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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鼓楼显内功 和尚自嚼舌

这是一件震惊江湖的大事——名满武林的天下奇人杜清风和沈春山,惨死在洞庭湖之畔。

江湖上黑白两道,都在传闻描叙着他们的死状,有的说他们的耳朵被割了,有的说被开了胸膛,更有人说他们被宰割碎片,凌迟而死。

于是,谣言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看见了凶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乃是若干年前邪教第一人物,现在出山要搜集一千颗人心,提炼药引……一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杜清风和沈春山的死状,已传遍了大江南北,凡有江湖人行走的地方,就有他们死亡的消息。

金陵——这六朝名城,也喧腾着这两个奇人的死讯,那些绿林道上的朋友,脸上都挂着一层恐慌,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这件震惊江湖的大事。

鼓楼,金陵城的胜地,在傍晚之时更显得热闹,这时华灯初上,人潮涌集。

一些走江湖卖艺的,早已搭好了棚子,吸引大批的游客,把鼓楼下那片空地,挤得满满的。

秋风乍起,夜凉如水,人群之中,有一个黑衣的少年,显得最是突出。

他身高体健,相貌英俊,一双半月的明目,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漆黑的双瞳,隐隐透出了一股寒气,令人不敢逼视。

他穿着一件全黑的绸衫,足下是一双薄底的靴子,寒风凛冽之中,非但没有一丝寒怯之意,反显得英挺自如,神采奕奕。

他右手拿着一根三尺多长的柳条,不住的玩弄着,在人群之中缓缓前进。

不远之处,有一个白发老人,才说完了一套江湖话就要开始练武功。

那黑衣少年,显然没有什么兴趣,转身走去。

但是,就在这时候,一个身躯彪壮的黑衣和尚,迎面走了过来。

他生得极魁梧,僧衣很短,露出了雄壮的小腿,这么寒冷的天,只穿了一双草鞋,大步而来。

黑衣少年望见了他,把身一侧,挤在人群中,一双明亮的眸子,紧紧的盯在那和尚的身上。

由于人群拥挤,那和尚一路嚷道:“借光,借光,阿弥陀佛。”

他声音粗亮,引得众人纷纷回头张望,面上都有惊诧之色,有的人竟慌忙的闪躲开去。

那和尚用双臂分开了众人,大步前进,有时用力过大,不少人被他碰得东倒西歪。

那黑衣少年,面上带着一丝冷笑,静静的望着他。

这和尚的出现,似乎引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在交头接耳,有一人低声说道:“不知道谁又得罪了他,又要出事。”

黑衣少年双眉微挑,嘴角挂起一丝微笑,回头向一人道:“借问,这位大师父好生面熟,是哪家寺院的主持?”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他不就是城西‘大悲寺’的智空和尚么……”

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打量了黑衣少年两眼,然后很快的挤开了去。

黑衣少年微微冷笑,用着极低的声音自语道:“果然是他!我桑羽青总算不虚此行!”

说完了这句话,他很快的转过了身,紧跟在智空和尚的身后。

智空和尚大步走到了卖艺老人之处,他扯着大嗓子叫道:“借光!借光!”

那些看热闹的群众,见是他来了,立时让开了一条道,智空和尚大步的走了过去。

桑羽青一声不响,紧跟在他的身后。

那卖艺的老人,已经栽好了桩子,两根桩子之间,便绷紧了一根绳索,看样子是准备在绳索上练一套掌法。智空和尚突然出现,那卖艺的老人颇为惊诧,双目紧紧的盯着智空。

智空和尚却是一言不发,双手抱着肩膀,静静的站在那里。

围观的众人,见没有发生什么事,立时又拥了过来,围成一个大圆圈。

卖艺的老人,拱拱手道:“老汉拳脚生疏,诸位大哥必有行家,若有失误,各位千万包涵!”

卖艺的老人交待了几句江湖话,把那两截粗布衣服挽了挽,虽是白发苍苍,却也是精神抖擞。

他又向众人拱了一下手,然后“砰”的跺了一脚,身子拔起了三尺多高,单足点在一根木桩之顶,身子摇晃了好一阵才稳了下来。

四下立时传来一阵喝彩之声,那老头面上挂了一丝笑容,他提了一口气,换上左足,走上了那根绷紧的绳索,四下又传来一阵喝彩之声,老人立时在绳索之上展开了一套拳法。

他年纪虽然很大,但是手脚甚稳,所以掌声不断。

大约五招过去,智空和尚嘴角挂起了一丝狞笑,他右手伸开,二指相并,就要向前挥出。

他这招挥出,那卖艺的老人必有大祸,但是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觉得手腕一紧,奇痛攻心。

智空和尚大吃一惊,原来他手腕之上,已经缠上了细细一根柳条。

智空和尚惊怒之举,转头望去,他看到一个黑衣的少年和一双凌厉非常的俊目。

智空和尚心中一惊,桑羽青右手轻轻一抖,那根柳条已然松开了。

在智空和尚还未开口之时,桑羽青已经压低了声音,冷冷说道:“大和尚,可愿与我一谈?”

智空和尚怔了一下,点头道:“好!我们出去谈!”

桑羽青转身大步而去,智空和尚也跟随着;他们走得很快,不一会功夫,已然远离了人群。

桑羽青头也不回踏上石阶,向“鼓楼”而去。

智空和尚也是一言不发,紧紧的跟在桑羽青的身后。

桑羽青走上鼓楼第二层长廊之下,停步转身,静静的望着智空和尚。

智空左右望了望,说道:“好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桑羽青不答他,冷冷说道:“你俗家可是姓孙?”

智空和尚似是吃了一惊,退后了一步,喝道:“你是谁?”

桑羽青冷笑道:“如此看来不会错了,你出家不过七年,已经当上了方丈,真是一帆风顺!”

