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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郎心如铁

第四夜过了三更,一条人影像烟囱里的黑烟,窜出绝崖,落在屋后。

岳群心头一震,不禁暗自哼了一声,现在,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确定正是改名李俊的少年人,也正是师兄陆萍。

岳群忿怒了,他为师傅不甘,因为陆萍辱没“西北风”的侠名,竟甘心改头换面,屈就一个驸马。

况且,陆萍竟能将他活埋,想使他受尽人间酷刑之后死去。

就在岳群转念工夫,绝崖下又冒上—条人影,两人一打手势,向茅屋扑来。此人正是二驸马方坤。

岳群一闪出屋,迎头拦住,顺手撤下鬼头杖,沉声道:“师兄,你真不认识我岳群了么?师父对你何怨何仇?小弟对你何怨何仇?”

“哼!”陆萍切齿地道:“他能瞒着我传你一招奇学,我就恨他一辈子,也恨你一辈子!”

岳群恍然大悟,记得在峨嵋山上,师父传了自己一招奇学,尚未练熟,被陆萍看到,原来他因此而记仇。

岳群沉声道:“你活埋小弟就是为了此事?”

“不错!可惜你的命太大!但今夜大公主可不能来救你了!”

岳群气得直摇头,厉声道:“陆萍,你真要动手?不是我小觑你,我即使不施出那一招,你也不是敌手!”

陆萍哂然一笑,撤出一柄短戟,道:“告诉你!那一招我也会!”

岳群又吃了一惊,心想,原来他在暗中偷学了那一招奇学,今夜自己重任在身,这两人联手,实力之大,就是五个“活钟馗”也难望其项背,那女人若因此走火死去,自己真是不能瞑目。

方坤轻蔑地狞笑一声,撤下一柄小锤,像一个金瓜,不过一尺多长,上面有许多尖锐的刺。

四周任何声息,在岳群听来,都像凄凉悲壮的挽歌,但他不信这挽歌是为他自己唱的,因为仅是一枝手中的鬼头杖,就增加了无比的信心!

陆萍和方坤缓缓欺近,嘴角上噙着一丝狞笑,像两个含怨未伸的幽灵,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

岳群虽知陆萍也偷学了那一招奇学,却毫无惧意,鬼头杖缓缓伸出,指向两人中间,左右晃动。

陆萍当然认识这一招,是“西北风”的散手“左右逢源”使人无法捉摸,而岳群对这一招,也曾下过苦功,比他高明多多。

两人停止前进,凝视着岳群的眼睛,几乎连呼吸也减到仅够维持生命的程度,石破天惊的搏杀,就在转瞬之间。

“陆萍!”岳群冷峻地道:“你决定叛离师门了?”

“哼!”陆萍阴声道:“早在数月前,当我发现老鬼传你那一招武功时,就决定了!因此,一出木屋,我就突出重围,你在临死之前有何感触?是否仍认为‘西北风’天下无敌?”

“不错!而且永远不变——”

“嗡”地一声,鬼头杖上发出慑人心魄之声,已将他自己的语声截断,一口气攻出十七杖。

然而,这两个敌人非比等闲,光是一个陆萍,已够他料理的,何况还有一个方坤。

刹时间金爪锤和银戟交织成贬骨生寒的罡网,压力之大,喘息也得增加一倍的力量。

岳群守多于攻,但每攻出一招,方坤必被迫退一步,杖身合而为一,风声乍起,他的身形早已换了三个以上不同的方位。

“陆萍!”岳群劈扫十一杖,切齿道:“这白发女人和你有仇?”

“不!”陆萍回敬十余戟,沉声道:“咱们是有志一同,为了日月宝镜而来!”

岳群力劈三掌,把方坤震出两步,冷峻地道:“两个宝镜都在我的身上,能胜了我,连大好头颅也一齐奉上……”

他的身子在两人之间的隙缝中转折三次,一招“森罗点鬼”,重重杖影,有如凌空倒卷的黑缎,又像千百只猛隼急泻骤升,厉声道:“我要清理门户!”

