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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风雨访高门,逻骑山半;鹰蛇斗神技,遗珮江头

狂风怒号,阴云密布,满山树木摇曳,正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山下沿河岸上,一骑健马狂奔而来,马上一个轻装少年,腰系包裹,背插青锋,眉头深锁,满面风尘之色.

这少年正是徐春山,他新遭父丧,急于访寻仇人来历,离了神女峰以后,便买了一匹健马,一路晓行夜宿,这日来到湖北北部一处荒山脚下,这山上住着一位奇侠,正是徐春山所要寻访之人,此人姓周名英,外号人称金臂罗汉,当年以四十九枚罗汉金钱镖威震武林,如今在此隐居,门下徒侣甚众,和巫山老侠徐全白乃是至交,故此徐春山不远千里来此寻访,一者向他请教这铁鹰爪主人是谁?皆因周英本人便是暗器名家,见多识广,或者会知道,二来是求他拔刀相助之意.

且说徐春山来到山下,正欲觅路进山,忽然一声焦雷响处,暴雨倾盆而下,徐春山幸而带有避雨油布,这时赶快打开油布盖在马背上,又取出斗篷披上,才再翻身上马,向着山里走去。

雨势越来越大,山滑路湿,眼前白蒙蒙一片,徐春山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无奈只得圈转马头,背风而立,待风势逆转时,再策着马向前挣扎.

天色慢慢黑尽,山路越发难走,坐下马匹嘶叫着不肯前进。徐春山只得下马,强拉着笼头前行,但马儿却仍然挣扎着朝后退。

徐春山转念一想,此时天黑路滑,万一掉下山谷去,倒真不是玩的。于是将马拉进林中,在一株树上拴了,独自一步步摸上山来。

这山名叫荆门山,徐春山从未到过,效年前金臂罗汉周英曾经来神女峰绝顶拜访徐全白,故此徐春山知道周英住此.

徐春山走了一阵,约摸已经来到山腰,这时风雨稍煞,视线也较前清楚,忽然见山顶林中闪出两团庞大怪物,蠕蠕而动,徐春山吃了一惊,急忙闪在树后。运足目力看去,这才朦胧看出林后掩着一列草房,那两团庞大黑影乃是两人牵着两匹马,朝徐春山藏身处走来。

两人走到临近,只听在后面的那人说道:“四师哥,我说大师兄那种大惊小怪的脾气真是害人,这样大的风雨,哪有人会上山来呢?而且我也真不相信,会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前面的那人说道:“九师弟,江湖上的险恶风波,你哪里知道,大师兄跟着师父久走江湖,他的办法决不会错。”

两人说着话,已来到山腰较平坦处,都翻身上马,缓缓巡察过来。

这时西面也响起了得得蹄声,两匹马放着小跑过来,双方招呼了一声,擦肩而过,渐渐转过山腰去了,一会儿另外两匹马又从松林背后转了过来。

这样两人一组的巡逻,只片刻功夫已经出现了五六起。

徐春山心里暗自奇怪。照这情势看来,似乎此间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不致如此紧张。这时西面忽又跑来一骑,马上骑土高叫道:“大师兄叫各位师兄弟再巡一次,便都到这山腰聚齐,大师兄有话说。”一路传呼而去。只一会儿,蹄声杂沓,各处山弯内都有人马出现。右边山洼内有三匹骏马当先来到。当先一骑,马上人生得猿臂狼腰,神态威猛,背后跟着两骑,三人来到林边,便勒住马,按缰等候。

少时其余人马也陆续来到,这窄窄的路边竟挤了十多匹马,有的又长嘶跳跃,马上骑士忙吆喝制止,弄得乌烟瘴气,又挤又乱,倒把林中宿鸟惊得拍翼低鸣,粉粉飞避。

就在这时,徐春山觉得自己头顶似有一物飞越而过,忙四下一望,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物,也就不再留意,只专心注意林外动静.

