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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瞬息万变

要杀素音和秋萍,对梅无心和车大头而言,本是极简单的一件事,就象喝一杯酒,或者到三流妓院嫖一个女人一样简单。

可惜肖大义横挡其间!

梅无心命金针坛主和双钩阿竹备车马伺侯,是想依殷蕊之命把她们带到桃源山杀死,至少让她们死在邪教的手中,于是就可以嫁祸邪教,使柳如笑去和邪教火并!

这样,苦觉和尚或者假面剑客就不能带素音上华山,柳如笑也就不能上华山了。

若能得手,这当然是非常毒辣的一招!

可惜,肖大义不仅刀术很过硬,心智也很高超,是个地地道道的老江湖。

他见到梅无心离开梅香小筑,不但自己悄悄跟踪,而且命手下人秘密盯梢,一有消息立即向他报告。

他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怀疑梅无心,但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和著名的刀客,自然会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和直觉——

梅无心若有必胜的把握,就绝不会让柳如笑活着离开梅香小筑!

给了梅无心那么丰厚佣金的肖大义都不能擅入他的梅香小筑,何况一个怀敌意而来的少年呢?

对一个著名的杀手而言,若无必胜的把握,那就是意味着他动手则必败了。因为这和普通比武不同。一个杀手必须具备这种卓越的判断力:一招出手就能知道胜算的多少!

因为杀手要做的是杀人,不是显露武功。所以出手一招就应是致命的,尽力的,就应立即判断出对手的高深程度,因为他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你要杀人家,谁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当然,除非对手的功夫实在太差,否则一招得手的机会总不会太多的。有时可能要斗到几十招甚至上百招才能得手。

但是,要花架子和期待第二招的心理,对一个杀手都是致命的弊病。

而职业杀手必须比一般的武林人更敏感,反应更迅速。与高手相争,些微的疏忽大意和差错就能立判生死,反应稍差就会大倒其霉!

肖大义和梅无心一样,都是著名的杀手,所不同的只不过是一个使刀,一个用剑而已。

杀手的职业是杀人,但他们必须尽可能相互了解,因为很可能有一天他们会因为收了某人的佣金而相杀。所以,肖大义相当了解梅无心的为人和功夫。

他不是柳如笑的对手,梅无心也不是。

但梅无心有一个特点是他所欠差的,那就是梅无心的孤傲和自负。

一个孤傲自负的剑客在不能杀死应该杀死的人时,他会有什么反应?

不管有什么反应,梅无心尾随柳如笑而飘然仗剑出园,所去的方向又与柳如笑相反,这都是一件极为反常的事。

梅无心只不过是离开了梅香小筑而已,但在肖大义看来,却绝非如此简单。

肖大义没有进梅香小筑勘察,这倒不是因为他忽然变成了正人君子,而是他不想自找没趣。他还很需要梅无心,他已花了一万两银子,他怎么能做事轻率?

事实证明了肖大义的直觉是对的。

可是现在他却犯了一个错误。

他没有料到梅无心竟然暗中约来了“风流剑客”车大头!

两大剑客突然向他袭刺,他有没有料到?

车大头特意强调他们不能怕了“一个什么少年柳如笑”,就是想让他误以为“五花剑客”的敌人不是肖大义自己,何况他还重金聘雇了梅花剑客呢?

梅无心何以也动手?

他不动手车大头就要杀他。杀他当然是一种反话,车大头要杀的是素音,只是逼他动手而已。

“五花剑客”若想在江湖中再混下去,能弄到银子去嫖女人,就不能无功而还。

若想得手,就得先杀了横挡其间的肖大义!

对梅无心而言,殷蕊的命令比什么都重要。他能为她一掷十万,何用肖大义的区区佣金暖手?

说来复杂,其实原本就是很简单的一个因果链面已。

肖大义虽然不知道梅无心受了殷蕊的指令,但梅无心要杀素音和让他的手下参与此事却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

梅无心这样的剑客怎么会无故杀人?

要杀素音,梅无心一个人已足,何以约来车大头?

虽然不能确切判断出这是一个什么阴谋,但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预为策划的阴谋!

所以他劝梅无心的话大有弦外之音!

一个江湖弄潮的人,一个职业杀手,如果他的反应稍微迟钝的话,他将得到什么结果?

车大头刚一抬手拔剑时,肖大义就已知道他所面临的将是什么了!

