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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气爽天高,猛鹫苍鹏投网底;言甘计巧,悲声惨血满城东

群雄在泰山歃血为盟之后,稍事休憩,下了泰山,便分两路出发。

由“岱宗三洞”及宋一龙、李红霜、陈莽等带领一路人马,攀山涉水,终于到了济南城边。

只见城门外边热闹非常,好像有人正在赶集,熙熙攘攘,一片太平景象。

大家正想跟着男男女女进城,洞真道人觉得不妥,便叫各人稍为留步,由他先到城门口去细察一下动静。

大家听了,便在城外暂时歇脚,又为避免人家的注意,便分散开来,就近在一些摊子上买茶的买茶,吃东西的吃东西,等候消息。

洞真道人一个人走到了城门口,见左右两边虽然有武装的官兵守着,但并无检查行人的踪迹。行人有些带了兵器的,经过城门口的时候,守城的官兵还与他们打招呼,有说有笑的,看来倒是十分和气。洞真道人看得情形如此,刚才的担心立时消散。

那时正有三两老百姓打扮的人,身上都带着兵刃,经过城门时,那守城的兵笑嘻嘻地同他们道:“老乡,你们也是赶着到城里去,看十月初到大较场上显显本事的么?”那几个人提高了声音,说不明白老总们的意思,守城的兵便指指城墙边正围着一堆人的所在,叫他们走过去看看。

洞真道人见是如此,也随着那几个人拥过去看个究竟。洞真道人走到那人堆的后面,踮起了脚去看,只见墙上贴着一张大告示,但看得见上半截却看不见下半截,为了看个清楚,只可慢慢挨近。又怕时间磨得过久,其他的人会以为他出了意外,反而不妙,乃设法混入人丛中,再假作不经意地使用了一下功夫,不一会便钻到头排里去。

只见那告示用近寸的正楷写着:“四海升平,又值年丰物阜,天高气爽,理宜出猎林郊。但独乐不如众乐,单骑与减并骑。且也寰宇息兵,壮士已多解甲,阊阎无事,田园每隐豪英……”洞真由头读下去。

琅琅上口,只觉文章虽作得好,却未尽符事实。读到后边,才知道府衙为了选拔人材,以备出猎,择定十月初正午,在大较场上举行比武大会,凡是四方武艺精擅之士,来者不拒,一律欢迎登场。到时还列名次,官家不独有所奖赏。且可量材录用,或当军弁,或任武师。假如入选的人无意于此,任听方便。告示之后,又另写明了比武时间地点,一应十分周详。

洞真道人连读了两遍,把要点都记在心里,然后从人堆里走出来,回去找寻众人。

众人见他历久始回,都不自觉地一拥而上。洞真道人怕惹人注意,便有意当作与众人不识,昂头而过。洞真道人自顾自的前行,跟众人分别了过去,找到一个较为僻静之处,然后把刚才所见的一切,对众人说了。

大家商议一过,决定分作两批进城,一批由洞真道人领头,另一批由宋一龙领头,到了城里,再作道理。

当下两批人马,一前一后,都顺利地进了济南城,首先要办的事便是找客店下脚,于是到了一家名叫“齐安”的客栈。

所有留空的客房,住上第一批人已经填满了,第二批人只好另觅别处,掌柜的正在抱歉,旁边却有一个人插口道:“出门右首不多几步,还有一家义安栈,自然比不上这里齐安侍候的妥贴,但地方也还干净,请诸位客官不妨去看看。”

宋一龙等人听了,和洞真道人他们交换了几句话,便相率离去,那掌柜的看着刚才插嘴的人,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但那人大模大样的,并不理他,却贼忒忒地盯着跟洞真道人他们在一起的李红霜。陈莽看见他这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人这才收起了贪才的眼色。

宋一龙他们出去以后,果然在“义安”栈里找到了安顿的地方,洗抹一过,吩咐茶房拿来酒食。经过旅途辛苦,众人胃口反而大开,狼吞虎咽的饱餐了一顿。

饭后,宋一龙与黑头李达到“齐安栈”去看一下,怎知洞道真人一伙,全已出去了。

宋一龙心想:“他们也许是到外面去探听风声去了,我们何不到外面去走走,熟悉熟悉街道,也自有好处。”乃与众人一起到了街上。

这时日刚偏西,为时尚不算晚,街上人来人往,那番热闹情景,真不愧是个名城。

通衢大道上也常见有一堆堆的人,围作一堆在看什么的,宋一龙他们走近一看,原来他们看的,也就是与贴在城门外的相同的告示,街上大家所谈的也是十月初一大较场比武的事。

宋一龙心想:“这件事果然是人人关心,个个有趣的了,倒值得打听打听。”乃借故在一家杂货店上买一些零碎,顺便也与店中的人搭起嘴来。

那做老板的道:“到时定有一番热闹。眼下九月就要结了,客官是过路的,难得碰上这个热闹,不妨多住两天,看了再走。”

宋一龙又随便把话扯到了生意上,那老板却叹息道:“近来生意可淡了,因为庄稼不好,四乡人的口袋多是整的,就算进城,也多是空手来的,又空手的问去。可这一次热闹,大概会带来一些生意,所以大家都指望着呢!”

宋一龙见那老板很好说话,便问道:“那么大较场是在哪个地段呢?”老板当下指指划划,都对他们说了。

宋一龙道过多谢,便与众人向大较场方面走去。

宋一龙等按址找到了大较场,原来是在东门外的旷地上,四周圆圆地砌了一道围墙,围墙上开了东西南北四门。

宋一龙等从东门走进里面去,发现里面原来相当宽阔,此时正有许多人在赶工,竹木之属随地皆是。

他们沿着门口走向场中,见两边又有用木头筑起了两道围栏,进路成了一条通道的样子,中间只容得两个人并着走。

通道大概有两丈长,走出了通道,又是一个大圆圈,在这个大圆圈上,就是一层层的座位。

在这个大圆圈的中心偏北的地方,搭着一个平台,方横约有两丈左右,在平台的正北面,座位搭得特别讲究,左右又用围栏围得密密的,与两边的座位隔开,无疑是到时官绅所坐的地方。

众人看了一遍,都觉得相当讲究。宋一龙一边看一边留心方向位置,进退道路,默默记在心中。

大伙从大较场出来,又到街上去逛了一会,才回到了“义安”栈。碰巧陈莽从店里出来,说是他们刚才也去过大较场,洞真道人差他来叫宋一龙过去。

宋一龙来到洞真道人房中,见洞玄道人,洞神道人等都在一起,大家把门关上,将在大较场所见都说了一遍。

洞真道人道:“十月初一那天,看来济南城里的大官都要到场,我们可以见机行事,先宰几个狗官,杀一下他们的威风。”

宋一龙道:“我们可以分作两批,一批去大较场,另一批想办法潜入巡抚衙门,大较场那边一闹,抚衙里也动手,这样更可以乱他们的耳目。”

洞玄道人道:“得到那天,去大较场的人得去得早一点,占坐在官绅座位的两旁,擅长暗器的人,一应都须携带齐备。”

谈到要不要也落场比武的事,有认为落场更便于行事的,也有认为落场徒然暴露行藏的,一时难于决定,只好留待斟酌。

众人商量了一个时辰,天色已黑,茶房送灯进来,室内一亮,洞玄道人忽发现窗纸上隐隐约约的有一个人影子,便偷偷地指给各人看,大家认定是来偷听消息的,便请众人更放低了声音,那影子似乎也跟着更贴近了窗户,洞玄道人暗示众人仍旧谈下去,引动窗外人的注意。他自己则轻轻地开了门,一个人闪了出去。

洞玄道人走出店门,只见客店旁边是一堵矮墙。墙内有些杂树,想来是人家的院子,便轻轻一跃,越过墙去。

墙内原来是一块荒地,并无人家,他脚一粘地,即有一人持刀跃前,向他刺去。

洞玄道人见黑暗中一人持刀刺来,立刻向左移步,同时右臂一沉,运力于中指之上,“金鸡啄栗”,向对方的“曲池穴”点去。这一点如果点着,对方非晕去不可。

但洞玄道人正欲点下之顷,忽然把手抽回,同时说道:“好姑娘,贫道眼拙一点,就要误伤了你。”因为那时他已认出持刀跃前的是李红霜。这时在房顶上的陈莽以为李红霜出了事,也一跃而下。

原来他们两人刚才见“岳宗三洞”和宋一龙等在房里商量,乃相约到外面去防备万一。

洞玄道人见他们机灵如此,当下夸奖了几句。李红霜却乘机要求道:“道长,今夜里是不是要到巡抚衙门探道?你去的时候也带我们去!”

