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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梅园秘语

柳如笑从剑法上断定双枫堡血案的凶手不是“梅花剑客”梅无心,尽管梅无心的剑术的确非常高超。

那么,将“枫氏双剑”一招同斩的那位神秘携笛剑客是谁呢?

他刚推开梅香小筑的桐木大门,就怔住了:肖大义就站在门外等他。

柳如笑问:“你知道凶手不是梅无心?”

肖大义道:“所以我在此等候少侠。”

柳如笑问:“在平安镇时你为什么不讲?”

肖大义道:“那时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柳如笑道:“我现在很愿意相信你的话。”

肖大义苦笑道:“少侠离开平安镇后,我立即快马赶到双枫堡。我现在是刚刚从双枫堡疾驰而来,我的马已经累死了。”

柳如笑心中一沉,忙间:“你发现了什么破绽?”

肖大义道:“当少侠问我梅无心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怀疑梅无心是凶手,同时也意识到双枫堡的管家向你撒了谎,因为我在案发后第三天赶到双枫堡时,管家说凶手带的是一支箫而不是玉笛。他何以向少侠说错了这一重要细节,何以有带本旗标志的人擅自向少侠偷袭,我们重金收买梅无心的秘密少侠怎会知道?所以我立即赶到双枫堡,看到了一件怪事。”

柳如笑问道:“什么怪事?”

肖大义道:“管家在房梁上吊死了。”

柳如笑皱眉:“他怎么会自杀?”

肖大义道:“现场上的迹象表明他是悬梁自尽的,可他既无自杀的理由,事实上也不是自缢而死的。尽管他的脖子上有“八字不交”的缢沟,但他的嘴巴却是闭上的,舌头也未伸出,而且面色青紫,显然是被人闷死后给吊到房梁上的。最可笑的是,凶手忽略了另一点:管家新受刀伤,窒息时血冲创口,刀疮进裂,血迹弄了一床一地。若是自缢,床上岂会有血?”

柳如笑沉吟着点点头:“有人想嫁祸给你们,是不是?他们知道你曾在关帝庙、曾去过双枫堡,所以逼管家说那个凶手携带的是玉笛,又命人扮成你的手下人偷袭我。如果管家当场被飞镖射死,我必会迁怒于你,而你有口难辩;管家没死,我就会知道‘枫氏双剑’的死况,就会去找梅无心。”

肖大义道:“少侠所推测的大致不错,只有一点少侠没有说对。”

柳如笑问:“哪一点?”

肖大义道:“管家!管家并非被人逼迫的,少侠所见到的本就是个假管家!我所见到的那位管家必已被人杀害了。”

柳如笑浓眉紧皱:“如此苦心营谋的目的是什么?”

肖大义道:“杀死真管家你就得不到真情报,而我的话少侠是不会相信的。所以你必会来找梅无心。就算你没有杀我,可少侠一旦杀死梅无心,那么你不但和我结仇,不但使我失去了重金聘到的得力助手,而且会和五大剑客结仇。少侠想必知道‘潇湘剑客’、‘霜雪剑客’、‘风流剑客’、‘芙蓉剑客’和‘梅花剑客’是歃血约盟交情过命的朋友吧?”

柳如笑摇头:“我不知道。”

肖大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过我已经知道了那位应变神速、心机阴狠的阴谋策划者是谁啦!哼哼!他的胃口实在不小!”

肖大义跑死一匹马疾赶到梅香小筑,目的至少有两个:不让柳如笑杀梅无心;揭穿栽脏于他的阴谋。那么,他为什么不进去却在门外等候着呢?

柳如笑没有直接问,却指了指梅园:“你知道我不会杀他?”

