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燕道:“陈阿姨,这是我头一次保镖,起程之前,我一直提心吊胆,想不到走了几天,原来太平得很嘛。”
梅归道:“燕儿,你陈阿姨美号玉面狸,五六年前在江湖上的名头大极了,没有几个人敢招惹她。”
陈容君道:“妹夫,你不要信口开河,小燕会当真的。”又道:“五妹和春雷去拜望李岩夫妇,这一带是他的部众,只要李岩点头,自然保得平安。明后天就难说了。”
梅归道:“只怕没有这么不开眼的贼人敢来招惹四姐吧?”
陈容君摇头道:“我可没有你想得这么美,岂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上卧虎藏龙,甚么高手都有,怎会没有人敢招惹我呢?”
陈容君的话不错,果然从第二天下午起,就有人开始盯梢。
陈容君虽然没保过镖,却也是老江湖了。何况程富陈武都久有经验,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天夜晚,镖队在一个名叫“太平铺”的小镇落店,倒也平安无事。次日天明上路。
动身不久,便有两骑快马赶来,越过镖队,急急奔去。
约莫隔了顿饭光景,又是两骑快马赶了上来,疾驰而去。
这先后四人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都是青色劲装,蓝布包头,背插单刀,足下薄底快靴,马匹都是关外产的骏马。
陈容君便对雪燕道:“燕儿,你上来和我并马而行。”
小燕催马上前,说道:“陈阿姨,你有话和我说么?”
“正是。”陈容君道:“刚才那两起人你都看见了?这两起人是探道的。”
雪燕问道:“探甚么道?”
“绿林道的规矩。”陈容君道:“贼人在动手之前,总要把对方摸清楚,这便叫探道。”.
雪燕呵了一声道:“他们想弄清楚咱们保的是甚么镖,值不值得动手?”
“那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护镖的镖客。”陈容君道:“他们当然明白,双枪镖局几年来都未露过面,今番重现江湖,当然有所仗恃,到底凭仗甚么?绿林道定要考虑周到才会动手。”
周雪燕想了一下,说道:“阿姨,这么说来,强盗也不简单嘛。”
“那是当然,”陈容君正色道:“小燕,你得记住,世上最不简单的就是强盗,贼是小人,智过君子。”
梅归的马匹随在她的身后,这时便插口道:“小燕,你要知道,世上任何生意都要本钱,只有强盗是不要本钱的,强盗的本钱就是他的命。一旦失手,轻则负伤,重则丧命,甚至连累亲族。”
雪燕道:“既是这样,为甚么还要做强盗呢?”
梅归叹息一声,说道:“这就难说了,谁人不爱子孙贤?谁人不爱千钟粟!奈五行不是这般造……”
他还待往下说,忽然陈容君截口道:“妹夫,你且留言。”又道:“王三,别喊镖赵子了,大家都站住。”
众人都勒停坐骑,陈容君侧耳细听。
林红梅策马赶上来,问道:“四姐,怎么了,不大对劲么?”
陈容君皱眉道:“七妹,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太静了,半点声音也没有。”
她一说破,众人才发觉四下静得可怕。
乡下地方,旷野荒郊,自然不会太嘈杂。但总会有些声音,如风声、虫声、鸟声之类,但这里却寂静如死。
陈容君游目四顾,自言自语:“这儿死气沉沉,连我们脚下站的地方也像被火烧过一样,这到底是何缘故?”
林红梅道:“别管甚么缘故了,依我说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梅归道:“七妹说得对,这一带恐非善地。”
陈容君猛一点头,说道:“陈武,你往后探道。雪燕和妹夫、程富留意镖货,马上朝后退。在两里左右停下来等我,七妹留下。”
陈武勒转马头,飞也似的去了。梅归和周雪燕、程富等人也缓缓朝后退去。陈容君和林红梅人并马立在当地。
直到镖队去远了,她二人才缓缓退了下来,刚退出两里多路,便听见鸟语虫声,花香扑鼻,和刚才那地方大不相同。
梅归道:“四姐真不愧久走江湖,果然够机警。我敢说,先前那地方必然有人埋伏,而且人数必定还不少。”
这里正说着话,忽然后面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女子红衣青裤,背负长剑,鬓边斜插一朶紫色绒凤。
林红梅忙叫:“八妹来了。”
那女子催马赶到,噗的跳下马来,说道:“我赶来赶去,老赶不上你们,真要把人急死。”
.此人正是青灵八女之末的袁孤凤。
林红梅和袁孤凤,是青灵大师门下的两个小徒弟。从前只是跟着师姐们跑腿听差,这几年在江湖行道,名头也闯出来了,红梅紫凤之名,在江南一带可响亮得很。
当下袁孤凤又问:“怎的不往前走,有人阻道么?”
