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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云震眉头一扬,道:

“先生有事只管询问,小子知无不言。”

容园隐士点点头,道:

“你胸前衣襟破了一块,又在那绝壁衰草上爬行,究竟为了什么?莫不是逃避敌人的追踪?”

云震听他问起这件事,心头顿时想到雯儿与大宝,但此刻他却不能开口辞去,只得强捺心神,道:

“小子被人击伤内腑,为友人带到上面一座山洞中治疗伤势,后来伤势渐愈,友人因故离去,小子久等不归,心焦气浮下,迷失路径,误投另一出口,因之想越过那片绝壁,前去寻访友人下落。”

容园隐士眉头一皱,道:

“依我看,云小友似非等闲之辈,何人能够伤你?”

云震道:

“小子乃是伤在罗侯神君一掌‘雷动万物’之下。”

容园隐士耸然动容,道:

“罗侯神君?你接得下‘雷动万物’一掌?”

云震喟声一叹,道:

“此乃侥幸。”

容园隐士道:

“侥幸也不容易,不知小友用的什么武功?”

云震道:

“太乙门中‘六丁抱一大法’。”

容园隐士说道:

“‘六丁抱一大法’?这倒没有听说过,是令师近年研创的吗?”

云震道:

“正是苏老前辈研创的”。

容园隐士容颜一舒,忽然叹口气道:

“苏真人学究天人,胸罗万有,二十年光阴,也该有绝学研创成功了。”

云震见他忽然感喟起来,不觉受其感染,暗暗忖道:这位先生对苏老前辈如此心仪,想来早年必是侠义中人,也许正是心志难展,始才隐居于此,独善其身。唉!道消魔长,正派人士又有几人能不灰心丧志呢?

他情绪虽然受了感染,口中却问道:

“先生见过苏老前辈吗?”

容园隐士点道:

“苏真人热心世务,早年见过。”

云震又问道:

“罗侯神君先生也是见过的了?”

容园隐士,

“此人心胸狭窄,终身为恶,早年也是见过的。”

云震心中一动,暗忖道:那金陵王神秘得很,这次也是蒙面现身,他与那“打水姑娘”

结为夫妇,又有意与罗侯神君联盟,看来不会是正派人士。泰山之会是一回事,不让邪派势力扩张又是一回事,眼下这位先生对前辈人物很熟,我何不向他打听金陵王的一切……

云震献身武林,时时以消灭邪恶势力为念,想到这里,连忙问道:“先生可认得金陵王?”

容园隐士先是一怔,继而讶然道:

“金陵王是谁?”

云震见他讶然之状,微微有点失望,但却答道:

“小子所知不多,仅知他出身金陵世家,名叫高华”。

容园隐士微微一笑,道,

“原来高华又叫金陵王,这外号倒是不俗。”

云震精神一振,忙道:

“先生认得他?”

容园隐士含首道:

“认得!认得!高华我自然认得………”

云震喜上眉梢,脱口接道:

“那么,您也见过‘打水姑娘’啦?”。

容园隐士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随即哈哈大笑道:

“你是说高华的妻子吧?那是位人间仙子,我当然也是见过的了。”

云震被他笑得好生奇怪,但念头尚未转得过来,那“容园隐士”已经放下碗筷,含笑道:

“旁人的事,别去管他,小友吃饭吧,吃过了我领你去换身衣服,你这身衣服又破又脏,不能再穿了。”

这叫做欲速不达,云震一时高兴,脱口问起金陵王夫人,换来“容园隐士”一阵怪笑,如今话题已被引开,云震自然不便追问,只得匆匆填饱肚子,跟随“容园隐士”到了他卧室之内。这间卧室不见寝具,倒有无数箱笼,另外一张楠木床榻在正中,一只草织蒲团放在那床榻之前。

“容园隐士”打开一只木箱,取出一件天青织锦团花长袍,一套乌绸紧身衣裤,一只紫缎粉底高靴,及一条海青丝质腰带,一并交给了云震,笑道:

“这里没有铜镜,那张楠木大床榻倒可鉴人,你换好衣服立即出来,咱们继续谈谈。”

说着,转身出房而去。

云震心知虚套无用,当下宽去旧衣,换上新装。

当他见到身上那件灰狸马夹时,心头顿时幻起雯儿的倩影,又想到了那块“玉符”,不知雯儿可曾找到那块“玉符”?可曾到那山洞去找他?于是,他匆匆穿好衣服,换上粉底高靴,一面结着腰带,一面向门外走去。

他所以这般匆忙,本是想辞别而去,不料迈出房门,“容园隐士”已经一把将他抓住,哈哈笑道: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的是不假,你穿上这身干净衣服,比我当年还要英伟,哈哈!旧友相见,怕要认不得你了。”

笑声中,拉住云震,走向竹榻,接着:

“我要问你,这适才入室以前,口中吟吟有词,说什么‘芥子’、‘天地’,究竟吟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时,云震想要告辞,却又不能够了。

两人先后坐定,云震再向那幅狂草瞥了一眼,道:

“先生这幅中堂,令小子收获不小。”

容园隐士含笑截口道:

“收获大小,那是你的天份,说你刚才吟些什么呢?”

云震微微一笑,显得有些难以为情,,

“小子见到那幅中堂,心中忽有所悟,因而言道: ‘藏芥子于六合之内,其亦小乎?

展心志于天地以外,斯为大矣!’胡诌之词,不值先生一笑。”

“容园隐士”手捻长须,摇头晃脑,口中一再吟着那两句联词,就像老夫子,偶得妙句,正在细细品味。

“好志向!好意境!好句子!云小友,你的意思是说:芥子虽小,六合也不能灭其形体;志向再高,却无人超出世俗常情以外。是这样吗?”

云震郝然含首,

“先生谬赞,小子的意思确是如此。”

容园隐士眨眨眼睛,忽又皱起眉道:

“那不对啁!这两句联词意境虽高,却无作用,云小友忽然入定,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云震“哦”了声,笑道:

“难怪先生见疑,小子乃是觉得其中哲理,或与所习‘六丁抱一大法’有益,因此闭目运功,试上一试。”

容园隐士微微一怔,道:

“哦!结果有益吗?”

云震含笑点头道:

“这都是先生所赐,小子的功力,进入第四层门径了。”

容园隐士讶然脱口道:

“何谓第四层门径?”