洞玄道人道:“探道的事不能去得多,你不要贪好玩。”

李红霜看看陈莽,又道:“两个人跟去不行,那么他不去,我去。”

陈莽道:“这事儿危险,不要让她去,我去!”

洞玄道人指一指李红霜身上的红衣,又摇摇头。

李红霜立刻会意,迅如脱兔,瞬息已经不见。

等到洞玄道人转回“齐安”栈去的时候,她已换了一套黑衣服,等在那里,洞玄道人只好表示答应。

当夜三更过后,洞玄道人带着李红霜,到了巡抚衙门的外边,伏在远远的暗处望去,只见门口禁卫森严,除了守在两边的两排门卫外,还有五个一队的人,手持兵刃分作左右两边,过一会又交叉巡逻一次。门边几盏大灯,照着他们的兵刃闪闪发亮。

洞玄道人他们乃转到抚署的左侧去,见那一丈多高的围墙上,每隔过三丈左右,就筑着一个碉楼,里面也站着人。

他们又伏在暗处静静观察,大概半个时辰,围墙内便有灯光掠过,这时候碉堡里的人便依次朗声报个数目,洞玄道人对李红霜道:“这是领班的人在巡夜。”

等灯光过去不久,洞玄道人便带着李红霜趁着夜色的掩护,匍卜爬到墙边,洞玄道人把耳朵贴在墙边听了一会,也叫李红霜贴着耳朵去听,李红霜听不出所以然来。

洞玄道人却道:“他们找周公去了,我们可以上去!”一个“松鼠卷尾”,一点声音也沒有,两脚已勾住了墙头,再又用手一带李红霜,两人都攀了上去。

突有“呃”的一声,从附近那个碉楼内传来,洞玄道人与李红霜迅急伏身地上,可是等了一会,却不见有人出来。

洞玄道人附着李红霜的耳极轻极轻地道:“猪吃得太饱了。”

李红霜想笑,洞玄道人急忙一手掩住她的口。

那时远处灯光一亮,有一个人提着灯,带领着一队人走来。

洞玄道人和李红霜注意看着,知道提灯前来的这一队人是来换班的,临到他们走近,李红霜抽出飞刀,把提灯的人指给洞玄道人看,洞玄道人怕她乱动刀枪,反而打草惊蛇,立刻把她的刀夺了过去。

平时,本来守在他们隐身地方附近的守兵,睡眼惺忪的刚转身下去,接班的兵正好上来,想来他比较神清眼利,竟发现了洞玄道人的所在,他一面举刀砍下,一面又想扬声叫喊,他哪料得到面前的是武功精湛的人,立被洞玄道人一手夺去大刀,一手擒住咽喉,不但做不得声,而且身颤腿软,几乎瘫倒。

洞玄道人即把他推进碉楼内,声明如不声张,绝不伤他性命,否则便不留情,当下那守兵吓得浑身发抖,哪敢作声。

洞玄道人叫他把抚门内的各部份方向位置说出来,他也一一的说了。

洞玄道人又叫他把自己的班次名字一一说出来,然后对他道:“你已经把抚门的情形都泄漏给我们了,传了出去你就没命,而且上头不杀你,我们也会杀你,你乖乖地不要作声吧。”

那守兵想想也对,只得连连点头,洞玄道人把刀还给他,立刻与李红霜飘身跳下围墙,继续探查。

他们最为注意抚衙深处的一个地方,那就是山东巡抚谭廷襄的官邸。

因为是下旬时分,没有月亮,所以在黑夜之中,特别显出那一角的光亮来,洞玄道人带着李红霜隐在屋帘下偷看,见座落在那里的官邸共分四重,愈靠里边的地方,愈是雕栏玉砌,十分讲究。

暗想“千万人的膏血,供你一人的享用,凭这一点就不能饶你!”他们看见在第三重里面,有一个可容五六百人的客堂,四处都垂挂着大宫灯,照得温暖明亮,壁上镶的都是宫锦,那锦上龙飞凤舞,山水人物,无不精致。

墙边则摆着些长短桌子,面上都铺了红缎,当下有男女十余人在一边笑语,一边整个陈列着东西,或架或盘,一时也分辨不清楚,只见这处一个架,那边一个盘,里面都摆着东西,这处的东西莹然发光,那边的东西又银星闪亮,自然都非平贱之物。这些人在端详斟酌,忙来忙去。

洞玄道人道:“准是在忙着一件喜事。”又再偷到了最末的一重去看。

最后看到一间卧室,隔着窗纱,里面的情形看不清楚,只听见男女戏谑的声音,男的声音苍老,女的声音娇嫩,洞玄道人暗想这一定就是谭廷襄的卧室,乃把周围的情景,辨认得特别详细。

洞玄道人和李红霜当夜把抚署的情形探查清楚。众人又利用两日时间,把城外的情形都踏访了一下,已经到了十一月初一。

上午各人都作了打点,日头未到中天,大家便向大较场去了。沿路上人山人海,肩摩股击,的确热闹。

到得大较场时,只见东南西北四门的顶上,都插了色旗,随风招展,那东门上插的是青旗,南门插的是赤旗,西门插的是金边的白旗,北门插的是黑旗。

黑旗附近,即官绅座位的顶上,插的则是黄旗,这五种旗的意思是:东方属木,木旺于春,其色青;南方属火,火旺于夏,其色赤;西方属金,金肚于秋,其色白;北方属水,水旺于多,其色黑;中央属土,其色黄;但因纯白的不吉利,故又加了金边。

所以这五种旗表示的是五行,五方及四季,都有讲究。

当下群雄分成两拨,从东西两门入内。

看热闹的人都想拥近比武台附近的座位,所以向那面去的人份外拥挤,好得群雄个个身怀武技,穿越争先自是胜人一等,所以不久都争到座位。

这时望望官绅的棚座那边,只见靠里的三面,贴壁都垂挂了红毯,格外庄严华贵,中间已经坐了三四百个人,文的武的,个个都穿得讲究整齐,只中间还空留着两排座位,尚未有人。

座棚口上,左右悬了一副长联,斗大的金字,也写得遒劲威势。

至于那个比武台,比较群雄那天来看察的时候,又已大有不同,这时除了中间的一个大台以外,四边又有了四个小台,那天群雄所见的不过是四个小台之一。

时近正午,四周已密层层地坐了许多人。众人忽见东门顶上,有一面比原有的更大的青旗冉冉而上。不多一会,西门顶上也升起了更大的金边白旗。

原来这两边的座位都已宣布人满,彩旗起处,人声喧闹,更其显得活跃。

正当人声鼎沸之际,忽听北门方面,号角怒鸣,人声哄动,官绅棚中的座客人均整容肃立。其余四围的人,也是一片哄闹,那时在四处站守的官兵,也叫看热闹的一齐起立。其中有些稍为缓慢的,就受到他们的叱骂。

哄闹之声未已,只见一队文武官员,由人左右维护着,从容走进官绅棚里来,原来山东省内的八府二州,都有人来这里看热闹。

这时,原来坐在那里的三四百人,都长揖垂首为礼,等到那班文武官员都坐定了,然后归坐。

正在此时,南门上又响起了一阵号角,立见三位骑着红鞍白马的武官,驰入大较场来。在那三个骑着红鞍白马的武官之后,又跟着一队鼓乐队。鼓乐队后边随着百数十人,都是从各处来参加比武的能手。

他们的两边走着持刀荷戟的兵士,末尾又跟着三个武官,他们都跨在栗色的马上,扈殿而行,鼓乐队一边走一边吹奏,更显得这入场的行列颇有威仪,这一队人走到此武台前,鼓乐停吹,骑马的武官一齐离鞍下马,其中为首一人,跑到官绅棚座的前面,施礼完毕,回身吩咐参加比武的人,环着比武台外,席地坐下。

那时候,坐在那些离得较远的座位上的人,有不少站立起来,伸长了脖子,都向比武台方面张望,喧喧闹闹,都焦急地盼着快些开始较技。

只听场中号角再起,一个身体魁梧的人带着其他的九个人走向比武台来。

那人是济南府府衙里的总教齐大标,其余九人,都是府衙里数一数二的武师,今天的比武大会就由他们来做裁判。

当下齐大标挨近官绅棚座的台上,其余九人则三人一起,分据东南西三面的几个台,只有在中心那个台上还没有人,此时更显得它的平敞阔大。

锣声一过,即由齐大标宣布比武办法,他说这次采取的办法分成几种,一人对敌一人固然可以,一人对敌多人也可以,只要双方自愿,便无限制。

一人对一人比一场固然可以,但是胜方如愿继续守擂,连续对战数场,也属不拘,但计胜办法则以一场为一点,得点愈多,得奖也愈多。

也可以将胜抵败,所以胜了的人可以再打,败过的人也可以再上场。

兵刃对兵刃也可以,肉手对兵刃也准许。

在台的人可以指名索战,败过的人如果不服输,也可以要求再战胜方,至于判决胜负的办法,以跌下台来为准,谁被对方追下台来,谁就算输;假如没有退下台来,则除非被对方当场打死,不判胜负。