肖大义微微一笑:“我知道少侠虽然年少却绝非鲁葬冲动之徒,因为行事鲁莽心思疏躁的人绝对练不成上乘的武功。”

柳如笑也微微一笑:“能活着叨见阁下的奉承倒也是一件幸事。”

肖大义自然明白他的含义,坦然笑道:“如果少侠死在梅无心的剑下,对我倒的确是一件值得大大庆幸的事。只不过害你的人并非是我。出没江湖的人如果不能自明自决自救的话,阎王爷可不会拒收冤鬼枉魂!我和少侠既非朋友也不大可能做成朋友,我只不过是来告诉少侠,希望彼此相安无事而已。”

柳如笑赞赏地一笑:“你倒很坦率。”

肖大义幽幽一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坦率岂非是最有效的武器?”

肖大义如果说他巴巴地疾驰而来是为了柳如笑的安危,柳如笑非但不会对他有好感,还会加倍怀疑他。而他的坦率则恰恰赢得了柳如笑的好感。

江湖人绝不应该相信会有平白无故从天而降的好处。江湖间的好处,通常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等你高兴地吃下去,后悔亦常不及。

“三更夺魂刀”肖大义是个老江湖,他明白江湖人的心思。

谁都会怀疑对手的言行,因为你的敌人绝不会向你推心置腹,所以,有时绝对的无可怀疑的坦诚常能收到意外的效果——至少会让你感到困惑。

何况他知道面前这位少年侠客,不管出手多么狠辣,都是一位信义诚正的热血少年。

而所有人,包括老奸巨滑动辄诈骗的人,都不喜欢谎话连篇的家伙。

柳如笑问:“大旗酒楼新来的那位掌柜‘鬼知道’是什么人?”

肖大义诡秘一笑:“布雾郎君最信任最得力的什么都知道的人,只不过他绝不会知道双枫堡的凶手是谁啦。”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摔死了他。”

“你去过大旗酒楼了?”

“我只不过是特意拐到那里,向特别关照肖某人的老朋友饶几杯酒吃罢了。”

“我请你去喝酒,好不好?”

“不好,我还有事要见梅无心。”

柳如笑笑了笑,并不以他的拒绝为忤。

客气也常常是江湖人的一种武器,肖大义没有使用这种武器。

肖大义虽非白道侠士,却是一个坦率的人。

梅无心是个非常自负的人。

自负虽然不是一种有益的品性,但有人混了一辈子,吃过很多苦头,却仍然越活越自负。何况梅无心身为“梅花剑”的嫡正传人,又是世家出身,所以的确有理由自负。

但他望着柳如笑远去的背影却在发怔。

他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少年人有这么好的轻功、内力和刀术,居然轻易地就化解了他那凌空一击!

“九天梅落”是他颇为自负的一招,一招五式连环剑,快得能使空中出现五道剑影于一瞬!

这少年人居然又是敢闯他梅香小筑来杀他的?为什么要杀他却又说他不该杀,这般突兀而来突兀而去的?

方自心惊,“三心草”的楼上传出的话语更使他大吃一惊!

“梅无心,你真该让人把心挖掉才对!”

女子的声音!她的声音!

他霍然转身,大惊之后复大喜!

他刚要跃上楼台,却听那隐身女子道:“你不要动也不要多话,静静地听我说!我已在你为我筑的楼上一连住了三宿,记住了也听熟了你的《残梅三叹》词曲,可你却不知道!”

“我真该死!”梅无心忍不住道。

“你的确该死,因为你冒然向他动剑。他没有杀你,真是你的福气!如今在江湖中混的人若不认识他便已该死了,何况你竟向他动手,而你的‘九天梅落’居然十年来毫无进境!这位少年就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柳如笑,他身怀五大门派的五种绝世神功,连龙雪山都败在了他的剑下,更遑论冷刀花、雪公子、东方一锋和你这样的所谓一流的魔头剑客!”

这番话说得梅无心很沮丧,但他并不服气。

“你不必不服气,颐郎。要在武林中成就霸业智慧比武功更重要。”

女人的语气放软,一声“颐郎”叫得梅无心心花怒放!

梅无心原名梅颐,为她颠狂后筑了这座“三心草”楼阁和偌大的梅园。她在这里住了七天,叫了他三十五声“颐郎”后失了踪,万料不到她竟又潜来住了三天!

“我暂时还不能和你正式见面,你不会介意吧?”