云震微一吟哦,随即坦然道:

“不瞒先生, ‘六丁抱一大法’有四个层次,乃是‘六纬相生’,‘六脉相见’‘六气呼应’与‘六合归一’循序而进,若至大成,则真气内力,绵绵不绝,自可不虑匮乏。小子原先已达‘六气呼应’之境,那时真气汹涌,内力澎湃,若遇外力袭击,全身的真气内力,就能迅速涌向此点,自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与之相抗,那时遇一般高手,倒也没有伤亡之虑,但若遇上罗侯神君这等高手,那情况就不同了。”

容园隐士听得入神,不觉问道:

“怎样不同呢?”

云震道:

“小子受过罗侯神君一掌,当时的感觉是:真气内力不受控制,势若裂肌破体冲出,若非有个‘不能死’的意念支撑着,小子恐怕早已血崩力竭,粉身碎骨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

“小子见到先生那幅中堂,默默想到‘退藏于密’的道理,觉得芥子虽小,六合也不能灭其形体,我若能将那汹涌澎湃的真气内力,束检于体内,听命于意志,岂不正合那‘六合归一’之理,殊不知胡闹,竟被小子闹对门径了。”

容园隐士本是绝顶高手,云震说得这般详尽,自然懂得其中之难易,他原先虽然听得入神,也不时露出赞许之色,但云震讲完以后,他竟满脸肃容道:

“云小友,你的悟性极高,触类旁通,举一隅而反三隅,这一点令人钦佩,然而你欠缺机心,却又令人不得不为你担心。承你信得过我,将修为的层次与现象说得这般详细,但我却不感激你,我还得警告你,往后在旁人面前,似这等武功诀窍,千万不要轻易泄露才是。”

云震微微一笑,口齿启动,想要加以解说,但“容园隐士”却不容他解说,作了个阻止的手势,接着又,

“不必说了,我知道‘六丁抱一大法’另有修练法门,并不虑旁人听去。可是,你该明白,武功之道,万流同源,万源归宗,遇上有心之人,没有参不透的。再说,你适才心有所悟,立即不择时地,独自运起功来,这也是欠缺机心,那时若有人意图对你不利,那你就殆危了。”

这时,云震但觉冷汗淋淋,不觉起立惶然道:

“是!是!小子无知,先生教训得极是。”

容园隐士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他肩头,说道:

“不必紧张,我你一见投缘,我也不怕交浅言深之讥。只要你知道,人心不同,各如其脸,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好啦!不去谈它啦!你坐下,我还有话问你。”

云震如言坐下。“容园隐士”辞恳意切,纯粹一片关顾爱护之情,他就想加以解说,那也是多余的了。

这时,“容园隐士”忽又庄重起来,说道:

“云小友,芥子虽小犹大,这得力于其能自安,你由于知机,所以你有了收获,这我已经明白了,但你所谓‘展心志于天地之外,斯为大矣!’究竟是对大小二字意形变易的感触,还是有此志向,准备作一番努力呢?”

云震道:

“是感触,也想作一番努力。”

容园隐士含首道:

“你讲讲看。”

云震想了一想,道:

“先生以一室喻天地,又以一身喻泰山,泰山与一身,天地与一室,孰大孰小,形体上不言可知,但在意念上,若能心安理得,则大小就无差异。小子是想:有形之物如此,无形之念何尝不是一样?这就是小子的感触”。

“容园隐士”无疑也是睿智之士,他自然明白云震所谓“无形之念”,乃是指的为人立志而言。

只见他点了点头道:

“你准备努力一番的事,可是与武林有关吗?”

云震微笑颔首,道:

“正是。”

容园隐士眉头一蹙,道:

“可是想以德化人,消弭武林中无止无休的杀劫?”

云震道:

“人性本善,以杀止杀,终究不是办法。”

容园隐士频频摇头,道:

“错了!错了!我不否认人性有善的一面,但武林中人,全有一股暴戾之气,不是争强斗胜,便是以力为霸,仇怨纠缠,更是无日无之,永世难消,你想以德化人,那必是要白费气力了。”

云震微微一笑,道:

“先生不须虑得,人性既有善的一面,武人也是人,若能他善的一面抬起头来,那杀劫总是可以消弭的。”

“你年纪太轻,想得过于天真,须知武人多半刚愎自用,倾向势力与权威,他不听你的,那杀劫如何消弭?”

云震道:

“权威纵然令人向往,爱好和平,也是人性之一啊!”

容园隐士渐感不耐,眉头深蹙道:

“你不懂,试问怨怨相报,你又如何遏阻?”

云震道:

“凡事总有真理,以理公断,当不致怨怨相报了。”

容园隐士烦躁的站了起来,道:

“年轻人仅知其一,不知其二。实在对你说,这种志向我也有,令师也有,结果如何呢?

令师的近况我不知道,不去说他,我自己已半生努力,却落得被困深山………”

“被困”二字,令云震悚然一震,此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但见云震两眼圆睁,愕然接口道:

“先生隐迹于此,是被困?果真非出自愿吗?”

“容园隐士”闻言微怔,顿觉乃是自己失言,他先是不答,默默地来回走了两趟,继而停下步来,静静地道:

“不错,原先确是被困,目下则是出于自愿,我已打算在此终老,不再出山了。”

云震微微一怔,暗暗忖道:他语气如此平稳,好像对那被困之事也不放在心上,胸襟之大,倒也值得敬佩。

他暗念未已,又听容园隐士说道:

“云小友,你对世事这般热忱,本是十分难得之事,但我半生努力,十余年闭门课读,潜思默想,总觉世事殊非人力所能左右,倒不如听其自然的好。依我看来,你天姿聪颖,对哲理方面悟性犹高,若能从学问上用功夫,将来……”

云震微微一笑,接口道:

“多谢先生谬赞,怎奈小子许身武林,已经不能自主了。”

容园隐士淡淡一笑,道:

“我知道,你的性格坚毅过人,已经立下的志愿,轻易不致于更改。也罢!你来。”转身行去,似属无可奈何。

云震听他语气恻然,不觉怔住,忘了起身。

容园隐士转身招手,淡笑如故,道:

“来啊!我让你看样东西,你不是想要知道此处何以取名‘容园’么?”

云震愣然走去,心中暗忖道:看什么?那东西与“容园”命名有关?他怎么突然扯到这上面去了?

忖念中,两人走进了左侧书房。

书房内,重框叠架,满屋全是经曲书册,近窗处一张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砚台与书具。

这里与外间厅屋一样,也是点尘不染,收拾得干干净净。

两人穿过书架形成的甬道,来到后面一处帷幔覆盖的木框前,“容园隐士”神态肃穆,伸手掀起帷幔,道:

“你知道这人是谁么?”

