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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义愤填膺,荆棘当途看血泪;中流凿楫,风波逆面战狼豺

群雄别了清河墩,继续西行,走了多日,行经万柳庄附近。柳贯红惦着爱子和老父,任怎样也按捺不住,决与宋一龙回老家一行。程三玄因老友就在不远,决定随他们同去一走。

群雄闻得武林名宿柳含英就在万柳庄中,个个仰慕,也决定一同前往。怎料到了那边,见到的只是一座废墟,大家固惊奇万分,柳贯虹更是痛哭失声。

宋一龙一面劝慰她,一面自己也忍不住眼泪。众人也无法可想,于是相对欷歔。宋一龙发现秃柳上挂着的血衣,认出是当夜见刘知侠穿过的,心想在万柳庄被焚之前,一定经过一场厮杀。

大家正在揣摸,忽然一里外黄尘滚滚,约有百多人正向他们这边走来。渐渐又听到一片悲惨的哭声,由远而近。

大家十分诧怪,等到他们走近,原来有数十名庄嫁汉,给人用绳索绑住了双手,前后串成一串,像畜生一股被人赶着走。

他们两旁,走着一些家丁打扮的人,有些带着刀,一些带着鞭,那些拿鞭子的更常把被押着的庄嫁汉鞭打,在他们的后边,又跟着一群老老少少的女人,想是庄嫁汉的家属,她们边走边哀求着,但押解的人声势汹汹,若是她们追得太近,押解的人就给她嗤的一鞭,所以那些女人中,有些人也皮破血流,但仍哀号不停,为状极惨。

群雄抓住了一个妇人来问,才知道他们都是三余庄刘有余的佃户,因这一秋收成极坏,都缴不足租粮,但三余庄的人只说他们想赖租,把天灾的事一概不问。

所以佃户有卖儿鬻女去缴租的,卖了儿女仍然清不了租的,刘三余一样着人去迫追扣押,绝不留情。大家虽知道得了今日也未必过得了明日,仍只得硬着头皮去挨打受罪。他们这一批人就是这样被拉来的,现在正被带向三余庄去。

群雄听了,无不义愤填膺,有主张立刻结果了押人的家丁,把那些庄稼汉救出来的,但也有人主张先随着去看个明白,再定办法,因此大家跟着前去。

到得三余庄外,只见围墙筑得高高的,与庄外一片哀啼相反,那里面却传出了一片弦管之声,想来是正在饮酒作乐。这一内一外,一哀一乐,真有天壤之别。群雄看了,无不加恨三分。

柳贯虹因为是女人,看见那些老老少少的妇人哀声不绝,更是难过,她把剑与宋一龙,混在那群庄稼人的家属中间,也拥进了庄内去,看到那里面的情形,禁不住切齿痛心。

柳贯虹混入三余庄内,看见里面原来早已有数十个庄稼人在受罪,有些被绑在树上,有些则倒在地上,有些被打得衣衫破裂,有些被打到不省人事。还有更惨的,则腰身和大腿都被缚在条凳上,在条凳的一头,则被人用砖头把脚垫起,用刑的人的砖头愈垫愈多,受刑的人却有断筋折骨之痛,所以惨叫几声,便会晕死过去。

用刑的人见受刑的人晕死过去,又用冷水把他泼醒,然后又再用刑。这种酷刑叫做坐“老虎凳”,极之惨酷。

三余庄的刘有余竟用来作为迫量办法,使柳贯虹看得惨不忍睹,恨不能压。她一把抓住一个押解她们的家丁,喝问道:“你们的主人家在哪里?”

那家丁见了柳贯虹长得好看,笑了一声,道:“你怕那老家伙看不上你啊?他不急,你倒急起来了?好啊,先让老子尝一尝,再把你送到老头子面前去。”一边说一边便用手来摸柳贯虹的胸部,柳贯虹一手拿着他,用力一推,那家丁即撞向墙边,蓬的一声,当场震晕。

其余的家丁想不到庄稼人中有这样的一个妇人,立刻围了过来。

柳贯虹双手一分,便飞奔入内进去。到了里面,眼见的情形更使她忍不住怒火。原来有几个军官打扮的人,正由刘有余陪伴着在饮酒作乐,旁边有几个作庄稼人打扮的女子,正被他们肆意调戏。

他们见柳贯虹走进来,眼睛一亮,仗着几分酒意,一面食馋地笑,一面向她走去。

原来这些家伙都是到三余庄征粮来的。因为泰山群雄在济南一闹,河西的部份清兵即向济南东移,他们都先派了人到前站征集军粮,以备过路时的需用。

三余庄近日迫粮迫得特别紧,也是为此。

当下柳贯虹见那几个军官走来,心想:“你们这些混蛋还不知死!”不等他们动手,劈劈拍拍便打了他们几个耳光。

那几个军官猝然被打,酒意醒了一半,立刻从身上抽出兵刃,来威吓柳贯虹。

他们怎料得到对方是一个精通武技的女子,所以他们还未贴身,已被柳贯虹打得马倒人翻。

这一来刘有余知道来者并非一般女子,立刻大喊“来人!”

柳贯虹见他颐指气使,知道他一定是一庄之主,立刻一个前步趋前,把他当胸抓住,一声不作,便往外拖去。此时人声哄动,三余庄内所有的护院武师,连同前来征粮的军官,约莫有三四十人,都一起来追赶柳贯虹。

柳贯虹被围在当中,只好一掌把刘有余打晕,腾身一跃,跃上墙头去。

柳贯虹在墙头上向外招一招手,群雄即一卷而入,那数十名军官和刘家的护院武师,仍然不知高低,各挥兵刃上前冲杀,接战了不多一会,多人已被打倒。群雄喝令各人放下兵器,凡听令罢手者不杀。

当下领头的清兵军官仍不听话,抡刀发令,仍要各人与群雄厮拼。

洞真道人拂尘一劈,先打下了他手中的刀,再把他向阎立人方向一推,阎立人喀刺一声把他的手扭断,随手抢起一条挑担上的绳子,三两下手势,已把他缚在一株树上。

另外一两个护院武师,以为自己尚有两下功夫,一时仍不服败,还在舞弄刀枪,可顶不住柳贯虹的剑左挥右劈,瞬息间亦已损折。

群雄对付这些能为不大的家伙,自然如举刀切菜,轻松快易。他们收拾了几个为首的人之后,其余的人均束手就擒。

那时际,被押在三余庄的庄稼人,忽见外面杀进了一批人,把欺负他们的人都一一收拾,真是又惊又喜。

群雄又喝令各军官及护院武师为受害的庄稼人一一解缚,并查问谁是迫害他们的人。

刚才倒地的刘有余一听,急欲偷偷溜走,柳贯虹把他衣领一提,送到众人面前,受害的庄稼人纷纷指证他。

有几个受伤很重的人,更一颠一扑地冲过来要报仇偿命,洞真道人劝止众人,说目下暂留他的性命,对各人有用,乃派人押着刘有余到内进去。

不多一会,群雄已把刘有余家里的情形摸得大致不差。把他家藏的敷伤药石,补身酒品等等,一应抄了出来,一一分与受害的人。

群雄又见到三余庄内的东院西仓,全都堆满了黄金似的粮食,有许多且已打好了包裹,封皮上号上了“一石”、“二石”等字样,看来是等待交运的样子。

群雄商量了一阵,决把三余庄的囤粮,分回与庄稼人。

这话由柳贯虹对各人说了,并叫大家动手到里面去搬。

但众人看着刘有余及那些军官和护院武师,一时你看我,我看你,反而踟蹰不进。

众人正感奇怪,佃户出身的陈石头却已看得明明白白,他心想,“只要那庄主一天活着,大家就一天怕他日后会报仇,要把小鬼救出鬼门关,得先把阎罗王推下奈何桥去。”

他又想到自己以前做佃农时所受的磨折,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待众人多言,“玄玄刀”一抹,刘有余已溅血倒地。

程三玄正欲责他卤莽,但受害的庄稼人却欢声雷动,无论伤与不伤的,均争着冲进内进去。

群众分出多人,领着众人在三余庄内分粮。

到得北院的一个偏暗的地方,柳贯虹忽听得一声:“表姐!”语音似曾相识。

柳贯虹骤听有熟识的声音喊她,寻声觅视,才发现在黑暗的角落之中,原来有一道小门,门口窄仅一尺,中间却竖着两条粗大的木柱,声音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柳贯虹还不知道这是三余庄刘有余自设的牢狱,里面关着一些欠租的客户。

当下注视一过,只见一个形神憔悴的人倚在柱边,却认不出是谁,那人却自报道:“表姐,我是董伯和。”

这时柳贯虹才想起这一位“一表三千里”的远亲,一时间得到一条与父亲柳含英有关的线索,又是意外,又是高兴。赶紧把门柱弄开,将困在里面的十多人放了出来。

原来童伯和在“黄海双魔”夜袭万柳庄之时逃了出来,无人可依,终于在个佃户人家帮工糊口,最近因那家佃户缴粮不足,他就连同佃户被刘有余抓了起来。

当柳贯虹问起老家的情形,童伯和就把当夜的经过详尽地说了。

柳贯虹听到生父、爱子及亲妹都流离失散之后,悲痛万分。

程三玄听得当晚带人到万柳庄去的就是刘有余,才觉得陈石头杀了此人,实甚得体。

柳贯虹抹过泪眼,又问童伯和道:“我爹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童伯和道:“最先听说是在县牢里,后来可没有消息了。”

柳贯虹又问道:“你不是说看见我爹带着蛟儿逃了,怎又说被抓到县牢里去了?”

童伯和道:“听人说是他自己去的,不是抓的。”

程三玄问道:“你这是怎么说?”