梅无心言不由衷:“不会。”

女人幽幽道:“我潜隐十年,为的是练成天下无双的剑法,此次事成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梅无心虽是情痴却非白痴,他明白女人这是在安慰他,而且突然潜入梅香小筑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安慰他心灵的创伤。

女人叹了口气:“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不知你还肯不肯?”

梅无心道:“你说吧,就是要我死也行!”

女人的语气中含有嗔怪之意:“若是要你死,我又何必来这里听你的《残梅三叹》?你真的以为我很薄情么?我实在是不得已呵!我要你替我做的只是一件小事。”

顿了一顿,女人接着道:“峨眉山三清观的三清道长给人杀死了,这是一年多前的旧事,你知道吧?”

梅无心当然知道。据说三清道长的徒弟项阳盗卷师门剑术秘籍逃走,三清道长率弟子追杀项阳,却不但连折十大高徒,道长本人亦被他赖以成名的“穿心追魂剑法”杀死——被人一剑穿心而陨命!此事成为轰传一时的悬案。

女人道:“唯一在现场而活下来的人是三清道长的侍姬、女弟子妙云。她指称凶手就是大圣门的柳如笑,所以道家‘八剑联盟’此次秘密联手下山,为的就是要杀掉柳如笑。他们为此精心策划了一年,因为不知柳如笑的行踪而迟迟按兵未发。后来他们探听到柳如笑的相好之一、华山派出身的素音的隐居地,便想擒她为质,并打听出柳如笑的行迹;另外,三清道长追杀的那个弟子项阳正是素音的哥哥,是旧朝襄阳侯的嫡亲子女。不料后土地祇教的陶文章也要得到素音,使事情出现了意料不到的变化。‘枫氏双剑’死后,我得到消息,说素音被一个神秘的蒙面人带往华山方向,我希望你立即动身追截住她。”

“不让她上华山?”:“对!你要杀了她!”

“杀了她?!”|

“这样,柳如笑就不会上华山了,他就会在盛怒之下,去找后土地祇教的人拼命!”女人的语音冷酷中带有得意:“陶文章插手此事,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你若能把素音带到桃源山杀死,那就最好!只怕你一个人不能得手。”

“柳如笑若上华山就会影响你的计划?”

“对!他的武功太过邪门!我没有胜他的把握。”

“他若上华山,岂不正入‘八剑联盟’的网中?”

“不行!首先这会影响我的计划,其次‘八剑联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女人冷哼一声:“何况‘八剑联盟’正忙于内斗呢!”

梅无心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说完,他携剑飘然出园。

园内寂寂,梅叶青青。

园外,梅无心的剑将刺出飘洒的血梅!

无心剑,剑无情,

血梅飘洒不留行!

辣手剑客梅无心并非绝对无情,其实他倒是个情痴。

十万白银,一园红梅,两座楼榭,十年相思!

他得到了什么?

她在梅香小筑总共只住过十天!

十年前的那七天为的是学他的“梅花剑”,十年后的三天当然不是为听他的《残梅三叹》,而是为了让他去杀人!

梅无心绝非白痴,所以他很明白。

但梅无心是情痴,所以他立即遵命照办。

据说在所有的武器中,女人的情是最能要命的一种;据说心智呆傻的人都不能深堕情网,所以情痴者都是聪明的傻瓜!

——不知确否?

总之,梅无心没能看到她在他离开时嘴角所浮现出的冷酷的笑意!

她当然会得意,因为梅无心居然不能识破她“一石二鸟”的妙计!

她并不仅仅是为了不让柳如笑上华山!

从双枫堡出来,一路夜行车。

神秘的蒙面吹箫人悠然驾车而行,时而吹奏一段令人凄然伤感的曲调,使素音和秋萍闻之森森然,觉得诡异的夜空中充满了凄凉萧索落寞哀怨的气氛!

秋萍实在忍不住了,就捶打车厢!

假面吹箫剑客问:“有什么事?”

声音听来是那么苍凉!

秋萍问:“你是什么人?”