这时林外众人也渐渐静止下来,那猿臂狼腰的汉子对众人发话道:“众位师弟连日劳苦,愚兄心里甚是不安,但师父待咱们恩重如山,今有师父当年一个极厉害的对头扬言日内即将上门寻仇,据说此人心毒手黑,而且一向不顾江湖道义,只怕暗中着了他道儿,故此宁可咱们多辛苦点,保得师父平安无事,也算咱们报师恩于万一。”他说完话,另一个汉子便接口道:“大师哥不必担心,咱们兄弟跟着师父这多年,虽不敢说学了什么惊人技艺,但咱们人多势众,怕他何来?”

又有人接口道,“不错,不错,别的不说,单是这手罗汉钱镖,咱们每人都会一两下子,对头不来便罢,如若来时,咱们给他一个满天花雨,任他多厉害,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在七口八舌的议论,猛听树顶上有人骂道:“放你们的狗屁!”众人一听,敌人竟在树顶,登时一阵慌乱,叫道:“来啦,来啦!”

那猿臂狼腰的壮土双手一探一扬,两把钱镖朝树顶撒去。其余众人也纷纷掏出钱镖发射,一时满地上叮叮当当,直如下了一场钱雨一般。

慌乱中有几个汉子忽然翻身落马,似是中了敌人暗器,别的人慌忙勒开坐马,有的下骑救人,有的又拿出钱镖向树上乱打,只听呼喝怒骂之声吵成一片,马儿也纷纷竖起前蹄跳跃,“嘶溜溜”的扯着嗓子和人比赛,这小小的草坪上乱得如同涨了大水一般。

徐春山发现了树顶有人,便凝神向上仰望,但见黑越越一片树叶,无法知道上面是否藏有人,心里暗笑这位大师兄也真是个饭桶,这山腰的草坪如此狭窄,岂可集合十多匹人马,一遭敌人袭击,转动艰难,便是一流好手也毫无办法.

且说众人正在纷纷发镖拒敌之时,树上的人却纵声狂笑道:“金臂罗汉浪得虚名,门下徒弟原来这么脓包,你们的罗汉金钱镖可伤得了我么?”跟着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哈哈哈哈……”声音清脆己极,摇曳在夜空里,直往山顶扑去。

徐春山心里暗忖道:“来人好象是一个女子,但从她笑声听来,内功显然已经十分精湛,听父亲一向谈起金臂罗汉周英乃是一位正人君子,怎会有女子上门寻仇,这倒有些奇怪,当下一提气,展开家传轻功。顺着树林朝山顶扑去。

那串笑声一直未歇,直到山顶茅屋门前才划然而止,这时一间茅屋窗上忽然露出灯光。徐春山不禁大惑不解起来,按理说敌人既已来到,正该熄灭灯火才是,怎的屋中人反而点上灯?

这间屋虽已点燃灯火,双方反而没有动静,这时除了山腰草坪上远处传来马嘶声而外,这儿只有些细雨斜风,和一点淡淡灯光,徐春山悄悄掩在一块大石后,屏息等待情势发展.

良久,才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内笑道:“老汉早就知道好朋友今夜会光临寒舍,不料来的还是一位女英雄,既然来了,怎的又不进屋来叙话呢?”

接着有一个女子口音接口骂道:“老贼,是好汉出来见个高低,我倒要看看你独霸一方的金臂罗汉,究竟有多大能为?”

接着扑的一响,屋内灯火已被打灭。接着嗖的一声.屋里窜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子来,这人胁下斜挂一个镖囊,怀抱金背大砍刀,浑身白衣,站在地上如同一座雪山似也。

徐春山一见大喜,这人正是他千里来访的金臂罗汉周英,周英这时只全神注意敌人,倒没留心近处藏着别人偷瞧,一到场中,金背刀胸前一立,对树上朗声道:“姑娘请下来吧。”原来那女子仍然藏在树顶。这时刷的一响,宛如一只大雁凌空扑下。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轻轻落在一丈以外,俏生生的站在地上。

周英一看,不禁一怔,这女子看来最大不会超过十九岁,玄衣玄裳,黄绸包头,手里提一口烂银似的长剑,面如满月,眼似秋水,面上却怒气勃勃,一副寻事打架的样子,不禁大疑.抱拳道:“我只道是岷山六狸中的两位姑娘到此,不料却是一位小姑娘,不知姑娘是奉何人所差?尊师何人?到此何事?一一讲明,老汉如果有什么不是处,也好登门请罪。”

那少女下颔一扬,鼻子里冷笑一声道:“你敢是那名叫周英的老贼么?”