两人一听日月宝镜就在岳群身上,像两头饿狼、贪婪、狠毒地挥无着金爪锤和短戟,使全身每一个环节都发挥了最大的威力。

“当当!”双方兵刃相接,像千斤巨钟被猛击了两下,声音之大,连地壳也微微震颤。

方坤裂着嘴退了五步,陆萍无法忍耐虎口的震痛,松手撤戟,那柄短戟飞上三丈高空,待戟身巨震消失之后,陆萍才敛起身形,抓住戟柄,急泻而下,脚下沾地,像狂风骤雨般地递出二十余戟。

而方坤也再扑上,金瓜锥快逾强星流泻,直奔岳群的面门。由于他的金瓜锥是软兵刃,吃的苦头不大,这次舍命相博,比陆萍更加狠毒!

岳群俊目中的厉芒逐渐加深,他认为方坤不过是一个势利小人,不值得重视,却恨透了陆萍。

一旦亲近的人翻脸成仇,其怨恨程度远较外人为甚,这时岳群狞视着陆萍,一幕幕往事自脑中闪电而过。

陆萍是个弃婴,“西北风”在洛阳近郊拾获时,是一个料峭的寒夜,他仅有一岁,裹着一件女人棉斗篷,小腿猛蹬,大声啼哭……

岳群切齿道:“陆萍,在我清理门户之前,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也叫你死而瞑目!”

“岳群!”陆萍那张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阴森森地道:“娄子云生前,曾被你的花言巧语所骗,今夜,你休想以花言巧语——”

岳群厉声道:“听着!这件事可能师父没有告诉你,这也足以证明,师父如何疼爱你!如何尊重你的人格!”

岳群力扫七杖,劈出二三掌,“蓬”地一声,把方坤的金瓜锥震入泥中,冷峻地道:“你身世怆凉,命运乖僻,一岁时被弃于洛阳近效,那时正是初冬,你已冻得半死,师傅把你抱回居处,发觉你受了风寒,变成了严重的惊风。忽冷忽热,奄奄一息。你冷时,师父把你贴身搂于怀中,肌肤相接,以他的体温使你取暖,你热时,他以真力减低你的体温,使你退热——”

“我不要听!”陆萍双目中满布血丝,他是一个虚荣心极重的人,虽然他自知道这件事,但这种卑微的身世,对他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伤害,厉声道:“你完全是一派胡言!”

岳群冷峻地道:“当你的病情最严重的半个月中,师父夜不交睫,食不下咽。日夜抱着你,为你退热,为你治疗,终于在师傅悉心照料下把你治好,想不到你知恩不报,反而……”

一条纤小的人影,被天边的冷月倒映在地上,缓缓地向场中走近。

岳群对这两个年轻高手的合击,虽感吃力,却仍有必胜信心,只是记挂那个白发女人,不知她有没有受到干扰?

现在这条人影,像鬼魅似的欺近,没有半点声息,企图不明,岳群必须弄清来人的身份。

他侧目一看,三丈外站着一个女人,苍白的脸上,覆盖着乌黑的长发,在夜风中拂动。

因此,只能看到她那美丽的轮廓,和那一双寒星似的眸子。

这都不足为奇,最使岳群心弦震动的是,她身上那一件褪了色的大红色棉斗蓬,使岳群想起师父生前对他说的一段往事。

“当当当!”方坤和陆萍趁岳群微微分神之时,一轮狂攻。将他迫退二大步,金爪锤自他的胁下飞过,带来彻骨凉气。

陆萍的短戟更是诡谲莫测,像皓月的光芒,映入水中射出的万道银蛇,带着啸声,自岳群头顶上乎削而过,硬生生地带走了一绺头发。

岳群忿怒了,连最后的一点手足之情,也断然摒弃了,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写着殷红血字的白布。一字—字地道:“陆萍,这是你上次活埋我时写的字,今夜,我要以这块白布,覆盖在你的尸体上!”

左手一抖,那块七八尺长的白布,像一块韧硬的薄铁片,伸得笔直,戮向方坤的心脏,鬼头杖“嗡”地一声,带着一层层杖浪,压向陆萍。

方、陆两人似乎已有默契,不再和他硬碰,左右急闪让过,开始游斗。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个鬼魅似的女人是何来历?