他突然就倒了下去——

两柄寒剑就在这时凌厉已极地刺出!

刺空了!两柄剑剑尖相抵!剑上真气嘶嘶响成森人的剑风!

除了躺倒,肖大义想不出如何破解两大剑客的这一合击!

未拔刀先躺倒,没有一门武功有这种招法。这一招有失身份,可是能救命。武功只是武林人称雄争霸活命杀敌的一种最重要的功夫,并非是全部的功夫。

剑一刺空,两大剑客同时腾身而起!

因为肖大义的身体尚未沾地,他的宝刀已出鞘,寒光横扫二人的下盘!

二人的剑快,肖大义的刀也快!

二人刺空第一剑后根本就没有变招化势下刺的时机,若稍一慢,二人就得断掉四条腿!

二人根本也没有去看肖大义的刀,因为这时用眼睛去看已来不及了,他们知道肖大义会使出那一招“少林地躺刀”中攻防兼备的绝招“莲花备佛”!

刀光片旋成的莲花不是为佛爷预备的,而是为见机稍差的敌人准备的。

肖大义的刀快,两大剑客的反应也快!

他们腾身冲掠,身法优美,一红一白,十分好看!

车大头的左袖中忽然射出一串三枚小剑,剑长及拃,细长而锋锐,竟然是直射梅无心!

梅无心身在半空,急以剑拨打三枚小剑,上升之势顿滞,车大头的右手寒剑已刺到!

梅无心只能疾展腹后仰,身形急坠!

上有车大头的寒剑,下有肖大义的钢刀!

一刀一剑,在这两个人手里本来就可怕得要命,何况他已完全处于劣势!

无论他的剑术和轻功多么厉害高超,都只不过与上、下的二人差相平等而已。

肖大义已起身,钢刀已待二人落下!

肖大义的钢刀“三更夺魂”,但不是三更天也一样夺魂要命!

车大头在他们腾身而起的刹那间已算好了他有多大的成败把握——

就算他三把小剑和长剑都落空,但他了解梅无心的轻功,知道梅无心必会失势下坠,就已完全处于劣势,而等在下面的肖大义绝不会在梅无心下坠时收刀入鞘!

独战肖大义,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独战梅无心,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他知道肖大义将会如何反应——

他和梅无心虽然同是肖大义的敌人,但肖大义(任何人)绝不会愿意同时独斗两位强手,所以当他向梅无心突袭而使梅无心处于劣势时,早已准备好的肖大义绝不会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先杀掉一个再对付另一个,这是最便宜最合理的筹算!

肖大义的刀果然及时挥出——

瞬间前是两剑合击单刀,眨眼间敌我格局全然改观,已变成刀剑合杀孤剑!劣势中的孤剑!

可怜的梅无心,有没有料到这一奇变?

就算他还能够伸剑格挡,但从空中直落急坠,他已无处借力,一冲而起时的所有力道都已全部在车大头的突袭中消耗掉,所以肖大义那夺魂的钢刀只消一个狠斫就会使他血雨飞溅如红梅花落!

——肖大义的刀挥出,顿住!

钢刀变成了一块钢板,准确地停在梅无心的脚下!

梅无心的双足点在刀身上,钢刀略一下沉的刹那间,他已冲霄而起!

车大头落势舒缓,他期待那本应出现的梅无心的惨叫和鲜血,却不料梅无心竟然复又冲起!

而肖大义的钢刀一转腕,斜伸空中,准备迎接他的落下!

他的心中不禁一寒!

他知道肖大义虽然也举刀迎空,只不过绝对不会象对待梅无心那样对待他了!

因为他和梅无心不是杂技演员,肖大义也不是替他们搭架子的伙伴!

生死争杀间,怎么会有游戏?

可借他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斯奇变,等他看到时,是不是已然太迟?

肖大义的一柄钢刀,只不过将刀刃一翻,立即就将争杀的格局全然改变!

梅无心的劣势顿时变成了优势,而车大头的优势已随落势变为劣势。——

寒光闪耀,剑气冲天。

无数朵银梅袭向车大头!

车大头收腹,展剑,全部心力化作一击!

可惜他还有下顾之忧,可惜梅无心也同样了解他的轻功身法和剑术——

惨叫声起,血梅飘洒!

车大头的尸身颓然般翻滚跌落,砰然震地时,鲜血又如趵突泉的冲泉,向上激射!

