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仇华”的人,无论衣着兵器,均与洛阳所见者相同,甚至年纪也不相上下,但彼此脸貌各异,气质有别,显然不是一人。
华云龙暗暗忖道:此人眉耸目细,蒜鼻血口,青惨惨一张马脸,目光淫邪,黑少白多,无疑是个淫恶残酷的人,决不是洛阳那仇华,可是,天下纵有同名同姓之人,这随行的人数,穿着的服式,使用的兵器,为何样样皆同呢?
只见贾嫣姗姗走来,身子朝华云龙挨了一挨,举起纤手,掠一掠发边的青丝,娇慵无比的盈盈笑道:“这位公子,咱们少见啊?”
贾嫣乃是人间尤物,举手投足,均能引人陡涉遐思,想入非非,那“仇华”原是挟怒而来,见她一笑,顿觉满控怒火,壅塞于胸口之间,发也发不出来。
他楞了一忽,突然亢声道:“少见?哼!本公子一路从万县追到荆门,那一日不见到你?”
贾嫣眼角一挑,眉目含春的道:“啊哟!那岂不是见过六七次了?”
胸庞一转,问那云儿道:“云儿啊!你见过这位公子么?”
云儿“吃吃”一笑,道:“咱们每日四更动身,申末投宿,几曾见过这位公子啊?”
贾嫣“嗯”了一声,自怨自艾的道:“奴家那个死毛病真是害人,如若不然,咱们也不致招惹仇公子生气了。”
话锋一转,美目横睇,朝那“仇华”瞟了一眼,才又接道:“仇公子有所不知,奴家有个害怕见鬼的毛病,尤其是青天白日,突然遇上一个青脸獠牙恶鬼,那可准要了奴家的小命,因之……”
那“仇华”怒气难消,截口接道:“因之你主仆四更起程,申末投宿,每日规避你家公子?”
他纵然怒气难消,仍有责备之意,但讲话的语气,却已大见和缓,可见贾嫣搔首弄姿,猩猩作态,实已收到预期的效果。
只见贾嫣黛眉微蹙,媚眼频飞,幽幽说道:“公子爷冤枉人了,奴家岂敢回避公子,只不过早行早歇,习惯上出乎公子意料之外,即便因此相遇,那也是出于无心啊!”
她话声微微一顿,倏又巧笑倩兮道:“公子爷,奴家有一句不当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讲?”
那“仇华”一路跟踪,分明是垂涎贾嫣的美色,前此只当贾嫣嫌他丑陋,蓄意规避,因之怒火上升,怨气冲天,此刻眼见贾嫣风情万种,媚态之骨,了无峻拒之状,满腔怒火,早已消散殆尽,闻言之下,不觉哈哈一笑,连声说道:“你讲!你讲!纵有不当,本公子也不怪你。”
华云龙暗暗讨道:这“仇华”色迷心窍,贾嫣明明是在骂他,他还自鸣得意,一无所觉哩!哈哈!“青脸獠牙”,虽不酷似,却也形像了。
贾嫣“噗哧”一笑,却向云儿道:“云儿,你去将门外几位爷台请进来,莫要站得久了,又怪咱们待慢了贵客。”
云儿应一声“是”,便朝房门走去。
那“仇华”心头大为舒畅,哈哈笑道:“不必去请了,那是本公子的属下,站一会儿无妨。”
云儿身子一转,脆声道:“公子的属下也不行啊!总不能说,公子爷在这里纳福,却叫你的属下耐凉受寒,在外面候着吧?”
贾嫣故作怫然道:“一点规矩也没有,公子爷的吩咐你敢不听?”
那“仇华”听了这话,越发畅心悦意,大声一笑道:“她讲得也有道理,我这便叫他们回去。”
转脸朝向房门,朗声接道:“走啦!这里用不着你们。”
只听门外一个宏亮的声音应了声“是”,紧接着步履纷沓,几个人相继离去。
贾嫣趁那“仇华”转身之际,迅速与云儿相视一笑,厥状至为神秘。
华云龙目睹斯状,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什么道理啊?这女人暗中想点我的穴道,那手法高明已极,此刻又知门外有人,可见她一身功力,已非同凡响,她若嫌恶“仇华”丑陋,大可不假颜色,将他骗走,何须这般烟视媚行,故作神秘,莫非是我的看法错了,她本来就是人尽可夫,水性扬花的人?
那“仇华”吩咐完毕,转过身来,鼠目之中。闪烁着淫邪的光芒,笑嘻嘻道:“俏姑娘,你纵然无意避我,这六天来,却也吊足了我的胃口,今日相遇,我是再也不会让你遁走的了。”
贾嫣黛眉一扬,遂声作态道:“公子真是,奴家并未打算走啊!”
“仇华”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不走最好。有话请讲吧!我在这里恭听。”
贾嫣这才嫣然一笑,道:“恭听么?这还像句话。”
她白了“仇华”一眼,举手肃客,道:“公子先请坐。”
“仇华”大笑不已,似是灵魂已被钩去,连声道:“坐,坐,你也坐。”
迈开步子,走去桌边;拖了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贾嫣挽住华云龙的臂膀不减亲昵之态,移动莲步,走了过去。
华云龙大感不是滋味,暗暗忖道:这贾嫣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莫非想叫我与那“仇华”
争风吃醋。她在一旁好看笑话?哼!我华老二何许人,岂会让你称心如意?
果然,那“仇华”神色大变了。
先前,他也许横行已惯,也许自恃过甚,未将华云龙看在眼内,自始至终,未曾留意华云龙的形像风范,但此刻眼见两人亲亲昵昵,挽臂走来,他心中不觉有了几分妒意,凝视之下,方知华云龙俊美无俦,乃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顿时妒火大盛,凶芒毕露,紧紧盯着华云龙瞧着不停,恨不得过去咬他几口。
贾嫣对他忽然凝视之状,宛如未见,迳与华云龙并肩落坐,微笑道:“仇公子,奴请问,你讲由万县追到荆门,这点当真么?”
“仇华”收回目光,大是不耐,道:“废话,本公子骗你则甚?”
此刻他妒火中烧,狞恶之态复现,再也没有原先和煦客气了。
贾嫣仍不在意,笑容不减,道:“这样讲,公子乃是看中奴家的美色了?”
这话露骨过甚,在这等气氛之下,便连“仇华”也说不出口,她却毫无顾忌地讲了出来,一时之间。那“仇华”瞠目结舌,竟是无词以对。
贾嫣“格格”一阵娇笑,忽又摇一摇头,道:“以奴家看来,公子的诚意似乎不够,你说是么?”
“仇华”眉头一扬。不耐地道:“你究竟要讲什么?为何不爽直的讲?你是人间尤物,本公子阅人虽多,却也未曾见过,诚不诚意,那是多问,本公子若是不喜欢你,何须一路追踪下来。”
贾嫣抿一抿嘴,不以为然,道:“未必吧?你是嘴上讲得好听,你若真正喜欢奴家,每日投宿以后,入寝以前,这段时光该有多长?奴家为何不见公子呢?”
那“仇华”闻言之下,鼠目连盼,口齿颤动,一脸讶然之色,却是答不上话来。
贾嫣扬一扬眉,喟然一声叹,道:“唉!你们男人啊……”
“仇华”突然尖叫道:“嗨!不对……”
他突然尖声大叫,贾嫣倒是吃了一惊,急急问道:“什么不对?”
“仇华”攒眉挤目,自言自语道:“恍恍惚惚,困盹欲睡,我当真那么疲乏么?”
话声一顿,陷入了沉思之中,不闻声息。
贾嫣脸上闪过一丝谲笑,悠然接口道:“什么困盹欲睡?你怎么不讲下去?”