看热闹的人听到了这个办法,知道角斗一定紧凑激烈,无不眉飞色舞。

齐大标跟着又宣布,除了环坐在比武台四周那些已报了名的能手外,看热闹的人也可以临时登台。于是四座上又是一片交头接耳之声,使场中空气更形热烈。

齐大标把比武办法宣布之后,又对比武的能手说,头场登台的人,胜方多加点,叫大家勇往先登。

此时场内突趋静寂,大家都在等候那当的一下锣声。

在众人屏息静气等待之中,突然锣声一响,却有一人争先跃登台上。

此人四十岁不到,只见他目视台下,形神之间,傲气凌人。跟着又有一人持剑上台,那人年纪与先上的一人相若,眉目间亦有不甘人下之意。

这两人一个叫吴惊天,是衮州府来的人,另一个叫李长腾,是索州府来的人。这两人早年都在镖局做事,有过过节,今天在这里相会,有意见个短长。当下两人东西相对而立,吴惊天左手持剑,右手捏成剑诀。众人一看,都知道这是“太极剑”的“太极势”。

李长腾这时与他相反,他是右手持剑,左手握拳,这就是“昆吾剑”的“开门式”。

其时锣声又响了一下,两人各不相让,立刻角斗起来。双方均抢夺先着,李长腾一招“内外提炉”,剑锋直点对方的左肩,既猛且疾。吴惊天立刻剑交右手,一个“子路问津”,把李长腾的剑一挑,猛力削其右腕。双方以剑对剑,出招愈来愈疾,也愈来愈险!只见两道剑光,如银蛇急电,交加搏击,猛烈异常。

原来“昆吾剑”创自江西龙虎山元圭真人,首传弟子为山东沂水孟教华,孟教华又传给临邑的冯希阳,以后辗转相传,在山东境内有历史。

它有八八六十四趟,包含周易六十四卦之妙。

此剑特重步法,故进、退、转、旋、拗、卸、纵、跋,无不加倍讲究。

当初元圭真人创了“青萍剑”之后,又继创此种剑法,所以两剑同源,在“青萍剑”的三百六十四趟之外,再加“昆吾剑”的八八六十四趟,互为表里,变化更臻精绝,元圭道人深知初学的人易偏于“刚”,故传授与孟教华的时候,又教他须用内功加以调剂,使具刚柔互济之妙。

现在“昆吾剑”使在李长腾手里,虽然已经烂熟,但因年纪关系,内功的火候究竟未深。故规矩准绳不差,但变幻未臻妙化。

至于吴惊天的“太极剑”,凡人皆知也是内家功夫,但亦病于火候未深。

故两人都是凌厉有余,狠辣不足,所以战至额汗涔涔,仍然难分高下,无法占到便宜。

此时外行虽然看得目眩神迷,但内行却已看得有点不耐,特别是“太极剑”和“昆吾剑”老一辈的人,更替台上的两人各各焦急。

当下只听比武台西边有人喝一声“倒卷珠帘!”李长腾立即领悟,一连三剑,劈敌头,戳敌腿,然后又反身上刺敌喉。

但接着又听得比武台东边有人喝道:“横扫千军!”即见吴惊天一连三剑,解招进招,向李长腾横胸划去。

吴惊天与李长腾两人在台上正斗得相持不下,经台下的人一喊,取胜之心更如火上添油,加倍炽热,都恨不得对方立死剑下。

奈何剑器与其他兵器不同,非以硬拼见长,而以翔动为要,心法中以凝神平气为上,气冲则神乱,神乱则手乱,反易授敌以可乘之机。

当下两人各各连下三招,只听得双方兵器砍碰之声,仍然各无所得。

李长腾接着左足微提,转成拗步,长剑向身右一撤,一个“白蛇吐信”,向吴惊天面部刺去。

吴惊天也不迟慢,一个“抱头洗”,剑从左下方反手上提,乘势抢步直前,攻向对方喉际。

李长腾突转半身,拼力沉腕,先将对方剑猛烈压下,抢得上手,同时运用左掌,迅取对方右肘。

吴惊天想不到对方剑掌并施,心中一震,赶快将剑一斜,卸去对方压力,同时退后步,立将对方之掌避过。并以惊鸿掠影之势,闪向右边,下身一蹲,一个“拨云见日”,对正李长腾右耳攒去。待得对方注意撩他的剑,即时运用右腿,踢向对方下阴。

看比武的人此时见他们拳腿齐来,哗闹之声四起。

李长腾为避吴惊天的一腿,立刻腾身退后,不提防却到了台边,后脚踏空,险此跌下。

吴惊天见有可蠃之机,得陇望蜀,迅速一剑疾进,想把对方迫下台去。

怎料李长腾突临险境,所谓临深履冰,莽气一消,反而机敏重归,觑准吴惊天猛疾冲来的一瞬,不惊不躁,连招带引,借力使力,竟令吴惊天一个踉跄,险些撞下台去。

正当此时,李长腾复顺势把剑一扫,想使对方身首异处。

吴惊天禁不住一惊,迅急贴身平地,只听嘶的一声,李长腾的剑即从上边打过。

李长腾这一下用足十分之力,一扫不中,心中一虚,吴惊天已险处回身,一剑削其手腕,终见双方的剑交叉在一起,一时竟难舍难分。

突然拆的一声,两把剑立时折成四截,两人也同时跌下台去。

随着锣声一响,宣告结束了这头一场,但判决欲下未下之时,台下双方的人,却引起了很大的鼓噪,大家都说对方的人脚先离台,应该算负,沸沸腾腾争论不休。

与这双方都素无关系的人,则望着齐大标,等候他的判断。

怎料此时他竟一言不发,任令鼓噪继续下去。

未几,“昆吾派”的人已经忍受不住,即有一人跃登台上,大声喝道:大家别再啰唆,你们使太极剑的人谁再上来,与我见个高下?”

那边亦有一人应声而上,喝道:“我们打一局,算两场,两次债当一次还,你敢不敢答应?”

“昆吾派”的秦如山,就是李长腾的师傅,现被“太极派”的朱剑秋这样一激,哪有不答应之理。他不待裁判人作何表示,即对朱剑秋道:“闲言有何用,剑上决雌雄!”立刻一剑劈过去。

那边朱剑秋亦不稍让,竟然不闪不避,一剑点向秦如山的脉门。一点不中,复连续速步疾前,向对方心窝猛戳。

他想用快刀斩乱麻之势,使秦如山台前溅血,为师弟吴惊天出气。

但秦如山究竟比李长腾火候较深,特别是“眼”法与“步”法更胜一筹,当下见朱剑秋来得个狠,双晴如电,监视绝不稍懈,他连续又避了几招,有意略消对方的锐势,但台下见台上双方一个只是进击,一个只是退避,禁不住涌起了一阵哗笑。

笑声中朱剑秋更加得意,又乘机进迫,秦如山仍似螳螂攘臂,只顾轻轻卸开,当对方又一个“翻身披挂”向头部劈来之时,跳、闯、窜、跺,步法轻灵,表面作了一个败式,待对方贪功再入,立刻“黄龙摆尾”,戳向朱剑秋的下腰。

朱剑秋叫一声“好!”,立用“迎门剑”挂开敌剑,这一招不出秦如山所料,他便乘势急变,一个“渊明折菊”,猛挑敌人手腕。

因为变化迅疾,朱剑秋险生肘腋,回避已来不及,刷的一声,手腕虽未溅血,但衣袖已被割去一截。

刚才“太极派”的人见朱剑秋不断进攻,秦如山不断退避,原以为获胜不难,又想双方有言在先,一场胜等于两场同胜,故莫不眉飞色舞,但此时看到朱剑秋险遭断腕之灾,又不禁格外焦急,屏息无声。

那时“昆吾派”的秦如山一剑得手,心想敌人一定已经气泄,攻心为上。乃连用八八六十四趟中的二八十六数,连贯循环不绝,劈,砍,撩、刺齐施,只见剑如匹练,燕飘凤降,把朱剑秋一直追到台边。再紧接一个“横撒金钱”,向准敌人小腿猛扫过去。

大家认为这时朱剑秋即使小腿避得开敌剑,也非跌到台下不可。

岂知那时朱剑秋心想:“我假如就此被迫跃坠台下,不但让对方把胜果攫去。且台上距离地面有半个人高,稍有差池,由高落下,腿避得过剑,胸部却难免仍被他划着,岂不是更伤要害?而且一人的命不值钱,太极派可不能因此丢脸!”