“风流剑客”车大头的头很大,也的确很聪明,而且他还有很多的雪白银子,还有成箱的从深山采来的媚草,还有很多妓女和老鸨子在等着他千金买笑,可惜他再也不复风流了!

梅无心从天而落,剑刺出,刺向肖大义!

肖大义的刀也挥出,平扎刀,朝梅无心平刺!

刀剑相错、相粘、停止;两人对望,梅无心冷然无语,肖大义面含微笑。

瞬间之前他们是死敌,现在仍然是,可是他们都已不想再战。

梅无心的命可以说是肖大义救的,可是他却反而问:“你知道我不会杀你?”

“你本来想杀的,可那双剑合击没有成功后,你就不想杀了,而你现在心中已消杀机,只有震惊了。”

二人同时撤回刀剑。

梅无心瞟了车大头一眼,问:“你为什么不落井下石?你是君子?”

肖大义笑了:“我不是君子,我只不过不想白花银子,不想叫他太得意而己!”

这是一个杀手必须具备的反应和智慧在刹那间所发挥的作用。

车大头在刹那间就算好成败的把握,可惜却稍微低估了一点儿肖大义的心智。肖大义识破他的心计的刹那间,就决定了自己的应变。

梅无心忌惮他的武功,本已决定离开,却为车大头所逼迫。他知道梅无心不会果真罢手的,只不过肖大义既已识破梅无心的用心,自然会格外提防梅无心。没有一击奏效的把握,梅无心这样的剑客岂会自找麻烦?所以梅无心的离开,只是打算再找机会而已。

车大头这样的剑客,居然会悟不到这一层、看不出梅无心的心思么?

他不会不明白的,他们本是彼此了解配合默契的朋友。可他为什么逼迫梅无心动手呢?

现在知道了,他想借机杀掉梅无心。

如果肖大义按照他的预算出手,那么不但除掉了梅无心,而且移祸成功,找到了现成的凶手!

做“五花剑客”的死对头,对肖大义来说实在不是件趣事!

车大头没有料到他的聪明鬼算反而给了肖大义一个绝好的机会——既不想做“五花剑客”的对头又想除掉谋杀自己的两大剑客,最最合算的策略自然是帮助梅无心。这倒不真是由于他舍不得花在梅无心身上的一万两银子,而是由于梅无心在突遭朋友致命袭击时,心中一定非常愤怒震惊,如果有机会一定会辣手反击!

所以肖大义伸刀相助——

梅无心果然杀死了车大头,而这只不过是“五花剑客”自相火并残杀而已,与他肖大义毫无关系!

梅无心怎么向另外三位剑客朋友交代,这对肖大义来说才是一件趣事呢!

生死恩仇的改观,竟然只决定于一瞬间!

这一瞬间发生在三大高手之间,得需要有多么丰富的经验阅历,多么快速的反应,多么准确的判断!

这并不仅仅是武功的事。

或许,也并不仅仅是苦功的事。

无风不会起浪。

晴朗的天空不会突然落雨。

能下雨的乌云绝不可能一下子形成。

而齐名联剑的朋友突然成为生死仇敌,也绝不可能只是一瞬间就决定的!

肖大义问:“真是奇怪得很!他怎么会偷袭自己的好朋友?你不知道他要杀你?”

梅无心知道。车大头逼迫他动手时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车大头应该不知道梅无心为什么要杀素音,他约车大头来,并没有告诉车大头。车大头既是来助剑的,就不该干涉他的行动,而应听命才是,这是江湖道杀手行的规矩。可是车大头却逼他非杀不可。

车大头的确找了个很动听的借口:为的是“五花剑客”在江湖中的威望和信誉。

可是杀手杀人,只问结果,怎么可以拘泥于一时一地一法呢?

尤其“风流剑客”车大头这样的著名杀手,更不该如此偏执,不该笨到连一向配合默契的老朋友的心思都看不出的地步!

他知道车大头绝对不笨。鬼一样聪明的车大头若一笨如此,断不能成为著名的剑客杀手。所以车大头的偏执和笨,就意味着非常微妙的问题。

只不过个中的微妙含义他绝对不能跟别人讲,更不能跟肖大义说破。

所以,梅无心没有回答肖大义,漠然的样子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肖大义的问话。

肖大义笑了。这笑容并非表示他已悟出,而是他听见了急促的钟声和脚步声,他知道又一场好戏拉开了序幕——

疾冲过来的人很多,最前面的是四位。

四位中最前面的是苦觉老憎,他的动作居然象风一样轻快!