云震抬起头来,不觉目光发直,又惊又疑的叫道:

“这……这不是金陵王夫人么?”

原来帷幔之后,乃是一幅全身的美女画像。那美女秀发披肩,白衣胜雪,赤裸着一双天足,清丽之中,并有一种娇媚之态,望之栩栩如生,正是那金陵王的夫人。金陵王夫人的全身画像,竟慎重地珍藏在“容园隐士”的书房之内,乍见之下,难怪云震目光发直,惊疑参半了。

“错了!她乃是我的妻子。”

云震眉头一皱,暗暗忖道:这画像明明是金陵王夫人,怎说是他的妻子呢?难道他就是金陵王?

他突然想到这里,顿时注目凝视,道:

“那么你……你莫非就是金陵王么?”

容园隐士淡淡一笑,放下帷幔,朝窗下走去,说道:

“我叫高华,金陵世家之中,历来无人自称为王。”

这时的云震似乎呆了,他瞪大眼睛,暗暗自问道:他是金陵王么?作妻子的会将自己的丈夫囚禁起来,天下怎有这等怪事?他双目连眨,又想道:是了,他不正是张前辈所说的金陵王当年的风华么?

他心中转念,信是信了,但却信得不够彻底。

高华走去窗前,坐在竹椅上,向云震一招手,说道:

“云小友过来坐下,咱们长话短说。”云震愣愣地走了过去,如言坐下。

高华道:

“你知道贱内又叫‘打水姑娘’,这是听令师说的吧?”

云震定了定神,道:

“晚辈有桩事,须得向前辈说清楚。晚辈的武技虽是张铸魂前辈所传,但迄今犹未经过考验,目下尚算不得是太乙门下。”

他为人严谨,知道面前之人乃是高华,不但立即改过称谓,赶忙乘此机会将自己与太乙门的关系说个清楚,以免高华继续误会下去,将他当作了云中子苏铉的徒弟。

岂知高华并不以此为意,只见他皱了皱眉,随即道:

“那么,你是听张大侠说的。”

云震这才点头道:

“正是。”

高华微一含首,瞑目片刻,继而吁了口气,说道:

“我就从泰山武会讲起吧!泰山二次武会,是我与北道南魔初次见面之日,当时我声言路过泰山,适逢其会,自讲权充双方之见证,其实,我并非路过,我乃是蹑人而至,那人就是贱内。”

云震突然接口道:

“不对啊!晚辈听说,那次武会,前辈似比尊夫人先到,直到紧要关头,尊夫人方始现身哩!”

高华道:

“那是他们错了,贱内当时早已隐身日观峰下,我本是随后蹑踪而至,只因怕贱内察觉而起疑,故而装作游山玩水之人,越过贱内,登上日观峰。”

云震道:

“这般说来,当时您知道尊夫人的企图了?”

高华轻轻摇头道:

“不知道。”

云震眉头一皱,疑道:

“那……您为何跟踪尊夫人呢?”

高华喟叹一声,道:

“说来惭愧,当时我乃是惑于贱内的容貌与风华,跟踪她已经近三年,不过,她的企图,后来我倒是知道了。”

云震暗暗忖道:说得也是,想那高夫人风华绝代,貌若天仙,谁能对她无动于衷,就像我初见雯儿,还不是自自然然跟她去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这乃是人之常情,前辈不必叹息。但不知她那企图,可是想杀害北道南魔,独霸武林么?”

高华神色一黯,道:

“如真又假,似是而非,两者全都不是。”

云震越发不解,道:

“那是为了什么啊?”

高华道:

“简单地说,乃是为了私仇。”

云震一怔,大疑道:

“什么?尊夫人与苏老前辈有仇?”

在他想来,北道云中子苏铉师徒热心世务,终生行侠,乃是武林中人人敬仰之士,他们与高夫人之间,绝对不会有怨仇牵连。

高华轻轻叹息一声道:

“你是愈想愈差了!”

他似有无穷的感慨,喟然又是一声长叹,道:

“这事仍得由家岳父说起,贱内本姓薛,乃是前朝一位致仕侯爷的郡主,这位侯爷告老在乡,远居关外……”

云震心头一动,脱口接道:

“令岳丈可是那五龙山的‘镇远侯’么?”

高华微笑含首,道:

“‘镇远侯’仍是前朝授予家岳的爵位,他老人家一生为官,常戍边陲,与武林人物素无往来。但家岳一身武艺,却得自一位武林前辈所传,内兄受家岳亲传,身手自然十分了得,但内兄性喜游侠,常年在关内走动,不料竟因此失了踪迹,几经访察,方知已经被人杀害陈尸于太行山麓。那时尸骨已腐,连身上一册武功秘笈也已不知去向,消息传至关外,家岳晚年丧却独子,自然痛不欲生……”

云震脸色惑然,忍不住接口道:

“原来尊夫人乃是为兄长报仇而来,这事倒也无可厚非,但怎能迁怒于苏老前辈?她该仔细查访凶手啊!”

高华轻轻摇头,深深一叹道:

“贱内一个女流之辈,她对中原武林一无所知,况且内兄尸骨早已腐烂,又叫她如何着手查访?”

云震叹了口气,道:

“这事令岳丈应该亲自入关才是。”

高华道:

“家岳生性淡泊,不然也不至于盛年致仕了……”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

“据贱内相告,家岳当时虽然痛不欲生,却无为子索仇之念,但贱内事亲致孝,不忍眼见家岳终日长叹,郁郁不能开怀,加上她秉性至刚,对唯一的兄长友爱逾恒,她每日面对老父寡嫂,以及襁褓之中的侄儿,这份怨仇怎样也不能忘怀,因之她独自悄悄入关,立誓要为内兄报仇。”

云震想了一下,道:

“令内兄不是失落一本秘笈吗?可以从秘笈着手啊!”

高华道:

“家岳对那秘笈守口如瓶,贱内不知秘笈是何名称,也是枉然。”

云震暗暗忖道:这倒确是为难了。

他心中转念,口中问道:

“尊夫人莫非迁怒于整个武林,想从北道南魔……”

高华截口道:

“不是迁怒,想从北道南魔两大高手身上,行使她那索仇之计倒是真的。”

云震皱眉不解道:

“怎样的索仇之计?”

高华,

“她想收服北道南魔,使天下武林全都听命于她。”

云震一怔,道:

“这……怎么可能?”

