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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蹑贼踪探寻诡秘

崔士豪离开那妖艳女人,并非追赶韩章回站,却奔了镇西。反道而行,显示另有文章。

晓梅本想把他制住,追问究竟,转念一思,胡二姑武功虽然不俗,尚非印天蓝之敌,韩章回去,纵不等待崔士豪,也不会立即采取行动,时间仍有余裕,何不暗蹑此贼之后,亲眼看他到底想搞什么鬼?

将抵镇口,崔士豪止步在一家店铺门口,作势似要开门。

但他并非真要开门,而是用这个势子作幌子,查看身后动静。

确定无人跟踪,方才展开身法,飞纵出镇。晓梅暗骂:“好狡猾的东西,姑娘要教你逃出掌心,从此退出江湖,不再谈武事。”

继续跟踪,行动愈发加了小心。

崔士豪故技重施,又连续隐身观察了两次,方才离开官道,转向正北,道北是一条小山岗,挡风,稀稀落落还有人家,崔士豪越墙而入,进入一家独立农户。敢情他在这家还租了两间房子。这家农户跟他似乎极熟,所以门都不锁。进屋掌亮了灯,屋子里的布置,立刻展现在眼前。两间屋房子,一明一暗,明间是书房,暗间睡觉。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主人,房门一开一合,跑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亲热地唤道:“师父回来了,吃没吃过饭!”崔士豪道:“吃过了,城里有事,我拿件东西就走,你不要过来……”

小孩子已经推门走了进去,灯光照耀下,虎虎有生气,看得极是清楚。崔士豪已知他的来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是不是最近数你的那两招很难练?先回去自己揣揣,等会走的时候,再给你校正。”小孩子道:“师父脸好红啊,一定喝了不少酒,我去给您泡壶茶来。”开门自顾走去。明间说它是书房,是因为除桌椅之外,文房四宝俱全,却看不见一本书。靠墙的一个水架子上,却有两笼鸽子。原来路站设在此处,显因关洪是印记参场的老人,精明干练,一切鬼祟,须得避着他。

小孩子走后,崔士豪振笔疾书,先写了一封信,然后取出特制的纸条,写了就撕,撕了又写,先后四次,才算写好,装在一个特制的信管里,缚在一支鸽子的腿上。小孩子恰好把茶砌好,送了过来。崔士豪道:“兴儿,天一亮,就把这支信鸽放走,桌上的信,仍照上次,叫你爸爸辛苦一趟,替我送回家去。走,我看你那两招,哪个地方练得不对劲?”熄了灯火,领着兴儿在院子里比划了一阵,才走。哪知越过院墙,脚还没有站稳,就被人点了晕穴。晓梅制住崔士豪,重又提回农家。翻越院墙,发现崔士豪房中,竟又有灯光人影,至为惊诧,暗道:“莫非还另有鬼祟?”略一顾盼,迅速崔士豪藏在房解,潜身掩近,点破窗纸窥看,发现兴儿正解鸽腿信管,手法甚是熟练,料必已非一次。旁一四旬壮汉,代他掌灯,农人装束,像貌酷似,度系兴儿之父。片刻之后,兴儿即将信管取下,抽出其中纸条。壮汉似不识字,问兴儿道:“条子上写的都是什么?先念给我听一听。”兴儿就着灯下,先看了一遍,道:“爹,关管事果没料错,他们是想害人!”未成熟的稚嫩小脸,已经布满惊容。壮汉急道:“想害谁,怎不念?”兴儿这才念道:“印主黑到,已受重伤,属下与二姑合力,必能制服,即押解回矿,关家父子已就擒,惟韩章已生死叛离,拟一并除去。”

壮汉义形于色,愤然说道:“印一定是场主,想不到姓崔的是这种人,来不及再抄了,赶快还原睡觉,我去给张师傅送个信,马上就回来,注意熄灯,装睡着了,谁来也别理,这种人我们惹不起。”兴儿急道:“他刚走不久,您在路上要小心。”一幅天伦图,父慈子孝,跃然纸上。壮汉把灯放好,转身就去开门。晓梅听至此处,已了然真相,知道壮汉就要出来,即时接口道:“草野中不乏义士,难得,难得,不用去了。”推门走了进来,左手里还提着崔士豪。壮汉闻声止步,骇然呆在当地。兴儿脸全吓白了,壮着胆子问道:“你……你是谁,他……他……怎么样了?”晓梅和颜说道:“不要怕,我是印场主的朋友,这种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东西,我不会教他活着再去害人。不过,我想借你们这个地方,问他几句话,再处置他。”壮汉魂已归窍,忙道:“我叫贺诚,种庄稼的,只因印记参场上的人,对我们镇上全有照应,所以姓崔的来借房……”晓梅见他心里仍存俱意,急作剖白,接口道:“你不用解释了,我全明白,不会连累你们,问他几句话就走。那张条子给我,放心睡觉去吧。”兴儿忙把信管和字条,给了晓梅,仍不放心,道:“天亮不把鸽子放出去就坏了,我能帮你什么忙,不会有事么?”晓梅道:“那么写张假的,把强盗头诱到站上去,一起除掉,你们镇上就不会再有事了。”兴儿喜道:“我愿意……”贺诚接口喝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认识几个字……”晓梅笑道:“我是试试他的胆量,不会真叫他写。你们父子如愿睡觉,请便,否则,听我问他口供,多知道一些有关的事情也好。”

说完,不再管贺家父子去留,拍开崔士豪晕穴,点破气海,往地下一惯,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崔士豪发觉武功已废,心已凉透,翻身坐在地上,目光怨毒地一扫屋中三人,定在晓眉脸上去,恨道:“是谁,老子与你何仇何恨,废了大爷的武功?”晓梅双目暴射粗光,威严地斥责道:“死到临头,还敢恶言相问,是不是还想多吃一点苦头?”