后面紧追疾迫的是“潇湘剑客”萧雨路、“霜雪剑客”李秋霜和“芙蓉剑客”乔宁!

他们的后面是一群鼓噪的和尚。

法课结束,苦觉一离禅堂就碰上了拦击他的三大剑客。

苦觉一入经殿禅堂说法,“五花剑客”就开始行动:梅无心劫人,车大头放风掠阵,另外三位潜隐禅堂外,以截击苦觉。

苦觉大师的“风火莲花掌”是武林一绝,他们很忌惮,所以分三个人去对付他。

苦觉不能恋战,他脱身后直扑后院。

他一掠数丈,呼呼两掌,罡风逼人窒息胸闷,肖大义和梅无心立即闪开。

见素音秋萍安然无恙,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还是有点惊讶:这三个人怎么只死了一个?而且这两个也不动手劫杀她们,莫非我佛慈悲点化了他们的凶戾?

阿弥陀佛!

若非肖大义,只怕此刻再诵佛号已晚了三春四秋!

肖大义淡然一笑,对梅无心道:“杀手若想活得长久些,应该怎么办?”

——审时度势,寻找时机,力争一击奏效,不能暴露破绽,不能冲动蛮莽!

梅无心知道,因为这原则对杀手而言都是极其简单的和不能或忘的常识,但是他没有作声。

他在看萧雨路。

“五花剑客”以萧雨路为长。

这倒不是因为他所缀饰的标志竹花是最难开花的,而是由于他年龄较大,做杀手的时间最长,做的大案最多,为人最老成阴沉机警。

萧雨路看了看车大头的尸体,又看梅无心。车大头怎么会死于剑伤?肖大义怎么会在这里?

他终于开口:“肖先生是来助拳的?”

肖大义答:“是。”

萧雨路又问:“助谁?”

肖大义笑:“怎么说呢?我是来劝梅无心的,希望他不要劫害两位姑娘,幸好他已信了我的话。”

萧雨路问梅无心:“当真如此?”

梅无心冷冷而坚决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肖大义叹了口气。萧雨路道:“肖先生在这里还有没有什么事没办完?”

“没有。”说完,肖大义立即走了。

萧雨路对梅无心道:“我们四人是受你之约而来的,是不是?”

“不是。我是受一个人之约而来的。”

“谁约的你?”

“车大头。”

萧雨路一怔。死无对证!

因为他们三人都是车大头约齐的,车大头说接到梅无心的口信,他相信车大头没有说谎。只是车大头人已死,口信如何对证?

何况现在也不是对证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我们五人都是齐名联剑的好朋友,曾经患难相依,福乐与共,对不对?”

梅无心吐出一个字:“对。”

“现在车大头已死,我们眼前只有苦觉贼秃一人,合我们四大剑客之力,能不能胜他,为车大头报仇?”

梅无心又吐出一个字:“能。”

他现在才知道萧雨路的可怕。

车大头死在他的剑法下,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可萧雨路对此只字不提,一概推到苦觉身上逼他答应动手。他若不答应,他们三个立刻就会联手杀了他!

他若答应,他就得先拔剑,先出手。

而他自知不是苦觉的对手。

苦觉的“风火莲花掌”虽是威震武林的绝技,但“五花剑客”的每一个人,都绝对是不容轻视的高手!

如果萧雨路采取三人合击苦觉的策略,那么另一个人就可以很轻易杀掉素音秋萍!

苦觉自忖:就算能胜三大剑客,但五十招之内不能有胜算的把握。而三大剑客只要缠斗他十招,另外那人就会有充分的时机对她们动手!而那些僧众根本不堪一击!

情势十分危急!

但苦觉却从容一笑,宣了声清亮的佛号。

“我佛慈悲!四位施主都是心智过人的武功高手,如何至今执迷不悟?善恶有报,江湖争杀徒增罪业而已!这位车施主陨命黄泉,他带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恃武争强嗜杀、挟技横虐无辜,皆已失武之本义。武林人唯有造福黎民苍生,方为正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萧雨路忽然笑了。“老和尚没拿屠刀,有没有成佛?”

苦觉道:“老衲德行微浅,心智鲁钝,如何敢叨陪佛圣?”

萧雨路大笑:“老和尚一生慈悲犹且不能成佛,我们五人都是血债累累恶名昭彰的剑客,却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佛道岂非太也胡涂不公?”