高华黯然道:

“可能与否,乃是另一回事,主要是她的想法太可怕了。”

云震一惊,道: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想法么?”

高华深深一叹,道:

“她想收服了北道南魔,然后勒命索掳每一可疑之人,严刑逼供,直到有人承认杀害她的兄长为止。”

云震眉头紧蹙道:

“不是凶手,他怎会承认?是凶手,他又怎敢承认?这法子既残酷,又不能收效,岂不笨了一点?”

高华浩叹道:

“可不是么!但她自以为是,却打算无人承认就杀,杀尽所有可疑的人。”

云震骇然大震,道:

“这……该有多少人惨遭无辜?武林人士岂不人人自危了?”

高华瞑目叹息,频频摇头,,

“其心纵然可诛,其情却也可怜。”

云震不以为然,叹,

“其情纵然可怜,其法却是万万不可取的。”

高华颓然道:

“就因其法不可取,乃使我身遭拘禁。不过,这也只怪我自己定力不够,贪杯误事,怪不得旁人。”

云震暗暗忖道:他必是阻拦高夫人用此法索仇,因而身遭拘禁。唉!难怪张前辈一再说明,当年的高华宅心仁厚,品格不错,又说那“打水姑娘”才是心机深沉,手段冷酷的人。

原来中间尚有这许多曲折,怪不得他连自己有个“金陵王”的外号也不知道。想来金陵世家阴蓄高手,行事诡秘,定是高夫人一人所为。那高夫人为了遂行为兄复仇之计,不惜拘禁自己的丈夫,用心虽然良苦,手段可也称得上冷酷无情了。

他心中虽然如此在想,但对高华不怪旁人,但怪自己定力不够,贪杯误事之言,却是不解,因而问道:

“前辈所谓‘定力不够,贪杯误事’指的什么?莫非是中了尊夫人的暗算,始遭拘禁的么?”

要知正派人士最恨那暗中伤人的行径,所以云震有此一问。

高华又是一声叹息,道:

“话虽不能这样说,但我首次失足,再次失算,均与那饮酒有关。说到这里,我又得奉劝云小友一句,饮酒误事,除非你有千杯不醉之量,或是真能自制,浅酌而止,这酒还是不要多饮的好。”

他唏嘘摇头,言下仍是感慨不已。

但他并未说出事实真相,云震反而越发好奇,道:

“晚辈尚无嗜酒的习性,多谢前辈规劝,但不知前辈如何饮酒失足,再次失算,这与尊夫人有关么?”

高华顿了一顿,道:

“这话扯得远了,也罢,讲就讲个明白,免得你疑云重重,追问不休。”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出一段往事。

原来二十余年前,正当泰山第一次武会不久,高华行道江湖,在那徐州地面遇上了当时的“打水姑娘”。“打水姑娘”容颜之美,不下于目下的雯儿,何况她科头濯足,大异于一般女子,高华正当血气未定之年,见到这般异于常人的美貌少女,自然难免动心。但是,严格讲来,那仅是人类爱美的一种天性,高华不是好色之人,并无非份之念,相反的倒有一股侠义之心,觉得如此美女,独自在江湖上行走,怕不要引起好色之人的欺凌,因之他一路相随,暗暗加以卫护。

人类本有七情六欲,尤其情之一字,每每来得无声无息。高华面对绝色美女,常年相随,纵然未曾交谈,那情愫已自然于不知不觉中茁壮萌芽,渐渐地已将自己与“打水姑娘”视为一体,不仅相随卫护,而且处处关心了。

这虽是暗中相恋,那力量可是庞大得很,高华在处处关心之下,不久也就发现那“打水姑娘”极不单纯。

她一路南下,继而西行,时时相访武林成名人物,然后就与对方比武。自然,比武时她必定蒙面改装,但比武之后,结果只有两种:其一是对方武艺平常,她一走了之,并不与人为难。其二是对方武艺了得,她就千方百计,甚至利用药物,也得将对方收服。诸如目下金陵王之铁娘、谷陵、单彤等,大半俱是那一时期收服的高手。如此两年有余,其目的究竟为何,高华仍是一无所知。

高华虽是世家子弟,人也洒脱不羁,略带几分纨绔气味,但他品格确是不错,两年相随,从未有过非份之念。由于他光明磊落,宅心仁厚,深具侠义之心,当他发现“打水姑娘”行动诡异,企图又复不明时,顿时隐忧重重,觉得武林中或将有阵极大的血腥风雨即将来临,于是他越发紧随不舍,暗暗为那“打水姑娘”担起心来。这情形直到二次泰山武会以后,始才渐趋明朗。

泰山二次武会,三方人物,俱都身负重伤,高华由北斗剑张铸魂大侠送回金陵王家中,治伤势。那时间,高华日夜苦思泰山武会的种种情形,觉得“打水姑娘”所以找上北道南魔,似有统一武林,独霸扛湖的野心。举凡有这等野心之人,侠义之士对他大半不会有好感,但高华情愫暗生,日久弥坚,对那“打水姑娘”已经到了不克自已的地步,因之高华着实在矛盾的情绪中挣扎了一番,然后决定再履江湖,相访那“打水姑娘”,俟机予以劝导。

须知高华玉裹金装,体形伟岸,容貌俊逸,本是年轻少女倾慕的,前此暗中相随,“打水姑娘”并未与他朝过相,但自泰山二次武会以后,她虽将高华一掌击成重伤,然则高华倜傥洒脱的影子,却也深深印在她的心上了。

一年以后,他俩再次相缝。

这次相缝,那“打水姑娘”居然有说有笑,并不将高华当成仇敌,高华原是有心人,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同行同止,丽影双双,足迹遍及各省,俨然像是一对情深意切的爱侣。他俩各怀心事,那心事更是水火不能相容,这情形,又岂是局外之人所能了解的。

高华外形洒脱,行事却稳健异常。那段日子,他绝口不提有关武林的事,为的乃是怕“打水姑娘”离他而去,对武林局势不能控制,只等那“打水姑娘”自己提及,他才好相机劝导,做得不落痕迹。

果然,半年之后,那“打水姑娘”终于忍耐不住。

她首先提起婚嫁之议,再说出她的身世以及兄长被害等等事情。她请高华于泰山三次武会之时,助她收服北道南魔,遂行为兄复仇之计,并且特加说明,她爱高华乃是出于真情实意,倘若高华不能助她收服北道南魔,那么,婚嫁之事;就得延到报却兄仇以后。