智空和尚面色更变,他强笑了两声,说道:“嘿嘿!如此看来,你倒是个有心人,现在可告诉我,你如此注意我这和尚,到底是为了什么?”

桑羽青半侧过身子,双手扶着石廊的边缘,向远处眺望,他似乎是在躲避别人的观察。

在昏暗的灯光下,智空和尚只望见他那双闪烁发光的眼睛,心中很是吃惊。

良久,桑羽青没有说一个字,他胸头起伏不停,情绪似乎非常激动。

智空和尚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若是不说,我可要去看热闹了!”说着拂袖欲去。

桑羽青突然转过了身子,用着冰冷的声音喝道:“且慢!”

智空和尚愕然望着他,他似乎感觉到,桑羽青身上有一股莫大的潜力,压迫着他。

桑羽青整个的身子,都在黑暗之中,他的一双俊目,却越发显得光亮,看来如同鬼魅,使人有一种恐饰的感觉。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冷冷的说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如果据实告诉我,或许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智空和尚一惊,随即狂笑道:“哈哈,黄毛小子!竟敢断起我的生死来了!你叫什么?是哪一派门下?”

桑羽青轻声一笑,说道:“那些都不重要,我只问你,是否肯回答我问题?”

智空和尚虽然被他激怒了,但是却被这个奇特年轻人的精神所吸引,他忍着怒气,说道:“你年纪轻轻,说话如此狂妄,实在是自种杀机,不过我对年轻人一向宽容些,所以暂时不与你计较,你且说你想知道什么?”

桑羽青雪白的牙齿,轻轻的咬着嘴唇,用着很低,但是非常清晰的声音说道:“我只要你告诉我,东凡和尚在什么地方?”

“东凡和尚”这四个字,传入了智空和尚的耳中,他立时变得大为惊诧。

他走上了一步,仔细的打量着桑羽青,良久才说道:“孩子,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桑羽青缓缓的摇着头,说道:“在你没有告诉我之前,我不能让你知道!”

他的声音虽低,但是语气坚决,字字如铁,使人感受到他的威力。

智空和尚断然的摇着头,说道:“我不知道!”

此言一出,桑羽青发出了一阵冷笑:“我知道你不会吐实,不过你这么做,可是不智之举!”

智空和尚一再被他激怒,喝道:“小子,你再出言不逊,佛爷不再慈悲了!”

桑羽青缓缓的向左走开了七八尺,来到那口漆黑、沉默的大钟之前。

他用手轻轻的摸着那口悬挂着的大钟,用着一种异常的声音缓缓说道:“这里是钟鼓之楼,所以,我实不愿在此生凶杀之事……”

智空和尚怒火高升,但是还来不及发作,桑羽青又接着说道:“你看见这口大钟没有?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我击钟三下,你还不肯吐实,那时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

智空和尚气得双目圆瞪,叫道:“好小子……”

他“子”字才出口,便听“嗡”的一声大响,原来桑羽青的右掌已经在那口大钟上击了一掌。

由于他这一掌并未用力,所以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震得人心神恍惚。

智空和尚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怔怔的望着桑羽青,他感到这个年轻人实在太怪异了。

这一声雄浑的钟声,犹如天籁仙音,阵阵传开,良久不绝。

说也奇怪,这第一声钟声响过之后,智空和尚原来宁静的心情,却突然烦躁起来。

他轻轻的握着拳头,设法平静自己的心情,但是却没有什么效果,这声钟声,似乎使他感觉到一种不幸将要来临。

桑羽青双目如炬,紧紧的盯在智空和尚的脸上,似乎要把他看透。

他们都沉默着,良久,钟声才渐渐歇止。

桑羽青嘹亮而又冷酷的声音传来:“大和尚,想清楚没有?”

智空和尚蓦然惊觉过来,大喝道:“小子……”

下面的话还未骂出,紧接着又是“隆”的一声大响,桑羽青第二掌已经拍了下去。

这一次他用的力量比较大些,声响也越发慑人心神,智空和尚如受巨摧,蓦然的沉默下来。

这声钟响,震得二人衣帽皆颤,浑厚的声音传了开去,引起远处人群的惊诧,他们缓缓的围了过来。

不一会的功夫,钟声未绝,人潮已然涌来一大片,吵吵杂杂,恐惶异常。

智空和尚低头向下望了望,他的情绪越发显得浮躁不安,深秋之日,额头上竟沁出了汗水。

桑羽青似是个铁铸的佛像,昂立在那口大钟之下,丝毫不动。

钟声嗡嗡,如同万马奔腾,通天澈地,雄浑之力,直可破人耳鼓。

智空和尚感到一阵裂额之痛,但是他极力的忍受着,因为他还是不能示弱于这个年轻人。

桑羽青却是神态如常,非但如此,他连站立的姿态,都丝毫没有动。

智空和尚暗生惊惧之心,忖道:“难道这个孩子的功力比我还要深厚?”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胡思乱想,长吸口气,把心情放得平静,这样果然好些。

那群围在鼓楼下的人,这时也鸦雀无声,他们虽相距甚远,但也显然被这沉浑的钟声所震慑。

当他们看到鼓楼上这个奇怪的人物时,立时明白了这一件江湖上的大事。

良久,钟声渐止,智空和尚松了一口气,忖道:“这第三声绝不能再让他敲下去,我定要设法让他离开此处……”

他念头尚未转完,桑羽青冰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在最后一声钟响之前,我仍希望你能把东凡和尚的下落告诉我。”

智空和尚铁青着脸,说道:“我想我知道你的来意了,可肯随我回庙一谈?”