说完,问梅无心、乔宁和李秋霜:“你们信不信他的话?”

“不信!”

“你们想不想成佛?”

没有回答,但三人都握住了剑柄!

这就是回答!

萧雨路突然放声痛哭,哭声凄惨森人!

“潇湘剑客”萧雨路当街拔剑醉后痛哭,可是他现在并没有醉,何以哭?

四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突然在他的哭声中同时出鞘!

剑气如霜雪,剑摇如乱竹,剑花如芙蓉,剑影如银梅!

四大剑客的夺命寒剑同时刺向苦觉!

箫声突起!

箫音悲凄已极!

越过苦觉冲入僧房挥剑欲杀素音的乔宁在箫声中倒飞而出,人虽落地未倒,脸色已然大变,变得不知是什么表情什么颜色!

他的剑已断!

半尺断剑尖却居然会落在他的脚前!

除了苦觉,每个人的心中都极震惊!

乔宁虽是“五花剑客”中武功最差的一个,但独斗肖大义这样的高手,百招之内绝不会落败,可是他进房就飞了出来,出来时剑已断,人已败!

箫声停了,格杀也停了。

梅无心不知乔宁在房中遇到了什么神仙鬼怪,幸而自己进去时没有遇到!

假面吹箫剑客出现在门口,样子从容得仿佛是要出门赴宴,慢慢戴上右手拿着的竹笠。

小山顶、宽檐内卷边的黑漆竹笠。

一支竹箫插在腰带上。

腰带上还斜别着一柄长剑,黑漆鞘。

小小的僧房,他藏于何处?梅无心和肖大义为什么竟没有看到?为什么他对梅无心没有动手?

萧雨路立即去看梅无心。梅无心木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剑在右手,剑下垂,剑身斜,剑尖触地。

萧雨路的确愤怒了!

“你出卖了我们大家?”

李秋霜和乔宁也都作如是想。梅无心仍然没有表情,眼光望着地面,缓慢而坚决地吐出三个字:“不是我!”

李秋霜开口了,声音仿佛是从冰窖中发出的,有彻骨的寒意:“梅无心,不是你是谁呢?”

梅无心神形如故,道:“有人知道。”

他们四个人可能心里都知道,也可能都不知道。真相彻清之前,每个人都可能是出卖朋友的叛徒。

素音和秋萍这样“藏”在寺中,只派两个武功不值一提的和尚看护,这实在有极大的危险!苦觉的心智绝非痴呆低下,他怎么能放心地到前面的经殿禅堂去讲经说法呢?如果没有肖大义横出一刀而梅无心现身就动剑杀人,素音岂非早已没命?

这是个明显而致命的破绽!

肖大义的出现,对苦觉来说是偶然的,他只是不想让“五花剑客”栽脏嫁祸于他而已,所以苦觉一现身,他立即就走了。

出现这种明显而致命的破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苦觉是个呆头老僧,要么这破绽本就是一个预为布置的圈套!

事实说明苦觉一点儿都不呆傻,所以结论只能是:这是特意布下的圈套陷阱!

苦觉离开素音去讲经,这是他的破绽,极大的破绽,岂料破绽却隐伏着极厉害的杀招!

杀招就是藏在房中的假面吹箫剑客!

然而,如果不确知“五花剑客”将潜寺劫人的话,怎么可能布下这个圈套陷阱?

假面剑客不可能昼夜藏在两个年轻女子的居室内,所以苦觉和假面剑客必然是确知他们的行动计划和时间。

知道他们行动计划的,只有他们五个。

出卖另外四个人的,必在五人之中。

也许,是两个人合谋出卖了另外三个人。

与其说是苦觉和假面剑客布下了这个圈套,倒不如说是叛徒布下的更恰当。

是谁布下了这个借刀杀“友”的圈套陷阱?投入圈套掉下陷阱的又是谁?

车大头死了,死在了梅无心的剑下。

至少到现在为止,投石落阱的人是车大头和乔宁。乔宁断剑,剑客的生命已死了一半。

所以,梅无心的嫌疑最大,证据最明显。

假设梅无心不是叛徒,但车大头死无对证,肖大义是他的雇主其话不足信,梅无心何以向“朋友”交代?又能指证谁是那个叛徒?

他的朋友极可能成为他的敌人,一旦成为敌人,便是极为可怕的敌人!