假面吹箫剑客叹了口气。

“我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唉,你又何必多问呢?总之我不会害你们。”

秋萍又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那人答:“华山。”

秋萍惊怒:“你安的是什么心?你不知道那帮牛鼻子老道正在到处抓我家小姐么?”

那人道:“知道。所以我才带她上华山。”

秋萍詈骂出口;“妖贼!原道你是个侠客好人,却不料一样的狼心狗肺!”

那人没作声,呜呜地吹起了寒箫。

素音长叹道:“秋萍,认命吧!这都是命!”

红颜自古多薄命,素音的确命乖运舛。

幸而生在王侯家,却不幸生不满月就寄养他人,幼而即上华山苦修学艺;不及学剑有成却被父亲的总管卞高勾结邪教的人劫持,幸遇柳如笑而得救脱,同处晏游姑苏,却在运河桥上被“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黑杀们用“五毒掌”击中;幸为柳如笑以内功救痊,却在情愫日浓时被父亲强行拆散,送入福州隆武宫中为妃;幸而隆武皇帝一心复国不近女色而被放出宫,父亲却又要送她给南安伯郑芝龙做妾;幸而决计和秋萍离家出逃隐居无名小镇,却遭南安伯和邪教的追缉;幸为师父华光来救,不料师父和“八剑盟”却要通过她而欲谋杀柳如笑;幸为丁香救出邪教虎口却又在“小有余芳”被邪教重劫,幸遇柳如笑而被送到火莲寺交苦觉苦难高僧看护,却又落入双枫堡;幸为假面吹箫剑客救出,却又要被送上华山!

此生命何薄,今世运何舛!

想到伤心处,清泪如珠双落!

欲拭泪时,只觉心头郁闷难受!

与其上华山为质,让“八剑联盟”逼迫兄长项阳领罪,逼迫柳如笑受缚,不如一死了之!

她知道三清道长是为贪图兄长所得的《混沌剑谱》才栽赃诬陷要杀兄长项阳的,但她的话有谁能信?三清道长在武林素享盛名清誉,而项阳又是她的嫡亲兄长,谁信她来说法?

她拔下簪子就要自尽,却被秋萍死命抱住连声哀求!

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呕出,素音就此人事不省!

幸而假面剑客略通医术,到了前面的一座小镇上,他开了一副药方,让秋萍去药铺子抓药,可惜药不全。勉强换了一味药,对付着给素音煎服了,却不见起色。素音或则昏睡,或则呕血,病势日危,绝色姿容日衰如秋草,秋萍急得直哭。

这一天,秋萍又到街上去抓药,刚把方子递上去,忽听身后高宣佛号,声音甚觉熟悉,惊回首,却见苦觉老僧正在看她!

“苦觉大师?天可怜见!”

“阿弥陀佛!找得老衲好苦!”

秋萍简略讲了经过曲折,苦觉喜道:“老衲刚刚把云施主送上嵩山少林院,请无知大师给云施主施治,这便要返回去会柳少侠,不期见你背影,未敢即认,便随入药铺!你快带老衲去,倒要看看那吹箫剑客是何方菩萨夜叉!”

“我们已在‘宜旅’客栈住了三天,本想到开封府去的,可听说城给黄河淹毁了,小姐病得很重,只好暂停在这地方。那人话很少,神秘兮兮的,但对我们并不凶,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

刘记宜旅客栈相当大。这小镇原不繁华,但自崇祯十五年李闯王率百万义军第三次围攻开封六个月,守城官军阴谋水淹义军结果却决开黄河使全城水深数丈军民淹死三十万以来,从水灾和战乱中逃难来此的人们空前暴涨,小镇的人口两三年间骤增十几倍,所以宜旅客栈也就乘时扩建了。

苦觉随秋萍来到客栈,刚停在素音房间的门外,就听屋里有人阴沉喝问:“秋萍!与你同来者是谁?”

苦觉点头暗赞:此人听力如此之好,老衲脚行甚为轻便,他居然便能听出是生人的步履,倒是了得!当下宣了声佛号,道:“老衲乃火莲寺苦觉,善缘巧合,特来与施主相见!”