童伯和道:“你该明白她爹的脾气,他是不怕死的,听人说,他到了县里还跟人吵了一场,说他这些年不偷盗,做的是安份良民,吵着要找县大人讲理去,可奈官字两个口,任得他明上有理,到头还是坐实了窝匪的罪名,被收了监。”

“当初还恃着地方上认的人多,平生也没有亏负过朋友,满以为总会有人出来讲句公道话,可是他戴上了那样怕人的罪名,谁又敢出头!以后就听不到别的消息了。”

童伯和说罢,大家相对无含。

沉默了一阵之后,柳贯虹对童伯和等人道:“刘有余欺良民,我们已把他了结。眼前的粮食原都是你们的,大家可以取回一份,快快回家去。”

众人都取粮去了,但童伯和却留着,他对柳贯虹道:“这世间死了个刘有余,还是有刘有余,反正日子不会好过,你爹散了之后,我也只留得一个单身,不如随你们走在一道,挑也好担也好,替你们做点零碎总可以。望表姐替我向大家说去。”

程三玄在旁听着,当下答应了。

回头又把柳含英的遭遇,对群雄说了一遍,宋一龙柳贯虹夫妇求大家让他们去访寻柳含英和宋如蛟的下落,群雄都要一同前去。

群雄把三余的粮食分与庄稼人之后又收拾了刘有余和征粮官军的马匹,继续连骑西行。

一日一夜,已来到东平县城附近。沿途打听,知道城里刚到了两营清兵,正弄得老百姓鸡犬不宁,怨声载道。洞真道人对众人道,“城里来了两营兵,我们要救出柳含英老英雄,看来是更为棘手,我看我们不能硬来,得另想点办法。”

宋一龙道:“大家放开了河西不去,为着我们夫妇的一点私事,转到东平本来已是节外生枝,如果再出点甚么忿子误了大事,我们夫妇更是罪该万死。所以我想请诸位暂时驻在城外,由我们夫妇到城里去办了这点事,办得成自然最好,就是有了失着,折损也是我们夫妇两人,与大事妨碍不大,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黑头李达道:“我道宋贤嫂不妨留在外边,由我跟宋兄弟一道前去。”

柳贯虹截断他的话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不去,反劳李兄弟去担受飞险,这万万不可!”

李达道:“宋贤嫂,这一点我们不必分什么彼此,柳老英雄假如能有个下落,对我们的助力可大了。论能耐我虽然不大,可是我早年在牢里配了些年月,牢里的情形,要比别人清楚些,做起事来手脚比较灵便,才敢有刚才的话。我想由我跟宋兄弟去,比较合适,宋贤嫂不必固执了。”

程三玄听了道:“李英雄说的是。只怕去两个人不够照应,三玄也想进城去过过酒瘾。”

大家看看洞真道人,见他亦无异言。

可是柳贯虹又道:“我还是要跟大家去,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爹认我,我认爹都容易些。”

李达道:“牢里门禁重重,凭空又舔了两营清兵,靠我们几个人乱闯,未必得心应手。要想做得干干净净,还得另想着办法。所以宋贤嫂去不去倒不打紧。”

当下又把所想的对众人说了出来,大家无不说妙。于是众人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歇了马,一面打点饮食,一面分头筹集所需的一切。

宋一龙、李达及程三玄数人,则赶着黄昏以前,趁城门还未关闭,混进东平县城去了。

再说东平城里,平添了两营清兵,本应更加热闹。可是事实刚刚相反,早在日落之前,已经家家闭户,店店关门。

乃因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老百姓这两天,受到清兵的强买强卖,已经苦恼万分,他们又还乱闯民居,调戏妇女,更使妇道人家畏如蛇蝎,逃的逃,躲的躲,所以一个东平城给弄得像瘟疫城。

那天夜里,约莫三更时分,城中忽然烧起大火,火光冲上了半天。

原来东平城里那些过境清兵,随处堆着一车车的粮草,也随处绑着一队队的驮马,黑头李达等三人乘着夜深人静,偷偷地把那些驮马与粮草车钩上,又在马尾巴上扎上干草,然后拿火把它们点燃,马匹见火失惊,尾巴又被烧痛,无不舍命狂奔,你冲我撞,狂嘶惨叫,乱作一团。

清兵及街役在梦中惊醒过来,见各处火光刺眼,人声嘈杂,都吓得失神落魄,老百姓见城中出了事,大家也争涌到街上去。

黑暗中黑头李达等三人东穿西插,都说城外来了强人,城里又有了内应,声含要“杀官报仇”,人群中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反了!反了!”,愈传愈开,半个平东城,变成一锅烧开了的水,闹得翻翻滚滚。

突然东城门边有人狂奔狂喊:“爬进来了!爬进来了!”同时果见有百十枝火箭,从城外掉了进来。

隔着城墙,又响着杂杳马蹄声、车声与马铃声,好像千军万马已到了城外。

本来守在城楼上的几个夜哨,因为夜色如墨,看不清楚城外的情形,一听人声,也连翻带滚地逃了下来,有人喊“爬进来了!”他们也随着边逃边喊,不久,南门边也有人说堂外到了大批人马,正要攻城,情势也紧急万分,你传我道,一片混乱的人潮也随着涌了过来。一时只见人奔马跑,那两营清兵已乱不成军。

着火的粮草车愈来愈多,随处都在燃烧,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县衙门里,由知县大人到普通衙役,有家的都各顾各的家,无家的也赶忙捡起细软,纷纷夺路逃命。所以衙里衙外,都极之纷乱。

这时际,忽听得黑暗之中,有人大喊“从西门逃!”一响百应,一先百随,便见人流滚滚争向西门涌去。

到得那边,见城里城外,果然无事,大家相信这是生路一条,众人推开了守门的,七手八脚,把城门弄开,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等到东南门守卫一疏,城外的群雄即由洞玄道人领头,缒绳爬进了数人,把东门打开,放进了城外的马匹。

每一匹马都拖着老乡们运东西的大车,车上放着石头,在城里跑起来,马蹄踏踏,车声辚辚,自有一番声势。

正向西门逃命的官兵听得后面有人马追赶,更是没头没命的逃,不多一会,已走空了。

群雄赶紧冲到县牢里去。黑头李达对劫狱驾轻就熟,撞门破锁,大显身手,很快便把几度狱门完全打开。牢里的成百囚人,见有救星忽从天降,或喊申冤,或喊救命,叫成一片。

宋一龙、柳贯虹和程三玄三人,此时也不暇一一理会,只忙着冲到各个号房里,去查柳含英的下落。

宋一龙等人找遍了牢里的各个号房,都见不到柳含英的踪影,正在十分失望,程三玄忽觉金器劈风之声,来自顶上,急忙转头去看,一枝飞剑已疾如流矢,向他飞来,他立即向墙角一闪,避过这意外飞来的一剑,随听得惨叫一声,赶快去看,原来柳贯虹当时不暇分心,却给那一剑插在左臂之上。

程三玄此时瞥见梁上正有一人,矫揉攀授,动若猿猴,飘如翔鹤,已由檐边卷上屋项。他不及与群雄搭话,顺手拿到一条牢门木柱,作势一撑,已飞上了墙头,再又腾身一跃,跳上屋顶。

但他脚未着瓦,蓬的一头,落脚点已穿了一个大洞,原来对方就蹲在附近,此时一掌替他开了这个陷阱,想使他跌死狱中。

程三玄危急中向上一提气,已越过了洞穿的瓦背,立稳了脚。忽觉劲风来自背后,对方已一掌打到,程三玄赶快转身,想用“霹雳掌”去接,但面前已经人影不见,另一掌又从背后打来。

程三玄想不到对方身手如此迅捷,不能不刮目相看。正欲喝问对方是何派何人?为何相袭?只见黑影一飘,那人已由屋顶跃下,程三玄也随着追了下去。

再说柳贯虹中剑之后,大家赶忙来救。见那把短剑的柄上刻有五条青蛇。

宋一龙不觉一惊,对众人道:“这是‘青蛇帮’的东西,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找上了我们,不知诸位之中,有谁跟他们”帮里有过轇轕的么?”众人都说没有,大家更是惊诧。

原来“青蛇帮”早年在河西一带活动,专以打劫行商为业,狠毒无比。动辄就以剑杀人,所以商旅极为畏惧。

但也因为他们太狠毒了,就自绝了自己的生路,因为大家都不敢走河西的路,所谓山空鸟绝,他们劫无可劫也就不能不另找地盘。近两三年来,他们在陕西境内闹得很凶,而且跟陕西的“白猿派”极之水火。

“青蛇帮”由五人起家,江湖上的人以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称呼他们,至于他们的真姓名是什么,连宋一龙也不清楚,当下众人赶紧替柳贯虹敷伤,但见她的臂膀瞬息之间竟已肿大了一倍,一条黑气正从伤口蔓延开去,弯弯曲曲,其状如蛇。

众人心想“青蛇帮”的剑上一定浸有剧毒,均感不妙,要知江湖上各帮各派,多有着各自的独得之秘,所以下毒消毒,解铃须找系铃人,想到下毒手的人已经逃出了县牢,大家更是焦急。因此匆匆替柳贯虹绷扎之后,赶紧追出去。

众人出了县牢,发现了程三玄留下的暗记。便加紧脚步向南追去,赶了四五里路,才追上了程三玄。

其时,只见半里外有一个白点,向前飞快地移动,原来刚才下毒手的人,在黑夜里穿的竟是白衣,显然有意在逗引追他的人。

洞真道人道了一声赶快追!众人均加急脚步。

赶了六七里,柳贯虹的伤口痛得愈加厉害,不得不在路旁歇了下来,众人过来相问,但柳贯虹却拼命忍着痛苦,告诉大家不要紧,她此时心里十分难过,暗想:“如非我们夫妇半路要到这里来,大家怎会空走这一遭?真是误事!”心里一急,喊了一声“大哥!”竟晕了过去。

大家好言相慰,宋一龙心里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以为除非捉到“青蛇帮”的人,不容易找到解毒的药,主张赶紧追赶。

洞真道人对宋一龙低语了几声,又吩咐他暂时守护着柳贯虹,然后领着众人继续追去,霎眼之间,便没入夜色中了。

众人一走,宋一龙抱住柳贯虹,不禁泪如雨下。泪珠滴在柳贯虹脸上,温如甘露,不多一会,柳贯虹已悠悠转醒。

宋一龙在她耳边道:“虹妹!我在这里。”

柳贯虹转了一个身,赶紧把宋龙抱紧,一边哭着,一边尽把头往宋一龙怀里擦磨,宋一龙也不劝她,只低声地说:“哭吧!哭吧!”

柳贯虹听着,真的任性地畅快地哭了一场,足哭了一盏茶时分。等到宋一龙要来替她拭泪时,她却微笑了。

等到柳贯虹微笑的时候,宋一龙却又不得不担心,赶紧问她道:“伤口是不是更疼了?”

柳贯虹道:“你是不是更疼我了?”

宋一龙知道她的话有意撒赖,道了一声:“该打!”

柳贯虹却真的“哎哟”地叫起来。

他们夫妇恩爱逾常,自从重聚之后,一路上与人在一起,很少尽情亲热的机会,刚才这一会,只留他们两人在一起,感情才得到了痛快的发泄,可是兴奋一过,柳贯虹的伤口却更加剧痛起来。

宋一龙安慰她道:“等大家去把解毒药抢来,便有办法了。”

柳贤虹道:“我倒不一定怕死,只是担心你,担心蛟儿。”

宋一龙道:“我有甚么要担心的,只是蛟儿不知到了何处。”

柳贯虹道:“假如我不济了,你告蛟儿妈临死还惦着他,要他听爹的话。”

宋一龙含泪道:“虹妹!你怎么尽讲这些丧气的话!”