梅归道:“那倒不是。”便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袁孤凤道:“既是如此,不如我上前探道,先会会这些毛贼,看他们有多大的神通。”
“那也不必。”陈容君道:“总以不分散人手为上。”
这里正说着话,背后人喊马嘶,原来振武镖局的大队人马到了。
振武此番出动了大批人手,五十多个镖伙,十名大镖头,乃是屠林、涂超、邱尧、邱顺昆仲、郭良正、高强、王云、李匡、傅登科,何才生,由副总镖头金益率领,再加上一员都司,一员守备,一名千总,五十名兵丁,声势果然浩大。
这些镖客们也一个个气扬,旁若无人。袁孤凤一见登时气往上冲,低声骂道:“这些混帐东西,这么个嚣张法?该给他们一点教训才是。”
“那又何必呢?”陈容君道:“人家又没有招惹咱们。”便吩咐众人让在路边,让振武的镖队先过去。
程富便过来低声道:“总镖头不如我们跟着他们的镖队后头走吧。”
“那是为甚么?”陈容君冷然道:“若是我们要倚仗振武的威势,又何必重整双枪镖局?又何必聘我作总镖头呢?”
程富不敢再说。
待振武的大队人马过去了半晌,陈容君道:“大伙儿歇够了么?”
众人都道歇够了。陈容君命众人吃饱干粮,喂饱了马匹,然后上路。
陈容君吩咐众人道:“此番多半会遇上对头,一旦有事,大伙儿不必慌忙,天大事有我承担,起镖吧。”
李二傻大喝一声:“双枪忠义拜朋友,洛水豪俊会英雄。”
此番轮到李二傻开路,他的嗓门高,中气足,声音传得很远。
正行之间,祇听蹄声响动,两骑快马迎面而来,贴着镖队过去。
林红梅笑道:“四姐果然有先见之明。”
陈容君笑道:“我到底在江湖上混了不少日子,这些风色当然知道。”
说话之间,又有两骑快马迎面而来,挨着镖队过去,眼角也不向众人扫一下。
陈容君道:“这两个是放卡子的。”
周雪燕道:“放甚么卡子?”
陈容君道:“绿林朋友拦路劫镖,一定得在两头放卡,不准人通过,以免无辜之人遭池鱼之灾,待办完了事再收卡子。”
周雪燕道..“真是想得遇到,这也是规矩吗?”
“当然。”
正在这时,前面三骑马缓缓行来。和镖队相遇时却勒马站在道旁。
陈容君等人纵马而前,过去之后,她低声道:“这三个是看货的,说是看货,其实是看人,他们要弄清楚我们有那些好手。好向首领禀报。”
果然那三骑马又折了回来,飞驰而去。
这裏镖除继续进发,来到先前那死寂的黄土坡前,祇听胡哨连响,土坡后转出三骑马来。
这三人都是老者,左边那人身躯高大,中间那人气度沉毅,右边那人浓髯绕颊,相貌威猛。
这三人在镖队前头一站,都翻身下马。
左边那人一抬手,说道:“好朋友们歇歇吧,风大沙尘也大,这道怪辛苦的。”
陈容君低喝道:“程富、陈武,该你们的差事了。”
程富道:“总镖头请放心。”
李二傻一振双臂,镖旗打卷,向上举了三举,然后勒马退下。镖旗打卷上举,是行礼的意思。
程富、陈武催马上前,程富抱拳道:“在下程富,忝为双枪镖局镖头之一,向三位前辈请安问好。”
左边那老者道:“不敢不敢。我们弟兄这三块料,那里当得起大镖头请安问好四字?”