屋内沉寂。

秋萍开门进屋,回头唤道:“大师父请进来吧,速与我家小姐施治才好!”

假面剑客漠然踞坐窗前,面向北墙。

苦觉进来,朝他合什为礼,他却不还礼也不抬头。苦觉毫不计较,走到床前为素音隔衣把脉,口中叹惜道:“此老衲之罪业也!”

然后开了一个方子,上写当归、生芍、阿胶、白芨、红花、田三七、百草霜等十一味草药,对秋萍道:“她忧思过度邪火攻心以致气逆呕血,服了这副药就会好的,你不必着急。”

秋萍昔在侯爷府中为仆,略知何药名贵,便皱眉道:“这几味草药也可以救小姐么?大师父莫要净拣便宜的药开方嘛!”

苦觉笑道,“药好与否在对症而不在名贵。比如人参名贵,但药性烈补,于她邪火虚浮盛冲之症最不相宜。这剂药却都是顺气通脉、止血镇静的温补草药,定有灵效。这是少林寺第七九代掌门人所传的方子,你速去依方抓来就是了。待她病好了后,方可吃些参汤滋补。”

秋萍立即去了。

苦觉回身合什:“敢问施主上下怎么称呼?”

假面剑客冷哼道:“没有称呼。”

苦觉不禁微怔,心想自己这般年纪这般武林中享誉,强肆之徒亦不敢对自己不敬,此人竟如此无礼。但他毕竟有道高僧,并不计较,微笑着又问:“敢问施主要带两位女菩萨到何处去?”

“与你何干?”

“大圣门的柳少侠将两位女菩萨托付老衲看护,老衲德能微浅有负所托,心中愧疚不安。两位女菩萨幸为施主从宵小手中救出,老衲深表感激!”

既有柳如笑之托,和尚当然有理由过问。

“我没有去过火莲寺。”

人既非我从火莲寺劫走,你就跟我说不着。

“老衲斗胆,敢请施主作成个人情。”

人虽非你从火莲寺劫走,但既在你手中,便应归还苦觉。行道江湖,宜交友不宜结仇。

假面剑客却不买帐,语含讥讽,冷冷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出家既断尘缘,怎么却又要人情?”

苦觉闻言笑了一笑。坊间所意,出家人似不应问红尘事,但此俗见耳,未得出家之精义也。

“老衲幼时从业三峰大师,常听大师有三句禅问。第一问是:佛生前佛是什么?第二句问是: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第三句问是:如何是佛祖西来意?惜乎老衲愚钝,常参不悟。岂料近日却独对第三句禅问有所悟。佛祖西来意便是慧定不空。佛祖西来便是要救拔众生脱离苦厄而入清净妙乐之境,佛门弟子会此意,便亦不应舍弃红尘。”

三峰是有明末年著名的高僧。语中佛祖指的是禅宗创始人菩提达摩。这番话的意思是:老和尚要管一管红尘中事了

假面剑客冷笑道:“素闻有位苦觉和尚独擅‘风火莲花掌’绝技,若得莲花掌渡我出离红尘,实乃非份之福!”

说罢寒剑突然出鞘,快逾闪电,剑风刚劲,啸如龙吟,一剑三花,刺向苦觉胸前三大要穴!

苦觉的袈裟大袖蓦然上卷,袖中内力化作罡风冲起,袖角硬如铁刃,疾削他的手腕!

假面剑客灵机变势,寒剑斜挥,斫向苦觉的右袖!

苦觉疾撤其身,左袖早挟风拂出。

衣袖本是柔韧之物,但苦觉的袈裟大袖却挟势刚劲,咔咔声响,听来宛若铁甲!若无几十年苦苦修练的上乘内功,岂能威烈若此?

眨眼间两人拆对了七、八招!

假面剑客的剑招极其辛辣诡异,剑上所蕴内力亦甚惊人,苦觉竟然说不出其剑法的名目,唯仗“风火莲花掌”绝技勉力自保!