那女人站在二丈外始终未动一下,她那寒冷的眸子,像天边两颗晓星,若非她的长发被夜风吹动,几乎以为那是一根木桩。

奇怪的是“空心菜”这半天仍不现身,莫非前面也来了大敌?然而,岳群并未听到打斗的声音。

那女人是友是敌?无法预测,岳群也不得不留点余力,以便应付更大的敌人。

只是对那件猩红色的棉斗篷,心中总是有点问号!岳群心想,假如她是一个武林高手,天气虽冷,也不需披棉斗篷;反之,若是普通女人,绝不会行路无声,更不会来到这伤心崖上?

双方虽在游斗,也只是保留两成内力,但每一招都攻向对方要害,绝不放过任何致命的机会。

“唰!”绝壁之下又冒上一条身影,此人上下一身黑,脸黑,须黑,兵刃也是黑的,几乎连影子也比别人黑些。

来人是“活钟馗”,这魔头吃过岳群两次苦头,一世英名,付之流水,既怕又恨,发誓要毁掉岳群。

但他只能远远地跟着等待机会,五天前恰巧在路上遇见“朝天尖”母女,一问之下,知道岳群进入邙山,他找了数昼夜,才闻到打斗声音赶来。

“活钟馗”的身手,并不足以使岳群担心,只是这时出现,却不是时候,况且旁边还有一个神秘女人?

方坤和陆萍当然认识这魔头,也知道他和岳群势不两立,陆萍沉声道:“‘活钟馗’,要报仇正是机会,但是,我们并不欢迎你参加,以免予人口实!”

“活钟馗”当然知道陆萍的心眼,表面上是反对他参加群殴,骨子里正是求之不得,而岳群心里更清楚,冷峻地道:“‘活钟馗’!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不必难为情,快出手吧!错过今天这机会你不可能接下我十招!”

“活钟馗”撤下巨伞,嘿嘿阴笑,这魔头一向自负,想不到老来流年不利,竟被这些年轻人无情地奚落。

但他也不忧,眼前这个局面,非常复杂,在未弄清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份之前,他不愿动手,反正有方、陆两人招呼岳群,暂时虽不分胜负,待双方力竭时再动手不迟。

姜是老的辣,一点不错,方、陆两人设想到弄巧成拙,感觉情势越来越不利,打下去获胜无望,不打又不行。

这样一来,斗志就减低了,岳群知道他们的心理,心想:现在我应该速战速决,也好看看那白发女人和“空心菜”如何了?

收起那块白布,鬼头杖施出一式“含沙射影”。

这是“阴风轮回杖”的第九式,也是初次施出,杖身的无俦劲气向外排压,三丈之内的空气,好像都变成浓厚的浆糊,方、陆两人像浆糊中的苍蝇,以最大的努力,撕开罡风之,稍退又进。

于是,由三更打到五更,东方已显出曙色。双方打了将近千招,都像雪地中冻麻了腿的野兽,身形摇晃着,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汗流满面,却瞪着血红的眼睛狞视着对方。

“‘活钟馗’!”陆萍轻蔑地道:“你难道龟缩了?”

突然,那个神秘女人冷冷地道:“没有出息的东西!”

这句话十分冷峭尖刻,好像自牙缝中进出,也不知道是对何人而发?

但“活钟馗”却受不了,他以为那女人在骂他,不由冷笑道:“你以为老夫真个怕这小于么,我不过是不愿乘人之危而已!”

他虽说得冠冕堂皇,但岳群却不信,那知那女人不屑地道:“老贼,你也配么?”

“活钟馗”差点跳起来,现在他知道这三个年轻人都已力尽,不足为惧,只剩下这个女人,他自信应付得了,巨伞一指那女人,厉声道:“臭女人,你刚才骂那一个?”

那女人一双寒星的眼睛,瞪了他一下,道:“我说的是陆萍!凭你这块料,还不值一谈!”