崔士豪哪会想到煞星照命,独自恨毒地说道:“除死无大难,老子怕什么,有种的先报一个万儿?”晓梅冷哼一声,道:“你反正死定了,告诉你,也好叫你到阎王那里去告状,月魄追魂听说过不?”崔士豪如遭雷歼,全身一颤,骇然说道:“你没死?”晓梅恨哼道:“小爷命长,火窟其奈我何?”崔士豪凶威尽敛,颓然说道:“你干脆把我杀了算啦。”话已无力,头更是抬不起来了,宛如耗子见了猫,再也凶不起来;这情形,看在贺家父子眼中,纳罕异常。晓梅道:“没那么简单,死与死不同,我问你答,如果实在,死便毫无痛苦,如敢谎言欺骗,哼哼,你该知道我的厉害。”崔士豪道:“我知道得不多,看你问什么了,可不能故意为难我。”晓梅道:“这你尽可放心,你不知道的,我也不问,你知道的,如想推托,也瞒不了我。首光我要问你,绝缘谷金矿矿主,究竟是谁?”崔士豪苦着脸道:“你何必明知故问,算你狠。范凤阳,你该满意了吧?”晓梅道:“不满意,范凤阳只能算个傀儡,真正的主儿另有其人,你应该知道。”崔士豪道:“我只听外区头领说,好象是个老头子,背后也那么称呼他,我没见过,无法形容。”晓梅道:“今天信鸽带来的令谕,拿出来给我。”崔士豪道:“已经烧了。”晓梅道:“谁署名?分派了些什么?”崔士豪道:“署名只有一个‘金’字,口气似是范凤阳,谕令先将关洪父子除掉,收服余众,等他老婆一到,或杀或捉,均解送金矿。”

晓梅道:“你很肯合作,把你给我的问答,写在纸上。”崔士豪断然说道:“办不到!”晓梅诧问道:“可有理由?”崔士豪道:“我之死乃咎由自取,绝不怪你,妻儿何辜?”晓梅道:“就你这句话,还算受听,韩章分明指给你一条生路,你却连他也要出卖,用心也太狠毒了。桌上这封信,可是家信?”贺诚接口代答道:“是家信。我这里还替崔兄,存着几十两金子,道路一通,我亲自送去。话一定带到,力之所及,小弟必照顾他们母子的。”崔士豪临死之前,良心发现,故而道:“兴儿,这位公孙公子,武功当代数一数二,你要学,跟他学。我教你那几招,只能送死,不准再练。”兴儿哭道:“师父……”生离死别最伤情,但他也只唤了一声师父,底下的话,已是哽咽难继。晓梅出来已久,惟怨站中另生变故,恻然说道:“身后事我会替你安排,放心去吧!”凌虚出指,点了崔士豪的死穴,尸身立即扑倒。兴儿何曾见过隔空点穴,神色上流露出极端的惊奇与羡慕。晓梅道:“小兄弟,帮个忙,看他怀里有没有白天的谕令。”兴儿道:“要有也在二姑身边。”但他还是细细搜了一遍,果然没有。

晓梅道:“你很聪明嘛,等眼前的事情过去以后,如想找我,去问关洪。”又向贺诚说道:“令郎资质不错,练武可望有所成就,今天多打搅了,改日再来道谢。”挟起崔士豪尸身,出屋一晃而杳。贺诚父子追出,哪里还见得影踪。

悲伤与愤怒,象两把无形的火炬,煎熬着印天蓝。

她很想静下心来,把当前的事情,再客观而深入地想一想。但是,用尽了一切克制功夫,结果全无功效。紊乱的思绪就象开了锅的水,翻翻滚滚,一波接着一波,涌荡不停。

首先,她便想到霍弃恶的被害。关于这一点,她勉强替范凤阳找一个理由。那就为了得到自己。现在结婚已经七年,可说如愿以偿,达到了目的。然而事实说明,并非如此。那么又为了什么?

难道他另有所欢?抑成为了财产?仔细一想,又觉全都不象。

关于前者,他对自己用情很专,最低限度,直到目前,自己还没发现他有这种倾向,一点可疑的迹象也没有。关于后者更不可能了。自己又无兄弟妹妹,谁经管还不是一样,他并不是一个糊涂人,不信他连这个道理想不通。

其次,想到父亲的死。那夜得到噩耗,他仍睡在自己身边,匆忙赶去,父亲已近弥留,仅模糊说出“扮装”两字,即已含恨而死。他当时曾说:“什么秘笈?是不是已被别人偷走了?还不快去检查一下?”自己当时正悲恸万分,又恨他只重秘笈不重人,全无悲容,所以没有理他。也许他警觉操之过急,已经引起自己的怀疑,过了半年,才再在闲谈中,重复问起。最近一年,问得更勤。殊不知在许婚之后,父亲即曾恳切地叮嘱过,武功与暗器,绝对不准传人,连他也不准传授。为什么不准传他?

如因霍弃恶的失踪,他涉有重嫌,或是发觉他不可靠,何以又把自己嫁给他?莫非暗中受着极大的威胁,纵然不愿意,也不敢答应?嗯!这一料想,比较接近事实。

否则,父亲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独生女,偌大财产,何以陪嫁的装奁极其有限?显而易见,这件婚事,并非心愿,也可以说,给自己保留一个后退的余地,或是,还要观察他一个时候,再作决定。总之,父亲是不喜欢他的,父亲的死,他脱不掉嫌疑,凶手自然另有其人,焉知不是他本人在背后策动?

现在就更明显了。他急切需要这种秘笈和暗器,来对付公孙兄。他们之间,究竟结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种秘笈和暗器,是否真对付得了公孙兄?