假面剑客正占上风,忽然出乎意料地倒纵破窗,落于庭院内,苦觉相随追出。

假面剑客收剑立定,心中亦骇然,苦觉面对窗子施招出掌,无形内力竟将窗纱震出诸多裂口,状如莲花!

假面剑客道:“和尚如何不悟?”

苦觉大师答:“施主去何匆匆?”

假面剑客取出箫来,奏出一段唐人所创的《伤别离》曲调,然后转身飘然而去!

这个神秘的假面吹箫剑客!

他们这一破窗而出,早惊动了客栈中人。

事后,镇上就传开了谣言,说有一个老和尚打跑了一个男人,抢了他美貌的老婆!

这消息很快传入一些名门正派和秘密帮会的眼线耳中。

素音服下苦觉大师所开的药,立见奇效,不再呕血,又睡了一睡,醒后精神大见清爽。这也与她见到苦觉有关:她是柳如笑托付给苦觉的,见到苦觉便能再见到柳如笑!

他们谈起了神秘的假面剑客。

素音道:“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似乎早就认识我,很亲切的样子。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得出语气是这样的,秋萍对他不客气,他也不计较。但他说要送我上华山,却搞不明白他是什么心思。”

苦觉沉吟:“他的剑术十分诡异精奇,为老衲所仅见。他本无败象,且占上风,却突然收剑离去,又吹了一段《伤别离》,不象怀有恶意。可他对老衲说的话却又狠歹歹阴沉沉的,究竟是为什么呢?你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么?”

素音竭力思索回忆,终于摇了摇头。

“就算见过可是也认不出来的。他戴着人皮面具,剑鞘用黑布胶粘过,看不见有什么特殊标记呀。”

苦觉正参悟他那句“和尚如何不悟”,已悟出他的两层含义:他对素音没有恶意,否则岂会如此待她?他不想和苦觉动真,否则怎会不败而去?忽听秋萍插话道:“管他呢,怪人自有怪道理!”苦觉听了,心头豁然一亮!

他剑术精奇超卓;

他刻意隐饰真实面目和身份;

他对素音没有恶意而且很亲切关心;

他明知“八剑联盟”在追缉素音却敢公然带她上华山!

此人应认得素音而和“八剑联盟”有关!

此人刻意掩饰真相必有重大隐情、图谋或厉害对手!

此人心中似有深重的哀怨伤情事!

什么人能满足上条件?

苦觉道:“我们应尽快尾追他上华山!”

秋萍大惊,不禁失言:“什么?!你这老和尚也要把我家小姐送上华山?你中了邪么?”

苦觉道:“两位女菩萨但放宽心便是!只要老衲一息尚存,定保你们安然无恙!此人倒叫老衲想起十年前的一桩旧事,恰和‘道家八剑’有关,老衲好生搁置不下!对了,‘道家八剑’追缉你的缘故,可方便说与老衲听否?”

素音便道:“我只是猜测,不敢十分肯定。恩师华光将我救出川鄂交界处的梨花镇时,曾问我家兄项阳是否盗走了三清门的剑术秘籍和知不知道柳少侠杀死三清道长的详情。我猜师父师叔师伯们定是为了这两宗误会而要把我带回华山的。”

苦觉心说她倒善为尊者讳,不讲老道们一句坏话。调查三清死因固然应该,但欲以素音为质则动机未免下流,有失赫赫“八剑联盟”的身份,颇类市井无赖的风格。

“家兄曾对我说起过此事。他的确有一本剑术秘籍,但是青城派的《混沌剑谱》,绝非峨嵋派的。他说是三清道长为夺《混沌剑谱》偷袭了他一剑,侥幸为家严所救,后中三清道长的迷药,醒来后才知三清道长和座下八大高徒都已死去,而救他的人正是柳少侠。倘若家兄所言属实,倒是柳少侠为了救他而担了一身干系惹了天大的麻烦!柳少侠没有对我讲过此事,因为他知道我的身份时我们便分手再没相见过,直到这个月末才在关帝庙中匆匆一见。所以,我宁死也不能落入‘八剑联盟’的手中,否则他为救我必会和师父他们拼杀!”