这些想法一时却似电光石火一般掠过脑际,索性把心一横,吐气如雷,同时腾空一跃,冒险越过秦如山的头顶,抢回台心。

落到半空,又乘对方回身未及之际,一个“随风摆柳”,双臂一振,竟一剑向秦如山颈砍去。

秦如山想不到对方竟拼了必死之心,来得如此狠毒,幸而他“眼”法锐利,跳开一蹲,但朱剑秋的剑掠顶而过,已把他的头发削去了一块。

秦如山头发被割去一截,四边哗笑如潮,使得他两颊火热,认为奇耻大辱,再也忍耐不住,脚下拗、顺、掉、挪,手中撩、弥、绞、截,不顾性命,挥剑向朱剑秋猛杀。

朱剑秋见对方来势极凶,也再沉稳不住,立时平、立、倒、钩、击、刺、格、洗,虚实开合,也一招紧过一招。只见台上双剑刷刷生风,台下两派的人也张口结舌,紧张万状。

“太极派”的朱剑秋连进三步,踏离宫,走坎位,振乾刚,用坤柔,招招使到极致,霎时之间,秦如山左肩已中了一剑,鲜血涌湿衣袖,秦如山虽惨叫了一声,但随即稳据台心,心想:“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秦如山即使死于剑下,也要死得英雄!”立刻咬住下唇,忍住剧痛,鹰瞵虎视,向朱剑秋冲去。

因为他下定了决死之心,剑法再不局限于“昆吾派”的招式,只找狠毒的去使,每招都对正朱剑秋要害杀去,这时朱剑秋虽然胜了一剑,但却想保持全胜,极力避免为对方所伤,所以心中不知不觉已经改攻为守,剑势也随而趋弱,用这来阻挡秦如山饿虎下山之势,驳杂不定之招,反而显得举棋不定,束手束脚,只见他出艮宫,退坤位,不自觉的已退近台边,当秦如山一招“玉虎旋风”冲到之时,脚步一偏,竟尔滑了下去。

秦如山急速一个箭步,进据台边,一不做,二不休,将剑一划,竟将朱剑秋的手斩断……

当下锣声一响,齐大标宣布秦如山胜了这场,台边又挂出了三个红牌,表示这一场他共得了三点。

“昆吾派”的人均欢呼得意,可把“太极派”的人气得个七窍生烟,因己方的人确实先跌下台来,此点无法否认。

但认为秦如山当朱剑秋离台之后,仍然挥剑斩人,有违下台伤人之义,均指责他不合规矩,有意欺人,所以都鼓噪起来。

齐大标见场中片混乱,立加制止,又道:“你们在场内须听我的!手中见高下,刀剑不留情,各凭本事取胜。谁个心服口不服,到场外去算账,不许在这里瞎闹。”说罢又吩咐台边的手下道:“把他抬下去!”几个人走过去将晕了过去的朱剑秋抬走。

当下吴惊天眼睛里又是恨火,又是热泪,捧着朱剑秋的断臂,一掷掷向“昆吾派”的人那里去,同时道:“赶明儿看你们不赔我们十条手臂!”

那边李长腾举手一接,答道:“多多承领!有本事再来做亏本生意!”“昆吾派”的人也跟着轰笑起来。

笑声未己,已另有一人跃上台去。那跃到台上的人,右手提着一把大刀,刀把上扎着一方火红巾,极之惹眼。

那时秦如山一场得胜,意兴甚豪,正欲离台。那人忽对他道:“秦老头子,我看你的剑不一定格外利,只不过格外长,我凭这把钝刀,想也对付得过去。”

说话的人是“玄玄刀”的陈石头,他本来是泰安的佃户,后来因受不了咐主的压迫,杀人留债,远走胶州。

秦如山以前在泰安做过护院,陈石头早就认识他,他们庄里的一个佃户的女儿叫做桂香的,本来与陈石头相好,后来被秦如山糟蹋过,竟然上吊了,所以陈石头对他早就有了根。刚才又见他台下伤人,心里更按捺不住。

他与“太极剑”朱剑秋那群人虽然素不相识,可是也有一点渊源,因为“玄玄刀”与“太极剑”都是张三丰祖师所传,所以也可说是分枝而同干。就为了这几点关系,他就从观众座中走上台去,要与秦如山较个高下。

他的嘴不大饶人,刚才说秦如山的剑不是“利”而是“长”,就是暗讽他台下伤人。

秦如山回头一看,觉得发证的人好生面善,思索一阵,终于也辨认出来,心想这杀人犯怎么也斗胆到了这里来,不禁大为生气,便对他骂道:“你这混蛋原来还留着命,竟敢当众对你老子胡说八道,大概是活得腻了?”

陈石头冷笑道:“你这老而不别仅嘴凶,别看我陈石头烂命一条,有本事你来取去!”

其时“昆吾派”的人见秦如山已大战了一场,又怕堕对方轮战之计,都想劝他下去,可又为着他的面子,不能出口,但李长腾实在忍耐不住了,便对他道:“师傅,让我去收拾这小子。”

陈石头便对他道:“这位哥儿别忙,让我先对付了你师傅,再来找你。有例在先,也是两场作一场打,你觉得如何?”

这一来更不给“昆吾派”留面子,秦如山也更下不了台,乃愤怒地骂道:“你这混蛋不知死活,看我斩你个七零八碎!”乃挥剑来剌。

陈石头一刀格住,喝道:“糟老头且慢,让我先问一同。”说罢转头向吴惊天方面道:“你们要左手还是要右手?”他这句话本来是用来气秦如山而帮“太极派”的,可奈“太极派”的人听来,却另是一番滋味,他们想:“难道我们报不了此仇,倒要你这小子出头!”所以不但不领情,反而生了反感。当下吴惊天只哼了一声。

陈石头一时想不到那许多,回头对秦如山道:“他们不好意思开价,还是我来跟你讲生意吧,糟老头,先借左手!”说着便运刀直劈。

秦如山用剑一撩,想不到对方刀力沉雄,手中剑几乎震去。

秦如山见陈石刀力沉雄,不敢轻慢,但心中禁不住奇怪:“数年不见,这年头傻脑的土包子,他从哪里学得这等本事?”殊不知陈石头远走胶州之后,就结识了“玄玄平庸之辈可比,否则手中剑刚才已经被震脱手。

当下秦如山虽避开了对方第一次猛烈的刀锋,无奈陈石头究竟势准力猛,展、抹、砍、劈,毫不放松,所谓“双刀看的是走,单刀看的是手”,他除了右手中的刀凶猛如虎之外,一只左掌,随刀进退,裹身击敌,简直如虎添翼。

秦如山鹫起鹘落,但陈石头一交上了手,一把刀连绵不绝,任凭秦如山左飘右忽,那摺摺的刀光总是不离眉睫,不容他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战了五十六个回合,秦如山虽未被对方的锋刃粘着皮肉,却实在已气力不继。

但他深知刀剑无情,临危更其心乱不得,所以一面避免吃亏,一面亦专心消耗陈石头的精力,以便可乘之隙。

战又移时,陈石头刀法一松,他即反守为攻,一连三剑,一招狠过一招,专取对方右腕,可奈陈石头也粗中有细,他记起了程三玄教他的一个口诀:“一招勇,两招松,三招便或空”,这是临敌时的大忌,这口诀是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变通出来的,程三玄教他时,要他时时要保留余劲。

目下他见秦如山连进三招,狠虽是狠,究竟余劲无多,所以一直到他最后一招“青龙探海”戳过来时,方运足全力,用刀背劈下去,立闻噹的一声,秦如山的剑已被震落地下。

“昆吾派”的人均以为陈石头利刀再起之处,秦如山一定溅血横尸。

怎知陈石头却停刀不动,大声对秦如山道:“糟老头,你认输吧!”秦如山哪受得了这当众的折辱,倒吸了一口气,立刻挥掌上前,意欲死拼。

陈石头持刀一挡,左手捡起地上的剑,又大声道:“我不杀手无寸铁的人,把家伙拿去?”说着把剑向秦如山抛去。

秦如山把剑接,运尽全身所有的内劲,手一闪,即见一道寒光疾如鹰隼,直向陈石头胸口飞去,这舍命的一招,叫做“荆轲击柱”,乃属秦如山的孤注一掷,眼见陈石头即将穿胸而死,怎料他“玄玄刀”一挑,回身一拖,右脚起处,秦如山惨叫一声,已跌落台下。

忽见那边看台上一阵纷乱,原来刚才秦如山的飞剑被陈石头一挑之后,竟自飞向人丛,幸有一人腾身接住。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人声杂沓,原来陈石头把秦如山的一条断臂捡起,掷向“太极派”的人那边去。

两边的纷扰之声未已,那腾身接剑的人从人丛中走出来,走到“昆吾派”的人那里,双手捧剑,向李长腾一揖,把剑递过去,同时道:“诸位英雄请将宝剑收回,小徒一时卤莽,十分得罪,待这场比武过后,本人一定带他前来赔罪!”说这话的人是“玄玄刀”的程三玄。

“昆吾派”的人不听犹可,听得这是陈石头方面的人之后,个个怒形于色,恨不得杀之而甘心。

当下李长腾拒不接剑,睨视一下他身边的一位老者,那老者看着程三玄冷冷地一笑,缓声道:“你们太极派确有两手,可是也不过一条手臂换一条手臂,两不相亏。难道由你来讲讲人情,我们]的生意就不做了么?”