桑羽青断然的摇着头,说道:“不!就在此地。”

智空和尚面色发白,冷笑道:“孩子,你切不可狂得太过份。”

话未说完,桑羽青已厉声喝道:“和尚!我看你是不知死活,平白耽误我的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右掌高举,迅速的击在了那口大钟上,这一击之下声如雷鸣。

智空和尚几乎被这声大响震得昏眩,他双手迅速的掩着耳朵。

但是薄薄的两层肉,并无济于事,那惊天动地的声响,一阵阵的传入,使得他心脉皆张。

远处围观的那些群众,也惊慌得纷纷后退,立时一阵大乱。

只有一个人,昂立在大钟之下,他双目发光,嘴角挂着冷笑,岸然不动,显得很是恐怖。

他就是桑羽青,当智空和尚被钟声极度的折磨之时,他感到极度的快慰。

智空和尚再也忍受不住,他大喝一声,身如闪电般冲了过来。

但是他并没有冲向桑羽青,而是冲向那口大钟,两只蒲扇般大的手掌,抚向那口颤动的大钟,企图把这可怕的声响停止下来。

然而,一阵轻风,桑羽青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满面含笑,低喝道:“和尚找死!”

智空和尚再也忍不住,他大骂道:“小子,来得好。”

他那一双霍霍生风的虎掌,急似迅雷一般,遮天盖日的,向着桑羽青的面门挥到。

桑羽青又发出了一声冷笑,他略一摇头,身子已然到了智空和尚的左后侧,猿臂轻挥,二指如电,向智空和尚的“志堂穴”点来。

智空和尚双拳扑空,面前大钟如山,慌忙定住身形,但是背后指力透体,不禁大惊失色!

也多亏这一惊,才使他略为清醒过来,奋力的抢上半步,把事个身子扭了过来,才算躲开了桑羽青的这一招;这时他恰好立在那口钟之旁,相距不过三尺,那澈天的响声,震得他双耳欲聋。

趁着这刹那的空隙,智空和尚再度挥出了双掌,企图消灭这可怕的声音。

但是桑羽青第二招又至,他鬼魅般的身子,如同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右手二指作剪状向智空和尚的左手腕迫了过来,这一式看来轻松平常,实际上力逾万钧,智空和尚不得不退。

他足跟用力,身子如箭一般倒射回去,躲过了桑羽青的二指。

就在这一刹那,智空和尚忖道:“我既然无法止住那口大钟,何不远离些?”

这个念头一生,立时一阵风似的扑过了走廊,他一提僧袍,便要向廊下落去。

但是,一个庞大的黑影自天而降,落在他的面前,冷笑道:“怎么?你想逃么?”

智空和尚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原来桑羽青已经又拦在他的面前。

他面色铁青,忖道:“我的天,这孩子好高的功夫!”

桑羽青狞笑着,说道:“这时想逃已经晚了。”

说罢便扬掌,智空和尚似知无法轻易躲过,他摇摇手,说道:“且慢!”

桑羽青把手掌收了回来,冷冷道:“有话快说。”

智空和尚用衣袖抹额角的汗水,叫嚷着道:“你告诉我,你名字叫什么?与我有什么过节?”

由于钟声太响,智空和尚不得不用力的叫喊,但是桑羽青则是毫不费力,字字清楚,只由这一点看来,二人的功力便有天壤之别了。

桑羽青沉默了一下,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一如无云的天空。

智空以为他听不到,又大声的追问了一遍。

桑羽青双目一闪,冷冷说道:“自然要告诉你,我姓桑,多年以前的桑云从,被你们毒计陷害的,就是我的先父!”

智空和尚闻言大惊失色,他知道今天再难逃得出了。

他费力的说道:“那么……杜清风和沈春山……”

桑羽青毅然点着头,说道:“不错,那只是第一步,你是第二步,以后还有姓周的、姓马的、东凡和尚……凡是围陷我父亲的,我不能让他们有一个活着!”

说到后来,他俊目中似要射出火来,雪白的牙齿,在灯光之下闪闪发亮。

智空和尚这时稍为平静下来,说道:“多年以前,我们一时大意,留下你这条祸根,不过你要自知,凭你焉能敌得过东凡和尚?”

桑羽青仰天大笑,说道:“这东凡和尚在你们眼中是神,我却是神中之神!”

智空和尚怒道:“好狂妄的小子!”

他双掌扑出,直抵桑羽青前胸,这一次便用出了平生之力,攻于无备。

但是眼前一花,双腕一阵奇痛,桑羽青手中那根柳条,又紧紧的缠在了他的腕子上。

智空和尚面色如土,还来不及解救时,背心又是一阵奇痛,桑羽青的虎掌,已经整把的抓住他的背上。

智空和尚大惊失色,突觉双手一震,那根柳条已然解开。

紧接着,桑羽青大喝道:“无耻贼子,纳命来!”

智空和尚偌大的身子,已然被抛了出去,他只觉得一阵昏眩,要想提气却是提不起来。

他这时吓得心胆俱碎,突觉眼前一黑,刚叫了一声:“不好……”

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已然“轰”的一声,整个上半身,撞在那口大钟上。

钟声嗡嗡,智空和尚已然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但是他并未昏眩,不住的呻吟着。

桑羽青低头望了望,他缓步走了过去,伸出了右手,轻轻的扶在那口大钟上。

那乱人心神的钟声和余音,立时完全停止下来。

夜风凛烈,死也似的宁静,智空和尚的身上,却发出一阵阵的血腥气。

桑羽青缓缓弯下了身子,单掌把他提了起来,走向一旁击鼓的木椅,把他放了下来。

智空和尚满面是血,喘息着说道:“你……你杀了我,可不能……折……折辱我!”

桑羽青摇了摇头,冷然说道:“那可不一定。”

他一只脚点在木椅上,弯下了身子,用着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好,现在把东凡和尚的下落告诉我!”