宋一龙流着泪,但柳贯虹的心头,由于刚才一场痛快的哭,倒像经过了洗涤,反显得雨过天青。

柳贯虹与宋一龙又讲了一阵痴话,伤口加倍发作起来,更觉臂膀上一阵热又一阵寒,有刺心之痛。

夜风吹来,宋一龙忽感胸前凉湿湿的,原来柳贯虹刚才的一场哭,已湿透了他的衣襟。

宋一龙道:“虹妹!你还在哭呀?”

柳贯虹道:“没有呀,你看,我不在笑吗?”

但两人在黑暗中,宋一龙那看得见柳贯虹是哭还是笑,只听她声音颤抖,赶紧用手去摸她的脸,觉得热辣烫手,额头上又满是汗水,当场吓得一跳。

原来柳贯虹为免宋一龙心焦,刚才她过强自支持,实际上万分痛苦,究竟人身是肉做的,现在已经有支持不下去之势。

宋一龙一惊,也颤声道:“虹妹!你怎么不说话呢!”

柳贯虹又强撑起精神,道:“大哥,看来我是等不到解药来了。”

宋一龙道:“不会的。”

柳贯虹道:“大哥!你别在哄我。”

宋一龙已悲不成声。

柳贯虹道:“你别难过。人活一百岁还不是死吗,傻瓜恨只恨死得胡胡涂涂,不明不白。”

宋一龙已经没了主张,只道:“你别说了!”

柳贯虹道:“大哥!我倒有一个想法,可不晓得你舍不舍得我?”

宋一龙道:“不许你再说丧话!”

柳贯虹道:“大哥!这不是丧气话。你先说舍得。”

宋一龙道:“虹妹!你疯了!”

柳贯虹道:“你把剑递给我。”

宋一龙道:“要死我们一起死。”

柳贯虹勉力举起伤的手臂,颤声道:“大哥!你若要救我,替我把它斩去!”

宋一龙听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柳贯虹道:“快!要不我自己来了。”

宋一龙怕她真的自削,赶忙去摸她的“双凤剑”,但已不见!又去摸自己的“五龙剑”,也已离了身,不禁大惊!忍不住喊了一声:“糟了!”

回头张望,突见黑暗中有物一拂,一个穿白衣的人竟站在他们的身后。

宋一龙一跃而起,那人却哈哈地笑起来。

宋一龙此时已顾不了死活,空手向那人冲去,那人将剑一抽,精光四射,原来“五龙剑”已在他的手中。

那人见宋一龙冲来,他一身,同时道:“你想死总有时候,忙什么?快背起你的老婆,跟我走!”宋一龙那肯罢休,猛想起腰间的“夺魄索”,刷的一声抽了出来,向那人当头使劈。

那人想躲已来不及,举剑一格,怎料那“夺魄索”竟一触便断,长长一截,嗖的一声已到远处去!

那人说了一声:“好剑!”正自得意,话声未了,突闻另一人厉声喝道:“放下!”他急速转身,举剑欲斩,但已被人在背上一点,两臂麻软无力,手中剑立被夺去。

宋一龙宝剑被偷,以及偷剑的人被点倒,都只是瞬息间的事,这使宋一龙又惊又怪,原来偷他剑的人就是“青蛇帮”的老五,而点倒他的人就是洞真道人。

“青蛇帮”的人诡计多端,专从不提防处去暗害人,洞亡道人早已听说过。

刚才见他们飞剑伤了柳贯虹,又复故意白衣夜行,逗引他们追踪,洞真道人便知道“青蛇帮”一定另有文章。

所以他有意把宋一龙夫妇搁下,又着其余的人向前追去,他自己一个却在赶了一段路之后,又偷偷地折回原处,一面窥探动静,一面也暗中卫护宋一龙夫妇。

过了一袋烟时候,果然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因为声音很轻,宋一龙与柳贯虹二人忙于说话,自然照顾不到,可是洞真道人早就听到,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当“青蛇帮”的老五一动手,洞真道人就把他点倒。

宋一龙夫妇见到洞真道人来救,心中大慰,赶快把失窃的宝剑收回。

“青蛇帮”的老五则浑身乏力,躺在地上。

宋一龙对洞真道人道:“柳贯虹的伤口发作得很厉害,我们赶快叫他把解药拿出来。”

“青蛇帮”的老五此时却软身硬嘴,哈哈大笑道:“咱命倒带来了一条,可惜解药却没有。”

洞真道人道:“你别撒赖,以牙还牙,我们也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那“青蛇帮”的老五仍然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态,可是霎眼之间,突然惨呼了一声。

原来柳贯虹在痛苦之中,听了洞真道人“以牙还牙”的一句话,心念一触,突想起了“青蛇帮”的那柄短剑,立时摸了出来,暗中爬了两步,一插便插进“青蛇帮”老五的臂上去。

柳贯虹道:“剑毒是只认皮肉不认人的,我看你解不解!”

“青蛇帮”的老五却冷笑道:“受了我们的剑毒,最多熬一个时辰,你现在已熬了半个时辰,我先送了你的终,自有办法。”说罢将臂上短剑一拔。

又把剑毒向嘴里一塞,宋一龙怕他又有什么诡计,双指一握,即把短剑抢回。

这才发现剑柄是中空的,这时有一股药味冲鼻而入。

宋龙不知道这里边藏的就是解药,已给完全吸去了。

这也是“青蛇帮”的诡谲之处,他们的解药就放在毒剑的柄上,即使有人发现了,也只会以为是毒药,绝不敢用。

当下宋一龙见“青蛇帮”老五吸了剑柄里的药,还以为他要自杀,反而替柳贯虹担心。

“青蛇帮”的老五却自幸得计,以为不出一刻钟,剑毒便解,所以现在筹思着的,只是如何脱身,再把他们引进“青蛇帮”的圈套里去。

(本期缺)

到得半路,忽听一阵步声,洞真道人等赶快闪在一旁,但来的却是洞玄道人等一群,原来他们追赶了好一阵,仍无所获。这时,他们同时看见前面有两个白点,不久两点碰在一起,又只剩其一。

大家忖度一过,才明白逗引他们的“青蛇帮”也分两路,眼前的所在原来是一个山头。刚才大家兜来兜去,不过是在山边绕圈子,决计改弦更张,一起攀藤附石而上将到半山。

忽见一个白衣人扑面而来,群雄快步扑上,突然脚步一浮,相偕坠落陷阱之中。未及分辨,又觉脚下一滑,有如船行水上,全被扯入黑洞之内。其时背后有人喝道:“要命的乖乖向里走!”声音在洞中回响,久久不绝。

群雄在黑暗中前行,不断听到两边有低语之声,揣摸对方一定布置了不少人手,突然洞中一亮,强光刺目而入,原来一门打开来,两边站着八个人。八个人的臂上都刻绘着青蛇,腰间挂着短剑。

这正是“青蛇帮”帮主刻毒之处,凡有入伙内,发誓之后,即用金针在他臂刻上青蛇,这种图纹刻在臂上,除非把皮肉削去,否则无法洗脱,所以入帮之后就无法脱离,帮主叫他干什么他总得去干。

进了头一道门,转了两个弯,另一道门呀然而开,两边站着十六个人,同样是臂刻青蛇,腰挂短剑,不过形神更为凶恶。

群雄正欲细察周遭情境,忽觉脚下一松,又再陷落了一层!这下面的一层土洞,地方很宽,光线很暗,四边画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青蛇,蛇眼和蛇身,在阴暗的光线中发着青紫色的磷光,更使这地方显得阴森可怕。

群雄仰视洞顶,见插着许多光利的短剑,剑锋都向着众人,剑光与磷光互相映照,有一股慑人的寒意,使人感觉冰冷。

其时,群雄突听嘶嘶之声,当中的墙上,有一块向后一凹,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身披白衣,胸前刻着一条大青蛇,原来就是“青蛇帮”的老五。其时他手中抓着五把短剑,凶神恶煞。跟着又出来了两个人,一人胸前刻着两条大青蛇,一人则刻着三条。这就是“青蛇帮”的老四和老三。

随又听到里边传出了一种恶毒的笑声,另有一人叫道:“推出去!”随着人声,一个黑衣少年被推了出来,此人形貌消瘦,想必经过可怕的磨折,但眉宇间仍留有英爽之气。群雄见了,面面相觑,都不认识。

只听童伯和惊叫了一声,因他已认出面前的少年,就是当夜在万柳庄突然出现的,“百臂神猿”张人杰的弟子何清。

童伯和趋前一步,问何清道:“你见到柳老前辈么?”何清摇一摇头,随即倒在地上,不能言语。

继见当中的门口走出两人,其中一人左手挟拳,粗声道:“你们要找柳含英么?他就在这里!”说话的人胸前刻有五条青蛇,就是“青蛇帮”的老大,在他旁边,另一个胸前刻有四条青蛇的,则是老二。

此时“青蛇帮”的五龙都已出齐,他们敌视着群雄,随时有爆发恶斗之势。

那时,“青蛇帮”的老大又问道:“你们这次赶到东平,是准备硬闯么?须知我们‘青蛇帮’中,也有很多硬手,并不怎么好惹!”

洞真道人道:“我们走我们的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无端飞剑伤人,该是你们的错,照你刚才所说,得罪人的反是我们?这就叫做硬手么?你们手硬,我们也并不胆小!”

那“青蛇帮”老二道:“任你是包天大胆,到我们这里也得低头。”说罢把何清的衣服一撕,众人见他身上伤口很多,全身瘀黑,非常可怕。

两尺许长的青蛇又由他的袖中窜出来,并向柳贯虹冲过来。宋一龙正欲举剑去斩,程三玄已从远处一掌打去,掌风到处,青蛇立即死去。

原来凡着过“青蛇帮”的毒剑的人,身上均留有一种异味,吸引青蛇的追逐,若非程三玄的“霹雳拳”出得快,柳贯虹便要吃亏。

“青蛇帮”老三见青蛇被程三玄一掌打死,更可借题发挥,乃咆哮道:“你怎敢伤我们的东西!”

程三玄却笑道:“不杀它,它会害人,杀几条,并无大碍。”

“青蛇帮”老三知道对方话中有骨,用脚在地下一踏,陷成一洞,立有四条青蛇窜了出来,吐着粉红的舌头,正欲扑人,程三玄又从远处连出两掌,那些青蛇立即体裂而死。

“青蛇帮”的五龙心知对方在卖弄实力,十分愤怒。

当下老大格格格的干笑了几声,怒喝道:“你在菩萨面前洒什么狗血,看我们来取你,老三!”