程三玄知道对方误会了他与陈石头是“太极派”的人,乃赶紧解释道:“我们跟太极派的人不是一路,也没有帮拳的意思,只是小徒一时卤莽,请诸位万勿误会。”说罢又捧剑向那老者送去。那老者收了冷笑,却仍旧拒而不接。

程三玄一一再卑词谢过,对方总不接受,心中也感不快,但仍然面色谦和,向那老者捧剑再揖。

但对方面色更加严厉,双目如火,咄咄逼人,程三玄再也忍受不了,乃将捧着的剑向地下一放,转身便走。

怎料那老者伸臂一拦,有如铁棒当胸,欲行不得。

那老者随将地上的剑拾起,随手一挥,剑柄即没入地中,剑尖如笋向天,留在地面的只剩一尺左右,他并对程三玄道:“请在这里稍候,好为令徒收尸。”

那时李长腾向老者递过一剑道:“师公,你的剑。”那老者傲笑一声,利剑出鞘,立即跃登台上。

程三玄知道凭陈石头那点火候,恐怕敌不过那位老者,所以也随着跳上台去,挡在陈石头的面前,对那老者道:“劳动你老人家去斗那无名小子,岂不斤两不称么?”

那老者一听,知道对方是要与自己交手,又想:“他的话也未尝无理,凭我这把年纪,即使把那小子杀死台上,人家不也会说我是欺弱怕硬?”当下摆了一个架式,对程三玄道:“老夫极愿一一领教,请亮兵器吧!”

程三玄心想:“兵器上手,双方易于杀伤,这更不是解怨之道。”

主意打定,乃有意大声地对那老者道:“我们不用兵器,若果老英雄能把我迫落台下,我一样认输。”

台下四边的人听到程三玄此言,都注视着那老者。

那老者虽然恨不得三招两剑即把对方刺倒,为秦如山泄恨,可是总不能用自己的剑去斗对方的肉掌,要不更要招人耻笑,无可奈何,乃将剑向台下一扔,李长腾立时接住。

那时程三玄已作了一个拳式,向那老者一挂道:“请老英雄教训吧!”那老者给他一再挑拨,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拳随掌上,对正程三玄面门打去。

那老者向程三玄面门攻去,掌风如霆,程三玄一闪腰,一撤腿,总算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击,但知对方的拳掌都已有深厚的功力。

要知那老者是“昆吾派”的第五传弟子,当年潘元圭把“昆吾剑”传与孟教华,孟教华传与冯希阳,冯希阳传与鄂棣园,鄂棣园传与贾云鹤,贾云鹤传与刘文石,从此枝叶繁茂,那老者也就是“文”字辈的人,叫做吴文璧。

单从这“石”、“璧”两字去看,就可以意会到贾云鹤当年对他,比对刘文石更为珍爱。

他使的那套拳掌会乃从“昆吾剑”变化而来,将“昆吾剑”的八八六十四趟,先则拳掌各一,阴阳互济,化为一百二十八数,再又就左右、前后、上下正反之宜,八八互生,再化变为千零二十四数,所以有千变万化之妙,同门的人替他那套拳掌安上一个名字,叫做“阴阳八合拳”。

刚才他打向程三玄面门那一式,叫做“冬雷春雨”,掌用刚劲,如冬雷劈空,属阳性;拳用柔术,如春雨化泥,属阴性。

而所谓“阴柔”不过就其表面而言,实则内力比“阳刚”之式更重,对方如只注意避其阳刚之掌,而疏忽了他那阴柔之拳,往往后悔莫及。吴文璧被程三玄一个“霹雳拳”震开之后,因掌刚拳柔及掌柔拳刚两式均先后为程三玄所破,而且迅速还招,中途截劈,力大功深,上场时的轻敌之心,早已不复存在。

他双目圆光四射,有如日月当空,无隙不窥,万物皆照,又复蓄气丹田,聚力腕底,设法破对方的“霹雳拳”,此时仍然掌先拳后,引诱程三玄来劈,待到半途,突偏身削其腕脉,果然掌随风到,程三玄以意料不及,中了一掌,扒的一声,双方均觉剧痛异常。

程三玄虽被击中,因为运用了消卸功夫,实在所伤甚轻,此时又一个连环掌,从横处向吴文璧削去,程三玄这两下用的是“玄玄刀”中的“横扫千军”之法,不过是以掌代刀。

吴文璧见他掌利如刀,横里扫来,有拨云见日之劲,急用由“昆吾剑”化变而来的“摸失扶手”之法,消掌进拳,同时心中也不觉惊,他想:“刚才我对正他的腕脉一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百斤力总有,他竟并未受措,而仍迅速还掌,此人绝不可轻视!”

其实吴文璧这种想法,在旁观战的宋一龙也早就有了,他初见程三玄使用“霹雳拳”的拳法,很快便想起了柳含英,所以对于他后来的每一招,都很留心去看,更觉他进退迎拒,几乎无一样不与柳含英相同,心中更是惊怪。当下见吴文璧两拳重似双槌,利如铁鳌,同时向程三玄两边太阳穴夹击,想把程三玄圆咕咕的一颗头颅砸成齑粉!

正当危交眉睫之际,程三玄忽独树右掌,直切吴文璧两拳。只听嘞的一声,吴文璧的指节已经沁血。

宋一龙知道这一下叫做“如来飞渡”,乃“霹雳拳”的狠招,但非有上乘功,不能乱使,因为敌人两拳夹击,像巨舂碎米,很易力到功成;此时一掌直切,若非功力深雄,难收断金碎铁之效。适简程三玄使出这一招,自己平安无事,而对方却已指节受伤,可见高下已露。但宋一龙这种想法也末免小看了“昆吾派”的吴文璧,这位潘元圭的五传弟子,他的能耐也还没有完全使出来。

适间程三玄一掌插双拳,虽然铁里磨沙,锐厉无比,但吴文璧功夫深厚,只不过指受了微伤。

他现在正阴阳互变,以掌背作掌心用以掌心作掌背用,五指如绵,浑身劲势由身透臂,由臂透指,全部聚于指尖之上。

手法步法同时急变,似前实后,似左实右,臂势奇轻,掌力却奇重,深具“昆吾剑”披挂辟易之妙。

当此之时,在台上的程三玄固然有点焦急,在台下的宋一龙,因怕程三玄的“霹雳拳”不济事,同样也在焦急。

正当程一龙暗替程三玄焦急之时,吴文璧又一个“双龙出海”,向程三玄胸前打去,这招如飙风急电,走石飞沙,势速而猛。

程三玄忙用双掌一挡,双方打个对正,蓬的一声,同时震退数丈,一东一西,均感痛彻心脾,两人双目虎视对方,都感觉有点意外。

盖在吴文璧方面,刚才集结了移山倒海之力,以为定可击倒程三玄;而程三玄想来,刚才自己运用了所有的内劲,接掌进掌,连招带打,亦以为对方至少也丧折一臂,但对方竟然仍站得住,英雄惜英雄,心中不禁也有点敬意,况且他现身台上,乃出于不得已,并非一定要杀败对方。

所以吴文璧抱拳一揖,微笑道:“老前辈确是高手,三玄已经再三领教,我们一同下山,把地方让给别的英雄好汉吧!”他这番话原想吴文璧以和作了,大家释手,这样和气不伤,冤家免结,至于陈石头的事,再另找机会去道歉。

但吴文璧听了这番话,却以为程三玄已经示弱,而且刚才有话在先,秦如山的剑也还倒插在程三玄的身后,非设法折他一招,面子无法捞回。

乃亮声对程三玄道:“有自愿的上台,也有自愿的下台,壮士请便!”吴文璧声音提得很高,意在让四周的人都听到。

程三玄自然也听出了这种味道,而且在称呼之间,也已听出了对方的傲气,因为自己刚才尊称吴文璧为“老前辈”,而吴文璧只以“壮士”相称,显然自恃溢于言表。

程三玄这样一想,觉得自己虽欲和平收场,但对方非占上风不可,尽管他有十分涵养,一时亦压不住这口气,略事考量之后,变了主意,也亮声对吴文璧璧道:“老前辈,既然你老兴犹浓,三玄想再陪三招。若能借助大力离台,自当拜服不置。万一三玄仍然不洽老前辈尊意,我们便不再耽搁了。你道如何?”