问题一个接连一个,愈想愈多,突然,“笃笃笃”三次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胡二娘轻声问道:“场主,粥熬好了,您是现在吃还是等会吃?”印天蓝佯装着已睡熟,没有理她。胡二娘略微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仍然没有得到答复。

印天蓝已得晓梅警告,知道胡二娘武功不弱,不由凝神专注,聆听她的动静。椅子轻微动了一下,料系胡二娘已经坐下。隔不一刹,即听胡二娘喃喃自语道:“这一睡不知什么时候才醒,我还是把这粥靠在火上的好。”接着,椅子移动,脚步声起。同一时间,印天蓝耳中传入一丝衣袂破风声,轻微之极,显示轻功甚高,如非专注,恐怕还听不到。破风声止于门前,印天蓝以为晓梅回来了,不禁暗自责道:“小哥怎如此大……”哪知想还未已,来人已开门进入楼中。胡二娘似乎亦感到意外,道:“主……”话声轻如蚊蚋,随即被一声更轻的“嘘”声,给止住了。印天蓝心中暗惊,知道来了敌人,而非晓梅。更要听个仔细了。全神贯注,穷极耳力,反而一个字也没有听到。不用说,两个人是在传声问答。印天蓝立即作了必要的准备。

片刻之后步履声再起,胡二娘下了楼,来人却向睡房走来。“卡”的一声,来人竟敢大胆推门。印天蓝早已把门闩死,来人没用力,自然推不开。

“除了范凤阳,谁敢这么大胆?”印天蓝立刻有了这个想法,暗道:“如真是他,再好不过,当面把事情弄个清楚。”来人没推开,即扬声唤道:“蓝妹醒醒,蓝妹醒醒!”果然是范凤阳,一声比一声大。

印天蓝“唔”了一声,佯装还没有完全清醒,翻了一个身,借势把被子拉开,又盖在身上。范凤阳等了刹那,没见开门,料知印天蓝未醒,似已不耐烦,重重的敲了几下门,道:“蓝妹,开门!”印天蓝佯装被敲门中惊醒,没有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说过,不再见我了么,又来干什么?”范凤阳道:“气话怎能认真,我听说你受了伤,快开门,让我看看伤势如何?”印天蓝早已想好对付他的办法,认为晓梅说的对,范凤阳虽涉重嫌,还得真凭实据,才能叫他心服口服,俯首认罪。

现在见他还在佯装,将计就计,道:“我还死不了,用不作假殷勤。”范凤阳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别留下后患。”一副丈夫关怀妻子的神情,体贴入微。印天蓝不领这份情,道:“快滚,我现在困得要死,让我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再说。”

欲拒还留,亦煞有情。范凤阳道:“我只看一眼就走,绝不打搅你的睡眠。”印天蓝故意唉声一叹,道:“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告诉你,伤处业经救我那人包扎好了,只要不用力,几天就好,还不滚?”范凤阳道:“是不是月魄追魂给你包扎的?”印天蓝佯怒道:“你当真不知道他已经葬身火窟了么?”范凤阳似是非常惊愕,道:“他死了?真是难以想象,怪不得你会受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印天蓝冷哼一声,道:“你该比我清楚。”范凤阳似是无可奈何,道:“自从月魄追魂一现身,蓝妹便对我发生了极大的误解,我又没有跟你们一路,怎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印天蓝道:“何须你亲自露面,派几个亡命徒就够了。”范凤阳道:“蓝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手下的人,你全认识,是哪一个,我非彻底追究不可。”印天蓝道:“不见得吧,常斐庆与诸葛赫,过去我就没见过。”范凤阳道:“蓝妹怕是中了月魄追魂的毒,我怎会跟这些江湖末流为伍。”印天蓝冷哼一声,道:“尚大空你也不认识?”范凤阳似是一怔,道:“他到我们家里去过,我怎不认识,只是从那次走后,一别六年,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他的?”印天蓝再没理他。范凤阳等了半天,见她没回答,诧问道:“蓝妹怎不说话?”印天蓝冷漠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范凤阳道:“你不说我也能知道。”印天蓝心里一动,暗问自己:“莫非昨夜救我的那个黑衣人就是尚大空?”不好,此贼显已起疑,不管是否,先将尚大空保全住,将来也是一个活口。

如此一想,哪敢怠慢,立即反问道:“你有多聪明,究竟能知道什么?”范凤阳道:“昨夜就是他把你救走的,可对?”印天蓝连声冷笑,半晌笑止,讥诮道:“真不含糊!”她知道范凤阳多疑,故此模棱两可地说。范凤阳果然中计,道:“难道不是?救人还有什么配不配?”印天蓝道:“凭他那种三脚猫的功夫,也能在金星石手下救我?”范凤阳哈哈狂笑,道:“你愈说愈奇了,也可见你中毒之深,月魄追魂还跟你说过什么?”印天蓝道:“难道那金衣人不是金星石?”范凤阳道:“三十年前,江湖上果有这么一个人,武功天下无敌,但那早就成了过去,现在嘛……”言讲中,大有睥睨天下,不作第二人之想,却又不把话说完。印天蓝道:“今日天下,该轮到你了是不?”范凤阳道:“我虽不敢小觑天下,放眼辽东,月魄追魂不死,若他兄弟联手,尚足教我惧怯三分,今日嘛,嘿嘿……”印天蓝暗吃一惊,始知此贼平日深藏不露,所言纵嫌夸大,亦必有几分实学,灵机一动,道:“除开公孙兄弟,现在就有一人,足以教你枕席难安。”范凤阳不假思索,即道:“可是龙介子?”印天蓝诧问道:“龙介子是谁?”范凤阳道:“就是救你那人。我想过了,你说的是,尚大空的确不配。”印天蓝道:“这次你仍旧猜错了。龙介子我没见过,这个人我却极熟……”她也故意不把话说完,以见范凤阳反应。范凤阳似是极感意外,道:“辽东地面居然还有我不知道奇人?”印天蓝道:“你不知道的人和事还多着呢!”微微一顿,方始说道:“不过这个人,你不仅知道,而且很熟。”范凤阳一怔,道:“是谁?他还……我不信。我不信他能教我难安枕席。”