周英道:“老汉正是周英。生平可不曾作过贼,姑娘小小年纪,对于老年人却不可胡叫乱骂。”

那少女大怒道:“你敢教训我么?”

周英道,“不敢,不过我得先知道尊师是哪一位,咱们方好讲话。”

那少女道:“我奉师命下山行道,专除你这类的江湖恶霸,我行至此处,访寻得你这老贼劣迹昭著,所以来此为民除害。”

周英见这少女一手叉腰,侃侃而谈,稚气未除,心里不由好笑,但她口口声声,骂自己是老贼,也有些动气,听到此处,便笑道:“哦!原来姑娘还是一位女侠客,失敬,失敬。”

那少女也听出周英语带讥讽,立时桃腮带赤,含怒道:“你说我年轻不配行侠么?”

周英笑道:“老汉岂敢轻视姑娘?不过如今人心不古,年轻人缺少阅历,容易受人播弄挑拨。姑娘不妨回去多访问打听,看我周英是不是坏人?”

少女见周英摆出了老前辈身份,越发大怒起来,斥道:“你这厮满口胡说,单看你那些徒弟们满山巡逻,便是做贼心虚的样子。我也不耐烦和你多噜苏,咱们先见过胜负再说。”

说着挥剑向空一砍,剑身一阵颤动,嗡嗡之声响个不绝。

周英见她使出了这一招“纯阳试剑”,便猜到她大约是华山青灵观,西园八美里的人物,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自己活这一把年纪,还没有见过这样莽撞的女孩子。当下笑道:“姑娘既然认定我是坏人,那也无法。就请划下道儿来吧。”少女诧异道:“划什么道儿?”

躲在一旁偷瞧的徐春山却几乎笑出声来,心想这少女连这么简单的江湖术语都不懂,也要出来行侠仗义,岂不可笑!”

这时周英门下众弟子已赶到,各人手执兵刃,声势汹汹的将少女围在当中.

周英却厉声制止众人道:“都不许上手.让我单独斗斗这位姑娘。免得日后江湖上朋友笑我以老压小,以众凌寡.”

那少女却横剑冷笑,似乎全没把这干人放在眼里。周英见她这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儿,心里也动了气,想道:“纵使你华山派剑法高强,凭你这点年纪也未必有什么了不起!”当下金背刀怀中一抱。笑道:“我来领教一下姑娘的剑法吧。”

少女冷笑一声道:“好!你先赐招。”说着退后三步,身躯微蹲,长剑直竖在胸前,目泛剑尖,微微呼吸,这一个招式名叫“神龟镇洞”,乃是华山派剑法里的起手式。如遇本门中人,只要摆出这个式子,一望便可知道功力深浅。

周英虽然经验富丰,对于这种上乘剑法,却素未研习。但他见这少女气定神闲,劲力含蓄,似乎是个中高手,倒也不敢轻敌。便使出一招“白猿献桃”,刷的一刀扎去。少女横剑一挡,周英刀已收回,刚才这招乃是虚着,他见少女步法已被引动,倏的横开左步,金背刀趁势横扫,一招“金风扫地”,刀锋朝少女脚陉卷去。

这周英乃是成名人物,招数虽不新奇,但身手却捷逾旋风,徐春山不禁替那少女捏一把汗。

不料那少女却不慌不忙,待刀锋临近时,才突然使出一招“跌坐青莲”,沉剑一挑,当的一响,隔开金背刀,剑锋反而朝周英下三路卷去。周英喝一声:“好毒的剑法!”赶紧撤回左脚,翻身一刀劈下,这一招“怪蟒翻身”,在间不容发里隔开少女宝剑,如稍迟一点,周英这一条左足几乎被斩成两段.