中间老者摆一摆手,说道:“双枪镖局五六年来未在江湖出现,今日重振雄风,算得一件喜事。我三个一听此事,还不大相信,所以巴巴的从汉中赶来瞻仰。一路之上,听人传言,说是周敬老儿,重金礼聘名震江湖的女英雄,玉面狸陈容君出任总镖头。又有青灵观的红梅紫凤同行,我们这些人就算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伸手劫镖。此来祇为瞻仰玉面狸和红梅紫凤三位姑娘的风采。诸位路上没有遇见甚么吧?”
程富道:“回禀三他前辈,此番敝镖局远来,多亏江湖上各位英雄卖我们一点面子,倒也没有遇见甚么留难。”
“阁下客气。”中间那位老者道:“绿林朋友有几个敢招惹玉面狸和青灵观?当然缩头一躱了事。”
程富道:“这么说来,三位前辈不是绿林中人?”
中间那老者险色一沉,说道:“程大镖头,你不用一再追问我们的身份,要紧的是我们来意。”
程富道:“晚辈正要请教。”
那老者道:“我们是想此番双枪镖旗重现江湖,虽然是一件美事。但如果这一次镖货就道么冷冷清清的送到地头,也未免太不够热闹,斯为美中不足。所以我们和各方朋友商议,决定捧捧诸位的场,要在岷山派和青灵门下学学高招……”
这时陈容君便高声道:“程富、陈武回来,剩下的便是我的事了。”纵马上前,翻身下马,林、袁二女也下了马,随在她身后,陈容君抱拳道:“不敢请教三位前辈高姓大名。”
左边老者道:“这位想必便是玉面狸陈总镖头了。我们三个是无名之辈,不敢在四姑娘面前道字号,四姑娘要原谅。”
陈容君冷哼一声道:“三位这话不但过份客气,而且于理不合,若是我们这些人不堪一战,自然会把镖旗货物双手呈上,可我们也得知道是那位高人伸的手,也好替三位高人四下传扬呵!”
中间那老者阴沉沉的一笑,说道:“能得四姑娘传名,那是前世修来。四姑娘这么一说,我们倒不好太小家子气了。老朽姓潘名全,有个匪号,叫做进魂帖子,这位是我结义兄弟,姓贺名飞。”
陈容君抱拳道:“原来是鬼手魔刀贺老英雄,久仰了。”
“不敢当。”贺飞道:“没想到四姑娘连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也知道,真是不枉这一世了。四姑娘,潘老哥身侧这一位是千手剑客左威左老弟。”
陈容君激笑点头:“左老也是名家,方才潘老提到各方朋友四字,想来人数不少,怎么不见他们露面呢?”
“四姑娘心细如发,好不厉害。”潘全笑道:“各方朋友推举我们三个老废物来给四姑娘试招。他们怕四姑娘误会我们倚多为胜,所以事先回避。若是我们三个老废物还能够派点用场的话,他们就不须露面了。”
“原来如此。”陈容君点点头,冷笑道:“难得三位愿意捧场,那是再好不过,三位是想怎么个捧场法呢?”
潘全道:“我先前已经说过,要在诸位手下学学高招。”
陈容君仪着道:“我就是问诸位打算怎样赐教,一对一呢,还是一齐上,点到为止呢还是生死相拚。”
潘全冷冷的道:“都可以。”
潘全的神色激起了袁孤凤的怒气,叫道:“那就好,我先挑你。”
陈容君伸臂一拦,说道:“八妹稍待,反正少时动手,少不了你一份就是了,先说清楚再动手也来来还不迟。”转面对潘全道:“容我动问一句,这一带都是闯王军队的范围,闯王已有严令,要保护客商。诸位在此劫镖,就不怕后果堪虞么?”