“是我?”陆萍一怔,岳群的鬼头杖电扫而至,弄得措手不及,然而,岳群不屑逞他之危,硬生生地收回,却被方坤的金瓜锤迫退了一步。

二人都同时打了个踉跄,他们都感觉全身骨节酸痛,像榨油样,透支着体力继续搏杀。

这样一来,岳群更摸不清这女人的来历!但他相信,也不会是“活钟馗”一边的人。

突然,岳群力扫三杖,踉跄跟了三大步,鬼头杖高举过顶,颤抖着声音道:“师傅,群儿要代你清理门户了!”

就在陆萍呼呼喘息,也要变招之时,岳群的绝招已经施出,而在这同时,“活钟馗”也以平生之力,抡伞扑向岳群,当头压下。

这三人联手,尤其在岳群力竭之下,简直不堪想像,巨伞、金爪锤和短戟带着啸声一齐压下。

“当”地声一巨震,“活钟馗”高大的身子,首先飞了出去。接着,方、陆两人倒地滚出三四丈,而岳群也没有全胜,蹬蹬蹬连退五大步,终于坐在地上。

黄尘遮掩了天边的冷月,呼呼的牛喘声埋没了劲烈的山风,他们都在回忆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大震,和那人类不堪负荷的压力。

方、陆两人口鼻中冒出血渍,血渍中又冒起热气,“活钟馗”那一伞快了一步,所以承受的反击之力最大,这时满脸鲜血,已经昏了过去。

这是武林高手罕见的一博,连那个神秘女人也微愕了一下,然后姗姗走到岳群面前约三步之处站住。

她那一双寒目,在岳群脸上溜来溜去,冷漠地道:“现在我要杀你,有如一个指头撩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但是,我不想那样做!虽然我们有仇,然而,你的豪气和光明磊落的襟胸,使我不忍!”

“有仇?”岳群在她走近时,就想跃起,但他知道,即使站起来也无能为力,干脆他豁出去了。他抬起头来,自她的腿部向上看去。最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脸很苍白,被长发覆盖着,但那轮廓却十分动人。由她那窈窕的曲线猜想,她,一定很美!

岳群吃力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汗水,道:“我们有仇?”

“是的!”,那女人冷冷地道:“而且也有恩,在此之前,我欠你的恩,现在,我们恩恩相抵了!”

“哦?”岳群冷漠地道:“你该知道,‘西北风’从不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你何时欠我的思?我又何时欠你的恩?”

那女人冷峻地道:“从现在开始,别再提起‘西北风’三字!以免我恩将仇报!”

“哈……”岳群有气无力的狂笑了一阵,面色一寒,道:“‘西北风’三个字,不受任何时、地之限制,‘西北风’的威望也无远弗届,无所不在,‘西北风’虽死犹生,在武林人心目中,永远是冷飕飕地!”

对方不准他提起“西北风”,他却一连三个“西北风”,作为有力的答复。

她的手也十分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像天边的月色一样,缓缓平伸出来,距岳群头顶不足一尺。

她的星目永远是那么冰冷,只有那苍白的唇角上两个小弧线,表现了她的杀机,沉声道:“你再说一句‘西北风’!”

岳群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应该知道,坐在你的对面之人,正是威武不屈的‘西北风’!”

她忍无可忍,苍白的手突然扬起,力拍而下。岳群不避不闪,闭目等死,那知对方掌近头顶,忽然向右一偏,“啪”地一声,打了岳群一个耳光。

岳群未防她这一手,差点被她打倒,身子歪了一下,吃惊地睁开眼来,激动地道:“臭女人!你打得很好!”

这一掌被她略泄胸中之气,没想到岳群反说她打得好,微微一愕,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岳群站了起来,拍去身上的泥土,突然出手逾电,“啪啪”两声把那女人打退三步。

那苍白的脸上,立即升起两个巴掌印,吃惊地瞪着岳群。

岳群收起鬼头杖,不屑地道:“现在你该交代一下你的身份了!”

那女人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两手抚摸着火辣辣的面颊,厉声道:“你以为以投机取巧的手段打我两下,就表示你高明么?”