程三玄说话之间,吴文璧看着对方身近台边,自忖再加一个重招,对方势必坠身台下。所以程三玄话刚说了,他一声“好说!”立刻飞步向程三玄进招。

但程三玄也早已有备,只是此时不求伤敌,只求和敌,乃硬来软拆,等到三招拆过,便跃据远处,边笑边对吴文璧说:“老前辈!三招已过,我们共守前言,彼此同胜吧!”说罢又提声向齐大标方面喊道:“咱们这一场大家没点。”然后一跳下台。

台下旁观的人,多觉程三玄风度大方,不禁拍掌。但此时锣声一响,竟宣布吴文璧为胜方。

众人不觉一愕!走至半途的程三玄也颇为不悦,正待归座,原来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人却手执单刀,一跃而出,走到台边,将倒插地上的剑拔出,向台上的吴文璧抛去!

众人见那手持单刀的人把剑抛向吴文璧,瞬即一跃登台,身手异常迅捷。

吴文璧把剑一接,亦不禁感到错愕,正欲发问,却听那人说道:“吴老头,你倚老卖老,应和不和,官府的人帮你,看手中的剑帮不帮你!”话说得十分尖锐,毫不留情。

吴文璧心想,“你顶多不过是程三玄的徒弟,即使青出于蓝,凭你那点年纪,难道又会有什么更大的能耐?”

当即“哼”了一声,这可更惹得那持刀的人,血气上冲,立刻抡刀上前,劈、扫,搂、砍,杀得风旋火炽,只见台上飞尘阵阵,刀光霍霍,浑圆绵密,竟使吴文璧一连倒退几步,虽想设法进剑,可奈无隙可乘。

众人见是如此,无不刮目相看,宋一龙看在眼里,更是万分惊异。

因为刚才程三玄的“霹雳拳”使他想起了柳含英的拳法,此时那使刀的人的刀法,又使他想起了柳贯虹的“拨云刀”。

原来柳贯虹的“拨云刀”以“快、密、圆”见长,因为“快”,所以如银蛇急电,使对方无暇喘息;因为“密”,所以攻则摧枯拉朽,守则处处设防;因为“圆”,所以四面八方都有封闭,敌人难以寻瑕抵隙。

宋一龙现见使刀的人正是如此,见刀如见亲人,除了赞赏之外,心中又多了一层感受。

但吴文璧一剑在手,更是助其所长,挑、错、点、拨、绞、挂、攒、剪,也招招厉害。

他的内家剑讲究的是以定观变,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刚才他的一再退后,不过是先察敌势,伺机再进。

他眼见对方正在壮年,气血旺盛,刀法招招不断,步法处处连绵,知道并非庸手,所以有意先避其锋锐之气,再伺其强弩之末。

就这样双方环场斗了几匝,及见对方气力稍减,刀与刀之间稍露松弛,即一个“进步连环”,双目如隼,注视剑锋,一声“看剑!”直刺对方胸口。

怎料对方把刀一缴,当的一声,竟欲将他的剑缠拔而去。同时跟进一步,刀锋由下撩上,一个“燕掠柳梢”,削其右臂。

吴文璧赶快抽剑回身,但对方“飞絮沾泥”,死缠不放,刀风虎虎,直扑面门。

吴文璧不由得在心中喊一声“险”!立时腾身跃出丈外。

但对方连环步,一把刀圆密裹身,如翻轮,如滚浪,仍然毫不松懈,紧紧迫来!他急速一矮舍身,上取下,一记“白马滚鞍”,削对方的下腿!

对方垂刀一扫,飙的一声,从吴文璧的脚前划过。

这一下却使自己顶上封闭立疏,吴文璧立用“风扫残杨”,向敌方后脑刮去。

对方的头巾被割破,一把数尺长的青丝竟散在脑后。

紧接看在西边裁判台上,忽有人大呼“女贼”,四处突然哄动起来。

四边人声一闹,场中立时乱了起来,宋一龙也认出此时从台上跃下的那个使刀的人,就是柳贯虹。立刻知会了身旁的仇季雄,一跃而出。

那时候,原来在四边裁判台上的武师,人人都抽出兵刃,截住柳贯虹的去路。

程三玄与陈石头,也同时突入阵中,去救护柳贯虹。一时兵刃相交,杀得极之激烈。

这时柳贯虹除了原来那把单刀外,左手又拔出了一把短刀,长砍短刺,霎眼间已把来截她的一名武师杀倒地下。但对方究竟人多,一时无法突出来。

其实,众武师忽觉身后青光越顶而来,夺神乱目,回头一看,宋一龙手挥五龙剑,狠攻而来。

为首的用剑一格,手中剑即时断为两截,又被宋一龙随手一砍,惨叫一声,由眉及腋,已被削去一大块,即时倒地。

另一人挥钩镂刀再上,希图以长胜短,又被宋一龙正反两剑,立即刀断人翻。

那时程三玄一手“霹雳拳”,软硬齐施,也已把两个武师弄倒,包围一松,宋一龙即一剑直前,发到柳贯虹面前,叫了一声“虹妹!”柳贯虹想不到夫妻竟在此重见,大出意外。

但因过于突如其来,感情一涌,手中反而稍懈,济南府的总教习齐大标已手挥双凤剑杀到,向柳贯虹当头猛砍,她心神一悚,右手刀赶紧向上一格,岂料刷的一声,刀尖已被截去一段。原来齐大标的双凤剑也是稀世之物,锋利远逾常剑。

当下宋一龙赶快把柳贯虹一带,护在身后,同时举剑把齐大标的利器一撩,两剑双交,齐大标翻手压杀下来,满以为又可把宋一龙的剑截断,怎料“噹”的一声,手中剑立被震回,禁不住面色一变,因为论武功他当然并非庸手,但他更其自恃的其实是手中利器胜人一筹,现见宋一龙的剑未伤毫发,知道对方手中的也必非平常利器,他心中锐气稍为一泄,宋一龙的剑又当胸戳来,他赶快将剑一挑,但宋一龙狠中有狠,顺势削去,他幸而退避得快,才免受伤,柳贯虹仗着地柄短刀,又从宋一龙身后扑出来,想直刺齐大标中腰,宋一龙赶紧伸手一拉,自己又挡在前面,仍然一剑再战齐大标。

其时,在场的武师中又有十多人加入战阵,齐向宋一龙及柳贯虹两人进迫,程三玄及陈石头见对方来人更众,也分作两边,左右迎敌,程三玄觑准一个武师挥剑欲下之际,一记“开天辟地”,打折对方的手,把剑夺来,迅速递与柳贯虹。

柳贯虹弃断刀,接利剑,又如野火得风,热辣辣地向齐大标卷去。她知道对方的剑厉害,一心想协助丈夫,先行结果了此人。但宋一龙也觉对方宝剑在手,怕妻子并非其敌,容易受到伤害。

齐大标此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一把剑有意避强欺弱,腾挪纵跃,专意去取柳贯虹一人,同时把柳贯虹迫在自己与宋一龙的中间,使宋一龙鞭长莫及,而柳贯虹则挥劈不能畅所欲为。

这情形急煞了宋一龙,也气煞了宋一龙,他迫得大叫道:“虹妹!你躲开!”