这段旧事在《龙凤英雄》描写过。三清道长的确不是柳如笑所杀,事实是三清道长为了灭口而杀死了座下八大高徒,而三清道长则为柳如笑的师父“千臂仙翁”吕韬所杀,吕韬曾为此事怒责柳如笑出手犹像。柳如笑现在尚不知“八剑联盟”要杀他的谋划,就算知道,他也只好甘担罪名——没有人相信三清道长是那种阴诈奸狠之辈,他也不能说人是他师父杀的。师父也是为了他好才杀掉三清道长的。

这就是江湖人的悲剧和不得已处。

苦觉道:“我看柳少侠是个诚正少年,若是他杀了三清,必有正当缘故。令兄所言,多半属实。”

项阳何必跟妹妹说假话?

素音绝不象那种撒谎委过的人。

但这有什么用呢?“八剑联盟”岂能相信项阳的话?青城派又何尝不想夺回《混沌剑谱》呢?

一座初具规模的小城尚未扩建完工。

城外,是连毗如云的瓦舍。

这里有一座很大的远近驰名的集市,南北货物东西名产在这里交易的实在不少,牲畜、农具、铁器、陶瓷、木材、皮货、日用零杂等可谓百货俱全。

有集市就少不了客栈和酒肆。

瑞丰号酒楼就是一家生意最好的酒楼,也是最大的酒楼。据说它的厨子是从京城逃难来此的,而且是京城“御香斋”的厨子,所以颇能烧制名菜佳肴,会做南北套菜。

只是这位厨子平时的确用不着烧制套菜,因为过往的商旅虽多,但他们赚的钱都不太容易,所以通常只是点几样时鲜蔬菜、几样常吃的鱼肉,喝一点烧酒以解辛劳而已。

但今天却来了一位很奇怪的客人。

他戴着一顶雨笠,笠沿压得很低,使人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他来到楼上,对堂倌道:“能不能做川式套菜?”

“呵?能,能!客爷要请客么?”

“不请。”

堂馆听了一愣:一个人要吃全套的川菜呵?这倒是新鲜事儿!但见这位客爷的这副模样,堂馆不敢多嘴,到厨上去报菜了。回来时,托盘上是一壶新茶,两样点心,以供客爷等菜时暂解饥渴。

此时已过午时,来吃喝的人已很少了。

可楼下却上来一个商人模样的大汉,堂馆认得,是从西北贩马来的大马贩子,忙含笑招呼:“哟,是石老板呵?这阵子生意不坏吧?又贩来多少匹马呀?”

那大汉却冷冷道:“你认错人了!”

陆续又有三个人上楼来,在笠客四周拣了桌面坐定。每人只点两样小菜,却各要了斤数不等的烈性烧酒。

四个人虽似互不相识,却都不约而同地不时瞟一瞟笠客,各人脸上都有难以捉摸的表情。

堂馆已感到气氛有点异样了,但笠客却全未察觉,只是低着头慢慢而悠然地啜着眼前的清茶。

他突然从椅子上飞起来,朝背后那位客人飞去,那客人的刀已出鞘,朝他劈来,但听咔嚓一声,使刀者已仰面跌倒,而笠客则借力返回,分寸不差地飞落回自己的坐椅上!

堂馆大惊!那个被误认为石老板的马贩子样子象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硬汉,他起身朝笠客走来。

“朋友,你因何动手杀人?”一口西北腔,显是性格和烧酒一样烈的汉子。

这种典型的西北大汉就是那种身高马大、虎背熊腰、性情粗犷豪烈,当街拔剑,血溅五步的人!

笠客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只是端起鸭梨大的茶碗呷了口茶,仿佛西北大汉不是在对他说话,人也不是他杀的。

“老子在对你问话,你没听见吗?”

西北大汉在敲他的桌子,他依然毫无反应。

就算是聋子,也应感觉到大汉虬凸的劲指敲桌子时所产生的强烈震动,因为桌上的茶壶都跳了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目中无人的傲慢!

西北大汉伸手就去肋下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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