印天蓝道:“是霍弃恶,你不信他还活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你可懂?”范凤阳道:“三尺之童都懂,我怎不懂?”印天蓝见还问不出真情,率性开门见山,直接挑明问道:“你设计害他,又霸占了他的妻子,难道不怕他找你报仇?”范凤阳不答反问道:“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印天蓝道:“一点不错。”范凤阳再次放声狂笑。印天蓝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诧问道:“你笑霍弃恶奈何不了?”范凤阳道:“我笑你!笑你说谎都不能骗人!”印天蓝恍悟所以,道:“反正这是事实,信不信在你。”话已出口,她只好坚持下去了。范凤阳道:“霍弃恶失踪以后,我还亲自找过他。彼此至交,无怨死仇,至于跟你结婚,也是在确定他已无生还希望以后,问心无愧。他纵已获得奇缘,学会了通天本领,又与我何干?”他似乎真没把霍弃恶放在心上,问都没问。印天蓝估计时间,晓梅应已回转,纵然翻脸动手,也无所惧,便道:“你如果是好人,便不该再在这里打搅我,如果想趁我现在受伤,一总把我也除掉,也是该动手的时候了。”一阵床被响动声,想是又已睡下了。范凤阳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真已听信月魄追魂谗言,再无夫妻之情?”印天蓝怒斥道:“你好阴险恶毒,要杀便杀,何必还找借口,关洪父子和小环,都已经遭了胡二娘的毒手,你又如何交代?”范凤阳嘿嘿两声,道:“印天蓝,你太不知好歹了,你跟月魄追魂同行同宿,我都忍了又忍,如非我暗中维护,依着恩师谕令,你已早死多时!不错,我这次来,是奉有严谕,取你性命,七载恩情,我实在不忍下手,如肯献出秘笈暗器,今后再无二心,我拼着回去受责,也要保全你的性命,希望你不要叫我为难。”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有一字虚假,愿遭天谴。”他这一实话,反而使印天蓝柔肠百结,伤心欲绝,痛哭失声,良久,良久,印天蓝忍泪说道:“月魄追魂已成过去,我跟他言情止礼,无愧天地。你对我好,我也知道但这也已成为过去,再续前缘,已无可能,势逼处此,非我绝情。总而一句话,你投错了师父,我嫁错了人,情天已铸恨,孽海再难平,现在万念惧灰,情愿一死来成全你。

秘簇暗器是父亲的,老人家生前即有严谕,不传外人,何况也不在我身边,我死之后,你可以去找,找得到,是你缘份,找不到也只好从此绝传。”开启房门,徐步走了出来,往客堂一站,又道:“令师是谁?何以如此狠绝,如肯相告,也好叫我作个明白鬼,如有碍难,也就算了,动手吧!”双眼一闭,大有视死如归之概。范凤阳脸色难看之极,背负着双手,在客堂中来回的蹀踱着。从急骤而沉重的脚步声,反映出他的心情,有如波涛起伏,不得宁静,与印天蓝的庄严肃穆,恰成强烈的对比。屋子里的气氛,仿佛象凝结了一样,逼得人呼吸都感到严重的窒息。半晌,范凤阳已经有了决定,道:“我对你的一片心,惟天可表,天亮以后,火速离开此地,如果别人再来,我就爱莫能助了。”冲出楼门,一晃无踪。两行伤心痛泪,尤如江河决堤,这时才从印天蓝的面颊上,滚滚流了下来。从此一别,萧郎陌路,再相逢,已经成了冤家。

更叫印天蓝悲伤难已的,是父亲的惨死,霍弃恶的失踪,以及自己逝去的青春,即使有回天之力,也无法再予挽回。楼门再启,胡二娘悄步走进,道:“场主,范场主已经走了,身子要紧,我扶您回房休息去吧!”咦!她怎还不走?印天蓝仿佛没听见,不言亦不动,如非还在流泪,几疑是一具石刻的塑像。胡二娘一步一步地走近,又重复说了一遍。印天蓝好象已经失去了知觉,仍旧毫无反应。胡二娘走得更近了,已经到了印天蓝的身边。

回顾无人,一指猝然点下!好狠毒的婆娘!好狠毒的手段!痛哼声中,一人倒在地上。

倒下去的不是印天蓝,而是胡二娘。晓梅早就回来了,虽不如印天蓝估计的那么早,但范凤阳那段自供,却是一字不遗,全都听到了。出之范凤阳之口,而入印天蓝之耳,这比晓梅冒着严寒,所得到的证据,为更直接,更有力。

铁案如山,再无可疑。当印天蓝出房就死之前,曾与晓梅传声交换过意见。依着晓梅的意思,实不赞成印天蓝冒此大险。印天蓝却坚持非这么办不可,并且阻止晓梅,万勿现身阻挠。她的理由,是要冒生命之险,换取:

一、范凤阳的真心到底如何?

二、各案之真正的主谋究竟谁属?

自然,在一个女人来说,嫁了这么样的一个丈夫,实在是生不如死,她对晓梅说是行险探求隐秘,实际却已暗萌死志。

心都碎了,生复何欢?不过,她也不是平白送死。

范凤阳如下毒手,她也不会放范凤阳独生,手里暗藏独门暗器,有绝对把握能致范凤阳于死命。这一点,她却没告诉晓梅。晓梅劝阻无效,自无坐视之理,自也作了必要的抢救准备。这时晓梅的位置,已从印天蓝睡房后窗外,移到客堂的后房外,范凤阳的一举一动,俱在严密监视之下。

范凤阳那犹豫难决,那徘徊却顾,以及那临走留言,表现得真挚而感人,一望即知,种种恶行,俱是慑于恶师凶威,出于被动,重要关头,似乎犹存人性。这种情形,不仅印天蓝当场者迷,即晓梅以比较超然的立场,冷静观察,也难辨真假。范凤阳终于决定,甘愿回去受责,也网开一面,放了印天蓝,这种果断精神,尤其难得。自然,他纵然下绝情,是否便能得手,犹未可知,放了印天蓝,也不啻救了自己,当更非他所能想象。