但柳贯虹性如烈火,哪里肯放,故边杀边回答道:“我非杀他不可!”说着仍然对齐大标死缠不放。

宋一龙心急如焚,一时又奈何她不得,只好以敌人之法还治敌人之身,连连缩到齐大标后边,运剑如风,使对方腹背受敌。

顾得来招架他的进攻,即放松了对柳贯虹的辣手。

程三玄幸而也非初出茅庐之辈,他的“玄玄刀”虽然并不在手,但在拳法方面也自有他的一套,当下他避过了吴文璧的一掌一拳,即刻明白了其中犀利之处,并决定破敌之法,首在避掌曳拳,先不为其掌劲所迷,俟其一击不中,紧接着曳引他的拳劲,去分他的掌劲,所谓用敌击敌劲借力打力,这一点是程三玄从“玄玄刀”的根基上悟出来的。所以斗了几个回台,他都不重在封闭团搏击,而专意卸、黏、借、引。

这时吴文璧又挟风疾上,与第一击,完全相反,这一次却是掌柔拳刚,这也可见他的“阴阳八合拳”确是变化无穷。他以为这一变一定可以迷惑对方,而收出其不意之效。

怎知程三玄也立时变了招法,当对方拳掌齐到之时,左足退后,右足微弯,双掌合十如佛。

对正拳掌黏随之处劈去,这一劈竟使“阴阳八合拳”的吴文璧一震,禁不住叫了一声“好!”。

声音雄浑,惊动四座。

吴文璧这一声同时叫醒了宋一龙,他刚才看着程三玄的拳法,总好像在哪里看过,但一时却记不起来。

及见他双掌如佛向吴文璧劈去,劲力甚大,若非吴文璧功力精到,恐非碎拳断臂不可!他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尽力想记起这样的拳在哪里看哪人使过。

一直到吴文璧一声大叫,如雷贯耳,才霎时悟到这与他的师傅兼岳父柳含英的“霹雳拳”极为相似,心中不觉亦喜亦疑,想探一个究竟。

战至紧张之际,宋一龙五龙剑彪悍无比,直取齐大标后脑,剑风掠脑,齐大标急回身招架,柳贯虹觑准他转身之顷,立刻疾上如镖,怎知齐大标奸毒异常,他回身时同时一蹲,避开宋一龙攻至脑后的一剑,顺手从横里一剑挑上,想截断柳贯虹的右臂。

宋一龙见势大惊,拼命抢进一步,五龙剑向下一沉,齐大标剑到中途,不得不赶快后撤,柳贯虹也赶紧收剑,眉睫之祸才消于一瞬。

宋一龙咬牙怒目,又向柳贯虹喝道:“虹妹走开!你这样简直害我!”

那时两个武师刚脱出了程三玄的掌下,赶过来想助齐大标,柳贯虹想,“我不得不分敌之力”,才舍开齐大标,长剑短刀转向冲来的两名武师格杀过去。

同时扬声吩咐宋一龙道:“你要特别小心!我杀这两厮去。”

宋一龙应了一声“行!”她又回顾了丈夫一眼,才转战那两个武师去。

那两个武师一个挺六合枪,一个挥“七杀鞭”,同时来扑柳贯虹,柳贯虹怒喝一声,先取那挺六合枪冲来的一个,当对方枪向咽喉冲来之际,赶紧把左手短刀向怀中一放,用手夺枪,一擒一扯,欺身飞步,一腿扫向敌人下盘,对方“啊哟”一声,武器已经脱手,另一武师的“七杀鞭”又横空扫到,柳贯虹赶快矮一矮身,右手剑反身横劈过去,对方斜身一跃,避过了剑,也反手报以一鞭,柳贯虹左手将夺来的枪向地上插,对方扫来的鞭缠个正着。

她急向前一步,弃枪夺鞭,右手剑同时由高砍下,对方欲收不及,一双手掌即被削落地下。

柳贯虹向那面看顾一眼,见齐大标正背向自己,抡剑猛截宋一龙。

情急计生,赶紧把身边枪一拔一提,即向齐大标背部掷去!柳贯虹一枪向齐大标背部猛掷过去,疾如流矢,眼见仇人即将中枪倒毙,心头有解恨之快!

怎料在这众人惊叫的危急关头,齐大标刚接过宋一龙一记猛戳,赶紧偏身向左避开,两人地位也随着改变,这样一来,柳贯虹看着猛疾飞去的一杆利枪,穿不中齐大标,却正好对准宋一龙的胸口撞去,心中一惊。

惨叫了一声“大哥!”泪如泉泪,眼前一黑,立刻晕倒地上。

宋一龙闻柳贯虹惨叫之声,正欲分辨,而眼前黑影一瞥,那利枪已对面撞来,在那生死间不容发之时,急忙偏身一砍,那枪即折成两截,后边的一截坠地,前边的一截却仍仗着余势,插入不远处一名武师的背后,那武师登时惨叫倒地。

那边程三玄和陈石头见柳贯虹突然倒地,敌方两武师正刀剑欲下,同时急身跃往搭救,程三玄记“霹雳掌”,把那两人的刀剑震开。

宋一龙也已摆脱了齐大标,抢到柳贯虹身边。齐大标尾追不放,程三玄和陈石头立即上前挡住。

宋一龙乃俯身把柳贯虹抱起,热泪滴在柳贯虹的唇边,宋一龙频频对柳贯虹道:“虹妹,我在这里!”

柳贯虹听得宋一龙的声音,震然而醒,知道丈夫并未受伤,反而两手把宋一龙抱住,叫了一声“大哥”,立刻哭出来。

但瞬即明白夫妻仍然身困锋镝之中,遂一跃而起,顺手把宋一龙的五龙剑拿过去,重新卷入战阵。

宋一龙手中剑由柳贯虹借去,才记起了围在腰间的“夺魄索”,赶忙解出,飕的一声,龙腾绞起,也跟着转入阵中。

那时,从官绅棚座上突然飞下两个人,那两人都是官服皇然,一人身前那块四方方的“补子”上,绣着一双金睛白额的老虎,另一人的“补子”上,绣的却是一头毛色斑斓的豹子。

那些官服上的走兽,表明他们一个是五品武官,一个是六品武官,都是提督衙门里来看比武的要员。

那衣服上绣着猛虎的是“参将”博济图,绣着豹子的则是“统带”刘重肃。

那两人把剑一挥,又有二三十名武从蜂拥而上,共同护卫助战。

那边仇季雄看见博济图等亲身下场,立刻冲入场中,阎立人也再按捺不住,亦跟着突进。

但他出来时嫌“伏虎棒”过于触目,没有带在身边,急速回身,用手向看台下面一扳一削,拉出了一条手臂样大,六七尺长的木头,权当铁棒,随着仇季雄向博济图及刘重肃那边冲去,立刻便与挡在外面的二三十人配斗起来。

那时,齐大标正在苦斗宋一龙,忽见提督府的数十人同时下场,战志为之一震。

齐大标此时眼见彼众敌寡,精神大震,欺身勇取宋一龙。

但宋一龙沉稳异常,危中见智,一条“夺魄索”横扫直下,打得飕飕作晌,迫使对方无法逼近。

齐大标则一味自恃“双凤剑”锋利逾常,劈金立断,所以胆壮心雄。

他想不到宋一龙心中盘算已定,决心非把他的“双凤剑”打脱不可。

当下上左步,伸右足,“铜狮入地”,脚下扎稳,以狂风急雹之力,对正齐大标的“双凤剑”杀下。

他知道对方一定以硬碰硬,斩他手中的怪索,果然不出所料,但宋一龙在索绕剑身的一瞬,突然再上右,将索放松,齐大标有力使不得,只好赶忙抽剑。这一着宋一龙早知也讨不了便宜,只是在敌人心上造成一个错觉,作成第二招的准备。

当下抽回怪索,运劲再下,齐大标以为他又是以软套硬,怎知宋一龙这一招是以硬打硬,直如钢棒,铿锵一声,火花飞溅,齐大标虎口剧痛,“双凤剑”几乎脱手!齐大标正待变招击敌,宋一龙的第二下猛劈已到,又疾又狠,霎眼间已连劈三招,使齐大标无法喘息,到得宋一龙第四招打到时,索力更重,齐大标右手已被震麻。

正欲剑交左手,宋一龙又一索飞来,“双凤剑”终于坠落地下。

宋一龙飞步上前,左足踏住敌剑,左掌疾出,齐大标立被震出数步。

宋一龙俯身拾剑,忽有一人凌空扑到,尚未落地,飞腿向宋一龙臀部一踢,宋一龙不虞有此,竟然仆倒地上。

那凌空扑到的就是提督衙门的“统带”刘重肃,他刚才出人不意,把宋一龙踢倒,顺势举剑砍下,大呼“祭剑!”话到半途,忽然“呃”的一声,自己竟也仆下来。

颈边飘着一块红巾,血如泉涌,原来已中了李红霜一记飞刀,立时气绝。

宋一龙在垂危之境忽然遇救,赶快捡起齐大标的“双凤剑”,向剧斗中的柳贯虹方向一挥,表示夺剑成功,兴奋之极。

那边博济图见刘重官肃突然扑地不起,心知有异,正欲抢前,李红霜忽大声叫道:“仇大叔,阎大叔,你们赶快把那些狗挡住!”

那边仇季雄和阎立人听到,拼死把那三二十个人截拦。

程三和陈石头见那边敌方人众,也抢过去协助。

李红霜又叫陈莽过来,要把刘重肃抬走,陈莽道:“赶快收拾活的,死的管他干吗?”