“打水姑娘”提出婚嫁之事,高华自然万分乐意,但叫他相助“打水姑娘”遂行她那狠毒无比的复仇大计,高华当然也不会应允。从此以后,高华固然有了相劝的借口,但那“打水姑娘”却是万般不能接受,两人的情意,也就有了格格不入的滋味,终于在泰山三次武会以前分了手。

分手后的高华,一则对“打水姑娘”不能忘怀,再者对泰山三次武会也放心不下,又于会期赶到了泰山。

那时,他本有意将“打水姑娘”的事告诉北道苏铉,俾谋对策,并与苏铉师徒共商替那“打水姑娘”追查凶手之计。只因他是个外圆内方之人,觉得未经“打水姑娘”同意,思虑再三,仍旧没有说出。那时如果说出,尔后武林局势,或许又是另外一番气象。总之,泰山三次武会,高华虽曾与北道师徒联手对敌,但那“打水姑娘”却始终未曾向他下手,可知她对高华的爱意并未泯灭。

那次武会,“打水姑娘”被那罗侯神君一掌击中肩头,伤势极为严重,高华见她踉跄而去,心念旧情,总是放心不下,因而追下山去,将她接回家中医治。那“打水姑娘”伤愈之后,曾经外出二次,事后知道,她乃率领往昔收服之人,前往太华山偷袭北道师徒,幸而北道师徒先期知警,避过一劫。

自此以后,高华更是苦口婆心,一再相劝那“打水姑娘”另谋复仇之计。劝得多了,那“打水姑娘”终于有点心动。渐渐的也就极少外出,终日与高华耳鬓厮磨,相对言笑,看去好似对复仇之事已经渐渐淡忘,高华对她的戒心,也就松懈了不少。

第二年七夕之夜,两人共庆鹊桥之会,少年男女,不免心生绮念,加上两情缱绻,戒心已懈,高华多喝了几杯酒,醉意朦胧之下,竟自不能自持,与那“打水姑娘”结下了合体之缘,从此“打水姑娘”就变成了高华夫人。

高夫人深爱高华,那情意倒是一点不假,但她对为兄复仇的事,并非真个淡忘,而是有了新的计议,那计义就是用夫妻之恩情,打动高华,利用金陵王世家的力量,要高华帮她复仇。

高华对复仇之事,当然义不容辞,但他却是择善固执的人,既不能同意爱妻的狠毒之计,却又别无良策,先前只得好言导慰,岂知高夫人非但不听,日子久了,反而渐渐焦躁厌恶起来,高华也就日坐愁城,终日借酒消愁了。

高夫人秉性至刚,也是个心志坚强,主观成见极深的人,她为兄弟之仇,独闯江湖,连父亲也不顾,又怎会听从高华的劝告?何况高华并无良策,可以为她查出凶手,以报兄仇。

高夫人复仇之念愈来愈是强烈,终于在生下雯儿以后,逐次采取了行动。她不耐烦听高华劝导,于是先乘高华酒醉之际,将高华囚禁在目下这块绝地之中,然后招来昔日收伏的一批高手,暗暗从事复仇之计。因之,金陵世家变成了“金陵王”府,高华有了“金陵王”的外号,而“金陵王”高华“阴蓄死士,大有扩展门户,雄霸天下”的谣言,也就不胫而走了。

这就是江湖上十余年不见高华的内情,也就是高华所以自叹“失足”,再叹“失算”,劝告云震“饮酒误事”的缘由。

云震听罢这段往事,也不禁唏嘘浩叹不已,他本想劝慰高华几句,但又觉得时过境迁,劝慰也是多余的了。

岂知那高华确是洒脱得很,俄顷已自眉目开朗,一声哈哈,道:

“云哥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他说出往事,心情似乎开朗不少,连称呼也变得更为亲切随和了。

“这个……这个……”

高华双目一轩,道:

“不要这个那个,你若无事问我,我可要问你了。”

云震一时弄不懂他的心意,连忙肃容道:

“前辈只管询问。”

高华微笑道:

“你可知道,我向你表明身份,说出往事,目的是什么?”

云震想了一下,道:

“前辈将此处命名‘容园’,自称‘容园隐士’,想必是对尊夫人的一种宽恕,这一点晚辈不难理解。”

高华哈哈大笑,道:

“错了!错了!我将此处取名‘容园’,固然是对贱内的容忍与宽恕,但向你表明身份,说出昔日往事,可不是纯粹向你解释‘容园’的来历啊!”

云震一愕,道:

“这个……前辈莫非是现身说法,叫我打消那与人为善的念头?”

高华连连点头,微笑道:

“正是,正是,武林中唯有以杀止杀一途可循,否则你就得急流勇退,置身事外,以免惹火自焚。不过,我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我认为你的悟性极高,颇想你能留在此处,咱们自由自在地读读经书,参参哲理……”

他话未说完,云震已经摇头不迭,截口,

“不!我不能!”

他语气非常坚决,高华不觉微微一怔,道:

“为什么?”

云震肃容道:

“此身已非自己所有,晚辈不能自主。”

高华眉头一皱,微愠道:

“还是那句话,难道我这亲身经历的事,仍不能使你觉悟?你可知道,我在内子身上耗去多少心力?试想夫妇之情,何等深厚,尚且不能影响一个人复仇之念,武林人物与你无亲无故,你纵然万分至诚,又怎能……”

云震眉目一轩,再次截口道:

“前辈误会了,晚辈所以不能接受您的盛意,乃是必须参与后年的泰山武会,消除武林中邪恶的祸根,至于与人为善之事,也不过抱定‘尽人力以听天命’的心意而已。”

高华蹙眉道:

“这话岂非等于不说,我那两重意思,你一个也没有接受。”

云震暗暗忖道,他本是侠义中人,对我也是一片善意,只是他事与愿违,心志受了折辱,虽说为人豁达,究竟是执着一端,有点偏了,我得想个法子使他振奋起来,如果能促他出山,共同对付那罗侯神君,岂非……

他是入世的想法,念头电转,已有所得,当下微笑道:

“晚辈有句不当之言,不知该不该讲?”

高华怔了一怔,道:

“你讲吧!”

云震道:

“前辈认为,像罗侯神君这等邪恶之人,是否应该听令他自生自灭,在他有生之年,让他肆无忌惮,江湖上继续为恶?”

高华道:

“这等人若能除去,自然是武林之福,还有说么?”

云震微微一笑,道:

“那么,晚辈认为您对尊夫人一味劝导的措施,乃是前辈错了。”

高华着实愣了一会,半晌始道:

“你是故作危言,耸人听闻吧?”