总之,他走了,留给印天蓝一个美好的印象和回忆。范凤阳一走,于情于理,胡二娘也应该跟着走。然而人事无常,人心难测,不旋踵,胡二娘就跟着进了楼。晓梅警觉不对,立即传声警告印天蓝注意。胡二娘果然没存好心,借口服侍休养,欺近印天蓝身边,暴施暗算。晓梅怎能容她得逞,粒米洞金,隔空打穴,适时弹进一颗细沙,击中胡二娘腕脉。震开后窗,人也飞身而入,还想捉个活的追问口供。

但她身在窗外,又怎及印天蓝快。七载结离,一旦惨中剧变,范凤阳临走留下这最后一个好印象纵是假的,在印天蓝心中,也是无比珍贵。胡二娘进楼暗算,便把这个弥足珍贵的好印象,立即粉碎无余,这对印天蓝,又是如何残忍的而无情。

因此,印天蓝的一腔怨毒,便完全发泄在胡二娘身上了。

一缕毒绝天下的七步断魂砂,完全弹在胡二娘的脸上,七步之内,中者无救,胡二娘声都未出,尸身即已扑倒地上,那声哼,却是印天蓝恨极而发。晓梅甫经进楼,见状急道:“大妹……唉!”人到近旁,发觉胡二娘已死,一叹而止。

印天蓝已知其意,道:“问不出什么来的,与其听她胡说八道,徒增心烦,不如干脆处置了事。小环可有消息?”晓梅扼要把经过情形告诉了她,最后说道:“人现在全埋伏在两旁仓库里,候令行动,我把他们叫来。”出楼连拍三掌,刹那人全到齐,一个不曾死伤,小环犹是处女之身,根本就没有生孩子那么一回事。印天蓝略觉宽慰,勉励了大家几句,吩咐把胡二娘的尸首抬走埋掉,又叫小环去重整备饮食,单独把韩章一人留下,这才说道:“你能够悬崖勒马,足见本性善良,这里你已不能再耽下去……”觉得语句不妥,立又补充说道:“你别误会,不是我不留你,而是关洪自保都有问题,我和公孙公子又都有事,无法分身照顾你,一旦被恶人发觉你已背叛,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你可有适当的去处?”韩章沉忖片刻,毅然说道:“属下假作逃亡,仍回金矿,将来如能探到什么消息,设法禀知场主,以报今日不杀之恩。”印天蓝犹豫道:“这不太危险了么?”韩章道:“胡二娘和崔士豪已死,现在就回矿,没有人会怀疑我,遍地都是他们的人,逃不掉,躲不了,这样反而更安全,将来万一探到重要消息,怎么传递法?”印天蓝道:“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高兴了。你没有取死之道,我们没有理由要杀你,谈不到恩,千万保重自己,不要为我涉险,等到眼前的事情过去以后,印家场只要有一天,就有你一天的饭吃。”随手从耳朵上摘下一支金耳环,递给韩章,道:“好好何管这支耳环,将来遇到我们的人,可以护身保命,放心去吧,记住,千万别胡来。”韩章接过耳环,称谢再三,告退出楼,乘夜离去。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知后来,居然被他在无意中,获到了一项极其重要的消息,派了大用。韩章走后,晓梅赞道:“真看不出,强盗群里,居然也有血性汉子。”印天蓝道:“小哥怎能这么说,谁是天生的贼骨头,多半都是环境所迫,逼上梁山的!一般自命正人君子之流,又有多少沽名钓誉,背地里尽做不可告人之事哩!”晓梅道:“大妹说得极是,适才用的暗器可是……”底下的话,不好出口,是以中途停止。印天蓝微显不悦,道:“可是什么?”晓梅强辩道:“范凤阳想要的东西?”印天蓝沉哼一声,道:“直到现在,小哥对我还用心机,真叫人太伤心失望了,何不直问可是我家的独门暗器?”晓梅道:“小兄失言,大妹原谅。”印天蓝又哼了一声,道:“这种暗器叫七步断魂砂……”晓梅接口道:“我知道出处了,南齐北纪,并称双毒,这是毒叟齐翎之物,何以落到伯父手中?”印天蓝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齐翎还有一本毒经,就是为了这本东西,被人到处追夺,终于送掉老命。先父见到他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重伤濒死,临终托以后事,即将这两样东西,赠予先父。”