智空和尚闭上眼睛,摇头不已,微弱的说道:“我不知道。”

桑羽青嘴角又浮起了冷笑,平静的说道:“你注意听着,我桑羽青作事不愿过份,当年你们毒计陷害我父母,手段之毒,居心之狠,真个豺狼不如;你虽然也是其中一份子,但是凭你的功夫,还近不了我父母的身,所以我愿意网开一面,我知道这些年来东凡和尚一直在照顾着你们,你若把实话告诉我,我放你条生路。”

智空和尚却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说道:“少废话,快……杀……杀我。”

桑羽青剑眉一扬,厉声道:“我生平未对人用过刑,你不要逼我出此……”

智空和尚的面孔一紧,他睁开眼睛,用着干涩的声音说道:“小子动刑吧,爷爷撑得住……”

桑羽青霍然站直了身子,他目射远方,似在沉思,若是由他的表情来观察,实在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半晌,他转过了脸,沉声道:“你真要逼我动刑?”

对于桑羽青的迟迟不肯出手,智空和尚似乎显得很惊奇。

他抬目望了望桑羽青,说道:“如果你们所谓的侠义人物,也允许你这么作,你就用刑吧!”

话未说完,桑羽青剑眉飞扬,一把抓住了智空和尚的衣领,断然喝道:“和尚,你不要用话激我,我知道怎么作!”

智空和尚挂着狞笑,说道:“好吧,由你。”

桑羽青松开了手,转过身子,对着阴晦的天空,凝目长思。

智空和尚惊诧异常,他想不透,所谓正派人物,面对敌人之时,也是如此的君子。

半晌,智空和尚嗤笑道:“下不了手么?”

桑羽青猛然转过身子,二指如电,点在智空和尚的心窝上,智空和尚立时发出惨厉的呼叫。

他这声惨叫凄厉已极,黑夜之中,令人毛发悚然。

桑羽青的手离开了他的身体,但是智空和尚全身仍在不住的颤抖,喉中继续发出恐怖的叫声,但是已经沙哑得多了。

桑羽青双目不瞬的望着他,脸上仍然是没有一点表情,冷冷地说道:“照你近年所作所为,万死有余,临死之前,让你痛苦些也不为过。”

智空和尚虽然痛苦万分,但是他强硬得很,拚命的撑着桑羽青又道:“怎么样?你还不肯吐实么?”

智空和尚强提着一口气,叫道:“小子……你休……休想。”

桑羽青大怒,他那一双俊目,射出了火一般的光芒,冷冷笑道:“就算你是铁打铜铸,我也要把你熔化。”

一言甫毕,桑羽青的二指在智空和尚咽下点了一指,智空和尚立时“嗯”的一声闷叫,昏死过去了。

但是他很快的醒了过来,除了吁吁的喘息外,已发不出声音来。

看来他已经痛苦到极点,再也撑不下去,他用着乞怜的目光,不住的望着桑羽青。

桑羽青问道:“你愿说实话了么?”

智空和尚只剩下点头的份儿,桑羽青微微一笑,在他颈后拍了一掌,智空和尚死去活来,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

他啊呀一声,靠在墙上,不断的喘息着。

桑羽青又道:“你一直还与东凡和尚有联络,是么?”

智空和尚不住的点头,桑羽青问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智空和尚道:“自从杜、沈两老爷子……死后……东凡师父就开始在寻查你,他已经想到十余年前那件事了……”

桑羽青道:“啊!这老和尚倒是不忘旧事,难得的很。”

智空和尚又道:“现在就是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把你寻访出来。”

桑羽青笑道:“求之不得,现在废话少说,他到底住在哪里?”

智空和尚狞笑一声,说道:“姓桑的,你以为我就这么贪生怕死么?”

桑羽青大怒,喝道:“看来你苦头还没有吃足。”

他说着抬手之下,正要二次点下,突听“噗”的一声,桑羽青一惊,慌忙让开。

只见一蓬血光自智空和尚口中喷出,原来智空和尚嚼舌自尽。

桑羽青又惊又怒,他一把抓起了智空和尚,一连在他肋下点了三指。

智空和尚满嘴流血,无力的睁开了双眼,他张开了血口,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模糊不清的说了几句,一命而亡。

桑羽青好不懊恼,他发了一阵怔,然后把智空和尚的僧衣撕下了一大块,把智空和尚的头紧紧包住。

这时,突然一条瘦弱的身影,疾如闪电一般,由大钟之后扑了过来。

桑羽青回头望了一眼,说道:“你来得正好,把这里弄干净。”

说着他已把智空和尚的尸体挟了起来,那瘦小的身影上前一步,才看清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生得很是清秀,但却有些滑稽相,活像一只小猴儿。

他说道:“师哥,我跟你一块去!”

桑羽青摇了摇头,说道:“不必,弄好之后到‘栖霞山’等我,我一会就完事了!”

说罢不待他答言,身形一晃,如同一只巨鸟般,凌空而起,落下鼓楼。

小猴儿立时赶前一步,见桑羽青已然落在了地上,远处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很大一声惊叫。

桑羽青再一晃身,已然失去踪影。

小猴儿摇了摇头,自语道:“杀个人可一点不难。”