仇华目光一抬,不胜诧异的道:“这事当真怪异得紧!每日黄昏,好不容易找到你落脚之处,但,每当梳洗过后,人便昏昏沉沉,倒在榻上,一觉到天亮,这……”
贾嫣未容他将话讲完,已自嗔然作态道:“不要这呀那呀的了,就此一点,便知公子的诚意不够。”
“仇华”急声道:“你……不能这样讲。”
贾嫣嗔声道:“连日追寻不舍,人追到了,却去蒙头大睡……”
“仇华”急急截口道:“我……我……”
贾嫣作态道:“奴家替公子讲了吧!你并不是想睡,可是连日奔波,实在太疲乏了,是这样么?”
“仇华”正色道:“不是疲乏。本公子一身武功,即使奔波三两日,也不会有疲乏之感。”
贾嫣媚然道:“哦!公子原来是武林中人,奴家还道公子身佩长剑,乃是这位白琦哥哥一样,是属时下一般少年的习尚哩!”
提及华云龙,那“仇华”不胜厌烦,目光一转,凶霸霸的问华云龙道:“你叫白琦?”
华云龙夷然颔首道:“不错,在下白琦。”
“仇华”鼠目一翻,瞪眼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仇公子问话的态度大欠妥当,你又是干什么的?”
“仇华”霍地起立,怒声叫道:“好啊!你敢对本公子无礼?”
华云龙笑道:“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你若无礼,在下何须对你客气?”
“仇华”怒极反笑道:“好!好!阁下的胆子不小……”
华云龙话不让步,截口侃言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人若知礼,天下可去,若不知礼,寸步难行,仇公子纵然是武林中人,这浅近的道理,相信贵门尊长定有所示,在下于礼无亏,自然气壮,这又与胆子的大小何关?”
他讲这话时笑脸盈盈,不带丝毫火气,但话中有刺,一派教训人的口吻,“仇华”听了心火直冒,狞声吼道:“好小子!你敢一再顶撞本公子,那是不要命了。”
华云龙别有心意,接口笑道:“处身客栈,在下不信仇公子敢于杀人越货,目无法……”
“纪”字未出,那“仇华”已自怒不可遏,阴阴笑道:“阁下有眼如盲,本公子取你的眼珠,你再去讲法纪……”
话声中,右臂向前探去,食中二指屈曲如钩,径取华云龙的双目。
华云龙看得出来,他那右臂虽然不徐不疾,掌指的变化却是无穷无尽,狠辣至极,一般高手,那是无法闪避的了。
可是,华云龙艺高胆大,又复成竹在胸。故而视若无睹,竟然不加置理。
说时迟缓,那时快极,“仇华”的掌指眨眼间已近脸门,那贾嫣突然皓腕陡伸,轻轻把“仇华”的手肘向上一托,娇声说道:“仇公子,你这是干么啊,白琦哥哥又没有得罪你……”
这时,云儿丫头端着茶盏走了过来,也道:“仇公子,你找咱们小姐,乃是寻乐而来,生得哪门子气嘛,你请坐下,云儿替你端茶来了。”
“仇华”的手臂停在空中,这时始才收回,瞪着眼睛,愕然向贾嫣瞧了一阵,突地沉声道:“你……你是谁?究竟是干什么的?”
云儿取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似信口又似讶然道:“怎么?你不知道……”
“仇华”狠狠的再次坐下,道:“哼!光棍眼里不渗沙子,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爽直讲吧!”
云儿又将另一杯茶放在华云龙面前,回眸笑道:“什么沙子不沙子,咱们可不懂,咱们小姐姓贾名嫣,艺名就叫嫣姐儿,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红倌人……”
贾嫣突然尖声道:“死丫头,你要死啦?你是清倌人,你值得骄傲宣扬是不是?”
“红倌人”与“清倌人”都是堂子里的姑娘。“红倌人”蓬门已开,“清倌人”则是处子之身,这种区分妓女身价的称谓,凡是喜爱在风月场中混混的男人,那是无有不知的。但华云龙一者年轻,再者乃是世家子弟,纵然生性风流,不受羁勒,风月场中,却是从未涉足,故此闻言之下,大为疑惑,不觉睁大眼睛,瞧瞧这个,又听瞧那个,好似想从贾嫣与云儿脸上瞧出一个答案来。
那“仇华”性好渔色,生就淫邪,采花摘蕊,从来不计对方身份,对风月场中的普通称谓,自然知之甚稳,便他听了这话,却也瞪大眼睛,讶然的瞧着贾嫣,好似有点不敢深信。
只见云儿吐一吐舌,作了一个鬼脸,道:“是!小姐,我讲错了,小姐是金陵城的红人,不是红倌……”
贾嫣作色轻叱道:“你还讲?”
云儿“咭咭”一笑,道:“不讲啦!不讲啦!”
转过脸庞,向那“风华”道:“公子爷,你喝茶啊!干么发呆?”
“仇华”回过神来,旋即冷然道:“哼!事情的蹊跷,一定是出在你们身上。本公子岂是等闲之斐,你们装腔作势,也休想瞒骗我。讲,你们究竟弄些什么手段,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
贾嫣黛眉轻望,樱唇一抿,道:“仇公子讲话有欠思虑了,你要睡觉,是你自己精力不继,奴家又弄些什么手段?云儿已将奴家的身份加以说明,象公子这等客人,奴家求之尚不可得,岂有故意将你弄得昏睡不醒之理?再说,奴家一个风尘娼妓,又何来这等高明的手段?仇公子是明白人,你说不是么?”
她讲话的语气曲意迎人,幽怨之极,带有青楼妓女委屈求全,惹人怜惜的韵味。
华云龙注视着她,暗暗忖道:这女人原来是个娼妓,难怪她风情撩人,骚媚入骨,但……但不对啊!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何致于沦为娼妓?莫非她别有企图?
那“仇华”人也不笨,此刻他对贾嫣似已有了某种戒心,只听他默然冷声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公子每日投宿,即便昏睡,其间岂非无因?刚才你那一式‘天王托塔’,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分明身具上等武技。哼!花言巧语,欲盖弥彰,讲吧!你主仆究竟是干什么的?”
贾嫣先是一怔,继而幽声道:“仇公子这样一讲,奴家就百口莫辩了,云儿啊!你代我送客。”
话落起身,大有拂袖而去之势。
那“仇华”阴阴一笑,冷声道:“送客?哼!恐怕由不得你。”
贾嫣欲行又止,蹙眉怨声道:“你究竟要怎样啊?奴家本想将气氛弄得和睦些,所以无话找话,故意逗一逗你,谁知弄假成真,公子反而认定奴家用了什么手段,害你昏睡不醒。
公子爷也不想想,奴家既欲对你不利,又有偌大的本领使你昏睡不醒,何时不可下手,还能让你纠缠不休,盛气凌人么?”
这话似软而实硬,理由也十分充足,一时之间,那“仇华”不禁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贾嫣话声微顿,忽又长长叹一口气,接声道:“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奴家原已声明在先,公子爷也曾应允,纵有不当,也不怪我。岂知终了仍旧不免脸红耳赤,既然如此,奴家即使曲意承欢那也是形同冰炭,难以相融。公子爷,你还是请吧!”
讲到这里,扯一扯华云龙的衣袖,又接道:“琦哥哥,咱们到里面去坐。”
这情势,逐客是逐定了。
那“仇华”自然不干被逐,猛一击桌,大吼道:“站住!”
贾嫣身形一顿,道:“怎么?公子爷不讲理么?须知这里是客栈,不是金陵勾栏院,接不接客,奴家自己可以作主。”
那“仇华”被她犀利的词锋一逼,额上青筋暴起,全身颤动,鼠目之中,凶芒电射,大有出手揍人之势。
小云儿左顾右盼,连忙劝阻道:“公子爷快别生气,小姐,你也坐下嘛!”