“如果先父肯看上一遍,就不会惨遭……”说到伤心处,又不禁痛泪披流。晓梅道:“既成事实,徒悲何益,大妹正该勉节哀思,替伯父设法报仇才对。”她怕再惹印天蓝不快,故不用空泛言辞劝慰,而以大义相责、相激、相勉。印天蓝忍住辛酸,道:“不错,我要报仇,害了我的父亲,毁了我的一生,此仇非报不可!只是……”似是想到什么,话声截然而止。晓梅道:“只是怕力量不够?德不孤,必有邻。”印天蓝愁眉尽扫,道:“我再狠,也只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流辈,小哥真肯帮助我?”晓梅道:“除我和大哥外,另外还有一位高人。”印天蓝忖思,道:“你们兄弟的同门?”晓梅道:“不,我是说霍弃恶。”印天蓝已有所悟,道:“小哥怎能确定那个黑衣人就是他?”晓梅道:“他还跟我说过一句话,以前怕你怀疑我从中挑你们夫妻间的感情,没有对你说。”印天蓝追问道:“他还说过什么?”晓梅道:“他说你遭遇可怜,教我好好地照应你,并且还说‘不要顾忌那个阴险狠毒的匹夫!’想想看,离开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头?”印天蓝强辩道:“可能是不愿意泄露秘密门户。”晓梅知她迷恋自己,仍未看出自己也是女儿身,有心吐露真情,又觉时机不对,怕她受不了双重打击,暗暗一叹,道:“就不会怕你识出真面目?”印天蓝道:“他一定连我也恨上了,怎肯再帮我的忙?”晓梅道:“大妹不能娇情,这又不是你的错,他怎会恨你,否则,就不会那样关怀你了。这两天的经过,如果教他知道了,你就是想拦,怕也拦不住,他非找范凤阳结一次总账不可。”印天蓝显得很不耐烦,道:“这事以后再说,我们先谈一谈现在的事情好么?”晓梅明了她接着以大小族娶和自己谈论无法答应她的事,忙道:“现在的事情嘛,吃点东西睡觉,天亮走路。”印天蓝道:“人家要和你说点正经的事嘛。”晓梅道:“难道我说的不正经?”印天蓝一赌气,从贴身处掏出一个绢包,往晓梅面前一掷,道:“拿去好好地看一看。”从包装形式,晓梅已经看出里边似是一本书,心里早已料定八成是毒经,打开一看,果然不错,道:“我不想看。”印天蓝一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的大英雄,别装正经了,书无正邪,亦犹武功,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关键在人而不在书。范凤阳跟我要了多年,我都没给他,你不想看,我却非教你看不可,你很聪明,应该体会得出我的用意。”晓梅重又包好。纳入怀中,道:“我暂时替大妹保管好了。”印天蓝正色道:“小哥,你错了。为这本东西,如果因为单纯无力保管,我可以把它烧掉,免得夜长梦多,留为后患。实因里边有不少防毒治毒的诀窍,济世救人实有大用,尤其是今天,对付那对恶师徒,更是少不了它。据闻北纪一家,半夜遭人洗劫,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我怀疑就与那对恶师徒大有关联,你和大哥,功力精湛,容或不怕。象悦宾栈,马家店,你那些知交故旧,一旦卷入旋涡,何能自保?凡事有经有权,别象大哥那样固执,得空的时候,炼制一些成药,备为紧急之需,免得将来后悔莫及。”她说得义正辞严,精辟入微。晓梅宛如醍醐灌顶,由衷起敬道:“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大妹,你真了不起。”小环重整饮食,适时送了进来。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谈,时而蹙眉,时而浅笑,究竟所谈何事?由于谈声甚低,已无法听到内容。

仅知次日凌晨,关兆祥带着一名精细站丁,冒着雪后寒风,骑马走了,奔向了长白山。晓梅和印天蓝。在关洪前导下,却进了山口镇,敲开一家酒馆店门,进去即没再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行蹄印,顺着山脚,往前延伸。两骑人马,衔枚疾行,不时却在注视这行蹄印。这是两道长岭所隔成三条道路之中的北路。寒风卷起冰屑积雪,弥漫如雾,严寒之外,更给这两骑人马,平添了无限旅途艰辛。

人似乎有急事,不断用脚根磕着马鞍,希望走快。马驮着人,逆着风,阻力太大,想快也快不了。幸而风是一阵阵歇刮着的,否则眼都睁不开,如何能赶路!雪雾冰屑散尽,人马的影子,已由模糊而清晰。人的衣着,一黑一白,马的毛色,一红一黑。白衣人书生打扮,骑在红马上,经积雪一衬比分外鲜明。黑衣人想是多年没有梳理了,长发披拂,连鬓于腮,再经风一刮,一张国字脸,几乎被须发完全遮住了。

只有两道冷电也似的目光,不时从发隙中闪射寒芒,给予人一种冷煞的感觉。其实,他的年纪并不大,从细致光润的皮肤观察,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只因不修边幅,活赛当年虬髯公,骑在马上,反而愈见威武。行进中,白衣人道:“黑兄,蹄迹渐为冰屑淹没,愈发不易辨识了。”黑衣人道:“公孙兄说的是,不过,最初辨识不会大错,小弟总认为我们上了匹夫的当。”原来是公孙启和黑衣怪人,为了急于找到晓梅和印天蓝,这就难怪不顾恶劣天气,也非急着上路不可。

公孙启道:“小弟也有同感……”黑衣怪人接口道:“还不回去找匹夫们要人?”公孙启道:“不,小弟想法与黑兄不同。小弟长思之后,大胆作此假定。”黑衣怪人道:“莫非公孙兄断定令弟没有落在匹夫之手?敢问判断如何?”公孙启道:“正反假设各一,仔细比较,正的成分居多,参场矿场,印场主年必经常往返,道路纵为大雪遮覆,亦不虞迷失,舍弟与她同行,十九必走官道,从何与匹夫们相遇?又如何会落入匹夫们的手中?”似望红日,已上岭巅,黑衣怪人恍然若悟,道:“官道在岭南,我们走的是岭北,是我们走错了。”公孙启颔首道:“正是如此,小弟初到辽东,黑兄又多年自固山腹,只知沿着车马痕迹行进,无意中走上了匹夫们偷运矿金的密道,反而揭破了匹夫们的隐私,虽然略有耽误,所得足偿所失。”黑衣怪人道:“反面假设又如何?”公孙启道:“辽东除印、范、杜三家,尚未闻有第四家矿主,若然,此矿必系偷采。然则业主究为谁何?杜丹被擒,应非尽如上官老儿所说理由,此可疑者一也。杜丹否认,是否由衷?亦有待查证。但如果为印家产业,印场主发现雪上车马痕迹,亦必追究。舍弟必同来。”

“但舍弟性情刚烈,疾恶如仇,如被发现三残四绝等穷凶极恶之徒,深藏此处,必难善了。一经交搏,三残四绝穷难全尸。黑兄亲眼目睹,彼辈可有伤缺?”