李红霜发脾气道:“你先听我的嘛,好不好?”

陈莽不敢逆意,只好动手去搬。但刘重肃身高体硕,搬动十分不便。

李红霜又吩咐陈莽道:“你去接替阎大叔。把他换下来!”陈莽不待思量,便杀到那边去。

阎立人迅步走来,李红霜把刘重肃的尸体向他背上一放,再走向洞真道人身边,匆忙献计。

洞真道人取出尘拂,对激战中的各人一挥,宋一龙等已经会意,乃且战且退。

宋一龙走到柳贯虹身边,叫她示意程三玄和陈石头两人一起撤退。

其时博济图也已猜想到对方的意思,突然号角呜呜大鸣,大较场内的武师和兵勇都向比武台方面涌集,堵住各人的退路。

四面看台上的人惊相趋避,但是欲走不能,欲行不得,惶恐喧叫,一片混乱。

洞真道人在纷乱中喊了一声“闯!”手挥拂尘,为众人开路,左打面门,右拂手臂,挥挥打打,已把堵截过来的五六个人打倒,杀开一条血路。

宋一龙剑跟上,后面是背着刘重肃的阎立人和负责护卫的李红霜。

宋一龙这时利用夺来的“双凤剑”,左荡右决,马虎点的武师都不敢迫近。

程三玄催柳贯虹赶快跟上,柳贯虹向他挥一下手中的“五龙剑”,表示自己利器在手,要他先走。

陈石头见仇季雄已退到附近,也欲让他先退,但仇季雄认为今日之事,泰山结盟的群雄应该倍加镇定,以表临难毋苟免之心,因此一个箭步,横过去挡截追逐陈石头的敌人,并道了一一声“先请!”

那时柳贯虹仍杀得难分难舍,仇季雄又对她道:“宋贤嫂撤手吧。留着点待季雄料理。”

柳贯虹因为宝剑使得顺手,一砍一削,又再废了一个敌人,然后带着未尽甘心之态撤身。

柳贯虹一撤,仇季雄也转身跟上,边战边退。

那一头由洞真道人领头,已先后杀上了官绅棚上,那上面因为坐着十多个文武官员,防卫得也十分严密,那些武官又都身怀武技,临到生死关头,都奋身前来拼命,所以棚里也打得极之激烈。

当下洞真道人以一敌二,一枝尘拂运用自如,刚一拂打晕了一个武官,拂柄一点,另一个武官的“天容穴”已被点中,又跟着晕死过去。

那时柳贯虹与仇季雄也已跃上棚来,洞真道人吩咐他们挡住棚下抢上的敌人,以断棚内增援之路。

陈莽短剑在手,频频刺敌。

阎立人把刘重肃放下,用他那伏虎擒狮之手,擒到一个即向棚下抛一个。

突然,宋一龙刷刷数剑,将挂在棚壁上的红毡割下大大的几块抛给李红霜,李红霜赶快接住,把刘重肃及刚才被洞真道人打倒的两人又包又卷。

其时宋一龙已把棚壁上的其余红毡割下,运足内劲,连续向棚下抛去,只见每一张红毡像一张大网,把棚下的许多敌人兜头盖住,敌人你挣我扯,又是狼狈又是滑稽。宋一龙等呼啸一声,趁势抢起卷在红毡里的几个人,同向棚后冲去。

群雄冲出了官绅棚的入口,见下边已布着百多人,个个人强马壮,手执利器,而出路又不宽敞,即有飞天本事,恐也难于突围。

洞真道人赶快回身,尘拂一点,又把一位文官点哑,左手一提,把他挡在前头,然后率众杀下去,众人把红毡一拉,使被卷在里面的两位武官的头部露出来,有意向对方造成要挟。

这一计果然使得堵在下面的人,看见府衙里的几个官员都擒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都只是跃跃欲前,怒目大骂,却不敢过于迫近。

那时候,比武场内忽然传来复天的喧闹,堵在官绅棚后的宫兵,闻之无不悚然。

原来那时候,从各处前来参加比武的人,眼见较技无法继续下去,都决定离场,可是给博济图指挥的数百人重重围住,四面出路又已被关闭,眼看形势不对,各各鼓噪起来。

官府的人连声喝阻,终究无法平息,较场中闹得剑拔弩张,腾腾沸沸。

洞真道人一群乘官兵惺怯未已之时,乘势猛冲而下,终于冲到比武场的北门。

但门口已经下棚,门外又有人围揖,门内的百多人也步逐逼近,形势愈来愈险!幸得阎立人蛮悍过人,他拼足全力向门栅一撞,一条巨木立刻折断。

那时门外一人将剑从栏栅刺进,想取阎立人的性命,宋一龙眼快手快,“双凤剑”越栏刺出,对方立即倒毙门边。

阎立人肩抵门拦,勇猛一推,山崩地裂,那门砰然倒到外面去。

众人喊杀冲出,洞真道人的尘拂,宋一龙的“双凤剑”,柳贯虹的“五龙剑”,领先挥杀,直如群虎下山,当者辟易!瞬间已冲出比武场的北门。

李红霜忽见不远处的几株树下,有十多二十匹马,急向洞真道人一指,一声“抢马!”大家即向那边奔去。

官兵也一拥而上,意欲阻拦,但群雄锐不可当,哪里阻拦得了。

只见群雄把掳来的几个官员先向马上一搭,各各随身跃蹬马背,连骑扬尘而去。

那时有官兵数十人,也赶紧乘马衔尾前追,而且飞箭如蝗,向群雄猛射。众人挥动手中兵器,运运发蓄。

但阎立人手中没有兵器,李红霜回身把他的马一打,他的马即跃向前边。

仇季雄本来走在前边,那时突然打马回头,兜到李红霜身后,为众人殿后,那时候,李红霜见他腾身一转,面向马后,又把裹敌人的红毯扯出来,一扬一拨,就收得敌箭十余枝。

李红霜看得心花怒放,大呼道:“仇大叔好!我来帮你!”话声未了,忽然滚落马下。

李红霜滚落马下,连滚带爬,已钻入路边的灌木丛中。

李红霜所骑的马因为人已离鞍,随着群马跑得更快,在烟尘滚滚中已越过了陈莽的马头,陈莽陡然一惊,回头去看,李红霜已不见踪影。他勒缰回马,但仇季雄赶来把他的马打,那马嘶了声,又随着众马没命狂奔,此时马蹄极急,陈莽的心更急!

那边李红霜钻入树木丛边之后,觑着尾追的官兵迫近,突然冲出,一跳一拉,短刀一戳,一个敌人已随声跌落马下。她眼明手快,又抢又割,瞬间已把敌人手上的弓和腰间的箭袋都抢了过来,又一刀插在马屁股上,那马受着剧痛,奔突如狂,回头向官兵队里横冲直撞,立把他们的队伍闯乱,有些人且被撞下马来。

就在那乱糟糟的时候,李红霜又将几把弓缴到了手。

反手一劈,一个敌人又应声下马,她赶快拔回马屁股上的飞刀,跃过另一匹马上去,将身体向马背一伏,又追群雄去了。

官兵们虽吃了亏,此时见李红霜拼命飞逃,仍快马加鞭猛追不已。

群雄当发现李红霜的空马之后,又见远处人马杂沓,但官兵已不再追来,也面面相觑,好生奇怪。

但不多一会,尘头起处,数十骑忽又滚滚而来,正欲加鞭,突听得李红霜大喊“仇大叔等我!”

仇季雄闻声一看,那领头的马上突一人坐起,原来就是李红霜,禁不住大喜。

李红霜一声“接住!”一把弓向他掷了过来。

那时,后追的官兵已经临近,仇季雄即用刚才所收的箭,对敌猛发。

李红霜又一把弓抛给陈莽,他短剑一举,立刻穿住,赶忙收剑用弓,也一箭一箭向后面的官兵射去!

众人突听仇季雄叫了一声“右眼”,一枝箭疾如流星,插入一个敌人的右眼中,那人哇的一声,即时坠马。

另一人迅速扳弓,欲报那一前之仇,怎料前未离弦,右手已中了一矢。

其时另一人也被陈莽的箭射中,人虽离鞍,但脚仍钩在踏蹬上,被狂奔的马拖得惨叫连天。

官兵虽有多人受伤,但是恃着人多,仍然尾追不舍。

那时柳贯虬忽对宋一龙道:“大哥!那些狗官兵不知死活,我与你转头去再杀他几个!”

洞玄道人听了道:“别分心,我们带他们多走几段路吧!”群雄听了,相率疾驰而去。

只见城东道上滚滚烟尘,不一会,已把狂奔的人马掩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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