贾嫣冷冷地道:“坐下干么?咱们的身子虽贱,天下的道理是一样的,曲意逢迎,既然不能讨好来客,何必定要作贱自己,硬找气受。”
那云儿人小鬼大,眉头一皱道:“小姐啊!咱们是和气生财嘛!仇公子一路追踪,自然是对小姐一见倾心罗!就凭这一点,咱们受一点气,那也不算什么啊!”
她回头又劝“他华”道:“公子爷量大福大,别和咱们小姐一般见识。喏!你先喝一杯茶,消一消气。”
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仇华”手上递去。
那“仇华”本是词穷而发怒,原先虽有所疑,却是捕风捉影,苦无证据,此刻经云儿软语相劝,更是再无理由可以发作,再者,美色当前,就此负气而去,心中也不甘愿,故此他近乎木讷的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道:“哼!尔等主仆身怀武技,隐迹风尘,究竟有何图谋?依我看来,还是直讲的好,如若不然,哼!哼!”
话无下文,可知一半是自找阶台。
小云儿乖巧得很,闻言一本正经道:“公子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主仆有什么图谋呢?就说有所图谋吧!也不过图谋你公子几两银子。公子爷!你喝茶,少讲一句,婢子再劝劝咱们小姐。”
“仇华”紧接道:“你们当真是图谋几两银子么?”
云儿蹙眉道:“咱们的身份已经一再说明了,沦落风尘,如非贪图几两银子,谁是天生贱种,愿意任人糟塌?”
“仇华”冷然道:“那简单,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给你十两银子。”
话声中,伸手入怀,取出一锭官银,“啪”的一声搁在桌上。
只听贾嫣急声叫道:“那……那不行!”
“仇华”鼠目一瞪,道:“什么不行?难道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贾嫣夷然道:“生意买卖。也有个先来后到,今夜白公子已经占先,你……”
“仇华”截口喝道:“混蛋!什么先来后到,老子…咦……”
他拚命晃着脑袋,然而已经无济于事,惊“咦”之声未落,人已向前一仆,爬在桌上,昏迷过去。
只听贾嫣骇然尖叫道:“啊!怎么回事?莫非……莫非是患羊癫疯么?”
华云龙冷眼旁观,霍然贯通,心知贾嫣乃是蓄意做作,毛病出在茶水之中。
他心机灵巧,反应极速,当下不动声色,幸灾乐祸的哈哈一笑,道:“不要惊慌,羊癫疯死不了人。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作孽。自速其亡,谁叫他身患怪病,还要乱发脾气。”
端起茶杯,悠然饮了一口。
那贾嫣故作紧张,道:“你倒轻松,如果他一病不起,那……那就是人命啊!”
华云龙悠悠然道:“人命就人命吧!他如果就此死去,官府之中,有我替嫣姐作证。”
那贾嫣暗暗一笑,道:“华公子毕竟与人不同,奴家这里谢谢你了。”
华云龙听她突然改了称呼,也不觉惊然一惊,道:“什么?你知道……”
贾嫣吃吃娇笑道:“云中山华家的公子,谁不知道?”
华云龙霍地起立多惶然道:“你……你……”
贸嫣身形急闪,避了开去,道:“华公子诀别生气,一生气就倒下了。”
华云龙冠然作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在那茶水之中,究竟弄了些什么手脚?”
贾嫣脆笑道:“没什么啊!一点点‘七日迷魂散’那要不了公子的命。”
华云龙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下五门的迷药,哼!你的目的何……”
话未说完,也是脑袋一阵摇晃,然后“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那贾嫣好不得意,连声畅笑,道:“奴道华家的后代,不在乎下五门的迷药,原来你也是口头硬朗。云儿啊!快将那丑鬼弄到床下去,再叫郝老爹备车,咱们走啦!”
只听云儿应了一声,拖动“仇华”的身躯,惑然问道:“师姐,他真是华家的公子么?”片刻之间,连称呼也改了。
贾嫣有点急,也有点不耐,道:“他自己都不否认,要你操得哪门子心。快一点,等那丑鬼的手下警觉,不知又要耽搁多久。”
华云龙昏迷是假,做作是真。他生来百毒不侵,别说区区迷药。便是断肠的毒药,也对他无可奈何。他此刻假装昏迷,正自眯着一双眼睛,暗暗窥视贾嫣二人的行动。
只见云儿藏妥了“仇华”的身子,起立问道:“这姓仇的怕也大有来历,咱们何不一并将他带走?”
贾嫣道:“二三流脚色,带走何用?要带他走,师姐早已下手了。”
云儿不以为然,道:“人是多多益善,咱们的马车还装得下。”
贾嫣轻叱道:“你知道什么?咱们侥幸碰上华家的子孙,那已是天大的功劳。快去吩咐准备车吧!莫要耽误了行程。”
云儿这才闭口无语,悻悻然出房而去。
云儿离去以后,贾嫣俯下身子,抱起华云龙,在他颊上亲了一下,自语道:“俏郎君,不要怨我啊!如非不得已,瞧你这副英俊健壮的模样,奴家何尝舍得让你饱受委屈哩!”
她自言自语,移动莲步,将华云龙轻轻放置床榻之上,然后顺手一指,突然点向华云龙胸前“巨阙”大穴。
“巨阙”又称“返魂穴”,乃是人身八大晕穴之一。
事起仓卒,实属意外,华家子孙纵然习有挪移穴道的功夫,华二爷纵然精灵乖觉,智慧超人,却也想不到贾嫣下了迷药,又复出手点他的晕穴。因之,指风过处,一指点实。华云龙终于失去了知觉,真正昏迷过去了。
须臾,云儿去而复返,贾嫣也拾缀好了行囊,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酒醉一般的华家二爷,出了客栈,登上马车,扬长向东而去。
匆匆旬余,这一日未牌时分,这辆小巧玲珑的马车,出现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门外。依此看来,那贾嫣的言语,倒也有几分可信之处,她们果然是奔向金陵。
这时,马车离水西门外尚有二箭之地,驾车的郝老爹挥汗如雨,正想加上几鞭,早一步赶进城去。
忽然,莫愁湖畔的绿荫深处,奔出了五匹健马,为首的健马之上,端坐一位锦袍博带的年轻公子。那公子马鞭一指,朗声叫道:“郝老爹,可是贾姑娘回来啦?”
郝老爹尚未答话,车中已经传出贾嫣的声音,悄声说道:“不要理他,咱们赶快进城。”
郝老爹自然不敢违拗,加上一鞭,驱马疾行。
那年轻公子见郝老爹不加答理,反而加鞭驱马,急急奔行,不觉微有怒意,当下马缰急提,冲刺过来,沉声喝道:“郝老爹,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赛孟尝’余昭南不配与你攀交么?”
话涛马停,人马渊停岳峙,已自挡在官道正中了。
余昭南挡在路中,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无可奈何,只得双手勒缰,硬生生将那负痛急奔的驭马强行拉住,驭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车也因而停了下来。
这片刻,后面几匹健马也已来到,一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后。
那贾嫣适时掀起车窗的垂帘,故作不解,探首外望,道:“郝老爹,怎么回事?”
话声一顿,话锋一转,陡又接道:“哦!原来是余爷……”
余昭南一见贾嫣,顿时喜形于色,翻身下马,奔了过来,道:“果然是贾姑娘回来了,贾姑娘,自你西行,在下日日盼望,那当真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哈哈!今日终于让我候着了。”
贾嫣内心着急,嘴上不得不作应酬,道:“啊哟!奴家怎么敢当,这样吧,晚上奴在房中设宴,请余爷赏脸。”
余昭南哈哈大笑,道:“设宴洗尘,那是我的事,我这就陪姑娘进城。”
一伸手一拉车门,一脚跨进车内。
贾嫣不虑有此,急忙伸手去推,道:“车内脏得很,咱们晚上见面吧!”