“不!”岳群淡然地道:“你若一掌拍下,我并不恨你,但这一巴掌,却代表你对我的轻视!你如果认为‘西北风’不高明,我现在就陪你玩两手!”

“哼!无知的狂徒,本嫦娥若不让你见识见识,你还以为……”

“什么?本嫦娥?你到底是谁?”岳群深深地吃惊了。

那女人冷笑道:“‘西北风’是了不起的人物,难道现在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岳群上下打量一遍,沉声道:“难道你是那个半人半鸡——”

那女人一挥手,阻止他说下去,惨然地道:“不错!我就是那个身着豹皮的女人,承你擒住‘毒扁鹊’,又为我守护,使我恢复旧容,恩不可没,但是,我们双方有深仇大恨,我必须报了你的恩,然后才能报仇,因此,我刚才为你挡了一个大敌!”

岳群冷笑道:“胡说!这三个败类,是我自己击败的,你没插手就十分侥幸了!”

那女人冷冷一笑道:“由此看来,‘西北风’的门下也不见得高明,你以为我说的大敌,就是这三个败类么?”

“谁?”岳群四下一望,不见人影,冷笑道:“如果真有大敌的话,那就是你自己!”

“这个慢慢再谈,待会我会叫你明白!”她拉起斗蓬,将身子裹紧,道:“我叫胡小蝶,你想知道一件耸人听闻的秘密么?”

岳群冷笑道:“你说说看!”

“你还记得这件斗蓬么?”

“啊!”岳群早就怀疑这件半蓬,大声道:“难道你就是陆萍的妈妈?”

“啐!”胡小蝶啐了一口,她那苍白的双颊上,居然也升起两朵红晕,道:“你不怕嚼烂了舌头!”

岳群道:“那么你是陆萍的……”

胡小蝶道:“我是他的妹妹!”

岳群这才想起,刚才陆萍想激“活钟馗”出手群殴,胡小蝶骂他是没有出息的东西。但他现在仍然不信,道:“他既是你的哥哥,为什么他不认识你?”

胡小蝶冷笑道:“他一岁就被‘西北风’收养,怎会认识我?”

岳群心中一动,沉声道:“难道你也被你父母遗弃了?”

“没有!”胡小蝶冷峻地道:“我的父母没有遗弃他,那是一个计谋,为了报仇,只得以这个办法,偷学‘西北风’的‘阴风轮回杖法’,以及那武林至宝至毒的‘摇钱树’!”

“什么?”岳群以为自己听错了,愕了半天,才切齿道:“为了偷学家师的绝技尚有情可愿。‘摇钱树’虽是人间至宝,却毒绝天下,况且陆萍当时听家师说毒绝天下,并没有抢着多吃!”

胡小蝶道:“这就是我骂他没有出息的原因了!家母事前只交待他盗走那棵‘摇钱树’,并没有告诉他有毒,所以他听说有毒,没敢多吃!却去当了驸马,误了家母的大事!”

岳群厉声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仇?”

胡小蝶出手如电,“啪”地一声,又打了岳群一个耳光,道:“这样一来,谁也没吃亏,谁也没占便宜!至于这件大仇,家母没有告诉我!”

岳群摸着面颊,真是哭笑不得,但也十分清楚,这女子的手法十分诡异,刚才就是闪避,也未能闪开。狠声道:“你母亲叫什么名字?这件大仇,为什么家师也没有告诉我?”

胡小蝶道:“家母胡蝶,绰号‘白发嫦娥’!我可以告诉你,家母一头白发。就是‘西北风’一手所赐!”

岳群道:“这件事我一无所知,你不能提出证明,我暂时无法置信!你为什么会被‘圣手诸葛’所制,变成一个半人半鸡怪物?以你的身手,似乎……”

“错了!”胡小蝶冷笑道:“凭‘圣手诸葛’那两手,岂能制使我,应该是我制住了他!”

“哼!”岳群冷笑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胡小蝶道:“你当然不信,正因为任何人都不相信,所以我才敢冒险,就连‘毒扁鹊’当时为我移植鸡毛时,都未认出,他还以为我是一个普通女子!”