云震摇头,

“晚辈决非危言耸听,试想尊夫人为兄复仇,理上并无亏损,前辈若能一面开导,一面积极着手查访凶手,以金陵世家在武林之中的声誉,与江湖上正派人士通力合作,那凶手未必能够遁形,况且尊夫人孝悌慈祥,定是性情中人,她见前辈诸般努力,想来当不致于坚持采用她那狠毒的计谋。”

高华黯然道:

“你哪里知道整个内情,我又何尝不曾如此努力!”

云震断然道:

“晚辈认为仍是前辈错了。就算退一万步讲,尊夫人既然能够将前辈囚禁于此,独断独行,前辈若是竭尽心智,何尝不也可以先期将尊夫人囚禁起来,统筹代箸?此所谓一着错失,满盘皆输。难怪前辈心灰意懒,认为事不可为了。”

他三言两语,不但说出了高华的错处,也认定那是高华心灰意懒的原因,高华不觉大为怔愣,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云震见状,继而又笑道,

“其实,前辈的努力,也并没有完全白费。”

此话出口,高华神色甚为激动,不觉讶然,

“你说什么?你是说,贱内已经改变原来的心意了?”

云震道:

“晚辈纵然不敢断定,却也有了这种感觉。”

高华频频摇头道:

“不可能!不可能!前晚她还来此与我商量,问我对那与罗侯神君联姻结盟的事可有意见,她哪里会改变心意?”

云震,

“当时前辈怎样表示呢?”

高华,

“我表示什么?屡劝不听,我对她那独霸武林,以报私仇的事,早已不再闻问,这时岂会多费唇舌?”

云震摇头叹息道:

“前辈又错了!依晚辈看来,尊夫人并非不尊重您的意见,而是您心中有了成见,不愿与她商量而已。”

高华一声冷哼,道:

“你以为她常常与我商量么?那你也错了,这是十余年来第一次,相信如非事关洁儿终身,她也不会问我的。”

云震点头道:

“这倒也是事实,尊夫人爱您极深,前辈既然不愿与闻尊夫人复仇之事,尊夫人自然不敢打扰您了。不过,前辈可知尊夫人为了令嫒,心理上已经有了变化了。”

高华微怔,,

“有了什么变化?”

云震道:

“晚辈乃是听令嫒的丫头说的。她说:尊夫人为了医治令嫒的‘离魂’之症,十余年来,历尽艰辛,费尽心血,连争霸江湖的雄心壮志,也因之消磨殆尽……”

高华先是一怔,继而摇头道:

“丫头之言,怎可置信?”

云震道:

“有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晚辈就曾亲见尊夫人对待令嫒的爱顾之情,这事并非不可能。同时,晚辈也曾亲见结盟未成,尊夫人对那罗侯公子丝毫不假颜色,甚而逐之离去,故此,晚辈倒是深信不疑。”

高华颇感意外,目光一愣,愕然道:

“有这等事?”

云震道:

“这事一点不假,江湖上对金陵王府误解甚多,晚辈就是唯恐尊夫人与罗侯神君结盟有成,故而急急地赶去,意图破坏此事,不意苍天有眼,竟治愈了令嫒的病……”

高华连忙接口道:

“你说详细一点,结盟何以未成?你又如何治愈了我那洁儿的病?我那洁儿,目前是一副什么样的性情?”

云震见他急不及待的模样,乃将参与“相亲之会”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听得高华眉开眼笑,神采飞扬,云震话声甫落,他已满怀感慨地喃喃道:

“苍天有眼!这真是苍天有眼!”

目光移注云震,忽又敞笑道:

“云哥儿,我也得多谢你了。”

云震微笑道:

“这是令嫒的福分,晚辈不敢居功。假如尊夫人的心意因此有了转变,共同对付那罗侯神君,前辈一番努力,才算真正没有白费,也是晚辈的另一希望。”

高华手捻长髯,微笑道:

“听你刚才言讲,我那内侄已到了金陵,凶手也似乎是那罗侯神君,如此说来,贱内倒是不让须眉,我反而处处不是了。哈哈!这也不要紧,事情能够如此结局,我也很满意了。”

云震赶忙道:

“可是,那罗侯神君不灭,武林仍是永无宁日啊1”

高华“哦”了一声道:

“这个么……我也不劝你了,你的见解似乎比我高一筹。不过,泰山武会以后,希望你携带洁儿来我这里定居,至于武林苍生,他们自有他们的福份,也应该自己努力,你就不必再去管他们了。”

言下之意,似乎已将云震视作快婿。

云震满脸通红,急争,

“不!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高华讶然道:

“你是什么意思!”

云震道:

“晚辈的意思,是说那罗侯神君功力深厚,晚辈怕是斗他不过,想请前辈再度出山提携晚辈铲除武林祸害。”

高华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

“我没能说服你,想不到你倒向我游说起来了。”

云震连忙辩白,道:

“不!这不是谁说服谁,而是武林祸害必须铲除。想那罗侯神君爪牙遍地,势力雄厚,他本人功力又复深不可测,晚辈势单力薄,个人修为有限,纵然不惜牺牲,前途也未必乐观,故此想请前辈出山,匡助一臂之力。”

高华频频摇头,含笑,

“那也不需要我,正派人士并不乏人,只要苏真人登高一呼,那些人足可与之抗衡,何况尚有你这后起之秀……”

云震不等他往下说,已急急接口道:

“晚辈有心无力,也是枉然,至于那苏老前辈……他老人家已经谢世了。”

高华大吃一惊,道:

“什么?苏真人过世啦?”

云震黯然道:

“不但苏老前辈已经去世,就连那北斗剑张前辈,此刻仍是重伤在身,朝不保夕之状。”

高华慨然道:

“这都是贱内作孽,她若不去参与泰山武会,苏真人师徒哪里会负伤,唉!看来侠义人士已经凋零不少了。”

云震道:

“就因侠义人士渐次凋零,眼看那妖气漫天,魅鬼横行,前辈若不出山,真不知何日才得安宁了。”

高华神色凄迷,默默无言,陷入了沉思之中。

“放眼武林,唯有前辈出山,才能与那罗侯神君一拼。想那罗侯神君既是武林公敌,又是杀害令内兄的凶嫌,无论为公为私,前辈再不出山,对尊夫人也说不过去了。”

高华烦躁的,

“你不用出言激我,我也不是罗侯神君的敌手。”

云震蓦站起,在那书房内踱来踱去。

云震暗暗忖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只要激起他义愤,大半是会答应出山的了。

他心中沾沾自喜,正想再说上几句振奋心志的话,不料高华已经站在他的眼前,目凝神光,突然道:

“你随北斗剑张大侠习艺多久啦?”