那车厢长宽不过八尺,车门一开,车内的物事一览无遗,华云龙就躺在贾嫣身前锦榻之上,更是无所遁行了。
余昭南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笑,道:“我道郝老爹为何不肯停车,原来贾姑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探手一抓,抓住华云龙胸前衣襟,一把提出了车外。
贾嫣大为着急,追踪扑出,道:“快将人放下,那是……”
余昭南振腕一掷,将华云龙向他同伴掷去,敞声叫道:“逸枫兄,请将这小子带回舍下,小弟陪贾姑娘进城去了。”
贾德怎能让他将华云龙带走,双足一顿,随后扑去。急叫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将人带走。”
余昭南凛然一震,随即身形急闪,挡住贾嫣的去路,沉声喝道:“止步!贾姑娘原来也是吾道中人,在下倒是走眼了。”
贾嫣心急疏神,泄露了轻功身法,被余昭南喝破,一时之间,不觉怔住。
余昭南目凝神光,注视着贾嫣,冷然接道:“贾姑娘身怀绝技,隐身于风尘技院之中,想必另有缘故?余昭南不揣冒昧,愿闻其详,若有困难,在下帮你解决。”
贾嫣回过神来,惶然道:“余爷,你何必多管闲事。”
余昭南冷然一笑,道:“在下外号‘赛盂尝’,那岂是轻易得来?进交情,在下与姑娘相识经年,姑娘的困难,在我不算闲事。”
贾嫣搓手顿足,焦急之情,形于言表,但却强捺心神,柔声说道:“余爷急人之急,奴家早有耳闻,年来对奴家照拂备至,奴家也深感恩德。只是……只是奴家另有苦衷,实不足与外人道,务请余爷恕我方命。”
余昭南不为软语所动,冷声一哼,道:“姑娘知我急人之急,当也知我嫉恶如仇。你身怀绝技,隐迹风尘,如非别有苦衷,定属另有阴谋,如不加以说明,那是逼我用强了?”
贾嫣心神一凛,柔声软求道:“余爷何必与奴家为难,那对余爷又有什么好处?”
余昭南哂然接口道:“在下作事由来不计利害,但问该是不该……”
贾妈道:“余爷强人所难,这算应该么?”
余昭南眉头一扬,道:“巧辩无用,爽直的讲吧,免得伤了和气。”
贾嫣察颜观色,心知无法善了,当下脸色一沉,道:“余爷定要多管闲事,这和气是伤定了。”
余昭南目光一梭,哈哈一笑,道:“我道你为何带个男人回来,看来在下判断不错,那是别有阴谋了。”
贾嫣目挟寒霜,峻声喝道:“余爷,快将那人还我,如若不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余昭南敞声大笑,不予置理,笑声一落,转身问道:“逸枫兄,那人可是吾道中人?可是被封闭了穴道?”
“逸枫兄”朗声应道:“此人脸善得很,好象在那里见过,兄弟已解开他的穴道,但他仍旧昏迷不醒。”
余昭南微微一怔,道:“那定是另外被做了手脚,逸枫兄先带他回去,请家父诊断一下。”
那被称“逸枫”之人尚未有所行动,贾嫣已自急声叫道:“郝老爹,云儿,截住他,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将人带走。”
云儿与驾车的老者应声而动,截住了四骑的归路,那身法,快若向电,竟然不亚于一流高手。
余昭南触目心惊,转身喝道:“贾姑娘,在下未明真象以前,不愿得罪你,你讲那人是谁?为何将他掳来?
此刻的贾嫣,媚态尽收,目光拢煞,冷冰冰宛若名匠雕成的美艳塑像,不复是骚媚入骨的青楼妓女了。
只见她神芒电射,煞气腾腾,一字一顿道:“余爷,妾身容或非你之敌,但你定要管妾身的闲事,妾身就顾不得许多了。”
伸手一探衣襟,一柄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的盈尺匕首,已经握在手中。
余昭南暗暗吃惊,但仍哂然道:“贱名在外,你几时听过余某人作事半途而废……”
话犹未毕,贾嫣已自冷然接口道:“闲话少讲,妾身不敌,人你带走……”
忽听“逸枫兄”高声叫道:“昭南兄,我想起来了,这人酷似云中山的华大侠……”
余昭南大吃一惊,骇然旋身道:“什么?你说是华大侠?”
“逸枫兄”道:“不!是华大侠的公子。”
余昭南身子一转,威凌逼人,峻声道:“你讲,那人可是华公子?”
贾嫣冷然道:“妾身讲过,我如不敌,人你带走,何须再问?”
余昭南心念电转,强耐怒火,道:“华大侠德披万方,予咱们余家恩德再造,他的子侄,在下不容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你一个女流之辈,恶迹未彰,我也不愿与你动手,你走吧!”
贾嫣冷冷一笑道:“走?留下人来。”
匕首一挥,“刷”的一声平扫过去。
这一式看来甚慢,其实快到极端,但见寒芒电闪,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霍然袭到了余昭南侧后。
余昭南刚刚转过身子,突觉剑气逼体,他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一鞭,脚下一顿,运朝前方射去,敞声叫道:“逸枫兄,咱们快走。”
他那身法宛如天马行空,快速已极,挥出的一鞭。劲气汹涌,威猛绝沦。贾嫣彼那劲气挡得一挡,他已稳座雕鞍,驱马狂奔,直向城内地去。
其余四人不再迟疑,各自挥动马鞭,同声叱喝,随后奔去。
他五人马术高超,动作太快,云儿与那姓郝的老爹警觉出掌,也不过徒自扬起地上的尘土,已自截他不住了。
小云儿心犹未甘,尚拟纵身去追,只听贾嫣颓然一叹,道:“云儿止步,想不到一个花花公子,身手竟如此了得!”
云儿忿然道:“咱们难道罢了不成?”
贾嫣道:“不作罢又待如何?上车走吧!咱们尚得防他前来生事哩!”
浩叹声中,登上了马车,郝老爹扬鞭驭马,急急驰向金陵城中。
金陵,又称江宁,乃六朝金粉之地。
眼前的金陵,其繁荣较往昔为犹甚,名胜古迹,为江南名地之冠。
秦淮河畔,夫子庙旁,白昼游人如织,入夜笙歌频传,灯红酒绿,通宵达旦,当真是龙蛇杂处,翠袖留香,涉足其间,既使人提心吊胆,也使人流连忘返。
就在这消金之窟的秦淮河时,有一座背河面街的宅第,离夫子庙不过一箭之地。
这座宅第,红墙碧瓦,楼高院深,屋后的河面,停歇着几艘小巧精致的画肪,宽阔名门首,高挂着两只借大的灯龙,那灯龙如今仍然燃着红烛,烛光摇曳,照耀得门媚上,“怡心院”三个金字,耀眼生辉,光芒四射。
这“怡心院”正是金陵城中人一数二的妓院,院中聘有名厨,备有画舫,更拥有无数绝色美女,以供狎客们吃喝游乐,金陵城的富商大豪,墨史污绅,提起秦淮河畔的“怡心妓院”,那是无有不知其名者。
贾嫣的马车驰入城中,七转八转,来到了秦淮河畔,进入了“怡心院”中。
她自称金陵妓女,看去倒也不假。
可是,马车驰入院中,院中顿时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良久始归于平静,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由于墙高院深,此刻亦非押客鼎盛之时,其中的道理,就非外人可知了。
贾嫣如此,那余昭南奔驰入城,心情可是紧张之极。
大街之上,不便策马,他们一行五人,尽走背街僻巷,越鼓楼,出玄武门,兀自狂奔不歇,直朝湖滨一座广袤深盈的庄院驰去。
人未到,那余昭南已自峻声高呼道:“该谁轮值?快请老太爷!”