他掏出一块破布,擦拭着地上的血渍。

秋风飕飕,金陵城“大悲寺”的主持方丈智空和尚,继杜沈二老之后殒灭了。

又是一个黄昏,栖霞山红叶满地,迎风而舞,好像是一群彩色的蝴蝶,煞是美观。

远天挂着一环雨后的彩虹,虽然由于天晚而渐渐退去,但是迷弥之中,更加添了它的妩媚。

三五成群的游客,趁着天黑以前往山下赶,一时之间,整条山径道上倒也显得很是热闹。

在山腰之下,有着一座小小的酒店,这座酒店,完全以稻草扎成,处于满山枫叶之中,倒也显得别致。

酒店门口的左侧,有一株极高的枫树,半腰之际,挂着一块绿色的铁牌,上面用白漆写着“醉仙居”三个大字,迎风飘摇,很是触目。

这时酒店的生意正忙着,两个小伙计团团转,送茶送酒,嚷成了一片。

在最里面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仪态出众的年轻人。

他们就是桑羽青及小猴儿。

桑羽青仍是一袭黑衣,剑眉微锁,不住的喝着酒,他那一双俊目之中,似乎蕴藏了无比怨愤和孤独,使人很难亲近他。

那小猴儿脑袋刮得精光,发出了暗青之色,身上穿了一件两截式的夹衣,乍看之下,似乎很是瘦小。

但是当你注意看时,他非但并不瘦弱,反而非常健壮,与桑羽青一样皮肤黑黝黝,看来也是饱受风霜之苦。

他长得甚是青秀,目若寒星,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看得出是一个极度佻皮的孩子。

他们彼此并未交谈,桑羽青独酌独饮,陷于沉思之中。

小猴儿却是一个劲儿的吃菜,偶尔也浅饮几杯,他们就这么一直坐了半天,其他客人差不多都走了,小猴儿实在耐不住,站起身来道:“师哥,我出去玩玩!”

桑羽青道:“我们就要走了,你别出去闯祸。”

小猴儿点头说道:“放心,我一会就回来,这里又没娘儿们……”

才说到这里,桑羽青双目一瞪,小猴儿一吐舌头说道:“我是说着玩的,就算有大姑娘也轮不到我,有师哥你在我前……”

桑羽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叱道:“别说了,快滚出去吧!”

小猴儿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这时跑堂的过来陪笑道:“小爷要是下山,现在是时候了,若是再晚,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了。”

桑羽青摇了摇头,说道:“不急,我就住在山里。”

伙计惊诧的望着他,停了一下又道:“那么小爷可要把饭开上来?”

桑羽青用手指轻轻的弹着酒壶道:“不急,我酒还没喝完!”

小伙计答应一声退下,桑羽青又酌了一杯酒,一仰而尽。

他在酒店中已坐了两三个时辰了,一步也没有移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他有说不完的仇与恨,但是他连一口气也没有叹过,沉静的像一只钟。

片刻之后,由门外进入了两个中年的道士,他们是一色的葛黄道衣,其中一个戴有道冠,另外一个在头上扎了个道士髻。

这时酒店之中,除了桑羽青外再无他人,那两个道士望了桑羽青一眼,有意无意的坐在了桑羽青的旁桌。

桑羽青除了他们进店之时,望了他们一眼外,便把目光移开。

这时小伙计迎上笑道:“宏法道爷,很久没见您了。”

那年岁略长的道士点了点头,指着另一个道士道:“这是我师弟宏声道长。”

小伙计叫了一声“道爷”,然后送上了酒食。

席间,宏法道士道:“师弟,你看今天晚上船开得了么?”

那宏声道士放低了声音说道:“且看少时白姑娘怎么说吧……”

说到这里,望了桑羽青一眼,把声音放得更低了。

桑羽青心中一动,忖道:“两个出家的道士,怎么谈起女人来了?”

他不禁增加了一分注意力,但是目光却绝不望过去。

这时,突见小猴儿飞跑过来,高声道:“师哥,好东西来了……”

说到这里,一眼望见了那两个道士,立即停了下来,双目炯炯的打量着他们。

那两个道士正在谈话,被小猴儿看得莫明其妙,也相对的看看。

桑羽青叱道:“猴儿,出家人也没见过么?”

小猴儿“啊”了一声,回到桑羽青身旁坐下。

桑羽青道:“你满嘴嚷道好东西来了,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小猴儿望了道士们一眼,把声音放低了些,用着四川口音道:“来了个穿白衣服的‘堂客’,长得真是美。”

桑羽青闻言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低骂道:“你这个猴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那两个道士,自听小猴儿说了这句话后,一齐转过了头,含怒的目光望着他。

小猴儿眨了眨眼睛,说道:“你们是出家人,少打听这些。”

两个道士闻言面色一变,正要发作,一阵马蹄之声传来,他们立时回过了头,注意着门外。

桑羽青把小猴儿拉过来,沉着声道:“猴儿,不论是什么人来,你可不准胡闹,不然你就回四川去!”

小猴儿吐了一下舌头,说道:“我不闹,你别叫我回去。”

这时一骑骏马,已然到了酒店门口,桑羽青抬目望去,只觉眼前一亮,不禁大为惊讶。

原来门外驰来的是一骑黑色的骏马,马上是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孩子。

她大约十七岁左右,穿着一身白绵的劲装,足下一双白色薄皮靴,发黑如云,却用一块大红的纱巾系在脑后。

此外,有一把青色把柄的宝剑,用红色的丝绵系在背后。

她面色红白相济,犹如五月桃花,泛出了一片美丽的光彩。

细黑的两道柳眉,微微的向上斜起,其下是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微向上翘,益增妩媚。

直鼻小口,唇红如染,口中是一嘴编贝也似的牙齿,又小又白,排列得整整齐齐。

此外,两颊之上,还挂着浅浅的两个梨涡。

她一手执缰,一手扶鞍,十指如玉,柔若无骨。

桑羽青不禁看得呆痴了,忖道:“呀,天下竟有这么标致的人儿!”

他感到一阵莫明的喜悦,一颗心无故的猛跳起来,使得他那张喝过酒的俊面,益发红润起来。

那两个道士也同时站了起来,小猴儿双目发了直,连跑堂的带掌柜的,一个个都像着了魔。

这一刹那,人人都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除了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外,可说是鸦雀无声。

那白衣姑娘下了马,对着小二娇叱道:“牵马呀,你发什么呆了?”

她一声娇唤,才算把众人惊醒过来。

桑羽青发觉自己失了态,脸上一红,赶紧把目光移开,暗道一声:“惭愧!”

小猴儿笑迷迷的望着他,低声叫道:“怎么样,我说是好东西……”

才说到这里,眉头一皱,张口欲叫,但是桑羽青已低声道:“敢叫?”