左威忽然仰天大笑,说道:“陈总镖头,实对你讲,我们瓢把子就是专和李闯作对,你不提李自成还则罢了,你端出李自成来,这一趟镖我们就劫定了。”
陈容君心中一动,笑道:“敢情诸位头上还有一位龙头大哥,请问贵瓢把子是不是人称冰环神拐艳罗刹的阎姑娘呢?如果是的话,我们两家并非外人,若是论及师门渊源,她还该称我一声师叔呢。”
“四姑娘果然聪明。”潘全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的龙头老大,正是号称冰环神拐的阎绿杉阎姑娘,致于谈到师门渊源,祇怕这层关系如今不算数了吧?”
陈容君微微一笑,说道:“想是因为我脱离了岷山派之故。”
“老朽认为,有许多事心里明白就行了。”潘全道:“用不着宣之于口,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话已讲明,四姑娘,我们就不必再耗时候了。致于怎么个打法,请四姑娘划道?我们一定奉陪就是。”
“那我就放肆了。”陈容君一声冷喝:“袁八妹,你会会这位千手剑客,林七妹,你会会贺老英雄,我来领教一下追魂帖子的功夫,大家手下不必容情,上!”
一个“上”字未完,陈容君凌空纵起,直扑潘全,这里林红梅和袁孤凤也拔剑出鞘,直取对方。
陈容君动手在前,如鹰隼般扑了过去,扬手就是一掌。
潘全翻掌相迎,双掌相接,砰的一声大响,潘全连退五六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其实潘全的功夫在贺飞和左威之上,论理不该一交手就落败。他错在不该硬接陈容君一掌。
潘全练的是大手印和大力金刚掌这两种功夫。他也知道岷山派的掌力非同小可,却轻视对方是女流之辈,力气有限,较量硬功必定吃亏。
他却不知道岷山派的震天神掌极为霸道,就算耕田的大水牛也挨不起一掌,何况是人呢?
陈容君得理不饶人,不容潘全缓过气来,揉身而上。
潘全要想撤兵双也来不及,急忙向旁一滑步,鹞子翻身,双掌猛劈而下,不料陈容君已欺到怀中,一指点去,正中咽喉,斜身飘开,潘全双掌走空,哼了一声,立即断气。
这几招兔起鹘落,威猛巧快,干净利落,众人无不震惊。
那边鬼手魔刀贺飞和林红梅交手,仗着他那精妙的刀法,还不致于落败,这位千手剑客左威对袁孤凤可就吃了大亏。
陈容君之所以分派袁孤凤对付左威,便是她深知林红梅为人心软,对方既然外号千手剑客,练的当然是快剑,和这种人交手,心存忠厚会吃大亏的。
袁孤凤也深知此理,一出手就是“和合剑法”剑剑成双,于是左威就毁在他那“千手剑客”的外号之上了。
左威练的确是快剑,但又怎能和青灵观的剑法相比?那和合剑法是当年青灵大师陈玄贞,准备对付点苍派星缘道人的绝学,出手之快为天下各家剑法之冠。
左威和袁孤凤交手不到三十招,已经身中四剑,立即丧命。
贺飞心胆俱裂,虚劈一刀,转身就跑,陈容君一扬手,贺飞大叫一声,没命的逃走,原来他左臂已中了一支狐尾针。
这次动手前后不过半顿饭光景,潘、贺、左三人便二死一伤,程富、陈武等人都呆住了。
他们保过许多赵镖,与人争斗拚杀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这样几下子就杀人溅血,挫败对方的。
林红梅对袁孤凤道:“袁老八的剑术是进步了许多,就是出手太毒。你伤了他也就够了,何必杀他呢?”
袁孤凤生气道:“你就祗知道说,我可没有大师姐,二师姐的本事,收招不及,谁又故意去杀人呢?”
“好了好了。”陈容君道:“大家别争了,事情尙未了结,祗怕还有一番争斗呢。”
这时祇听林后嗤的一声响,一支响箭飞上半空。
蹄声响想,五骑快马奔了过来。
袁孤凤喝道:“截住他们。”
“不可!”陈容君道:“放他们走。”
这几人便是先前派去探道放卡的。其中一人抱拳道:“舵上已发出响箭信号,撤卡放行,诸位可以请了。”
袁孤凤还想拦阻,陈容君摇摇头,对那人道:“诸位先请吧。”转面喝道:“程富、陈武,起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