院门内闪出一名壮汉,躬身应道:“禀公子,余茂轮值。”
余昭南远远一挥手,峻声喝道:“快!请老太爷,就说云中山华公子到。”
那余茂微微一怔,旋即应一声“是”,转身飞奔而去。
余昭南等马不停蹄。直到大厅之前,始才丢鞍下马。
这一阵奔驰,人人汗出如浆,但余昭南心中焦急,那有心肠理会沿腮而下的臭汗,下马之后,转身问道:“逸枫兄,华公子可有变化?”
这位“逸风兄”也是弱冠少年,长得目如朗星,虎背熊腰,浑身英气朗朗,飘逸至极,他双手平托华云龙,举步登上台阶,道:“华公子昏迷如故,这一阵奔波,居然仍是不醒。”
随后一位浓眉巨目,粗壮结实的少年道:“莫不是受了内伤,因之昏迷不醒?”
另一位身形颀长,凤目双瞳的少年道:“华公子气色平稳,不像负伤的样子。”
旁边一位,宽额隆准,方方脸庞的少年道:“那是另有穴道被制了,逸枫兄,你将华公子放下,再仔细检查一下看看。”
几人七嘴八舌,拥着“逸枫兄”进入大厅,“逸枫兄”将华云龙平放在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抬起右臂,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道:“以小弟看来,华公子恐伯是服下某种药物……”
那粗壮结实的少年蓦一击掌,高声叫道:“有道理,咱们五人,以逸枫兄武功最高,若是另有穴道被制,逸枫兄定能看出,这华公子八成是服了毒药。”
余昭南眉头一皱,道:“昌义弟,你别嚷嚷,反正家父片刻就到,家父一到,问题也就解决了。”
这时,一个家人转了出来,手里奉着茶盘,盘中盛着几杯热茶。
余昭南挥一挥手,道:“将茶放下,快去禀告老太爷,说‘落霞山庄’的华公子昏迷不醒,现在前厅,请老太爷速一来,要快!”
那家人应一声“是”,放下茶盘,撒腿奔去。
余昭南向华云龙凝视一眼,忽然喟叹一声,道:“兄弟好友,落得一个‘赛孟尝’的别号,如今看来,纵然无伤大雅,却也太不崇实了。”
被称“昌义弟”的粗壮少年浓眉一轩,惑然道:“昭南兄为何突兴浩叹?咱们金陵五公子意气相投,谁不知道咱们好友,所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朋友是多多益善,那有什么不对?”
“昌义弟”姓蔡,“逸枫兄”姓袁,身形颀长的少年叫做李博生,方方脸庞的少年名叫高颂平,加上一个余昭南,人称“金陵五公子刀”。
原来他们五人都是世家子弟,由于年龄相若。气味相投,任侠好友,仗义疏财。平日同出同进,共游共止,花街柳巷,名胜古迹,兴之所至,无不涉足,加上每人均有一身尚好的武功,不但广结朋友,有时也管管闲事,爱抱不平。
因之“金陵五公子”之名无人不知,少年人好名行胜,往日也颇为自得。
但此刻余昭南忽生感慨,那不仅“昌义弟”一人惑然发一问,其余诸人,也同样深感不解,目光移注,不约而同的也朝余昭南望去。
余昭南淡淡一笑,道:“不怪昌义弟会感到意外,兄弟自己也感到有,点莫稿其妙。不过,我在想,我平日太不务实,以致事到临头,束手无策,仍得依赖家父,实在太不应该了。”
身形颀长形的李博生皱眉问道:“昭南兄是讲,以往荒废了时日,未能继承余伯父的衣钵么?”
余昭南缓缓颔首道:“家父的医学与辨毒解毒之能,除了苗疆九毒仙姬一脉,据说天下无出其右,但兄弟仅仅学到家父武功方面的点滴皮毛,心中怎能没有感慨?”
蔡昌义无疑不太肯用脑筋,闻言敞声道:“那也不用感慨,昭南兄年纪不大,决心要学,现在还来得及。”
余昭南苦苦一笑道:“现在想学,果然也不算迟,但华公子若有三长两短,医道纵能通玄,又有何用?兄弟我怕要遗憾终身了。”
蔡昌义巨目一睁,愕然急声道:“什么?你讲华公子……”
余昭南苦笑截口道:“你可以看,华公子负伤不像负伤,中毒不像中毒,若说穴道被制,却又不知被制的穴道在那里,耽误了救治的时机,这遗憾如何弥补,我如果习成了家父的医道,即便束手无策,内心总要好受一点。昌义弟,如今我不啻感慨而已,简直是在后悔。”
这话出口,众人不觉都向华云龙望去,只见他脸色依旧,呼吸平稳,果然不像中毒或是负伤的模样,因之人人都皱起眉头。
顿了一下,蔡昌义突然亢声道:“昭南兄,这是你的错,你为何不向那贾嫣问个明白?”
余昭南道:“一来贾嫣不会讲,二来我心中着急。”
蔡昌义目光一凌,道:“她凭什么不讲?哼!我去问她。”
撒开步子,便朝厅外走去。
高颂平横跨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不必去啦!咱们抢她的人,双方已成敌对之局,她自然不会讲了。”
蔡昌义一声冷哼,道:“怕她不讲!”
他想越过高颂平,但步子刚刚迈出,已听一个苍劲的声音由厅后传出,急声道:“南儿,华公子怎样了?”
话音甫落,屏门之后,已经传出一位白发银髯的老人,身后跟着一个手提药包的童子。
这老人号称“江南儒医”正是昭南的父亲,金陵著名的大善人。
蔡昌义止住脚步,与余昭南等连忙迎去。
余昭南道:“此人酷似华大侠,孩儿认为当是华大侠的公子……”
“江南儒医”已经见到华云龙躺在桌上,当下挥一挥手,举步走去,道:“是不是都该救治。他一直昏迷么?”
余昭南道:“是的,一直昏迷不醒。”
“江南儒医”走到桌边,皱起眉头,瞧了一阵,自语道:“脸貌轮廓酷似华大侠,眉目口鼻酷似白夫人,他是华家的二公子。”
俯下身子,检视舌苔与眼神,然后扣住脉门,凝神查察华云龙的气机脉息。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约莫过了半盏茶光景,始才松开五指,道:“华公子服过迷药,‘巨阙穴’的血气畅通不久。”
话声一顿,目光凝注,问余昭南道:“南儿,你在那里发现华公子的?”
余昭南道:“孩儿等游览西郊,在那水西门他遇上……遇上……”
贾嫣是个妓女,他与妓女打交道,当着父亲之面,嗫嗫嚅嚅的说不出口。
“江南儒医”白眉一皱,道:“南儿为何吞吞吐吐?遇上什么?怎么不讲?”
余昭南顿了一下,觉得不讲也是不行,只得硬起头皮,将水西门的一段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江南儒医”倒无责准儿子之意,他静静的听余昭南讲完,然后两眼凝神,紧紧盯在华云龙的脸上,好似在探索什么,又好似沉思什么?
“金陵五公子”连带手提药包的童子,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了“江南儒医”,因之大厅之上,一片沉寂,人人都紧张万分。
好半晌,“江南儒医”恍然一哦,道:“我知道了,好高明的手法!”