“青蛇帮”的老三应了,把身上的白衣脱掉,抛在地上,又接过老大抛来的“青蛇剑”,在手中一震,那弯曲如蛇的剑立时颤动不已,剑光耀眼,同时发出嘶嘶的声响,老三不断地用舌头舐唇边,煞像青蛇吐舌一样,他对程三玄道:“你可小心一点,我这剑上有毒,见血封喉!”

程三玄道:“我倒愿见识见识,但有一事得先说清楚。”

“青蛇帮”五龙听程三玄有话要说,暂不动手,只听程三玄道:“‘青蛇帮’在江湖上的名声,我们早已听过,所以你们不必忙于动手,若你们以为我们的能耐不大,今日已被你们骗到此地,瓮中捉鳖,慢吃不迟,若你们认为我们也非并等闲之辈,那有得看的,自然更不应卤莽。”

“青蛇帮”老三不待他说完便骂道:“听你废话!”把“青蛇剑门一霞,欲即厮杀。

程三玄道了一声:“且慢!”扬一扬掌,把他的剑卸歪,又道:“武林中以真功夫论高下,才叫得光明磊落,若用此妖魔鬼怪,迷香暗毒,即能取人性命,也不过是暗中陷害,实乃小人所为,而且你们有,我们也有,你们不一定能沾便宜,我们也并不畏惧。”

“青蛇帮”的人听他说得有恃无恐,咄咄迫人,无不耸听。

又听程三玄续道:“所以我们要先讲个明白,要斗兵刃,我们奉陪,要斗暗毒,我们遵命,只问斗法如何?”说罢双目虎视,迫视着“青蛇帮”的五龙。

对方老三道:“由我先来封了你的狗嘴!”

程三玄笑道:“恶语伤人,并非好汉。我敢空手站在你的对面,自然不是随便可欺的人。但我要问一句,若你斗不过我,那便怎样?”

“青蛇帮”老三道:“那我的哥哥弟弟,会来收拾你。”

程三亥道:“那又何不一起下场,更加省事。”

“青蛇帮”见程二玄向他们一起挑战,心中更是光火,老二利剑一抽,一跃而出,与老三两人把程三玄夹在中间。

程三玄又笑道:“你们只想二敌一么?何不一起都来,看我是不是怕?”

那“青蛇帮”老大听了程三玄的话,却把老二喝住,又道:“我们只与你一斗一,看你能活着出去,算有本事!”

程三玄看看那老大道∶“你的话倒说得不错,可就要问‘青蛇帮’也讲究信义么?”

那老大道:“难道我们‘青蛇帮’不讲信义?”

程三玄道:“‘青蛇帮’也讲信义的话,我们试来讲一单生意,你道如何?”

那老大问:“什么生意?”

程三玄道:“好汉做事要明确实价,说过就不能改悔,你们有无此种胸襟?此种胆量?”

青蛇帮自然也不肯识输,那老大道:“你要做甚么生意?”

程三玄道:“我们要向你们讨一个人,任你们要甚么价钱?”

那老大道:“你们要谁?”

程三玄道:“我们要的是柳老前辈柳含英。”

那老大道:“哼!凭你一双手便要得到么?”

程三玄道:“只要你们说话算数,我极愿与‘青蛇帮’的五龙较一较。十招之内,如果你门能杀掉我,我自然有口难言,若然杀不了我,你们把柳老前辈放出来,我们算交个朋友,这生意你们敢做么?”

“青蛇帮”五龙哪受得了程三玄的挑激,无不气愤之极,那老三又挥剑迫来,程三玄道︰“你一个人来,没有意思,五位全都来,斗也斗得热闹,杀也杀得痛快。”说罢又向“青蛇帮”的其余四龙打招呼。

那“青蛇帮”的老大此时固想立刻杀掉程三玄,但又想:“对方只他一人,我们兄弟却倾巢赴敌,胜之不武如何能再服众。”因此道:“我们以一敌一,尽可以取你的贱命了,用不着多烦手脚。”

程三玄道:“我也不愿多烦手脚,你们五位一齐下场,我就省事了,快来快来!若你们硬是不愿一齐来,那请选一个最强的出来杀过一场作算,若你们肯,我也可勉强答应,只怕你们又不敢。”

程三玄的话愈来愈不给面子,简直把“青蛇帮”的人气得要疯。当下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望着老大,看他神色。

程三玄又催道∶“你们五龙里头谁的本事最大,赶快出来。”

那老大气得头筋突现,把衣服一抛,两手各执“青蛇剑”一把,双目如火,两步已舞到程三玄面前,怒喝道∶“看你这狂徒再能活多少时刻,趁现在还有一口气,赶快去取你的兵器,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程三玄道∶“别忙别忙,若你真有能耐,我自然有命奉上,可是我杀你也要杀得光明磊落,请问,你们‘青蛇帮’里除了在面前的诸位外,还有些什么人?我望你都把他们叫到这里来,让他们看,是你把我杀的痛快,还是我把你杀得利落,你怕不怕当众丢脸?”

“青蛇帮”老大也想当众显显技,左手一挥,其余四龙怪叫了几声,当下有二三十人都聚到土洞里来,其时从内室里又有二人,一人捧着一个小火炉,一人捧着一钵蓝光光的液汁,一齐拿到“青蛇帮”老大的面前,只见那老大把剑尖搭向小火炉烧过了一会,再向那液汁钵里一蘸,剑热汁冷,查的一声,立时冒起一股黑烟,并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来。

程三玄一看,知道这就是“青蛇帮”的毒药,心想:“你们也够狠毒,你们剑上本已有毒,还怕不够,还要再蘸上一层。好,看我来杀你的妖气!”

随听那“青蛇帮”老大道道:“快去拿兵器,老子已经等得急了。”

程三玄道:“送你归天总有时候。但容我再问你一句,你斗败即放柳含英,此语当真?”

那老大道:“我打败了,连命都送给你,莫说柳含英。”

程三玄道:“好,英雄不二话,二话不英雄!”说罢走近宋一龙道:“老弟,借剑一用。”随又对这老大道:“请!”

“青蛇帮”老大双剑一搭,一个“阴阳得令”,即杀向程三玄去!只见磷光如练,银蛇窜逸,快不可当。

但程三玄快中更快,没有一霎眼功夫,已绕到“青蛇帮”老大的后边,大声叫道:“一招落空!”

老大一个转身,飞轮急火,双剑又拦腰撇到。

程三玄就势一引,反劈他的下盘,两人兵器打了一个回旋,那老大又占不上便宜。

程三玄又道:“你已两招伤不了我。”

“青蛇帮”老大不待他说了,喝道:“接我第三招!”左剑虚,右剑实,一个“双龙出洞”,专取程三玄的咽喉。

程三玄剑未到,掌先到,一掌打正对方的右手,“青蛇帮”老大的一枝剑虽未落地,但已受震甚剧,几乎折断。

此时程三玄又道:“你第三招又捞不了什么。”

那老大激怒之极,刷刷数剑,连环劈去。

程三玄一面将他的剑卸开,一面道:“你四时不调,五行不协。”此时那老大又一剑落空,程三玄又道:“你已六神无主。”

对方被他连说了几句,更是恨透,突使出“青蛇剑”的绝招,上中下,天地人,表面杀得不成章法,但疏中极密,慢中极快,钝中极锐,若在平庸之辈眼中,一定以为对方已显露败征,忍不住要轻敌冒进,势非上当不可。

但程三玄何等老练,此时反更加谨慎,故对方连三个绝招都伤不了他。

当对方来一个绝招时,他说:“你已乱如七国”,再来一绝招时,他又说:“想你八宝出齐?”等到那老大使出第三个绝招时,那已是交手后的第九招,程三玄突然放大声音道,“十招只剩了一招,我看你九层要败了!”说罢腾身一跃,退据墙边一角,笑对“青蛇帮”老大道:“你只剩最后一招,不如稍停一会,先想想还有什么招法,若再莽莽撞撞,就只好认输了。”

此时那老大赤裸的上身,满是汗光,一边喘气,一边咬牙切齿。突然双剑一平,横身一跃,以毒蟒扑雀之势,向程三玄冲过去。

他这一下不啻破釜沉舟,程三玄迅疾避过,顺手一劈,已把他左手的“青蛇剑”削断。

程三玄把剑一收,笑道:“朋友,我们已琢磨过十个回合,我没有胜你,你也没有胜我,说败我们两个同败,说胜我们两个也全胜,两不相亏,就此收剑,请让柳老前辈与我们见面如何?”

此时十招已过,程三玄语气转为缓和,希望息事宁人,就此把事了当。但“青蛇帮”老大却默不作声。

程三玄见“青蛇帮”老大不作一声,使问道:“大老板,我们的生意做完了,请你结账吧!”

那老三听了,喝道:“在我们这里由你讲话!你想结甚么混蛋账。”

程三玄道:“大家不是有言在先么,你们若十招杀不了我,便把柳老前辈柳含英放出来,大家一笔勾销,不算旧账?”

那老二老三同道∶“管你讲甚么鸟话我们兄弟没有听见!”两人说罢,却把“青蛇剑”搭向小火炉上,程三玄一剑疾上,把他们的两剑一挑,刷刷两声,又在那老大老三的胸前,各轻轻割了一划,只见两条血路,汨汨流红,那两人羞上加怒,将剑一挺,齐向程三玄扑去。

程三玄左手一拨,把“青蛇帮”的一钵毒汁拿了过来,大喝几口,待那老二老三冲到面前,掌剑并用,把他们的兵刃一分,顺势又把毒汁喷到他们的伤口上去!

“青蛇帮”的人见程三玄竟大口大口地喝他们的毒汁,无不大惊!那老四、老五见老二、老三胸前沾毒,急赶过来相救,程三玄一手把小火炉扔去,已打中那老四的中腰,那炉中的红炭,在皮肉上,立刻烧得吱吱地响,那老五见此情形,立时被震慑住,不敢再前。

其时那老大步疾如飞,想向内室奔去,料不到程三玄向后一跃,已在门口挡住,笑道:“大老板,你们做生意不讲信用,累得大家又多了些烂账,要怪只怪你们自己,你快些说柳老前辈何在,要不这支剑不能留你!”

