最好少惹我,几时我火气上来,连你也一齐宰掉。”

司徒砚梅娇笑一声道:“伴君如伴虎嘛!不过若是我凡事将就,你也无法翻下脸来。”

“断魂仙”长孙萼横了她一眼,突然冷笑一声,转朝狄抱寒道:“我杀死花紫云时,你若出手阻拦,我立即伏剑自刎在你面前。”

狄抱寒叹口气道:“前夜在金陵时,花青棠姐姐解了你杀身之厄,她是看在我的份上,凭心而论,你不必领她的情。”

“断魂仙”长孙萼冷冰冰的一哼,不怀好意的道:“所以我不再要你亲自动手了。”

狄抱寒摇头道:“青棠姐姐虽是一再相求,要我饶却花紫云一命,但若她再来生事,我实饶她不得。”

“断魂仙”长孙萼诡笑道:“你若有碍难之处,可在她与我当面之时暂行回避,我决无嗔怪之意。”

狄抱寒低声一叹,愁容满面的道:“花紫云狡猾至极,在我未曾将软甲追回之前,你先不要与她动手......”

“断魂仙”长孙萼冷笑一声,截断他的话道:“哼!一件软甲,保不住她的性命,正如保不住我长孙萼的性命一样。”

狄抱寒修眉一皱,忧伤的道:“你不要托大,可还记得那夜在涟水城外么?花紫云身带重伤,却埋伏在城下欲待算计于你,我察颜观色,料她必是身怀什么机簧发射的暗器。”

“断魂仙”长孙萼冷笑道:“既是如此,你怎不暗地问问你那大姐五妹,花紫云究竟藏着点什么东西?”

狄抱寒知她语中带刺,嗔怪自己与花氏姐妹情谊太深,当下佯作懵懂,道:“我既不甘放过花紫云,焉能再由她们姐妹处套取隐密?”

“断魂仙”长孙萼离座而起,道:“便算她藏有判官帖,阎王令,我也不放在心上。”

狄抱寒见她满不在意,不由俊面一沉,道:“造化之工,无奇不有,岂是你能小觑得的!”

“断魂仙”长孙萼微一昂首,道:“我若死了,于你岂不正好?”说完径自向房外走去。

狄抱寒霍地心念一动,忖道:“萼妹遭遇凄惨,容貌又已毁掉,眼看着美似天仙的砚梅师妹待在一旁,心中岂能无自伤自惭之感,我此时不表明心迹,更待什么时候!”

这念头闪电般的掠过脑中,未待长孙萼走出房外,立即出声唤道:“萼妹,我有话讲。”

“断魂仙”长孙萼闻声转面,冷冷的道:“讲什么?‘”

狄抱寒两颊微微一红,含笑道:“咱们素来住在一起,师妹不是外人,咱们不必瞒她。”

语声甫落,司徒砚梅“噗嗤”一笑,罗袖掩口,直往隔壁房间跑去。

“断魂仙”长孙萼正如狄抱寒所料,自悲自怜,自惭形秽,内心深处,伤痛欲绝,但她虽不脱孩子心性,唯因迭遭巨创,身心残破之余,人也变得较为深沉坚忍,一切悲痛,俱都暗藏心底,不使泄露出来,此时见狄抱寒当着司徒砚梅面前如此言语,芳心之内,自是欣慰无已,但却依然冷哼一声,转面朝隔壁房间走去。

司徒砚梅堵在隔壁房间的门口,笑得花枝招展,高兴之极。

“断魂仙”长孙萼深深凝视了她一眼,见她不似作伪的样子,心下对她的仇视顿时消去了不少,口中却佯怒道:“怎么啦,发疯了!”

司徒砚梅莲足一跺,道:“你若害臊,我可要不辞而别啦!”

“断魂仙”长孙萼啐声道:“谁叫你不走!”说着便往门中挤去。

狄抱寒踱了过来,拉住长孙萼的一只手腕,笑声道:“快过来,自今而后,我要寸步不离,好好的看管着你。”

“断魂仙”长孙萼用力一摔,挣脱手腕,叫道:“人家要洗脚!”

狄抱寒一笑,见她执意不肯与自己同房,也就不予勉强,心下却突地记起自己嘱咐花墨兰,病愈之后来山东的事,当时心下不忍,冲口而出,此刻想起,不觉有点懊悔起来。

吃完饭后,长孙萼又与司徒砚梅联袂外出,花紫云正在城中,狄抱寒放心不下,欲待跟去,怎奈长孙萼定然不肯,硬将他留在店中。

狄抱寒满怀愁绪,百无聊赖,盘坐在榻上练了个把时辰的“二相神功”,然后躺在床上假寐。

朦胧中,耳听长孙萼与司徒砚梅回了隔壁房内,接着搬动物件,忙了一阵,接着“劈拍”之声,不时响起。

蓦地,狄抱寒似觉窗外有一丝衣袂带风之声,心恐长孙萼有失,当下悄悄的溜下床来,蹑足转至隔壁房外。

隔壁房间的房门虚掩着,室内尚有灯光露出,狄抱寒轻轻的推门而入,只见房屋中央,放着一座斗大的黄泥封炉,火炉上放着一只铁镬,铁镬盖上压着两块份量颇重的青石,铁盖四周并围着一圈湿布,显然是防止铁镬中的蒸气透出。

炉火熊熊,烤得房间内燠热异常,“断魂仙”长孙萼面向窗户,坐在火炉前的一张矮凳之上,司徒砚梅则坐在床沿,愁眉苦脸,独个儿发闷。

司徒砚梅一见狄抱寒进房,立即朝长孙萼将嘴一呶。

狄抱寒笑道:“深更半夜了,师妹不睡,陪着她作甚?”

司徒砚梅秀眉一颦,道:“师哥看,三伏天里,她还坐在火炉旁边,拉她也拉不过来!”

“断魂仙”长孙萼凝坐不动,双目偶尔一抬,由敞开的窗户向外瞥上一眼。

狄抱寒低声一笑,走到长孙萼身侧,伸手便揭镬上的铁盖。

“断魂仙”长孙萼双手如电,一把攫住了狄抱寒的手腕,低声怒喝道:“不许你动!”

狄抱寒笑问道:“你可曾配了解药?”

“断魂仙”长孙萼含怒道:“我要配解药干么!”

狄抱寒见她说得理直气壮,忍住笑道:“使毒不备解药,触犯江湖大忌,谁不知道咱俩并肩携手,祸福与共,你任性而为,别人不怪你长孙萼,却怪我狄抱寒。”

“断魂仙”长孙萼怒道:“谁叫你与我一起,你不会去找......”

狄抱寒料定花紫云必在窗外,又怕长孙萼胡乱攀扯,当即截断她的话,道:“我高兴与你在一起,这是前世注定的,谁也破坏不了。”

“断魂仙”长孙萼剪水双瞳一翻,横了狄抱寒一眼,恨声道:“我不会配解药,你要配自己去配。”

狄抱寒脱口一笑,道:“谁知你在锅中放的什么,我总得看上一眼,才知如何配法。”

说罢左手一伸,又去揭那铁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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