话声中俯下身子,轻轻抚起华云龙的头颅,缓缓向他脑后“玉枕穴”上抚去。
他脸上忽见欣喜之色,顺势托起华云龙的身子,道:“总算华公子命大,你们驰马狂奔,又将他丢来丢去,那‘玉枕穴”上迷魄银针,居然来曾移动,南儿,你们都随我来。”
话落,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迳向后面走去。
“金陵五公子”面面相觑,心头俱各一凛,撒开大步,随后跟去。
穿过廊迥,“江南儒医”又道:“这华公子体质特异,迷魄药对他似乎不生效用,回头取下银针,想来当可无事,南儿先行一步,告诉你母亲,然后到我书房里来,我有话讲。”
他这样一说,众人心头放下一块大石,余昭南应一声“是”,越过众人,逞向后院奔去。
须臾,“江南儒医”带领其余诸公子到了书房。
这书房纤尘不染,收拾得甚为整洁,临窗的墙边有张锦榻。他将华云龙倚着身子置于锦榻之上,接过随行童子手中提包,取下应用之物,然后着手取那银针。
病征已得,做起来倒也简单。
准备好一切应用的药物,“江南儒医”右掌轻捺华云龙的“灵台穴”,左手握着一块磁铁,觑准脑后“玉枕穴”,将那磁铁轻轻按去。
移时,他缓缓使那磁铁远离脑后,磁铁之上,赫然舔着一根长约半寸的细小银针,于是他收回右掌,将一包黄色药末小心敷在针孔之处。针孔处原有一点鲜血,经那黄色药末一敷,霎时凝结成痂。
这点手术,耗时不多,也不见得费事,但“江南儒医”却似与人大战一场,额角已见汗珠,旁观的人也紧张万分,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手术完毕,“江南儒医”长长吁一口气,道:“侥幸,侥幸,稍有差池,我余尚德便是终身憾事。”
那蔡昌义不用脑筋,莽莽撞撞的道:“伯父,用那磁铁吸取银针,我看并不麻烦么!”
“江南儒医”一面收拾用具,交给那童子,一面余悸犹存地道:“小儿之见,小儿之见,那‘玉枕穴’乃是人身三十六大死穴之一,为泥丸之门户,督脉之枢纽,通十三经络,岂同儿戏,老朽功力不够,不足以内力吸取银针,只得借用磁铁,这样危险性更大……”
蔡昌义奇道:“那会有危险?”
“江南儒医”道:“怎会没有危险?想想看,磁铁的吸力遍布全面,吸取银针,必须循原来的针孔,手法稍有偏颇或不稳,震动了银针,立刻便伤到经络,后果不是死亡,便是残废,那危险有多大?”
众人这才知道“江南儒医”所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缘故,那蔡昌义更是瞠目结舌,惊疑不已,骇然道:“啊呀!其中原来还有讲究,难怪伯父通身是汗了。”
“江南儒医”微微一笑,道:“好在事已过去,华公子已经无妨了。”
话声微微一顿,向四人环扫一眼,接道:“诸位贤侄儿,老朽心有所感,今日要跟你们谈一谈。”
众人不知他要谈些什么,惴惴分别坐下。
这时,脚步与拐杖触地之声遥遥传来,“江南儒医”一那身边童子,说道:“夫人来了,你去吩咐厨下备酒,华公子苏醒以后,再叫他们开席。”
那童子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余昭南伴着母亲进入书房,诸公子连忙起立相迎。
余老夫人目光朝华云龙一瞥,问夫婿道:“老爷子,华公子不要紧吧?”
这位老夫人白发皤皤,胸前项下,挂着一串佛珠,右手执一根盘龙拐杖,看去份量奇重,目光炯炯,可知也是身具武功的人。
“江南儒医”道:“华公子不要紧,我已将那银针取出,再有顿饭光景,便可苏醒。夫人请坐,趁此机会,我要跟南儿他们谈一谈。”
余老夫人一边落坐,一边问道:“谈什么?是为南儿涉足花丛的事么?”
“江南儒医”道:“涉足花丛的事要谈,其他的事也要谈。”
他脸庞一转,目注儿子,道:“南儿,为父的不逼你练功,不逼你学医,任由你广交友朋,甚至于河下买醉,青楼召妓,也不阻拦,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余昭南脸色一红,道:“孩儿愚昧,孩儿但知爹爹别有用意。也许是咱们余家出身江湖,不能忘本,多交几个朋友,为人排解一点困难,总是有益无害。”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道:“说不上益,更谈不上害,你那‘不能忘本’四个字,还有一点道理,但你想得不切实际。须知江湖本是祸患之源,并不值得留恋。至于解危济困,乃是人生份内之事,你我不作,自有旁人去作,这不算为父的意向。”
余昭南恍然接口道:“孩儿懂了,爹爹这样放纵孩儿,为得是不忘华大侠的恩德。”
这话矛盾之极,放纵儿子,是为了不忘另一人的恩德。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讵料,余昭南竟讲对了。
只见“江南儒医”脸露赞许之色,频频颔首道:“南儿甚称敏锐,为父的正是这样想。”
人人皱起眉头,人人心头都有惑然之感。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话,可将我老婆子弄糊涂了,华大伙赐予咱们的思德,咱们自然不能忘怀,苦无报答的机缘,老婆子只得供奉华大侠母子的画像,朝夕为他诵一遍佛经,上一炷清香,聊表一分心意,你溺爱南儿,放纵南儿,不知督促南儿上进,已是莫大的错误,如今竟将错推到华大侠身上,这……这……这是罪过。”
“江南儒医”哈哈大笑,道:“夫人,南儿是不求上进的人么?”
老夫人微微一怔,向儿子看了一眼,道:“你究竟要讲什么?为何不爽直的讲?这样转弯抹角,我是越听越迷糊了。”
“江南儒医”将头一点,道:“好!我这就讲。”
目光朝华云龙一瞥,然后摊开手掌,托着刚才吸出的细小银针,接道:“夫人请看,这是从华公子‘玉枕穴’上取下的银针。”
老关人取过银针看了又看,道:“这枚银针遗有残余的迷药,怎么?事情很严重?”
“江南儒医”道:“我一直担心事,如今怕是将要爆发了。”
老夫人瞿然一震,道:“你是讲,武林将有变乱?”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黯然道:“久乱必治,久治必乱。自从华大侠扫荡妖氛,抵定江湖,屈指二十年矣,当年漏网的妖孽,不甘屈服的枭雄,焉肯终身雌伏?唉!天道循环,历历不爽,只是来得太快了!”
老夫人微微一怔,道:“怕是杞人忧天吧!”
“江南儒医”道:“我素来乐天知命,何致于杞人忧天。自从九曲掘宝以还,蒙华大侠恩赐,天台一派得以取回本门秘塞,为夫的喜涉医药二道,格外获得一册‘华佗正经’,方有今日之小成。就因我乐天知命,心仪华大侠的为人,当时才能冷眼旁观,我总觉得华大侠过于宽厚,祸患未能根除,因之近年以来,无时不为此而耽心……”
原来这位“江南儒医”本是天台一派的宿老,九曲掘宝,家道中兴,由于他生性澹泊,将本门秘发送呈掌门以后,一直寄住金陵,行医济世,终于成了一代名医,金陵城家喻户晓的大善人。谁知他感念华天虹之赐,眼中竟在留意武林的动态,这等措施,可谓有心之人了。
他讲到这里,“金陵五公子”俱已明了大概,那蔡昌义人虽莽模,却也不笨,“江南儒医”话声微顿,他已“哦”的一声,接口说道:“我明白了,伯父听任咱们吃喝玩乐。不加管束,那是要咱们留心江湖的动态。”
“江南儒医”道:“枭雄妖孽,欲想蠢动,留心是没有用的,必须习以为常,不落痕迹,方有所得。就像这次碰上那姓贾的女子,你们平日若是有了成见,那就救不了华公子了。”
话声一顿,忽又接道:“不过,你们都是好孩子,平日也自有分寸,老朽才能放心。”
面公子脸色同是一红,袁逸枫接道:“侄儿斗胆妄测,伯父恐伯另有吩咐吧!”