那“青蛇帮”老大道:“你们即使能杀我,但你们也不会活着出去,我们这‘青蛇宝窟’有三七二十一洞,七七四十九门,任你们有飞天本事,也闯不出去。”

程三玄恨他口硬,“五龙剑”一挥,先削断了他手中的剑。其时老二老三两人胸前受毒,痛苦非常,但是在群雄监视之下,“青蛇帮”的人都不敢乱动,而且老二、老三也知道钵里毒汁,和帮友短剑上的毒质有所不同,所以也非他们本门的普通解药所能解,这也是“青蛇帮”五龙控制手下的人的一种办法,他们所用的暗毒也分为几种,地位愈高的人所用的暗毒性质愈烈,能知道解救之法的也愈少,这样一面可以吓唬下边的人,一面也可防解救之法外泄,现在他们正是作法自受,老三看着老二,老二望着老大,都是心中焦灼,口里难言。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之时,“青蛇帮’的老大却狠狠地瞪着老五,只见那老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突然将剑向程三玄掷去,程三玄忽见那“青蛇剑”从右面飞来,急转身挥剑去截,就在这转身的一瞬,“青蛇帮”的老大已窜入内室里去。

群雄见“青蛇帮”的老大一闪窜入内室,程三玄赶紧转身一搭,一剑领前,也冲了进去,洞真道人等正欲跟入,隆然一声,一道石门已由上而下,闭住去路。四边经这一震,泥灰阵起。

那时,躺在地上的“青蛇帮”老二、老三同声大呼“不好!”洞顶裂痕顿露,洞真道人一眼瞥见,不待斟酌,立刻领着众人从原路冲出去,守在那里的人仍仗着兵器来挡,但群雄如猛虎下山,势不可当,一下便冲过了第一重关。

正当此时,突听山崩地裂之声,原来洞顶塌了下去。幸亏群雄已经脱离,否则必全数葬身黄士之下。

群雄正感侥幸,忽觉得眼前如墨,先前的进路此时泥堆石阻,已经不通,众人挤在一起相互之间,触手可及,呼吸相闻,大家都感到异常窒闷。

过了一阵,众人不见有其他动静,洞真道人叫拿出火摺来,此时突闻嘶嘶之声,众人都觉得背上有一层凉意。

背上一凉,这倒点醒了洞真道人,他叫了一声“有了!”手里拿着火摺,贴着洞边,这也探探那也探探。

众人均莫名其妙,忽见火摺一亮,火星向一边疾飞,洞真道人喜上心头,叫大家来看,原来嘶嘶之声即从那里而来,那里正有一个茶杯大小的洞口,风从洞口吹入,发出声响,既吹冷了众人背上的汗珠,也煽亮了洞真道人手中的火摺。

众人这才省悟,这里既然有风吹入,一定与外面甚么地方可通。

洞真道人连推两掌,泥士纷纷坠落,露出了一条通路来。

群雄找到生路,无不喜出望外,转弯抹角走了数里,突然听到隐隐的人声,群雄谨慎戒备,轻步而行,再过半里,忽听得一阵笑声,突然而起。

众人驻足辨听,但声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大家捉摸它不定,均觉奇怪。

其时,只听那说话的人道:“好!你这是‘双峰挺阵玉’,我用‘金爪银抓’来拿你!”随着,另一人发出恨恨之声,但声音低微,听不清楚。

过了一阵,又听先前说话那人道:“这是‘如封似闭’了吧?你漫想凭这点能耐,就能抵拒我,看我用‘五马分鬃’来破你!”那另一人道:“我宁死也不让你称心!”一语未完,突听掌声拍拍,像是两人已经交上了手,只不知胜负谁属。

其时,又听先前那人道:“你竟用‘青龙献爪’,哎哟!我的脸已经被你抓破了。小心!等一下我来个‘一针见血’,你可不要叫苦。”说罢又哈哈大笑。

众人听那人说的都是武林各派的架式,有些是内家拳的,有些是外家拳的,但因杂乱之至,连洞真道人和洞玄道人也理不出头路,不知那两人是什么派别,又正斗得怎样。

群雄再听,话声已止。洞真道人正想率众续来,又听得惨叫一声,像是其中一人,正在拼命挣扎,不禁心胆一悚!暗想那里一定出了人命惨事,可恨无法去救。

怎料正当其中,又听到了得意的笑声,先前那人又道:“看我‘灵猫捕鼠’,再来一个‘燕子入巢’,你便知道滋味了。”另一人道:“我打不过你,也要把你杀死!”说得比刚才更恨。

宋一龙道:“听那人的说法,都是‘太极派’的架式,难道太极派的人也在‘青蛇帮’里么?”

众人听了,想起昆吾派秦如山被官家利用追踪群雄的事,也无疑诧。

洞真道人道:“若非程老英雄老成持重,我们与‘昆吾派’便结成冤仇。所以若碰上‘太极派’的人大家不好卤莽。”

阎立人听了道:“假若他们是替官家做走狗,咱可不肯饶他!”

此时忽又听那人“哎哟”叫了一声,并道:“你竟用‘魁升踢斗’!你的双腿倒厉害,真是‘我不动,你不动我一动’你先动。你不知道老子对你客气,舍不得伤你皮肉,要不早把你打晕,爱怎样摆布就怎样摆布你了。”那另一人道:“我武艺虽不如你,可是你若挨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留神好了。”那先前的人又道:“让我来一个‘左右提鞭’,破你的‘卧虎当门’。”说罢语声又寂。

洞真道人道:“他们彼此两招,都是‘太极派’的架式,难道他们是同门相斗么?如果是太极派的人同室操戈,我们局外人更不可插手。”

洞玄道人道:“可是太极派的人怎么又落到这‘青蛇帮’的‘青蛇宝窟’里来,其中怕有文章,不论我们管不管,最好也弄弄清楚。”

正当此时,又听得一声惨叫,听声音,像是先前说话的那个人,中了对方的一记狠招,说不定是伤当要害,故惨叫之后,便已无声音,那时另一人又道:“我早叫你别挨着我。你不饶我,看我会饶你!”说罢却凄凉地哭了起来。

这时又听先前的一人道:“你凶?那为甚么哭?眼泪淹不着我,你尽管再哭,老子可忍不住了。”那人说罢,只听重物坠地之声,想是另一人已被扑倒。

群雄揣摸了一阵,究竟猜不出所以然来。正在纳闷,忽听得两人中的一人,大呼“救命!”同时洞壁震动,柳贯虹忽觉有人一拳打在她的腰部,错愕中竟怪叫了一声。

赶紧回掌一拿,原来并不是有人向她送拳,却是一双人脚,穿破洞壁而出,撞在她的身上!

众人一看,始知自己与相斗的人之间,隔的只是层泥壁。群雄以救人事大,拳拳并动,连群冲了进去,竟看见一个赤条条的少女。

那一丝不挂的少女,被人绑在桌子上,看见群雄冲入,又羞又急,但无法可施。

室中又有男子一人,头上染着鲜血,此时正持刀退据一角。

洞真道人这才恍然大悟,刚才是他用那些武林架式来比拟不堪入耳之事,骂了一声“败类!”正想给他教训。

这时童伯和从后边挤到前边,朝那男子看,忍不住大声喊“杀”。

原来他认出那男子就是“黄海双魔”之一的李庭光,而那被绑着的少女竟是柳含英的幼女柳晚珠!赶快告诉了柳贯虹。

柳贯虹因为柳晚珠乃在她离家之后始生,所以姐妹竟不相识。

当下以亲妹被辱,“双凤剑”一探,便欲往杀李庭光,宋一龙赶快将剑接过,并道:“你来照颐妹妹,由我去收拾他。”那李庭光虽然也非平庸身手,但在群雄面前,只好束手就擒。

柳晚珠获救之后,随着群雄,押着李庭光领路找寻“青蛇宝窟”的出口。她听说何清已葬身土洞。老父又不知下落,不然珠泪涟涟。

原来当夜她被何清带着,一起逃离万柳庄,半路上落入“青蛇帮”的手中,后来被带到“青蛇宝窟”里来,想不到又被交到李庭光的手里,若非群雄来救,早晚要受糟蹋。

再说程三玄人内室之后,被“青蛇帮”老大引到一个岩洞中。在那里,只见数百青蛇,倒悬顶上,数十铁桩,丛插地下,极为阴森可怕。

那“背蛇帮”老大道:“朋友,你落在这里。任怎样也出不去了。我们不杀死你,也要饿死你,即使饿不死你,青蛇也会咬死你。”说得十分得意。

程三玄不让他喘息,挥剑便劈。那老大矮一身,窜入铁桩丛里。

那铁桩错落散置,每一枝高可齐眉,人在其中,挥杀极不灵便,两人相隔只数步之远,可是程三玄却看得见,杀不到。

程三玄追得愈急,那老大窜得愈快,迥旋游绕,在这两三丈的地方,双方均黏不到对方。

那老大所使的“青蛇帮”的盘枝绕树功夫,此时身段柔软,行动滑溜,等闲奈他不得,这套功夫专用来消耗对方气力,也颇有效。

追了一阵,程三玄已明对方的主意,喝了一声“好诡计!”跃上桩尖之上,那些桩尖都锋利如剑,本来不能留足,但程三玄本来轻功要得,因此轻点轻落,运步如飞,履险如夷。

这时程三玄居上,“青蛇帮”的老大在下,算他游走功夫如何敏捷,但程三玄不受铁桩的牵阻,跃跃进退,可以自如,再不由那老大躲躲闪闪,宝剑已连绵不断,当头杀去。

程三玄连绵劈杀,势不可当,那“青蛇帮”老大却又盘缠游走,在铁桩丛中窜得更快,这样斗了一阵,程三玄轻功虽好,究不能长久立足于桩尖之上,又只得追到地面上来。

那老大以为他的气力已耗得差不多,一个“腾蛟摆尾”,青蛇剑一回,猛截程三玄的左肩,程三玄恨不得他来攻,“五龙剑”一撤,正想砍断他的剑,那老大急速收剑,程三玄的剑撇在铁桩上,快如切菜,三根铁桩立被斩断!

程三玄赶快用两指把剑刃一抹,才知手中剑不但未伤毫未,反而精光四射,锋利胜昔,心中大喜。这时那老大又来佯攻,程三玄再不迟慢,一枝剑左撇右劈,披荆斩棘,紧蹑直追,只见岩洞中精光飞动,一根根铁桩应声而断,瞬息间,数十根铁桩只剩了矮矮的桩基。

那时际,“青蛇帮”老大已藏身无地,程三玄抢前一步,宝剑一指,大声喝道:“丢下兵器,便留你的性命!”

那老大把剑一抛,程三玄将它一劫一削,“青蛇剑”已折为两段,程三玄上前一步将剑尖抵着那“青蛇帮”老大的背上,并喝令他:“走出去!”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喝道:“往那里走!”声音异常洪亮,回荡在岩洞之内久久始寂,程三玄朗声答道:“我爱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不碍我的事,我也不碍你的事。”

那声音又道:“你闯到我们这里来,已够碍我们的事,你又把青蛇桩斩断,更是折损我们的家当,谁给你斗胆?”