梅无心极为清楚这一点。不但清楚这种敌友瞬变的江湖关系,而且他一入寺就直觉到有一种阴谋在潜伏着。素音太容易劫杀了,这岂不反常?即使不防备“五花剑客”,难道也不防备和“双枫堡”有关的“神龙会”高手么?

所以,梅无心没有贸然动手。

然而,他的幸存反倒成了涉嫌受疑的佐证。

谁是那个可恶的叛徒?

五个人中的每一个都可能是,虽然梅无心的嫌疑是最大的。

黑杀们极少是正人君子,但他们也同样痛恨叛徒内奸。

无论内奸叛徒是谁,他都不会自己承认的。可有人偏偏说出了一句叫人惊讶的话:“是我!我出卖了你们!”

承认自己是叛徒的人是乔宁。

“芙蓉剑客”乔宁,断剑的乔宁!

乔宁是“五花剑客”中年纪最轻、武功最差、资历最浅的,而此刻他的剑又已断,他怎么敢自认是叛徒!他活腻了还是疯了?

难道那三位剑友会请他这个“叛徒”去喝“玉芙蓉”美酒不成么?

梅无心用眼角瞟了他一眼,没作声。

李秋霜非常震惊和诧异:“是你?!”

萧雨路的眼中闪烁难以捉摸的目光,问:“你为什么出卖我们?”

“因为‘五花剑客’的名声虽然非常大,但我乔宁的名气却并不大。表面上,我们是齐名联剑的,但你们内心中其实都瞧不起我,因为我的武功不如你们,年岁小于你们,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轰动的大案。只要你们四位闲着,就没有大主顾来找我。我做脱的活计,都是你们甩出来的给我!”乔宁的口气阴狠怨怼已极:“如果你们四个都死了,只剩我乔宁一个,‘五花剑客’的名声就是我乔宁的名声,我就能出了一口恶气!”

这的确是极合逻辑的解释,也是极可怕的心理!

嫉妒虽是人品问题,但首先是智力问题。

只有心智不健康的人才会妒嫉别人。妒嫉怎么看都是一种愚蠢行为。

妒族可以使蠢货发疯,发疯的蠢货是无以复加的蠢货!

四大剑客若都死了,“五花剑客”也就不存在了,乔宁的名气会因此而震响?

生死相约、齐名联剑的朋友竟然暗藏此种阴暗可怕的心理!

人心难测!难测的人心通常都是可怕的。

三大剑客的剑都没有还鞘,原是准备对付假面剑客和苦觉大师的,现在则随时都可能刺向乔宁!

而乔宁的剑已断,他已没有武器。

梅无心冷冷地问:“我不明白你怎么敢承认,在这地方?”

乔宁冷笑:“我既然出卖了你们,自然也就会有人保护我!何况我的剑虽已断,我的腿却没有断!”

乔宁的急行轻功的确是“五花剑客”中最好的。

“可是我根本就不必跑,我要眼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地被他杀掉!”

据说狗若变成狼,就比狼还残忍。

朋友变成仇敌,是不是比仇敌更可怕?

李秋霜看萧雨路,萧雨路则看看乔宁,又看看假面剑客。

假面剑客站立如前,静静地看他们。谁也看不见假面剑客有什么面部表情。

苦觉喧了声佛号。

萧雨路问梅无心:“怎么办?”

怎么办?叛徒自当杀无赦!

只不过这个叛徒有点不太好杀。

梅无心答:“老大说了算。”

萧雨路沉吟着朝乔宁迈近一步。乔宁嘴说不怕,但还是后退了两步。“潇湘剑客”的剑有多厉害,乔宁是知道的。

只可惜他这一退,却离梅无心更近了。梅无心的剑难道不可怕?梅无心的剑虽仍垂斜触地,却随时可以一刺透心!

萧雨路的语气很轻缓但很清晰:“乔宁,你可记得我们‘五花剑客’约同生死的誓言?”

乔宁答:“当然记得!”

萧雨路问梅无心:“梅无心,誓约的第一条是什么?”

梅无心毫不犹豫地答:“叛盟卖友者杀无赦!”

萧雨路并不说出让梅无心杀乔宁的命令,但梅无心自然明白萧雨路让他说出誓约第一条的用意——

剑光如匹练,匹练化作五朵银色花点。

梅无心的寒剑电光般刺向乔宁的后心!

乔宁岿然不动!