云震不知他何以有此一问,信口道:

“不到一个月。”

高华闻言,丝毫不见诧异之色,淡淡地道:

“你的资秉果然异于常人,这样吧,我将金陵世家的、‘修罗指’传授给你,再由我修下书信一封,你去向内子讨取一支千年茯苓,送去与北斗剑张大侠服用,张大侠的伤势当可痊愈,那时合你二人之力,泰山之会当可稳操胜算,只要制服了罗侯神君,其余属下,也就不足为虑了。”

云震大感意外,道:

“你……前辈仍是不愿出山么?”

高华微笑道:

“看来你也固执得很,我授你不传之艺,送你稀世之药,不也等于尽了一份心意啦!何必一定要我出山呢?”

云震暗暗忖道:看来他是不肯出山的了,也罢!张前辈内腑伤重,为了成全我,宁可自己苟延残喘,这份恩德,就是付出生命,也不足以补偿,眼下既有千年茯苓这等灵药,我且先去取来,等治好张前辈的伤势再说吧!

他只顾自己吟哦,高华却误会他又在转些什么请他出山的念头,故而哈哈一笑道:

“云哥儿不必空费心思,我终日读书自娱,山居已惯,怎样也不会出山的了。”话声一顿,目光移去窗外,但见山风呼啸,树木摇曳,新缺的洁月,斜斜挂在天空,已是戌亥之交,乃接道:

“今日天时已晚,明日传你‘修罗指’,咱们休息去吧!”

身形一旋,转身就向甬道走去。

云震见状,顿时紧张起来,急急跟去,道:

“前辈慢走,晚辈不能在此过夜。”

高华驻足道:

“为什么?”

云震道:

“晚辈必须尽早寻着那失散的朋友。”

高华,

“什么样的朋友,如此紧要?”

云震道:

“其中之一就是令嫒,令嫒乃是为晚辈找寻‘玉符’而去,那‘玉符’对晚辈十分重要。”

高华眉头一皱,道:

“什么‘玉符’?怎会叫小女去找?”

云震这时心情焦急,只得长话短说,道:

“说来话长,总之,那‘玉符’关联着一套剑法,晚辈必须持那‘玉符’,才能求得苏老前辈遗下的剑法秘笈,才能有战胜罗侯神君的希望。那‘玉符’失落在令嫒之手,那时令嫒正在病中,不知放置何处,如今她去找寻去了。”

事关武林正邪之战,眼下又关联着他的爱女,高华顾不得详细询问,微一吟哦,随即道:

“好吧!我来写信,你来背诵‘修罗指’秘诀。先将诀窍背熟,日后再向内子或小女学习那实用的法门吧!”

那“修罗指”秘诀,总计不过三百字,另有三五幅运气使力的基本图形,云震天姿聪颖,过目成诵,须臾已熟记在心,连那运气使力的窍门,也有了几分心得,高华写好书信,走了过来,他立即将那秘诀双手递去,躬身道:

“多谢前辈成全。”

高华接过秘诀,赞许地点了点头,道:

“看情形你已记熟了,那好,这封信你拿着,见到内子,取得千年茯苓,别忘了请她教你实用的法门。”

云震恭恭敬敬接过书信,贴身藏好,高华又道:

“你将来必归太乙门下,太乙门以剑法闻名天下,不可没有好剑,跟我来,我送你一柄宝剑。”

云震紧随高华进入卧室,高华由那楠木床榻之下,取出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递给云震,道:

“此剑名叫‘沉香’,是我金陵世家传家之宝。此剑不但可以断金削玉,犀利无比,另外尚有一种异处,若是内力深厚之人施展起来,剑身就会散发一种沉香气味,那气味可克百毒,就无中毒之虑了。”

云震捧剑在手,凝目望去,只见“沉香剑”剑长二尺七八,剑柄之上,一边一条张牙舞瓜的青龙,龙口各含一颗偌大的明珠,那明珠一半嵌在剑柄之内,一半宝气氤氲,似有一层蒙蒙珠雾。且不说剑刃如何锋利,就凭这两颗明珠,以及那两条青龙雕刻之精致,怕也是价值连城之物。

如此宝物相送,云震但觉受宠若惊,呐呐道:

“这……这……前辈传家宝,晚辈怎敢承受?”

高华含笑道:

“宝剑赠烈士,自古皆然,有什么不敢承受?走吧!只要你日后好好待我那洁儿,我也就安慰了。”

拉着云震,一径出房而去。

云震耳闻此言,心头顿觉五味翻腾,但这时纵有千言万语,又如何说得清楚?只得佩好宝剑,随他行去。

须臾,两人穿过花径,来到原先那座茅亭,高华在那亭沿下取出一捆铜索,那铜索比小指还细,一端系着一个五指形的铜爪,高华抖手一掷,铜抓立即带起一圈圈的铜索,直向深涧对岸飞去。

只听“当啷”一声轻响,高华立将铜索扯紧,然后,“云哥儿,你走吧,你若再来,对岸石壁中,同样藏有‘飞索铜抓’,只要如法炮制,就可过来了。”

云震心知客套已属多余,当即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

“晚辈告辞,前辈多保重。”

脚下一蹬,临空翻落铜索之上,接着几个起落,身形霎时消失不见。

一阵风袭来,吹起了高华的长须,高华始才回过神来,慢慢的收回“飞索铜抓”,嘴里喃喃道:

“不错!不错!能得此子为婿,我也可以自慰了。”

云震飞落对岸,认准了迤东的方向,立即沿着山腰,往前奔去,希望能找到原来的入口之处,看看雯儿与大宝,可有一人在哪里等候于他?

他这时心急如焚,既要担心大宝,又要担心雯儿,更要担心雯儿找不到“玉符”,奔跑起来,的是快若闪电,可惜路径不明,要找一个隐秘的山洞入口,太也不易,转了半晌,仍旧一无所见。

他经过一株大树,树上忽然扑下一人,嘶声道:

“云大哥……”

云震一惊止步,但见那人身高不满四尺,竟是鹑衣百结的小化子齐小冬,不由两臂一张,将他接住,急急道,

“齐兄弟,你怎么一人在此?归前辈他们呢?”