程三玄道:“你问我没用,你该问我的宝剑!”

那声音又道:“你好大的口气!你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为什么到这里来?快快答我。”

程三玄道:“我为杀欺害良民的妖魔鬼怪来!”

那声音又道:“杀了多少了?杀尽了没有?”

程三玄道:“你何必问,你自己知道。”

那声音又道:“你为什么竟杀到这里来?”

程三玄道:“因为这里有欺良民的妖魔鬼怪。”

那声音道:“你讲的是甚么怪话?快来见我!”

程三玄愈听愈气,但那声音在洞中四处回响,此激彼荡竟分辨不出来自何处,更看不到发话的人是在哪里,随又听那声音道:“是老大吧?”

那“青蛇帮”老大赶紧答道:“老妈妈!是我。”

程三玄听他叫“老妈妈”,心想,敢情那是一个女的,江湖上人知道有一个“青蛇帮”,可从来不知道他们里面有一个女人,心中更感怪诧。那时候,又听那声音道:“老大!怎么你寸步不移呀?快把那人带来见我。”

“青蛇帮”老大听“老妈妈”催他,突然腾身一跳,双手向洞顶一抓,再用力一拉,上面即开了个洞口。

那老大随把身子一翻,也钻了进去。

程三玄宝剑指天,也一冲而上,原来那里又别天地,比下面更其黑暗!远处有一缕阳光透壁而入,在阳光之下,有一人身穿素服,坐在那边,那时听她道:“老大,把那人带到我前面来!”

程三玄走到她的面前,见那女人面泛桃红,双目紧闭,身上穿的竟是一套丧服,此时盘膝而坐,膝上放着一把长剑,双手就搭在剑上,腰梁笔直,凝坐不动。

程三玄刚一立定,那女人便道:“你以为你的剑厉害,所以胡乱折损我的东西?”

程三玄道:“你以为你剑厉害,所以吓晓我?”话说得针锋相对。

那女人听了,哼一声,纤指一弹,一包茶壶大的东西,便飞到老大手里去,随听得一声,青光照目,一枝利剑已抽了出来。

程三玄艺高胆壮,又有宝剑在手,此时退后两步,双目如电,留心对方的动静。

只听那女人喊道:“老大,来呀!”即有一颗颗的黑珠,连续向那女面前弹去。

那女人不慌不忙,剑锋轻点,每点一次,即有黑珠一颗分而为二,坠落她的膝前,丁冬作响。

程三玄见她用剑之时,双目紧闭不开,暗想:“若非她的辨声功夫到了上乘之境,绝不能如此准确。”禁不住赞了一声“好!”

其时,那老大的黑珠又已联袂抛到,只见那女人将剑密点,那数十黑珠瞬即破碎。那女人又轻笑了两声,随道:“老大,今天你怎么的,来的这么疏呀!”

那老大道∶“老妈妈!就算你再缓手,他们都逃不出你的剑下,何必忙呢。”

程三玄知道他的语意相关,哼了一声,那女人又道:“你听,我耐烦人家可不耐烦,你不嫌疏,可奈疏我的手痒,快!快!”

那老大将手一扬,一大把黑珠同时撒向那女人去,程三玄只见一团青光,再看不清哪是黑珠哪是剑,耳边一阵丁冬,那些黑珠都在堕地之前被劈开。

歇了一歇,那女人又问道:“老大!还有吗?”

那老大道:“老妈妈!那些小混球全给你收抬了。”

那女人突然哈哈大笑,笑声震动四处,突然黑影如蝗,掠人而来,原来洞中有许多蝙蝠,这时受了笑声的惊动,纷纷飞扑不停,一瞬之间,已有十多只被那女人穿在剑上,程三玄再叫了声好,待一群蝙蝠迎面飞来,“五龙剑”偃转翻披,数十蝙蝠已坠落那女人的面前,吱吱乱叫。他有意只削蝙蝠两边的翼膜以表示自己的剑更快。

程三玄欲收剑,不料疾风压腕,那女人将剑一卷,如银蛇入穴,已向右臂穿来。

程三玄赶紧撤后一步,把剑一沉,想削断她的剑,当的一声,双方武器竟均无损,但程三玄已觉虎门剧痛,手臂麻辣。赶快运气推血,灵活筋脉。

那女人却双眉紧锁,陷入沉思,随又厉声喝道:“你是谁?”

程三玄道∶“本人江湖上寂寂无名,识我不如识剑。”

那女人一跃而起,双眉骤展,颊现梨涡,瞬息之间,转怒为喜。

程三玄不明所以,只见那女人纤指一伸,右手衣袖一抖,长袂飘飘,莲步点点,剑如风,身如燕,自顾自如,将一枝剑使得轻柔圆熟却并不杀向他这里来。

不但程三玄愈看愈出神,就算那“青蛇帮”的老大,此时也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老妈妈”是甚么意思°

此时那女人把剑使得愈来愈快,连续几个回旋,有如数道环光,裹身不断,一身素服也漾风飘卷,在黑暗中,如白莲泛水,在漩涡中忽舒忽卷,极之好看。

程三玄已忘了身处危境,禁不住连连拍手。

那女人听到拍掌,娇笑一声,一枝剑在顶上使得更快,或高或低,或伸或收,阴阳隐现,一时不见剑光,一时又见剑光,如群星明灭,如天女散花,刚才是四处紧严,泼水不入;此时是散错有致,潇洒轻灵,各臻妙境。

程三玄大赞“妙!妙!”只听那女人又笑了几声,声音又清又脆,煞如珠落玉盘,同时剑法亦有了急变,此时又旋又点,又点又旋,前后连绵,左右圆密,剑风飒飒,光环处处,矫健飞翔,无与伦匹。

忽听那女人嘘了一口气,一剑领前,倾身前跃,一起一伏,煞像翔空白凤,御云仙女,乘风而前。过了一会,突然又挥剑回身,披、劈、撤、削、挑、压、戳、卷,疾捷凌厉,如飞轮骤剑,遇阻必摧,看到此处,程三玄也不得不暗暗惊服,心想,“若说她恃有能耐,早该前来取我性命,不必糟蹋自己气力;若说她无恶意,为什么又不开口送客,尽在自己使剑?”

程三玄想到此处,仍感至从索解。此时,那女人将剑一震,嘶嘶作声,前后左右挥劈如飙,上有岫云盖顶,下有深树藏鸦,四方六合,一时剑光如罩。正到紧张之处,突然一个飞身,落在程三玄的面前,把剑一垂,满面笑容,也满面是泪,只是双目仍旧紧闭,程三玄细看之下,见那女人原来竟是一个盲人!

程三玄见她双目失明的女人又悲又喜,在他面前凝立无言,极为怪惑。

随听她吩咐道:“老大,你下去一会,我叫你再上来。”

那老大言听计从,转身便走。

等到他下去之后,那女人忽对程三玄道:“你看我的剑没抛疏了吧?”

程三玄道:“你的剑娴熟精微,江湖罕见。”

那女人道:“我这数十年就只两样抛不开,就是这枝剑,还有就是一个人。”

程三玄道:“这枝剑我见过了,但那个人在哪里?”

那女人道:“那个人走到天涯,那个人在我心上!”

程三玄听她愈说愈妙,暗想道:“对你的那个人我并无意思,对你的这枝剑我倒有兴味,让我查查你的底细。”乃问道:“谁教你的剑?”

那女人道:“就是那个人教我的剑。”

程三玄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女人道:“那是世间上顶好的人,顶硬朗的人,顶叫人放不下的人。”

程三玄道:“他的剑使得怎样?”

那女人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第一,我第二;不止我们两个的时候,他第二,我第一。”说罢又噗哧一笑,颇为得意。

程三玄觉她疯语疯言,心中好笑,又再同道:“怎么人少你第二,人多你反第一了?”

那女人道:“在他的面前我服他,在人家面前他让我。”

程三玄一向浪荡江湖,很少听到这种女儿家的心事,这时听她说的像是孩子话,不禁笑了一声。

那女人道:“你笑甚么?”

程三玄道:“不为甚么?”

那女人道:“你笑我老了,是不是?你笑我瞎了,是不是?”说罢竟流下泪来。

程三玄想不到她这样伤心,赶紧辩白。怎料那女人又自怨自艾道:“想来他已忘了我了,再也不会想到我了!”

程三玄道:“他怎能忘记你呢。”

那女人道:“真的吗?男人都是容易变心的,他不会变吗?”

程三玄道:“怎么只是男人才变心呢?女人还不是一样!”

那女人凄然一笑道:“我为他哭坏了两个眼睛,他会为我哭吗?”

程三玄道:“有些人脸上不哭,心里哭。”

那女人凄凄垂泪,却又面有慰色,又道:“几十年我等着他,不知他会不会来?”

程三玄道:“已经几十年,即使他会来,怕你也认不得他了。”

那女人道:“你是说我眼睛瞎了,再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了?可是我有我的办法。”

程三玄道:“你有什么办法?”

那女人道:“你把剑递出来。”

程三玄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那女人道:“你别多心,我不会杀你。”

程三玄道:“我倒不这么容易被杀,可是我要先知道你是甚么意思。”

那女人道:“想不到你这样不相信我!”说罢转一个身,将剑平举在面前,又道:“请你斩下来!”

程三玄道:“我不欺负良善的人。”

那女人道:“你不是说要我认识你的剑?斩吧?”

程三玄见那女人举手平剑,叫他来斩,以为对方有心炫剑,便道,“你的剑尽管犀利,我的剑也并非凡物,你既然这样自恃,吃了亏,可不要后悔。”

那女人道,“来!别噜嗉吧!”

程三玄道了声:“来了!”一剑劈下,当的一声,对方手中的剑一点不动,也无损丝毫。

只见那女人用剑指一抹,沉重地透了口气,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道:“是了!”突然庄容捏剑,对程三玄道:“是什么鬼神把你推到这里来?你得老实答我!答得清楚便好,答得不清楚可别想溜走!”

程三玄道:“我至少比你多两只眼睛,我要走,我自己认得路,不必你费神!”

那女人道:“谁授你的剑?”

程三玄觉得她问得奇怪;有意跟她兜圈子,乃道:“这是本门之秘,不能告人。”

那女人道:“你的师傅是谁?”

程三玄道:“是江湖上顶儿尖的人物。”

那女人道,“快把姓名道来!”

程三玄道:“谁见过他的剑谁都记得他,不须有姓氏。”

那女人道,“你的剑柄上有甚么?”

程三玄这时一看,道:“有五条龙。”

女人自言自语道,“那是了。”

随又同道:“你的剑身上有甚么?”