“彼时,杜丹犹未被擒,自无可疑蹄痕指引,甚至活石谷口秘门,亦无从窥破,黑夜至此,无宿无食,风雪拙之策。”公孙启不知尚有中路,故如此判断。黑衣怪人道:“万一被困奈何?”公孙启断然说道:“不瞒黑兄,设有万一,舍弟必遭毒手,亦不可能被困,此时回头,徒贻笑柄,亦无法查到任何证据,又奈之何?”黑衣怪人道:“蹄印已不可凭,公孙兄意下如何?”公孙启道:“巡有可以穿越之处,折往岭南,到达前站,真相自明,否则绕山而过,多耽误两三天罢了。”黑衣怪人道:“但凭公孙兄,小弟没有意见。”兄弟是公孙启的,说破嘴唇,公孙启执意不听,他亦无可如何!太阳愈升愈高,朔风渐次转弱,默默前行,不禁叫声“苦也”!人在岭脚,仰望山高无限,曲折蜿蜒,即无漳谷可供穿越,亦不知究长几许?两道长岭,虽然并行,并非等长。

南岭较短,约二十里,即已势尽,故晓梅和印天蓝,中时即已走出山口。北岭既长且高。晓梅和印天蓝,行径中路,有北岭阻挡,所承受的风力不大,而且假凤虚凰,一个盘算心事,一个正在热火劲上,纵有寒风,也视为季节使然,不觉其苦。公孙启和黑衣怪人,走的是北岭北缘,直接遭受朔风侵袭,人既没有那股热和劲,风中卷带着冰屑积雪,有时眼睛都睁不开,罪可就受大了。幸而两个人,功力都很高,还能够承受得了。

马可就不行了,尤其是黑衣怪人骑的那匹马,身上驮着不亚一具黑金刚,蹄底下冰雪又滑,上边重压,底下滑溜,双重的费力,竟是浑身汗湿,口吐白沫子,愈走愈慢,过午不久,一个失蹄,摔倒雪地上,黑衣怪人在马将倒未倒的时候,一提缰绳,没有挽住跌势,业已飞身飘离马鞍。马已疲极,再加惊愕,腿上支撑乏力,这一摔很重,挣扎半天,也没有爬起来。黑衣怪人见状,皱眉说道:“公孙兄,马已脱力,不能再骑,丢在这里,准死无疑,令弟和印场主的事情要紧,你先走吧。”公孙启与黑衣怪人几乎同时,甩镫离鞍,一昼夜相处,已经摸透黑衣怪人性格,忖知劝他一马双乘,必不接受,便道:“实不相瞒,小弟不惯骑马,如非红云老马识途,小弟绝不乘用,现在所经已非熟路,此马业已无用,且先找个人家,寄存起来,步行必能更快。”黑衣怪人这时正代坐骑解除鞍辔,发觉肚带已断,仔细一检查,看到有刀削痕迹,愤然说道:“公孙兄你看,匹夫们果然没存好心,肚带上作了手脚,前途说不一定还会有事,你不妨也检查一下那匹马。”公孙启道:“早在预料之中,用不着再检查。寄好马匹,正好隐去行藏,匹夫们又其奈何?”大概冰雪地上,滋味不好受,鞍辔卸下以后,黑马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黑衣怪人道:“公孙兄这是何苦,马怎可与人比,你快上马,我走惯了山路,绝对跟得上,这匹黑马已能行动,由它去吧。”公孙启未即置答,取下鞍旁酒壶,打开壶塞,便往地上倒去。“滋滋”声中,腾起团团蒸气,雪地上也黑了一片。黑衣怪人昨舌道:“酒里有毒,干粮必然也不能吃!”公孙启道:“今夜或许还有好戏看,朔风一起,腹中无食,饥寒交迫,鞍马劳顿,再来几个狠手,匹夫们早就替我们安排好了。照小弟的话办吧。”取过黑马鞍辔,放在红云背上扎牢,又道:“寄好马匹,吃顿饱的,打架也好有力气。”黑衣怪人似乎也认清公孙兄的为人,知道撇不过他,无可奈何地说道:“公孙兄,你这个朋友,我算交定,走,一切由你,就便也好打听一下道路,看这道岭究有多长?”展目北望,丘陵起伏,不见人烟,叹道:“匹夫们好毒,作风一如范凤阳……唉!”似是还有话要说,却又一叹而止。两个人一面前行,一面留意岭北形势,公外启细味话意,忖料黑衣怪人,必有沉痛隐衷,不由问道:“黑兄认识范凤阳!”黑衣怪人道:“前尘如梦,不谈也罢!”公孙启暗道:“不会错了,此人与范凤阳,必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恩怨,最低限度,也必深知范凤阳的为人。”见他不愿再说,乃别转话题问道:“上官逸如何知道此处有金矿,又如何肯自毁清誉,效鼠宵之辈,暗中开采,令人齿冷?”黑衣人沉哼一声,道:“物以类聚,纵有好朋友指点,如果真是正人君子,也必不屑为之,试看毒酒,当可思过半矣。”公孙启道:“这个好朋友会是谁?”黑衣怪人道:“这就难说了。”他已有了警觉,话锋转紧,公孙启自不便再问。又前进了一段,岭北地势忽然开朗,有了农田,显在皑皑白雪覆盖之下,田坎则依稀可辨。公孙启道:“有种田的人家,黑兄,我们得救了。”顺着田坎,折向北行,两三里外,即有人家,由于地势起伏不平,隔得远了,便看不见。两个人趋前叩门,直陈来意。只求一餐,便即上路。这家农户,主人姓葛名顾,看出确是实情,又因所求不苛,便答应了。腊尽冬残,年事将近,哪一家都准备得有年货,故这一餐,招待得还相当丰盛。黑马循着红云蹄印。