岳群想起在卧龙山庄见到的一切,当时“毒扁鹊”确是未认出来,并向“圣手诸葛”敲诈数千纹银,还以为占了便宜呢!

岳群十分惊异,道:“照你所说,那一次别开生面的手术,是预先你和‘圣手诸葛’商量好的?”

胡小蝶道:“不错!他本来不敢负责,后来经我威胁,才勉强答应,因为他知道‘毒扁鹊’的医术冠绝天下,事后仍可以恢复旧容!”

岳群觉得这件事十分荒谬,当然也万分冒险,万一不能恢复原状,岂不是痛苦一生,不解地道:“你冒此大险,必有重大的原因和企图!”

“当然”胡小蝶道:“就是为了那个金荷包中的日镜!”

岳群道:“武林高手都在处心积虑抢那日月宝镜,到底为了什么?”

胡小蝶喃喃地道:“水自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不久你就明白了!”

岳群对这联语似懂非懂,只知道和师父“西北风”有点关系,他觉得武林本身就是一个不解的谜,而他自己也陷入这个是非圈中。

显然,这幅联语和日凡宝镜定有不可分的关系,立即沉声道:“‘空心菜’呢?为什么这半天未见到他?”

胡小蝶面色一寒,道:“那蠢货出口伤人,满口喷粪,已被我制住,躺在屋中休息呢!”

岳群吃了一惊,“空心菜”曾学过“阴风轮回杖法”数招,就连“活钟馗”也不是他的敌手,可见这女人真有一套。

这也难怪,“空心菜”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动既就是“x你娘”!对一个少女来说,自然无法忍受。

岳群伸出手,道:“既然咱们互不相欠,交易已经完成,请遵守诺言,把日月宝镜还给我!”

胡小蝶道:“那是当然!若非咱们之间有仇,不用说日月宝镜这身外之物,就连我的身子也……”

岳群冷笑道:“恕我没有兴趣!你把自己看得很高贵,但在我岳群心目中,天下女人都差不多!”

胡小蝶冷峻地道:“记得前几天我曾对你说过,有一天你会跪着求我的一丝笑意!”

“你尽管自我陶醉!”岳群轻哂一声续道:“请记住!站在你对面的人,是一代奇人‘西北风’的门下!拿来!”

胡小蝶的娇躯震颤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不能对你太大方,只能还你金荷包,也就是那个日镜,至于银荷包,与你无涉,我要暂时保留!”

岳群厉声道:“你如果出尔反尔,我可要硬抢了!”

胡小蝶不屑地撇撇嘴,道:“我早就叫你试试看!”

“好——”岳群鬼头杖一摆,又是那式散手“左右逢源”,在胡小蝶面前晃动,然后“嗡”地一声,一口气点出七杖。

胡小蝶两手仍放在大红斗蓬中,三飘两闪,总是在重叠杖影中穿掠,只能看到一个红影在黑幕中晃动。

“住手!”胡小蝶飘出杖风之外,道:“岳群,这一招‘左右逢源’,虽不是‘西北风’的看家绝学,却有极大的威力,你现在服了吧?”

“不服!”岳群厉声道:“你再看这一招——”

他举杖过顶,又要施出“西北风”临终所传那一招,胡小蝶面色微变,缓缓退了两步,沉声道:“岳群,请你告诉我,你现在确有杀我之意?”

她的声调突然变得幽怨,而且微微颤栗,在她来说证明这件事,比她的生命还重要!

岳群一脸杀机,道:“我本无杀你之意,但你却不断地轻视‘西北风’,我要让你知道,‘西北风’从不怜香惜玉!”

“好吧!”胡小蝶狠声道:“你若是保留一分内力,就不是‘西北风’门下,因为‘西北风’从不轻估敌人!”