程三玄再就阳光一看,道:“也是五条龙。”

那女人又自言自语道:“这更不会错了。”说罢,突然将剑向程三玄面前一截,不前不后,刚刚横在他的眼前,程三玄伸剑一格,随听那女人道:“你看看我剑上有什么?”

程三玄定睛一看,见她剑上也有龙隐隐现现,栩栩如生,竟同自己手中的剑一模一样,但是数目却只有四条,那女人道:“你明白了吧?你手中的剑是本门的剑。你说得出来路本原,你就是本门的支脉;你说不出来路本原,你一定是本门的仇人,若是仇人,你的剑要留下,你的命也要留下!”

程三玄想不到宋一龙的一技剑,竟有如此的曲折,乃道:“你跟我走出这个怪地方,自有人跟你说去。”

那女人哼了一声,道:“除非你说明白,再也别想出去了!”

程三玄道:“我不相信你有这么厉害。”

那女人道:“你把我们的家谱拿出来,看看当年受了四龙剑的人是谁,看看剑上面是不是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程三玄道:“对不起,我借了你们的剑,可没有借你们的家谱。”

那女人听到此处,突然发怒道:“好一个‘借’字!让我来借你的头!”当下“四龙剑”一搠,直取程三玄咽喉。

程三玄想不到她瞎了眼睛,剑却使得这么准又这么狠!本来也想给她一点颜色看,但因听了刚才的一番话,不知她与宋一龙有什么渊源。暗想斗她不如让她,急向后一跃,退出丈外。

不料脚刚落地,那女人又已一剑扫到,她凭的只是寻声追蹑,竟跟得十分之紧,程三玄又是一跃避开。

那女人笑道:“怎么你老是不敢接招?他没有教你?”

程三玄道:“我自有师承,不必学你们的剑。”

那女人道:“可见你的剑来历不明,那就别怨我无情了。”说罢又挥剑而前。这一来,那女人的剑使得更狠更疾,迫得程三玄节节退让,他边打边向洞口雍移,正欲乘机跳下,怎料李庭光却一跃而入,群雄追纵而上,见程三玄与那女人正斗得火热,不觉惊奇。

那时候,那女人听到汹涌人声,大喊了一声“老大!”但是无人答应,始知道来的都是敌人,乃大声喝道:“你们来了多少人?你们扰乱我的清静,我要把你们杀干净!”

程三玄欲再与理论,手中一缓,那女人一剑挑来,劲力极大,虎口一松,“五龙剑”竟脱手飞去。

宋一龙斜身飞出,赶紧接住,立刻飞剑上前,战那女人。

那女人唏了一声,面露惊异之色。

那时际,宋一龙一剑由下戳上,那女人剑尖一点,使已把他卸开。

同时又听她道:“你这一招‘怒海腾蛟’,腕劲还不够。”

宋一龙的剑一低一昂,又已杀到,那女人道:“这是‘驾风御云’,最讲究快,可是你太慢了。”

宋一龙反一个身,剑转风旋,既撇右肩,又披左肋,都被那女人轻轻避过,那女人同时道:“你这招‘急浪藏身’力气充足,已经不错,只是火候还差些。”

宋一龙正欲跃起,使一个险招,可是剑动身移,正在弓满待发,已为对方喊破。

这时柳贯虹和宋一龙两人心里均甚惊奇,柳贯虹惊奇的是,她夫妻相处了许多年,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宋一龙有这样的一套剑法。

宋一龙惊奇的是,他在路上刚从无常道长所授的秘卷里学到的剑法,怎会被一个陌生人完全窥破?

原来宋一龙离开泰山之后,打开了无常道长当夜所授给的小筒子,见里面是一卷绢制的卷子,长七尺有余,内中画着九九八十一个剑式。

宋一龙因为遵守誓言,不敢外露,得便只一个人偷偷研磨,所以连柳贯虹也不知道。

一路上,宋一龙心领神会,已把那些剑式摸得个大概,自然还谈不到精研深究,所以用起来,离炉火纯青之境尚远。何况碰到的对方又非泛泛之辈,因此就显得手笨了。

此时,那女人一剑霍霍,又已迎面攻来,同时说道:“我们倒过来玩玩,这一招是‘怒海腾蛟’,你用甚麽来破?”

宋一龙想不到这一招在她手中,竟比在自己手中劲猛十分。还来不及回答,那女人已把“驾风御云”及“急浪藏身”两招,连续使到。

宋一龙勉强避过,又听那女人道:“留神!我三招让过,下一招可不这样易吃了。”

那女人的话刚了,一枝剑已向宋一龙当胸刺到。

宋一龙急举一撩,剑被弹回,对方的剑却纹丝不动,宋一龙赶紧横撤右步,趁势收剑,但已被对方粘住,摆脱不得。

只好用尽臂劲,压住那女人的兵器,但功夫远在对方之下,经不起那女人向上一挑,虎口已剧痛欲裂!正恐支持不住,刷的一声那女人突然抽剑,宋一龙一个踉跄,冲前两步,那女人的剑已扫到,摄魂夺魄,疾厉无比。

宋一龙矮身竖剑,一柱擎天,但给对方横里扫来,连人带剑被震到数步之外。喘息未定,那女人又已飞身而到,宋一龙眼看这一招无法幸免,趁她脚未着地,拼命挥剑削去。

那女人将剑一点,正点在他的剑上,借力一撑,身轻似燕,已从头顶上飞过。

宋一龙只觉一股劲力直透手腕,有如触电,手中剑即脱手坠地,赶紧去捡,只听那女人笑了一声,一枝剑已挡在中间,随见她长袖一拂,已把“五龙剑”攫在手中。

又听那女人说道:“这把剑放在你手中,还不若由我收着稳当。日后你的剑学好了,再来取去。”

柳贯虹本来早已看得心中着火,这时见丈夫兵刃被夺,“双凤剑”一挥,立刻冲了过去。

那女人知又有人杀到,并不举剑来当,身形一摆,长袖一拂,向柳贯虹腕上打去。

柳贯虹只觉风利如刀,突然变招,改用“拨云刀”法,连环猛劈。

那女人笑道:“你比较不老实,但我吃盐有你吃米多,凭你这点能耐还不能撒野。”

柳贯虹更急更气,说了一声:“刀上见!”又一剑劈了过去。

那女人两剑一夹,柳贯虹的“双凤剑”立被捏住,她拼命抽剑,弄得额汗涔涔。

再看那女人,虽然已连战他们夫妇两人,但神清气定,了无异态。其时,听那女人道:“你留神稳步,我放手了。”

说罢两剑一松,柳贯虹倒退了数步,才稳住了脚。

看看手中的“双凤剑”,锋刃两边,都已缺了一个口,骂了一声,即把剑向那女人飞去!只见那女人运袖一拂,“双凤剑”一个回头,不前不后,竟插在柳贯虹的脚前,除了剑柄,全已没入地中。

其时,阎立人、陈石头等几个性子较急的人,都一拥上前,欲与那女人厮杀,但见洞真道人将手一举,赶紧止步。

那女人哈哈大笑,前倒后仰,笑了一阵,又大声说道:“刚才上前的几位,脚头沉重,足见功夫尚差,该先向先前的两位讨教讨教。”

众人听了,看看洞真道人,一时无语。

那女人又道:“本门剑我已收回,如肯将本门家谱交回,便放你们出去。”说罢又走回阳光之下,盘膝而坐。

瞬间阳光一闪,那女人突挥双剑而起,并道:“来了!”

正当那女人一跃而起,群雄见白衣一飘,一人已飞身落在她的面前!大家看清楚时,无不大吃一一惊,原来来人竟是无常道长!群雄见他举手示意,相率退居远处。

只见无常道长左扬长袖,右挥尘拂,即与那手持双剑的女人交起手来。

众人见那女人刚才出手不同凡响,但此时竟然只是退避,并不进攻,都感怪诧。

她一边与无常道长交手,一边道:“我等了几十年,难道你连话也没有一句,就只有兵刃么?”

无常道长道:“我也找了你许多年,可并不为着把话给你!”说着又去夺那女人的剑。那女人双剑一拖,抽身便走。

无常道长紧紧黏着,毫不放松,怎料那女人一个“鹞子翻身”,双剑一剪,几乎把无常道长打过去的长袖截断。

无常道长收袖进拂,其快无比,那女人轻轻一跃,一剑接招,一剑进招,同时道:“让你看看,这些年我有没有糟蹋光阴!”

无常道长道:“我早知道你自以为天下无双,而且杀人越货,做了许多好事!”

那女人道:“我知道你看不顺眼,可为什么不早来,现在才来?”

无常道长道:“因为你现在挡着英雄好汉的去路,我不能不来教训你。”

那女人哈哈笑道:“他们算是英雄好汉?你问问去!”

无常道长道:“他们明白要杀狗官,歼狗兵,救百姓,比一个只知恃刀枪施暗毒,取人命,谋钱财的人,不知要英雄多少!”

那女人冷笑了两声,忽道:“好!英雄好汉我刚才已经领教过,现在让我来见识见识英雄中的英雄,好汉中的好汉吧!”话刚说罢,双剑飞蛇急电,杀得虎虎生风。

无常道长一看,那女人的一双剑,果然翔动翻飘,轻灵无比,兵器在她手里,竟如两片竹叶,她使得毫不费劲。而熠熠青光,又复一隐一现,变化奇速,令人目不暇辨。暗想:“这些年她一定苦苦磨练,恨就恨她刚愎自用,不走正路,辜负聪明!若然她肯回头。那该多好!”

无常道长这样想着,心念一动,手中不觉疏懈。突觉左耳痛如刀切,赶紧一避,已经给对方的剑揩伤。

正想用尘拂去卷她的手腕,那女人已经点莲花,退到丈外。同时笑道:“以前你爱说切耳用盐搽,人要有记性,让你也留点记性吧!”

无常道长不禁火往上升,一双手立露暴躁之气,交了两招,自己亦觉得好笑,乃即以理制情,重归冷静之境。艺随意转,亦重新回复炉火纯青,欲疏则疏,欲密则密,得心而应手,视敌如无敌。那女人的双剑虽然也臻妙化之境,但熬下去已渐感吃力。

众人见那女人渐处下风,无常道长却绰有余裕,战得并不怎样吃力。

此时分神去看李庭光,但已不见。众人发觉这“黄海双魔”中的一魔走脱了,无不自怨疏忽。特别是柳贯虹、童伯和等与万柳庄关系密切的人,更觉可惜。

这时突听兵器相碰之声,大家转眼去看时,见无常道长的尘拂与那女人手中的“五龙剑”竟胶在一起,那女人以退为进,使劲一拖,无常道长尘拂的拂丝,竟然断了一截!