小猴儿把嘴闭上了,吸了一下鼻子,自语道:“真不讲理。”

说着喝了一大口酒,藉以出气。

原来他正在嘲笑桑羽青的时候,被桑羽青在他腿上点了一指。

这时桑羽青俊面微红,低声叱道:“一见了女人你就忘了形,没出息。”

小猴儿想回嘴又不敢,心中暗骂:“不知道谁忘了形。”

桑羽青行走江湖多年,豪气万千,加上身有血海深仇,所以根本未把儿女私情放在眼中。

由于他武功、人才品貌都是极上乘,所以不少江湖女子追求着他,其中亦有不少风华绝代的佳人,但是桑羽青却如坐禅老僧,毫不为动。

但是今晚,他第一眼看到这个白衣姑娘后,平静的心田却剧烈震荡起来。

这时他虽然极力避免看她,但是不知不觉间,目光已瞟了过去。

那穿白衣的姑娘,一直看着小二把马安置好,这才走进店来。

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袱,步履轻盈。

当她才一入店时,目光立时接触到桑羽青。

她不禁微微一震,不自觉停了下来。

她看到一个黑衣的年轻人,他健壮魁梧,豪气万千,眉如剑,目似墨,英俊爽朗,全武林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拥酒浅饮,而色微红,想是有了几分酒意,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犹如午夜的寒星,使人不敢逼视。

他薄薄的嘴唇,口角微微向上扬,带着一丝浅笑,微露着口中白齿。

虽然他是这么的平和沉静,但是却有一种无形的冷傲之气,那两道高飞入鬓的剑眉,深邃明亮的眼睛,微向上翘的口角……都足以表现出他冷傲之姿、深沉之心,和绝世的孤芳。

面对着这么一个神奇的人物,白衣姑娘也不禁看得呆痴了。

桑羽青被她看得有些心乱,但是他的目光也没有放过她,在这一刹那,二人似被一块磁石吸引住了。

那两个道士显然有些不高兴,宏法道士向前走了一步,说道:“白姑娘,我们候驾多时。”

白姑娘这才愕然回顾,面上添了一层新的红晕,她低声说道:“对不起!”

说罢走到他们桌前坐下,桑羽青及小猴儿不禁大为吃惊。

桑羽青忖道:“这么一个绝世的姑娘,怎么会与出家人走在一起?”

小猴儿也是满腹疑惑,望了望那两个道士,正要开口,被桑羽青的目光瞪了回去。

这姑娘到了那一桌之后,他们立时轻声的谈起话来,显得甚是神秘。

这边桑羽青也叫了跑堂的送上了饭,与小猴儿吃了起来。

虽然桑羽青尽量平静着自己,但是总忘不了邻桌的白姑娘。

他一边用饭,一边全神贯注,聆听白姑娘与那两个道士的谈话。

他们最初谈话的声音很小,渐渐的大了一些,只听白姑娘问道:“船到底什么时候开?”

那宏法道士答道:“现在还不能决定,要等大师兄来了才能决定。”

白姑娘似乎很不高兴,说道:“怎么?到现在还信不过我么?”

宏声道士连忙道:“我们焉会信不过姑娘?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只是此事过于重大,又不只是我们‘白云观’本门的事,你不知道那些和尚多难讲话?”

桑羽青听到这些,心中一动,忖道:“怎么?与和尚也有关系?”

他不禁越发注意了,这时白姑娘不悦道:“与你们出家人办事,就是这么烦,我最多只能在这里等三天。”

宏法道士道:“足够了,姑娘放心,三天之内必定有个结果。”

白姑娘又道:“那么我在什么地方等消息?”

宏法道士接道:“这栖霞山右腰有家旅舍,名叫‘红羽楼’,风景绝佳,我们已经为姑娘订好房间了。”

白姑娘点点头,口气松了一些,说道:“我倒是很爱此地的风景,‘红羽楼’这名字听来倒也怪好听。”

这时小猴儿眨着眼睛,低声与桑羽青说道:“巧呀,我们不也住在‘红羽楼’么?”

他的声音传到了隔桌,白姑娘及两个道士都听见了,不禁望了他几眼。

桑羽青说道:“快吃饭,我们该回去了。”

小猴儿缩了一下脖子,很快的往口中扒饭,神情很是可笑。

桑羽青微笑道:“叫你快吃,也用不着这么急呀!”

这时小猴儿已把一大碗饭扒完,喝了两大口汤,向后一仰脖子,说道:“那我们现在走还是等一下?”

说着向白姑娘望了一眼,桑羽青明白他的心意,但表面矜持着道:“吃完了还等什么?”

说着叫过小二,付账之后,与小猴儿走出店来,这其间他未曾望白姑娘一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出得店来,小猴儿还有些依依不舍,不住回头观望,直到被桑羽青叱了几句,这才快步而去。

白姑娘及两个道士,一直望着他们背影消失,那宏声道士道:“这两个娃儿,看样子有些不太老实。”

宏法也道:“不知是否与我们的事有关?”

白姑娘却冷笑一声,说道:“江湖之上,什么人都有,他们不过多看我两眼,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宏法道士面上一红改口道:“姑娘请用饭,少时我们送你到‘红羽楼’去!”

他们开始用饭,白姑娘一言不发,一双秀眉微皱,似在思索。

不一会儿功夫,白姑娘推席而起,说道:“走吧,我们到‘红羽楼’去!”