“接着……”岳群一抡鬼头杖,罡风震撼着整个伤心崖,杖身像乌云中射出的电光,在锐风乍起时,已经攻出十三杖。

胡小蝶以悲忿的心情,全力在罡风中挣扎,她那苍白的手,在重重黑幕中劈,切,拍,扫,她的身子,也像狂风中一株小草,随时都会被风吹折。

岳群暗暗一叹,收了一成内力,“唰”地一声,人影乍分,岳群收杖疾退三步。胡小蝶的身子却在晨风中索索而抖。

天哪!岳群玉脸涨红,连忙别过头去,而胡小蝶却因伤心到了极点,竟未发觉衣裤由上而下一裂两开,胸前是两个不太高耸的双峰。

却白嫩得像刚出笼的馒头,至于下面,岳群没有看清楚,只感觉她那双股之间有动人心魄的东西,越是没有看清楚,越是心跳!

“啊!”胡小蝶终于惊呼一声,蹲了下去,切齿道:“你……你是……诚心……使我难堪?”

“不……”岳群仍然没有回头,不安地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只是收了一成内力,心中一软,就将你的衣衫撕破了……”

胡小蝶狠声道:“那……我怎么办?”

“这……”岳群搓着手,道:“你不是有两个使女么,叫他们脱下一件衣杉给你换上就行了!”

胡小蝶道:“我已经把她们遣走了!”

岳群缓缓地回过头来,突然,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因为她的长发已经披到脑后,使她那苍白的脸完全显露了出来。

那张面孔是多么的迷人,使人立生怜惜之情,岳群这时认为“嫦娥”两字加在她的身上,一点也不辱没那个名字。

岳群道:“你不是一头白发么?难道头发也变了?”

胡小蝶道:“我的白发是遗传的,想不到‘毒扁鹊’的医道太高明了,连头发也为我变成黑色,你不讨厌我么?”

“这个……”岳群一仰头,冷冷地道:“谈不上讨不讨厌!我刚才说过,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况且你是本门的仇人!”

胡小蝶气得一甩长发,自斗蓬中掏出两个小镜,托在掌心,道:“拿去吧!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见你!”

岳群并不在乎见与不见,只是对这两个武林至宝,微感失望,并不如想像中那么神奇。最低限度,在他想像中,也该是灿灿发光。

但这两个镜子,一个是半月型,以铜制成,生了绿色的锈,如果丢在路上,路人还以为是两块破铜烂铁。

岳群皱皱眉,道:“这就是日月宝镜?”

胡小蝶低着头冷冷地道:“你要不要?”

“要!”岳群走过去,伸手要抓,就在这刹那间,两道劲风同时袭到,一道来自岳群背后,另一道来自胡小蝶脑后。

岳群当然先求自保,挫身滑出半步,啸声察耳边过,原来是陆萍的短戟。

陆萍早就恢复了体力,只是被胡小蝶的话吸引住,因为他早已和“白发嫦娥”暗暗连系,却不知自己有个妹妹,因此迟迟未下手。

另一道锐风奔向胡小蝶后脑,本是同一时间,胡小蝶一手托着日月宝镜,另一手必须抓紧破碎的衣衫,只得就地一滚,堪堪避过一段树枝。

但来人的身子几乎和树枝一齐到达,而岳群也扑了上去,一齐去扑胡小蝶手中的日月宝镜,但岳群眼角一瞥,却十分激动地道:“原来是你……”

这句话充满了惊疑和微妙的情感,这在胡小蝶听来,心瓣上像被截了一刀,她记得岳群说的“天下女人都差不多”那句,分明岳群对“凤凰公主”就不一样。

那股怒火在她脑海中电闪而过,将计就计,并未缩回那只托宝镜的手,“凤凰公主”一把抓了过去,抽身暴退,岳群由于说话分神,慢了半步,正要退身和她的目光一接,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因为胡小蝶的寒目之中射出狠毒的厉芒,像一条被踏了尾巴的毒蛇,张口吐出一个血红的气泡。