众人原知道无常道长的尘拂坚韧无比,现竟为那女人的剑割断,始知那剑是宝中之宝,更是刮目相看,无常道长突将尘拂向洞真道人一抛,又一跃避开那女人荡来的双剑,把衣袖一卷,凭着一双肉手,即去抢夺那女人的双剑,其时忽听那女人道:“你的兵器都丢了么?”

无常道长道:“你不必问,我自有办法制你!”说也奇怪,这时那女人反而缓了手,而无常道长却疾捷胜昔,翻掌飞拳,腾挪闪剪,只见他白衣飘卷,分不清何处是身,何处是手,那女人只是节节闪避又恼又恨,无常道长喝道:“你刚才不是目中无人么?怎么竟打得这样泄气。”

那女人忽然洒泪如雨,泣不成声,众人看着无不大奇,只听无常道长道:“你的眼泪我还看得少么?我是铁石心肠,你也应该知道,用劲吧!今天不叫你在兵刃上败下去,你死也死得不甘心。”

那女人听罢,举袖把眼泪一抹,恨声道:“你若狠得下心,便来杀我!”说罢突将“五龙剑”向无常道长抛去!

无常道长举手一接,那女人如落叶乘风,连人带剑已经冲到。无常道长将她的剑一撩,连消带打,直削她的右臂。这女人反身落剑,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一枝剑也向无常道长的右臂削来。

双方功力,真是难分伯仲,两人连斗了二三十招,仍然不见分晓。

那女人突又冷笑一阵,随战随道:“你说狠,为什么占不了便宜呢?”

无常道长道:“等我斩断你的喉咙,看你还能不能口出大言!”

那女人哼了一声,人更快,剑更密,不避不回,直向无常道长卷过去。

无常道长啸一声,一迎一拒,一劈一戳,均对正那女人要害使去。

那女人又战了两个回合,忽然跃后丈许,将手中剑向地上一插,便凝立不动,并向无常道长道:“我等了你数十年,今日总算会过了,爱也好,恨也好,恩也好,怨也好,总算没有白等一场。但望你手上不饶我,心上饶我,我便闭得了眼。来吧!我的头在等你的剑!”说罢即向无常道长冲去!

当这女人没命地冲过来,无常道长双剑一挺,压着她左右两边肩头,用劲一推,那女人即反弹回去。

那女人被弹回数步,似笑似哭,又涕又泪,是悲是喜,一时难分。只听她颤声道:“我已手无寸铁,且是一个女子,你为什么又不敢杀了呢?”

无常道长道:“杀你一人难道还有什么费事!你想死,不会叫你等得心焦的,只是不能如你想的痛快。”

那女人道:“任你怎样死,死还会有两样么?上刀山,下油锅,在我都是一样,只是一刻不死,我都要跟着你,你到天涯,我到天涯,你到海角,我到海角,是冤家也好,是仇家也好,反正我跟着你,不管你怎样,我要的就是这个,看你拿我有什么办法!”说罢竟高兴地笑起来。

无常道长道:“你倒想得周到,世事只怕没你想的美。”

那女人道:“除非你杀了我,要不我总跟着你,钉着你,缠着你!要就你不讨厌,让我跟着,要就你讨厌了,把我宰掉,我看你有没有第三个办法,嘻嘻!”

无常道长道:“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凡是作恶多端的人,都送他到十八层地狱去!”

那女人道:“好呀!你也总有一天要到九泉之下,那时我还是要来跟着你,缠着你!”

无常道长正欲答话,那女人已猛如饿狼,再度冲来。

无常道长偏身一避,剑柄一戳,点正她的麻穴,只听那女人哎哟了一声,却没有瘫倒下来。

无常道长这新功夫,本来很准很重,平常人绝对顶受不住,这一来倒禁不住有些意外。

只听那女人道:“怎么样?我说我这些年没有浪费光阴,你不信?你这一下‘雷公举凿’可并没有点倒我,这下子不得不另眼相看了吧?”

无常道长道:“你就算有更好的功夫,但不做好事,也只是于人无益,于世有害!”

那女人道:“你一见面就骂我,我这些年洞里潜修,究竟做了些什么坏事?这次碰头,是你们的所谓英雄好汉闯进来,可不是我闯出去。好,要算帐,我来跟你算算看。算得清,你们全都走路;算不清,他们都走,你可要留着!我只要留你。”

无常道长道:“让我问你:你把白猿派的一个年青人放到哪里去了?快交出来!”

那女人道:“什么白猿黑猿的,我见也没有见过。”

无常道长道:“你不要抵赖。打碎你这个妖洞,我们也要找出来。我再问你,白猿派帮白莲教的忙,做的是惩贪反满的正经事,这碍你们‘青蛇帮’的什么事?”

那女人道:“你愈说愈远了,简直是颠倒黑白。老实告诉你,养了我这些年的,也就是我们抢来的贪官的钱,污吏的货。你以为在这个世间,就只你们才做正经事么?哼!”

无常道长一听只觉她答得奇怪。

无常道长听那女人硬说这些年来吃的都是贪官的财,污吏的货,心中有气,便道:“你是真假还是假戆?你以为‘青蛇帮’的所作所为,真能掩得住他人的耳目么?清军到哪里屯下,你们便在哪里为非作恶,那百姓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算你就藏在洞里,他们也还是看得见,听得到的。你在明眼人面前,说什么瞎话!”

那女人听了无常道长的话,那气往上涌,便道:“你要杀我尽管凭本事来杀,何必平空加我这些罪名!”

无常道长道:“我正要把你们的罪状数清,让你明白死有余辜。我再一问你,前两年清军到陕西剿回,你们‘青蛇帮’为什么在河西一带消声匿迹,却到了陕西去与‘白猿派’争地盘?”

那女人道:“你这简直是胡说,我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

无常道长道:“说胡话的是你!我再问你,为什么最近清军屯兵河西,灭教搜粮。你们‘青蛇帮’又回到了河西一带来?”

那女人道:“我们本来就在河西,有什么回不回的?我听到的,倒是陕西有一帮人,听说是什么‘百臂神猿’的徒子徒孙,最近涌到我们的地头上来,我正待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那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敢情就是你说的所谓英雄好汉吧?哈,凭他们这点玩意,还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还要问你:在他们手里,怎会有我们本门的剑?”

无常道长道:“有我在此,轮到你们来问这话么?”

那女人道:“但凡在断魂崖上叩过头的人,都得问!”

无常道长道:“断魂崖上也列有专条,师父在从父,不在从兄,你都忘了么?照我们的家法,父问,子不能不答,兄问,弟不能不答,你还记得么?”

到这里,那女人才哑口无言。

无常道长再问道:“你这些年收了几个徒弟?”

那女人道:“冬寒梅放,五五开花。”

无常道长道:“这两句你倒记得。你教了他们什么?”

那女人道:“舍私为公,国尔忘家。”

无常道长道:“你背得很熟,下面是什么?”

那女人道:“见胡不馁,见官不怕!”

无常道长道:“再下面呢?”

“不义勿贪,善良勿杀。”

无常道长道:“这些都对。最后呢?”

那女人道:“口是心非,血染崖沙!”

无常道长道:“你说的都对,只是做的不对。

那女人道:“你这是什么话?”

无常道人道:“陕西‘白猿派’连骑东来,为的是协助群雄,共除清虏,你们‘青蛇帮’如影随形,多番截扰,这叫为公?抑是为私?”

那女人道:“我的五个孩子素来极听教导,绝不无端犯人,想必‘白猿派’有犯了他们的地方,他们才以牙还牙,以血报血。”

无常道长怒道:“无耻之人竟然还振主振有词,以黑为白,我再有一问,看脸还有何言。”

那女人听无常道长说还有一问,便道:“你知我是倔性子,难道还怕你!”

无常道长道:“‘黄海双魔’投诉清虏,为虎作伥,你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那女人道:“这倒听说过。”

无常道长道,“那很好!他们火烧万柳庄,使得柳含英家破人亡,你总不能替他们洗罪吧?”

那女人道:“他们做事他们承担,与我何干!可是柳含英这人,当‘白猿派’正跟我们闹得烫手的时候,却要去帮‘白猿派’的邪忙,那就是与我们作对。不论他家破人亡,人亡家破,说句明白的话,我们只有拍手称快。他助‘白猿派’的事,我们截得了真凭实据,绝不马虎。可惜截不到柳含英这混蛋,要不早拆了他的骨,还有得你伤心的呢!”

无常道长道,“我伤心的是你们这些不义之人,竟出在我们的支脉上。”

那女人道:“两派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怎能以不义相责?”

无常道长道:“‘白猿派’志除清虏,这是为国;柳含英应约帮拳,这是为公;为国为公,光明磊落。反过来,清虏想杀的,‘青蛇帮’去杀;这叫助纣为虐,那百姓要杀的,‘青蛇帮’给窝藏,这叫包藏祸心;助纣为虐,包藏祸心,乃不义之人,为不义之极!天可诛,地可灭,人人可杀!”

那女人道:“你说我们包藏祸心,筒直是胡说八道。”

无常道长道:“你还要分辩?‘黄海双魔’的李庭光就在‘青蛇帮’中,给你黄河的水,你也洗脱不了!”

那女人道:“我看你是白日见鬼,‘青蛇帮’里怎会藏下‘黄海双魔’?”

无常道长道:“我说你是掩耳盗铃,要骗人,还要自骗!”

那女人听了,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我不信我的孩子这样不成器,他们每事不瞒我,可从来没对我说过。”

无常道长道:“你把他们喊来,我要当着你面问他们,当着你面正家法!要不,下一辈违背本门明训,管教的人也难辞其咎,到了断魂崖上,还是要问你的罪!”

这时候,那女人频喝“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可是无人答应。只她的声音在洞中回荡,久久不散。

其时,无常道长把“五龙剑”一抛,交回给宋一龙,并吩咐群雄道:“这些不义之人,终逃不出我们的掌心,大家去把他们搜出来,带到这里。”

众人听命,正待分头去搜,突听浩浩水声,起自不远,大家知有蹊跷,赶紧查究,只见洞口已有水涌上,惊呼不妙。

忽然一声崩裂,黑洞的一边,竟也决陷了一个大缺口,黄滔滔的水,汹汹涌涌,夺门而入,情势极为可怕!

群雄无路可走,只得向裂口之处冲出。但水势极急,几乎不能留步。

宋一龙一人领先,一手攀住洞口,一手拖住柳贯虹,柳贯虹又一手拉住程三玄,这样依次连臂成环,终于奋力爬出。

众人一出洞口,始知洞口所向,就是水茫茫的东平湖。

只见湖上已横着数十条船,船上都满载清兵,见群雄冲出,一声号令,联群鼓桨袭来,杀声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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