饭后询明途向,立即告辞并将两匹马托代保管,说明马是印场主的,将来即由印场主着人领回。公孙启取出二十两银子,作为酒饭酬劳,及草料费用。葛顺听了之后,面有喜色,道:“两位原来是印场主的朋友,怎不早说,害我嘀咕了半天,招待也很简慢,钱请收回去,我不能收。岭北荒凉,一向没有人走,两位怎么会在大雪天,走到这里来?”公孙启奇道:“葛兄也与印场主有旧?”葛顺道:“高攀不上,早年我在老印记参场上作过事,期满之后,讨了一房妻子,既在这里落了户。老场主待人宽厚。是以悬念不忘。”微一忖度时间,又道:“冬天黑得早,两位绝难绕过前边山嘴,如果不嫌蜗舍简陋,委屈一夜,明天再走怎么样?”公孙启不答反问道:“葛兄是什么时候离开参场的?”葛顺屈指一算,道:“约二十年了,最大的孩子都已经十六岁了。”公孙启道:“离开参场,一直再没来往?”葛顺道:“早几年得空还给老场主拜过年,以后田地渐多,孩子又小,分不好身,就日渐疏远了。今年过年,我还打算带着大孩子,再去一趟,就便请老场主赏他一碗饭吃。”察颜观色,判知事,公孙启道:“老场主已经去世了……”葛顺接口道:“这是哪一年的事?小姐出阁的时候,我得信赶去道过喜,那时老场主的身子,还非常硬朗,怎么会呢?”公孙启略一忖度,据实告道:“老场主是给人害死的,矿山也被占,我和这位黑兄,就是受印姑娘之托,前来查看虚实的,所以才会在大雪天,走到这里来,红马叫红云,就是印姑娘的坐骑,希望葛兄妥为照料。”

葛顺愤愤然道:“妈巴子的,这比红胡子还凶,两位密探得可有眉目?”公孙启道:“我们追踪一行蹄印,不料被风雪掩盖,已失踪迹,葛兄曾否看到一对青年男女,从附近经过?”葛顺正欲作答,适时一精壮少年,开门走进,立即改口喝斥少年道:“从吃过早饭,就没见你的影子,到哪里去?”少年即葛顺之子大熊,道:“到镇上去了,爹,镇上来了一个吊死鬼!”葛顺斥道:“胡说,看见吊死鬼,你还能回得来,一点没规没矩,还不快过去见过两位大叔,这位姓公孙,那位姓贺,都是场主的好朋友。”天下姓黑的,绝无绝有,他以为黑衣怪人姓贺。大熊听说两位客人是印场主的朋友,忙即上前见礼,公孙启微一额首,叫他在身旁坐下,含笑问道:“吊死鬼是什么长相?”大熊微一倨,道:“吊死鬼不是鬼,是一个人,比我足高一个头,两道八字眉,一张死人脸,胆子小的,一定要叫他吓死。”公孙启道:“你回来的时候,他走了没有?”大熊道:“没有,他还在刘大叔馆子里,杀鸡杀鸭,要酒要菜,一个人哪会吃得那多?好像还请客哩!”公孙启道:“最近一两天内,有没有一对青年男女经过?”大熊道:“没有,要有刘大叔一定会知道,他没跟我提起过。”公孙启又问了一下镇名和方向,然后方转注葛顺道:“葛兄,我们得走了,令郎的事情,我见着印姑娘,一定对她说,大概不成问题,得等场里的事情消停以后再去,不要太急。马就托付你了,银子算孩子们的压岁钱。你如果嫌少,就别收。”招呼黑衣怪人,起身就走。葛顺边追边道:“眼看天就黑了,两位怎能再走?”公孙启道:“印姑娘就在前站,恶人已衔尾追至,我们非走不可。”他自不愿给善良人家,带来灾祸,又不便明言,只好托故离去。

葛顺料知情况甚急,亦不便再行挽留。翻过一道岗阜,回顾已不见葛家房舍,黑衣怪人止步问道:“公孙兄,吊死鬼是什么人,我们抖手一走,万一匹夫找到葛家来,如何是好?”公孙启道:“吊死鬼名家命无常鲁衡,乃阴山五鬼老二,自是服侍你我弟兄来的,或许还有别人。五鬼掌蕴奇毒,向不单独出手,阴风阵一经合围,甚少败绩,实比三残四绝,尤为难惹勇猛非常。

三鬼病判杨青,五鬼笑面鬼朱小涵,兵器中俱飙有暗器,对敌之际,每能骤出不意,伤人于不觉中,手狠心黑,实是万恶。”

“四鬼大头鬼吴禄,骷髅鞭一经展动,能发锐啸,虽无别的鬼祟,亦有追魂摄魄之威。五人中也以吴禄事母至孝,稍有可取。今夜将有一场狠战。似这等妖邪巨擘,怎容他们欺近葛家?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去。”黑衣怪人由外一望,愕然道:“歇歇?到处冰雪,哪里去歇?”公孙启道:“黑兄请随我来。”重至高处,展望葛家父子已不见人影,大门亦已关严。他俩就大熊适才所说位置方向,飞纵而去。

暮霭苍茫中,五个面目狰狞,形态诡异的江湖人物,带着七分酒意,步履虚浮,走出太平镇。甫离镇口不远,一阵寒风,挟积雪冰屑,拂面吹过。其中一个微带冷傲笑意,突然唔了一声,扑倒在雪地上。领头的是个青面老者,闻声回顾,发现一个头颅特大的,正在扶持那个扑倒的,沉声斥道:“教你们少灌点,偏不听,强敌犹未……”大头人接口惊呼道:“大哥,老五没醉,是中了暗算!”青面老者一掠而回,喝问道:“伤在何处?有没有……”似是发现了什么,侧顾左侧吊客模样的人,怒喝道:“老二,你泄露行踪何以不讲?这是龙介子的独门手法,老五已无救!”蓦地挺身站了起来,鹰眼中暴射煞威,左右络一顾盼,凝注一处雪岗,震声喝道:“朋友!还不现身受缚!”双手左右一分,示意余人散开,领先扑了过去,形貌,淡吐,不问即知是阴山五鬼,适时,一个清朗声音倏起,突从右前一株枯树后,现身走出一个青年书生,讥讽说道:“人言阴山五鬼,何等了得,今天一见,不过尔尔,小爷……”四鬼闻声反扑,已到近前,书生已不能畅所欲言。一场凶搏,继之展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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