在“栖霞山”山腰的右舷,一片高地之上,有一座红色的小楼,建筑在枫树之间。

这座小楼是木造的,但是漆成了红色,如同被彩霞染过一遍,又好似吸收了红叶的精华,显然有几分神奇。

小楼之上,是一间很大的膳堂,布置得清雅绝俗,由于此处较偏僻,只供应一般有雅兴的游客住宿,所以清清静静,毫无一般饭店吵杂的情形。

在膳堂之外,一块白漆的大铁牌上,用红色写着“红羽楼”三个大字,最别致的是有一串红叶编成的大羽毛,斜掩在招牌的一角。

小楼之上,四周是一排带栏的走廊,然后是一个个的房间,配合着周围环境,所以由每一间房间向外看来,都是一片不同的景色,正应了“移步换景”这句话。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但是通往这座小楼的山径上,沿途都挂着一盏盏的银白油灯,光白如银,拂照着左近的枫叶,透红一片,真个是人间仙境。

那藏在枫叶之中的“红羽楼”,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令人难分真幻。

这时,有两个年轻人,漫步于山径之间,灯光之下,看清了正是桑羽青和小猴儿。

桑羽青背着手,缓步而行,但是他并不是欣赏这片奇景,而是在沉思。

小猴儿则显得很是疲倦的,他们大概在山径上漫步了很久了,所以瞌睡来临,失去了那欣赏美景之心。

他连连的打着呵欠,不解的望着桑羽青,半晌,才把忍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师哥,咱们回去睡觉吧!”

桑羽青望了他一眼,道:“我早就叫你去睡觉,你偏又跟着我,真是奇怪!”

小猴儿道:“现在天不早了,散步都散了一个时辰了!”

桑羽青道:“你快去睡吧,明天要早起。”

小猴儿揉着疲倦的眼睛,问道:“你呢?”

桑羽青摇头道:“我不困。”

不料小猴儿道:“我也不困。”

望着他那等模样,桑羽青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好猴儿,你也十七岁了,还是这等孩子气,你要是再不肯睡,那咱们今夜谁也不准睡,耗到天亮。”

听桑羽青这么说,小猴儿可不敢再耗了,他吸了一下鼻子,自言自语道:“好!我去睡,我知道你嫌我碍事,我睡了你好去找好东西……”

说着一溜烟而去,桑羽青还来不及骂他,已经没了踪影。

桑羽青气笑不得,自语道:“真是天生的猴儿。”

这小猴儿原是一个孤儿,本姓也就姓侯,却没有名字,是石尘子晚年收的徒弟,但大部分的时间却是随桑羽青学技。

他们共处了十年,桑羽青对他很是钟爱,小猴儿虽是天地不怕——包括石尘子在内——但是对桑羽青却是言听计从。

这时只剩下桑羽青一人,由于十余年含恨偷生,立志学艺复仇,所以他年轻的心,一直在哀伤之中。

他仰天长叹,自语道:“何日得报亲仇啊!”

他叹息了一阵,又想到了白姑娘,正在沉思,却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桑羽青心中一动,立时,隐在黑暗之中。

桑羽青隐藏在两三株并靠的枫树之后,全神贯注向发声之处望去。

那一阵脚步声,本来是很急速的,但是渐渐的放慢了些。

桑羽青向后望去,只见数十丈外,一个窕窈的身影,心头不禁一震。

“啊!竟是她……”

桑羽青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只见白姑娘停了下来,她回头望了望,然后又向前跑来。

看她的神情,好似在诱敌似的,不禁使桑羽青感到很是惊讶。

不一会的功夫,白姑娘已经距桑羽青不过七八丈远,她却停下了身子,神态一改,作出一种漫步遨游之态,显得潇洒自如。

桑羽青见状忖道:“这个姑娘不知又在搞什么鬼?”

白姑娘停身之处,恰好在一盏白油灯之下,所以桑羽青看得很是清楚。

她仍然穿着那件白色的劲装,肩头上的那柄宝剑并未带来,灯光之下,面带娇笑,好似有些得意的神情。

她一直在那里打转,作出欣赏景色的模样,如果不是桑羽青先看到她的飞奔,简直就以为她是爱好景物之人,在静静欣赏夜景呢!

良久,一些动静也没有,白姑娘却是一点儿也不焦急,不禁把桑羽青弄糊涂了,暗自忖道:“这姑娘的行径真叫人不解,莫非她真是欣赏夜景不成?”

才想到此,突听身后左侧有轻微的脚步之声。

桑羽青越发奇怪了,忖道:“白姑娘等的人,应该是从那边来,怎么这边会有了动静?”

想着,分出了一部分注意力,决心要看一个究竟。

但是奇怪得很,除了这阵动静之后,却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桑羽青心中忖道:“如此看来,那人必然改了路线向前掩去!”

想到这里,便由右后方,借着黑暗向前掩了过去。

可是才走出了两丈,见到前面高悬着一盏白油灯,光辉如银,把左面近一带照得甚是明亮。

桑羽青虽然可以很轻易的掩过去,而不被白姑娘发觉,但是他同时还要防着那些未曾露面的夜行人。

为了谨慎起见,桑羽青拾起了一片新落的红叶,把小片去掉,只剩下一梗连着主叶。

他抬起头打量那盏风灯,只见在两丈以外,周围很厚的防风纸,中心火焰如豆般,但是,光甚强烈。

桑羽青夹着那片枫叶,手指微一抖动,那枫叶如同是铁造的一般,悠悠而上,带出了一阵极轻微的破空之声。

只见那片飞叶,直飞到吊灯之上,“噗”的一声轻晌,已然透纸而入,恰好落在火焰之上,火焰一晃,立时熄灭。

这盏灯灭了之后,附近五六丈便是一片黑暗,桑羽青继续向前掩去。

白姑娘在远处抬头望了一下,似乎有些奇怪,这盏灯怎么平白无故的灭去?

可是桑羽青的手法极为高明,任何人也察觉不出来;一会功夫,桑羽青已然掩到白姑娘身旁,相距只有一丈左右。

就在桑羽青才定下身形时,突然一阵急响,两条黑影如箭一般,由对面林中扑了出来,一声不响,同时向白姑娘扑去。

桑羽青一惊,却听得白姑娘笑叱道:“好贼子!姑娘等你们多时了。”

桑羽青本待出面相助,但是突然忖道:“我何不看看她的功夫如何?”

想到这里,便停下了身子,同时也想暗中察看是些什么人?