乔宁若闪避,梅无心的这一剑一定刺不中,可是他竟没有躲闪!

他何以如此有恃无恐?

剑尖已透衣!

假面剑客和苦觉老僧并没有来救他!

乔宁没有料到他所依仗的人并不一定可靠吗?他既然可以出卖约同生死的朋友,假面剑客难道就不会出卖他么?

我佛固然慈悲,可对于不能点化皈依的恶魔,佛的手也并不软!所以苦觉也没有动。

梅无心的剑顿住,撤回——

乔宁居然并没有倒下!

梅无心的话中含有讥诮揶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一个君子!这真是令人料想不到!”

杀手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则,符合这个原则的,就是他们中的君子。

可是乔宁怎么忽然变成了君子?

萧雨路的眼中射出狠辣的目光,手握剑时不觉加了力道!

“叛徒若是君子,那么谁是小人?”

这话问得很尖锐,但是没有人回答。

谁是小人?假面剑客、苦觉和叛徒都知道。但自认叛徒非但没有被杀,却被捧成君子,苦觉德行高深,自不能出卖别人;只剩假面剑客了,他能不能指出谁是小人?

假面剑客忽然问苦觉:“今天寺里好像来了很多不该来的东西?”

苦觉叹道:“阿弥陀佛!”

不该来的东西来了,怎么办?

死拖出去,活赶出去!

他没有拔剑,似乎是不想杀死“不该来的东西”让寺僧们拖出去了。那么谁是“不该来的东西”?谁若被骂中了,实在是一种福份!

萧雨路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与其被他赶出去,不如自动告辞来得光彩。

谁是小人,不妨择时觅地再论。

萧雨路朝苦觉一抱拳:“有扰诸位,幸不见怪,告辞了!”

苦觉佛心慈悲,一定不会留难他们。苦觉既肯允行,假面剑客也就不致于作梗。

假面剑客偏偏不买帐,道:“不该走的东西却又走了!”

四大剑客都霍然停步回身!

萧雨路的眼中射出怨恨残毒的目光,盯住假面剑客!

假面剑客从腰间抽出竹箫,呜呜地吹起来。是唐人所谱的《潇湘血泪》,唱的是娥皇、女英因帝舜之死而哀绝于潇湘,泪溅湘竹成血痕的凄艳故事。

在“潇湘剑客”面前吹奏《潇湘血泪》,这是什么意思?幸而萧雨路并没有听过此曲。

一曲吹罢,竹箫插回,假面剑客道:“我听说‘五花剑客’中,车大头和萧雨路是最风流的。十几年来,他们俩个不但杀了不少的武林高手官绅大豪,而且嫖尽了大江南北所有的青楼花堂。一个人活得这么快活,是不是很够份儿啦?”

苦觉叹道:“阿弥陀佛!杀增恶业,色堕魔劫!善哉,善哉!”

怎么可以在和尚面前提嫖妓?

假面剑客又道:“乔宁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君子,因为他不但承认了是叛徒,而且敢说出对你们的嫉妒。我虽然装神弄鬼,却喜欢光明磊落的人。所以我也想告诉你们:我对风流剑客不但嫉妒,而且简直有点恨得要命!”

恨!恨谁?要命?要谁的命?

萧雨路握住了剑柄!

假面剑客浑似未觉,继续声音冷酷而语调悠然地说:“听说‘五花剑客’的身上都有一种花饰作标志,而‘潇湘剑客’萧雨路所佩饰的是竹花。

“这实在是一种很不吉利的花饰。”

萧雨路的剑出鞘:“尊驾到底何意!”

假面剑客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听老一辈人说,竹花开时竹子就该死了。”

萧雨路的剑挥出——

他的剑忽而轻忽而重,忽而快忽而慢,忽如匹练迎风,忽如星碎万点,忽如长河清风飘逸,忽如潇湘怒雨急泻;起步轻灵快速,落点诡变而稳!

没有几十年的苦功,没有卓绝的剑术,做到这种境界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轻重相间、快慢相变而毫无涩滞之象的飘忽诡异的剑法,只有深谙杀人之术的高手才能使得出!

因为这种剑法没有节奏,对手在心理上难以适应;因为没有节奏,也就没有规律;因为变化太繁,也就使人难以知道他出剑的虚实和着点。

就象狂风中的潇湘急雨,忽然直泻,忽然斜荡,忽然旋扭,忽然交错,忽南忽北忽东忽西,叫人无处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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