“江南儒医”颔首不迭,微笑道:“逸枫机敏,老朽的用意,一来是让你们多方接触。
俾以了解武林的变化,二来是让你们广结人缘,一旦发生事故,也好帮助华大侠作一番事业。老朽这点用心,自然向华大侠报恩之意,但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诸位不见怪就跟吧?”
蔡昌义大声叫道:“随这是怕父提携,谁见怪?谁见怪就跟他绝交。”
袁逸枫、李博生、高颂平同声接道:“昌义弟讲不得错,这父伯父提携。伯父之心,可昭月日,咱们倘能追随华大侠铲除妖氛,作一番事业,也不枉伯父苦心垂爱一场……”
话未说完,“江南儒医”已自大笑不已,道:“很好!很好!诸位贤侄明理尚义,老朽衷心甚慰。”
老夫人白眉微蹙,扬一扬手中的银针,戳口道:“老爷子,你那忧虑,是缘这枚银针而起么?”
“江南儒医”回眸道:“正是因这枚银针而起。夫人清想,那姓贾的女子隐迹风尘,甘为妓女,又复身怀绝技,这枚银针既有残余的迷药,刺穴的手法超人一等,被制之人且是华大侠的哲嗣,几种徵侯凑在一起那不显示武林将有变乱么?”
老关人想了一下,还要讲话,忽见锦榻上的华大华云龙翻了一个身。
“江南儒医急忙轻声道:“夫人稍安,详情还得问问华公子。”
说罢起身,朝华云龙走了过去。
只见华云龙猛地坐起,亢声叫道:“闷死我也!”
“江南儒医”左臂一伸,轻轻将他扶住,道:“华公子最好再躺一下……”
华云龙双目一睁,讶然道:“这……这是哪里?”
“江南儒医道:““金陵‘医庐’,老朽的住处。”
华云龙环扫一匝,目光凝注道:“老丈是谁?怎样称呼?”
“江南儒医”道:“老朽余尚德,人称‘江南儒医’。”
华云龙惑然不解道:“在下患病负伤了么?”
“江南儒医”道:“公子为肖小所制,中了迷魂药针。”
华云龙眉头一蹙,道:“迷魂药针?老丈讲,这里是金陵?”
“江南儒医”道:“正是。”
华云龙恍然一“哦”,道:“我想起来了,贾嫣呢?”
余昭南接口说道:“贾嫣是‘怡心院’的妓女,此刻……”
话犹未毕,华云龙一挣下地,迫不及待道:“这女人不简单,‘怡心院’在哪里?我去找她。”
“江南儒医”阻拦道:“华公子请稍安,内情确不简单,那女人此刻怕已不在‘怡心院’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再次举目环扫,最后将目光落在“江南儒医”脸上,顿了一下,道:
“老丈认得小可?小可中了迷魂药针,是蒙老才所救?”
“江南儒医”点一点头,道:“二十年前九曲掘宝,老朽见过令尊令堂。些须小事,不足挂齿,华公子感觉如何?没有什么不适了吧?”
提起掘宝的往事,华云龙以为“江南儒医”乃是父母故旧,连忙一整衣襟,肃容作礼道:“晚辈华云龙,参见余老前辈。”
“江南儒医”急于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华公子如无不适之处,老朽有话请教。”
华云龙暗暗忖道:这位余老前辈何以如此谦逊了……
心中在想,口中却道:“迷魂药物本对晚辈不生敌用,晚辈并无不适之感,老前辈有话请问,晚辈洗耳恭听。”
“江南儒医”敞声一笑,道:“那就好了,华公子请坐。”
他接着又替华云龙引见在座之人,华云龙也向余老夫人行了礼,又与“金陵五公子”道了久仰,这才坦然坐下。
“江南儒医”目光一顾儿子,道:“南儿,你将幸遇公子的事先讲一遍,免得华公子心有所疑。”
华云龙心中确是疑云重重,被人间接道破,不觉讪讪然暗道一声“惭愧”。
余昭南未曾注意及此,听到父亲的吩咐,从头到尾又将拦截贾嫣乏事讲了一遍。讲到赶回“医庐”之际,余老夫人扬一扬手中银针,接口道:“华公子所以昏迷不醒,便是这枚迷魂药针制住了华公子的‘玉枕穴’。”
华云龙听得十分仔细,闻言骇叫道:“‘玉枕穴’?”
“江南儒医”道:“事情已成过去,华公子定一定神,先检视一下可曾失落重要之物?”
华云龙神情大震,旁的都不要紧,唯独那防身软甲之中,藏有“玉鼎夫人”的绝笔书信,那封书信万万不能失去,因之闻言之下,忧心仲仲,急忙向怀中摸去。
总算还好,软甲依旧,他大娘秦夫人给他的三个药瓶也在怀中,至于防身的宝剑,随身的衣物,以及那匹龙驹,便是失落,那也无关紧要。
他知道软甲未动,书信仍在,暗暗松了口气,道:“那贾嫣好似未曾搜索晚辈的身子,宝剑衣物等倒不要紧。
“江南儒医”眉目一蹩,道:“这就奇怪了,那姓贾的女子没有不搜身的道理?……华公子,你可记得被制时的情形?”
华云龙脸上微微一红,道:“讲起来是晚辈自己大意……”
他接着说出邂逅贾嫣,以至穴道被制的经过,然后又道:“晚辈自恃百毒不侵,‘七日迷魂散’对我无敌,却未防她点我穴道,及至警觉,人已昏迷,至于她又在我‘玉枕穴’上刺下迷魄药针,晚辈更是一无所知了。”
“金陵五公子”听他说百毒不侵,人人半信半疑。“江南儒医”却是一边静听,一边寻思,待他讲完,仍是不知那贾嫣为何不搜华云龙的身子。
半晌无语,书房之内一片冷寂,但气氛却是紧张而肃穆,好像一道无形的铁箍,紧紧扣住每人的心弦,连气也透不过来。
那蔡昌义大是不耐,等了一下,突然亢声道:“不要想啦!伯父,咱们‘怡心院’走一趟去。”
高颂平接口也道:“不管那贾嫣是否已回‘怡心院’,走一趟‘怡心院’总不会错,余伯父,侄儿想仍装狎客,晚上去‘怡心院’走一趟。”
余老夫人将头一点,道:“颂平讲得有理,那贾嫣寄身‘怡心院’中,说不定‘怡心院’正是某人的巢穴,前去摸一摸底细,不失是正本清源的解法。”
“江南儒医”摇头不迭,道:“去不得,打草惊蛇,那将前功尽弃。”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总是不改寡断的习性,犹豫不决决,焉能成事,我老婆子作他们的后盾。”
“江南儒医”失笑道:“夫人悖了,将来卖命,也许尚有用处,如今便是要到‘怡心院’去,那种地方,夫人怎生作他们的后盾?”
老夫人先是一征,继而变了颜色,似要争吵,华云龙连忙起立道:“夫人息怒,请听晚辈讲一句话。晚辈所以大意受制,原是想摸一摸贾嫣的底细,如今既知贾嫣寄身于‘怡心’妓院,晚辈自会处理,余老前辈以及诸位兄弟救助之恩,晚辈先谢,至于援手之意,晚辈心领了。”
他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
蔡昌义拒不受礼,大声叫道:“嗨!你这人婆婆妈妈……”
袁逸枫怕他失了礼数,急忙截口道:“华公子见外了,令尊的事迹脍炙人口,兄弟们只是邯郸学步,各尽为人的本份,你这样讲,那是独搅其事。”
这话锋利如刀,华云龙心神一震,瞠目无语。
袁逸枫抱拳一拱,哈哈一笑,又道:“这是戏言,华公子不要当真。兄弟之意,是讲‘落霞山庄’事事为人,武林同道受益良多,咱们深愿附骥左右,一者学学令尊的风范,再者也可各尽心力,作一点有意义的事。华公子若是不让咱们插手,咱们实在心有不甘。”
这话和缓了些,但词锋仍然极利,令人无法峻拒。
华云龙楞了一楞,抱拳作礼道:“袁兄这样讲,小弟无话可说,不过,诸位既不见外,这‘华公子’三字,以后务必请免。小弟排行第二,表字云龙,单字一个炀字。往后称华炀,称云龙,称华老二,悉听尊便,如若再称‘公子’,小弟拂袖而去,诸兄可别见责?”