那两个夜行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身手极为灵活,团团把白姑娘围在中央。

他们一言不发,下手却是毫不留情。

桑羽青不禁有些为白姑娘担心了,忖道:“若是白姑娘落败,我便立时出手相救!”

那白姑娘好俊的轻身功夫,只见她如同一只白蝴蝶般在二人之中闪跃如飞,但并未真正的出手还击,好似在戏弄他们。

桑羽青忖道:“这姑娘也太狂了些!”一念未毕,头顶“刷”的一声大响,又有两条黑影天兵下降一般由空落下。

桑羽青不禁大怒,高声道:“无耻匹夫,居然以多为胜!”

说着这句话,身子已然一阵风似的飘出去。

桑羽青的出现,使众人同时吃了一惊,那后来的二人,有一人尚未落地,半空中,身形一晃,改向桑羽青扑了过去。

桑羽青一声喝叱:“你找死?”

他身形微向后挫,来人一双虎掌扑了个空,桑羽青猿臂猛吐,五指如钩,已然闪电般抓住了他的后腰。

那人一声惨叫,立时一些动静也无,原来桑羽青已扣住了他的两道大穴。

不过是一刹眼的时间,那人尚未落地,已然被桑羽青擒住,使得众人大惊失色。

那另一后来之人,一声怒吼,向桑羽青扑过来,桑羽青右臂高举,只以左臂迎敌,却是身手如电,威猛已极。

那人一连扑了三次,都落了个空,而桑羽青左掌发出的掌力,往往把他逼出了一丈以外才能逃过,那人知道万不是桑羽青的对手,他即逃出一丈以外,大叫道:“她有帮手,咱们逃!”

与白姑娘动手的两人,却是一言不发,分向两边奔逃而去。

白姑娘及桑羽青均未追赶,所以他们很快的逃得无影无踪,这件突然发生的奇事,就这么快的结束了。

桑羽青右手还高举着那人,白姑娘却是满脸不悦,说道:“你是谁?把我的活口都吓跑了!”

桑羽青右手一动,说道:“我已擒得一人,姑娘自可拷问。”

不料白姑娘冷笑一声,说:“难为你这么高功力,竟连死人活人都分不出,你手中那个人早已死了。”

桑羽青一惊,把那人放了下来,果然早已气绝而亡。

他大为惊奇,说道:“我只拿住他穴道,并未置他于死地呀!”

白姑娘冷冷道:“他们这些人从不留活口,你看看他的嘴就知道了!”

桑羽青伸手扳开了那人之嘴,一望之下,全身猛然一震,怔在那里。

他心中叫道:“啊!与智空和尚一个死法!”

原来这夜行人也是嚼舌而亡,显然他怕被人逼供,却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威力,能使他们以死相殉。

桑羽青被他的死所震惊,忖道:“如此看来他们是一个主子了。”

白姑娘不知桑羽青的心情,责怪道:“已经死了还想什么,白费了我半天时间,被你在中途搅散,一点事也问不出来。”

她言下之意,大为责怪桑羽青多事,桑羽青这才知道,原来她诱敌至此,准备留个活口。

桑羽青想着便道:“我只是见四人围攻姑娘,有些不平,谁知反坏了姑娘的事,真是罪过!”

白姑娘还在生气,说道:“我本可以留一活口,这一来又完了。”

她一再的埋怨,桑羽青甚是难堪,冷笑道:“姑娘,就算你擒到活口,也是白费。”

白姑娘进一步道:“怎么?”

桑羽青接道:“就算你生擒了他们。严刑拷问,他们佯骗愿供,可是松刑之后,也是落得与现在一样,嚼舌而亡。”

白姑娘惊奇,睁大了眼睛道:“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桑羽青无意之中,把心中的话透了出来,这时被她一问,立时惊觉过来。

他低头望了尸体一眼,支吾道:“此人如此烈性,才一落网,立时嚼舌而死,不是证明么?”

白姑娘也看出他有些支吾,但是并不追问下去。

桑羽青低头看时,见这人年约三十出头,身子甚为彪壮,满面血渍。

等到把他搜索一遍,却是毫无所得,白姑娘在旁说道:“不用费心机了,他们出来是什么也不带的。”

桑羽青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可疑之物,只好站了起来,望着尸体发呆。

白姑娘望了他一阵,说道:“看你貌相不错,功夫也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的口气全是一副武林长者的口吻,桑羽青抬起了头,说道:“你不必问我姓名,记住我叫‘青燕’就行了!”

桑羽青本不想隐姓埋名,想到白姑娘行径怪异,又加上刚才发生的事,所以临时编了个名字。

听桑羽青如此说,白姑娘甚是惊异,她对这个年轻人实在看不透,虽然是年少英俊,却有说不出的冷漠之情。

白姑娘望了他半天,才道:“我姓白,叫白婵,你以后就叫我白姑娘好了。”

桑羽青点点头,说道:“我知道!”

他们二人默默相对,却是不知说些什么好,顿时显得很冷漠。

又沉默了片刻,白婵说道:“人是你弄死的,你去把他弄干净,我走了!”

说罢转身而去,桑羽青却感到有些难舍,他上前一步,欲叫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白婵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身,说道:“青燕,你是要往什么地方去?”

桑羽青见她如此大方,倒是出乎意料,心中一动,说道:“说不定与姑娘是一条路呢!”

白婵妩媚的大眼睛一眨,说道:“你知道我往何方去?”

桑羽青道:“姑娘不必多问,如果我猜得不错,我们是会走一条路的。”

白婵闻言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好了,明天见吧!”说罢之后,一阵风似的走了。

桑羽青忙怔而立,想着方才的浅笑薄愠,不觉荡然心动,暗悔方才未能把握机会,与她作一长谈,他弯身捧起了尸体,把地上的血渍用黄土覆上,然后放开身形,如一阵风似的,刹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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