齐小冬情形十分狼狈,小脸蛋满是焦急之色,道:

“他们都在山上,我正在到处找你。”

云震道:

“哪个山上?他们好么?”

齐小冬举手朝上一指,道:

“就在这山上,现在恐怕危险了。”

云震一惊,急道:

“什么危险?”

齐小冬道:

“罗侯公子率领属下将他们困住了。”

云震心头一紧,当下抓起他的手腕,喝一声“走”,直往山上冲去。

齐小冬道:

“慢点!慢点!这里上不去,得走那边。”

云震微微一顿,见他手指向左方,随即就向左方奔去。奔了一阵,忽然问道:

“齐兄弟,你可曾见到雯儿?”

齐小冬道:

“没有啊!见到我也不认得。”

云震又问道:

“那么,你可见到一个体型高大的傻小子?”

齐小冬道:

“傻小子?他是叫什么‘大宝’的么?”

云震连声道:

“正是!正是!他在哪里?”

齐小冬道:

“也在山上,若不是为了他,咱们也不会被罗侯公子困住了。”

云震不解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小冬道:

“咱们与你失散以后,被一批罗侯宫的爪牙困在雨花台,直到午后方得脱身,心知你必已赶去参加金陵王府的相亲之会,于是急急到了金陵王府,岂知相亲之会早已散去,而你竟又未回客栈。咱们在客栈等你一整天,那一本和尚忍耐不住,吵着要出来找你,谁知一出客栈,就见到两名罗侯宫的爪牙,鬼鬼祟祟的跟踪那个名叫‘大宝’的傻小子,一直跟到城外……”

云震接口道:

“罗侯宫的爪牙是否想抓他回去?”

齐小冬道:

“单纯地想抓他回去,咱们哪有心情管他的闲事。那罗侯宫的爪牙首先问起你的下落,傻小子不肯说,然后才将他抓去。那时咱们正在找你,自然就不能让罗侯宫的爪牙将那傻小子带走,于是两下就打了起来。”

云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齐小冬道:

“傍晚时分。”

云震道:

“那么,今日是十七?”

齐小冬“噫”了一声,道:

“十八了,大哥怎么连日子也不记得了?”

云震道:

“你说下去吧!当时既然在城外,怎么又到了山上啦?”

齐小冬继续道:

“咱们从罗侯宫爪牙手中救下那傻小子,当然也是问他大哥的下落,岂知那傻小子怎么也不说,归隐农前辈无奈,只得放了他,然后暗地跟踪,直到这钟山之麓。”

他顿了一下,接道:

“那傻小子人倒不傻,好像唯恐有人跟踪,到了山下,他就不走了。也是那一本和尚性子太急,一时忍耐不住,现身又问他,吓得他就往上逃。”

云震道:

“后来又怎样遇上罗侯公子的呢?”

齐小冬道:

“还不是追踪那傻小子,罗侯公子率人追到山上,咱们就遇上了。那罗侯公子对你怨恨极深,问不出你的下落,就想杀掉傻小子泄恨,咱们知道那傻小子与你必有渊源,自然不能让他被杀,于是又打了起来。”

云震“嗯”了一声,不再言语,脚下顿时加起劲来。

齐小冬怪声叫道:

“慢点!慢点!云大哥,你这两天究竟到哪里去了?”

云震道:

“一言难尽,回头再说吧!”

他这时功力又精进了一层,齐小冬被他拉着手腕奔跑,但觉山石树木纷纷向后倒去,快捷无匹,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内心不觉又增加了一份敬意。

须臾,山峰已近,那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已清晰可闻,云震心悬归隐农等人安危,就想撇下齐小冬,先行登峰。

忽然听到罗侯神君的声音峻声道:

“住手!统统住手!本神君今晚与人有约,尔等竟敢在此拼斗……”

话犹未毕,云震心头大震,唯恐一本和尚出言顶撞,那将是有死无生之局,当下也忘了撇下齐小冬,蓦地一声厉啸,身形冲天而起,急急向钟山之巅跃去。

他这时六气相应,内力已至‘六合归一’之境,这声厉啸,在心情焦急之下所发,不觉用上丹田真气,那真气源源不绝,以致厉啸之声,清越悠扬,响彻云霄,宛若高空雷鸣,震耳欲聋,钟山之巅的正邪人物,莫不心神俱震,纷纷向那冲天而起的身形望去,打斗自然歇手了。

云震身在空中,自己也深感意外,他暗忖道:初入“六合归一”之境,就能一冲十余丈,若能再加勤修,又何患不敌那罗侯神君?

他心中又惊又喜,丝毫不敢大意,连忙镇定心神,以意驭气,以携带齐小冬,徐徐降落地面。

归隐农等人定下神来,一见是他,顿时喜不自胜,忘却了浑身浴血,一阵蜂似的涌了过来。

只听西门咎冷冷的道:

“好啊!你小子有了寸进,就撇下故人啦?”

云震闻言一惊。急急望去,只见西门咎站在血泊之中,脸色惨白,半边身染满鲜血,左肩一道长达半尺的创口,那创口血肉外翻,白中冒红,想是新创不久,但他对自己的伤势却是不加一顾,兀自须发颤动,独目凝注,紧紧的盯着云震,不知是情绪激荡,抑是真正的恼怒不已?

云震大是震动,排开来人,扑了过去,叫道:“老前辈,您的肩头……”

举手一指,闭住了西门咎的“肩井穴”,血流顿止。

西门咎哼了一声,气唬唬道:

“老叫化死不了,你说这两天藏到哪里去啦?”

原来他是找不到云震在生气,云震领悟到这层意思,内心越发感动,几乎落下泪来,急急扶他走了回去,,

“老前辈伤势要紧,晚辈的际遇回头再讲吧!”

要知云震幼失怙恃,流浪江湖,上十年来,最初感到对他付出感情的,不是那北斗剑张铸魂,而是眼前这位心毒手狠的丐帮之疣——西门咎,因之,他纵然不赞同西门咎的为人,但那感情却是早已深植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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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城闹市中有座著名的酒楼,名为“天香”,由于装饰豪华,菜色又佳,因此出入此处的,非富则贵,而且经常高朋满座。燕高行换了一身光鲜的衣服,拾级而上二楼,由于时候还早,他特地挑了个靠窗之座头,要了几个小菜一壶酒,自斟自饮。他未想好如何应付聚集在杭州城之各路人马,以及想好对付要暗害他的那个组织之前,不欲以真面目示人,特地戴上杀手“夺命刀”云霄使用的人皮面具,为此还特地买了一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