那蔡昌义生性最急,击掌欢呼道:“痛快!痛快!华老二,咱们就这样讲,谁要再称你公子,谁就是这个。”
他作了一个“王八”的手势,顿时引起二阵哄堂大笑,历久不歇。
欢笑声中,老夫人连连以拐杖顿地,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要笑啦!不要笑啦!咱们谈正事。”
嘴讲“不要笑”,事实上她比旁人笑得更凶,余昭南生伯母亲岔了气,强忍欢笑,连连轻捶母亲的背脊。
适在此时,一名家仆前来禀告,道:“启禀老太爷,酒菜已备,请示下开在何处?”
“江南儒医”忍住笑声道:“内客厅。”
起立肃容,接道:“龙哥儿,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托大了。请,咱们边饮边谈,好歹商量一个可行之策。”
华云龙讲了一句“理该如此”,余老夫人已接口道:“我看你才是真正者悖了,华哥儿昏迷日久,诸贤侄一身尘土,便这样未曾梳洗,就饮酒么?”
笑声再起,“江南儒医”嗨的一声,道:“真是老悖了,南儿,领华……领龙哥儿梳洗去,诸贤侄熟门熟亲,各自请便。夫人,咱们由客厅相候去。”
如此一来,气氛顿时轻松无比,老夫妇率先出门,继之各人分别前去梳洗。余昭南的身材与华云龙不相上下,从里到外,各取了一套新衣,交给华云龙替换。
华云龙性情活泼,至此甚觉投缘,梳洗更衣毕,越发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众人先后到了内客厅,彼此一无拘束,谈谈讲讲,气氛极其融洽。难得老夫妇俩也有少年人的兴致,一席酒,直到初更,始才尽兴而散。
席间“江南儒医”也曾问起华云龙何故离家?
华云龙毫不隐瞒,率直讲明“奉命缉凶”,并将一路来的经过详加叙述,众人听了,一致为“九命剑客”之死默然扼腕,更对凶手的神秘与残忍均感忿怒,但结论只有一个,那便是“浩劫将兴”武林将要从此多事。
讲起浩劫将兴,“江南儒医”至为含蓄。他对华云龙所述各节,以及所遇之人物,只笼统讲了一句“或有关联”,再往深究,他就不愿置词了。但他却竭力赞成华云龙前往南荒一行,理由也不肯多讲。
眼前以贾嫣为重,因之华云龙对其所余,也不多问。
贾嫣隐迹风尘是谜,劫持华云龙的目的是谜,不搜华云龙的身子更是谜,一连串的不能揭开,其他捕风捉影之事,更不用谈。
故此,“江南儒医”同意了诸小的意见——仍装狎客,摸一摸“怡心院”的底细。
可是,他只同意余昭南陪同华云龙前往,其余诸人则不必去。
他总认为贾嫣必已远遁,此行实属多余。至于他让余昭南与华云龙同去,那是因为他俩同属当事人。
他的理由很充分。
他讲:“怡心院”若是鬼窟,贾嫣劫人,定有所知,隐匿贾嫣的一切,乃是意料中,事情要查访,人选必须恰当。华云龙被救之后,由余昭南以识途老马的身份,带他访问贾嫣的下落,乃在情理之中,纵然难有收获,也不至引起“怡心院”本身有侦破之感,提高了警觉。
这是他的深谋远虑,不愿一次便让线索中断,诸小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是,其中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较为莽撞的蔡昌义。
蔡昌义好似与华云龙特别投缘,不愿与华云龙分手,强词夺理的讲他也是当事人,救人时他也在场,直到散席,仍是吵闹不休。“江南儒医”被他吵得头脑发胀,无可奈何只得应允让他同行。
这一下他高兴了。跳起来叫道:“备马!备马!”
“江南儒医”摇头不迭,道:“昌义,此去乃是暗访,你可要沉得住气,莫要坏了龙哥儿的事。”
蔡昌义将头连点,道:“侄儿理会得,到了‘怡心院’我不开口就是。”
这时,众人身在前院,早有家仆备妥了三匹骏骑,“江南儒医”挥一挥手,道:“上马吧!早去早回。便有所得,今晚最好不要动手。”
最后两句话旁人也许不懂,华云龙七窍玲珑,却是一点就透。
只见他微微一笑,将手一拱,道:“晚辈自有分寸。寒夜露重,老前辈请回。”
接过缰绳,纵上马背,道了一声“诸兄回头见”,便随余昭南驰马而去。
明月晶洁,三人的目力又复敏锐异常,策马奔驰,倒也不虑出了差池。
可是,过了鼓楼,进入西王府大街,往来的行人渐渐拥挤,他们只得挽辔徐行。
这三人同是贵胄公子的打扮,人既俊逸,马也健壮,挽辔徐行,引来不少钦羡的目光。
余昭南的外号叫做“赛孟尝”,识得“金陵五公子”者大有其人,一路之上,不少人故意前来攀搭问好,行进的速度越发慢了。
蔡昌义心肠爽直,他心中有事,对那前来攀搭之人大感不耐烦,爱理不理,一双浓眉,紧紧的皱了起来。
华云龙虽然也感不耐,但他乃是初到金陵,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左顾右盼,倒也尚能忍受。
移时,华云龙突然见到蔡昌义双眉紧蹙的模样,不觉留上了神,同时忖道:这位蔡兄心直口快,毫无心机,倒是性情中人,别看他浓眉巨目,若论俊美,“金陵五公子”怕是以他为最,只不过他那俊美、却被眉目掩去了。这等人最是厚道,我倒不能错过机会,须好好交他一交。
他这样一想,兴趣陡然高涨。马缰轻提,缓缓道:“昌义兄世居金陵么?”
蔡昌义正感万分不耐,忽听华云龙发问,顿时松开了眉头,嘻嘻一笑,道:“是啊!你呢?”
话声出口,倏觉此问多余,忙又接道:“咱们得叙叙年岁,看是谁大?这样‘兄’‘弟’混淆不清,有欠妥当。”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小弟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今年十八岁,昌义兄呢?”
他紧记祖母的吩咐,多报一岁,平日念得熟了,不觉连出生的月日也报了出来。
蔡昌义粗心大意,自然不知所报有假。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我有潜了,我是辛未年生,恰好大你一岁。”
华云龙笑道:“小弟并不吃亏,日后有昌义兄照顾……”
蔡昌义大感舒畅,敞声大笑道:“彼此照顾!彼此照顾。”
华云龙付道:此人亦知谦逊,并不浑嘛。
口中问道:“但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蔡昌义道:“家传的武功,稀松得很。”
华云龙暗暗一笑,道:“伯父母健在么?昆仲几位?”
蔡昌义道:“先父去世多年了,我只有一个妹妹。”
他忽然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告诉你,舍妹是个雌老虎,日后见她,你要小心一点。”
忽听余昭南道:“个心啦!咱们到了。”
原来谈谈讲讲,不觉已到“怡心院”的大门。华、蔡二人正自一楞,只见一个鸨头迎了上来,向着余昭南哈腰作,揖,谄笑道:“余爷才来,嫣姐儿久等了,请!快请!嫣姐儿备了一席酒,正在房里侯驾。”
事出蓉外,闻言之下,三个人楞在马上,竟忘了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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