在这刹那间,岳群心中升起些微歉意,因为他的心板上只能容纳一个人影,而这个人影还受着师父临终时遗言的影响,只是有个淡淡的影子。

但其他少女的影子,再也无法容纳,而他那一丝歉意,乃是因为撕破了她的衣衫。

这个血泡是由舌尖挑出唇外,最初很小,大约有小指头那么大,呈赤色,飘向岳群面前约一尺左右时,已涨到五六倍大,亮亮的变成淡红色。

岳群以为她受了内伤,将一点血渍吹成气泡,不但未感到意外,反而更加不安。

那知死神已到了他的身边,他还不知。

“凤凰公主”尖叫一声“快退”!人也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这血泡涨到头颅那么大,亮得可以照出人影,里面三缕气丝,分红、黑、白色扭缠在一起,氤氲流动。

这时岳群乍见这种怪现象,已知事态严重,恰巧“凤凰公王”抓住他的手,向后一带。

“波!”那气泡破碎之声很轻微,除非是他们这等高手,若换常人,绝对听不到。那三缕气体被他们身上的气流一带,立即散了开来。

两人同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气体随风而去。

岳群被“凤凰公主”带出七八步,正要喝问胡小蝶,玩的什么把戏,目光和“凤凰公主”一接,万丈雄心为之动摇。

“凤凰公主”微微向他摇头,美目中湿漉漉地,她脸上的神色,比死人还难看,那是一个人到了绝望时的表情。

这时,胡小蝶裹着斗篷站了起来,刚才怒妒交集,不计利害,是出有生以来第一次使用的“三色毒泡”。在那一利那,她没有想到后果,只知道换取泄忿的快意。

但一个人在泄忿行为过去之后,后悔立即涌上心头。因为她想毁掉的,正是她所渴望得到的。在得失未定之初,就毁掉自己心爱的人,她那自悔孟浪的心情,是难以形容的。

但是,后悔和怜惜的念头一闪又灭,因为她看到岳群和“凤凰公主”仍然握着手,并没有分开之意。

胡小蝶的自尊心,像被片片撕裂,这时多么恨自己啊!为什么会对岳群生出依恋之情?为什么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她认为“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那句话,并不代表完全一样,而是有差别的,她自己和“凤凰公主”,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别,但岳群对她们的态度和待遇,却不一样。

当“凤凰公主”出现时,方坤和“活钟馗”溜走了,只剩下陆萍站在十丈之外,默默地打鬼主意。

现在,陆萍已经知道岳群和“凤凰公主”一齐中了天下至毒,再也不须惧怕,缓缓走到胡小蝶身旁。

岳群心中难过极了,为了遵守师父遗言,不和年轻女子接近,却连续发生一些变故,而这些变故。都和她们有密切的关系,使他不能不接受她们的施惠。

现在,岳群更加为难了,“凤凰公主”为了救他,她自己也中了毒,这血泡如何厉害?虽不知道,但见“凤凰公主”的表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胡小蝶!”“凤凰公主”冷漠地道:“得不到的东西都是好的!我虽然也得不到,然而,最低限度,我能和心爱的人携手站在你的面前,虽然不久就要携手离开这个世界!仅仅这一点,也比你幸运多了!”

“哈……”陆萍狂笑的声浪,划破了寂寥的原野,幸灾乐祸地道:“你现在的心情,和那走向断头台的死囚一样,当然可以大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叭叭”!胡小蝶左右开了,打了陆萍两个耳光,切齿道:“这里那有你说话的份儿!”

陆萍被打得原地转了一周,口角鲜血直淌,双目中射出惊骇和忿怒的厉芒,道:“贱婢!我是你的哥哥,你为什么……”

胡小蝶伸出苍白的手,只是在陆萍面前晃了一下,陆萍就倒了下去。其实她的一缕指劲巧妙地击奔陆萍的血仓穴上。

胡小蝶冷峻地道:“你和我差不多,得到的仅是一个躯壳,因为‘西北风’的门下没有感情。”

岳群忿怒了,不加考虑地搂着“凤凰公主”的纤腰,大声道:“看见没有?胡小蝶,这就是有力的答覆!”

胡小蝶面色更苍白了,脸上肌肉抽搐着,牙齿磨切着,她现在认为,岳群是有意撕破她的衣衫,使她当众现丑。

最使她无法忍受的,是“凤凰公主”脸上的不屑和胜利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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