这一来周英再也不敢轻敌,展开三十余年研习的少林嫡传刀法,进攻退守,中规中矩,门户封得极为紧严.那少女的一口宝剑却疾如灵蛇,以飘忽轻巧见长,两人走马灯似的折了四十余招,徐春山在暗处看得眼花撩乱。他见这少女小小年纪,剑法却如此了得,看来似在自己之上。

再打下去,周英已渐渐摸熟了少女剑法的门路,刀法也就渐渐从防守变为进攻。须知周英纵横江湖数十年,这口金背刀上不知败过多少好汉。经验和机智自然不是一般初出道的后辈所能比的。这少女剑法虽然凌厉,但功力火候却还未到时候。加以从来受师姐们怜爱,喂招时都是点到即止,极少与人性命相搏,经验自更说不上,这几方面较之身经百战的周英当然差了一着,两人再拆十来招,少女渐渐气力不加,额上已自见汗。

周英一见暗喜,使出丹田之力一声大喝,犹如平地响个焦雷.少女一骇,周英趁势崩上砍下,朝天撩,拦腰斩,接连一派进手招式,少女登时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这时周英门下众子弟见师父快要得胜,都呐喊助威,叫道:“快扔下宝剑,饶你不死。”叫喊声中,周英一刀击在少女剑身上,这一刀周英乃是用足了内功的,少女把握不住,拍达一响,宝剑被击落地下。少女惊叫一声,赶忙一个箭步跳开。

周英倒提金背刀一手抚着胸前白髯,呵呵大笑,回头对众徒弟道:“如何?师父还不算太老吧?”

猛然间咚的一响,周英胸前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跟着右手一紧,手腕竟被对方擒住,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周英适才见这少女天真烂漫,世事全不知晓,心里十分爱怜,听她言语之间也似受人播弄,本想凭一身技艺把她镇住,再慢慢和她说理,故此一交手时便处处留情,待少女宝剑被打脱手以后,周英只当大事已定,不料这少女十分狡黠,趁周英掉头说话时,冷不防冲上来当胸一拳,同时左手施展独门擒拿手“灵蛇缠腕”,一下将周英手腕脉门扣住。

周英究竟是成名人物,虽危不乱,右肩一沉,左掌斜劈,一招“春风扑怀”,向少女右肩劈下。他因自己先前心存厚道,反中对方诡计,心中气愤,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力量,如被打中,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那少女却溜滑之极,一见周英使出了煞手,不敢硬接,急忙放开周英右手,一翻身就如一条草蛇似的窜到刚才宝剑落地之处,脚才沾地,宝剑已拾在手中。周英开步如风,抢到少女身后,大喝一声,金背刀带着一溜白光,劈头便砍,那少女刚一拾起宝剑,敌人已到背后,不及闪避,使出师门绝招“恶蛇反啮”宝剑朝后向上一撩:这一下双方动作都极快。周英金背刀已朝对方后脑直落,而少女的剑锋也到了周英胁下。徐春山看出了危险,心中大急,一时忘形,不禁失声叫出:“哎呀!”众弟子一听石后还藏有人,都大声斥喝,各摆兵刃,朝徐春山扑上来。

幸而周英久经大敌,一见形势危急,不顾伤敌,先图自救,身躯半转,左掌上扬,右手金背刀顺着自己左胁朝后一收。将一招已经发出的“刀劈三关”硬改成“金锁把门”,当的一响,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少女觉得周英劲力十足,自己一条右臂被震得发麻,情知再斗下去准要吃大亏,慌忙向斜刺里一窜,再回身一看,只见那边十多个人已打成一团。

原来徐春山一见周英门下众弟子纷纷围上来,明知这时无法申辨,急从背上拔下宝剑,一面拒敌,嘴里大喊众人住手。但这时众人那里肯听,刀剑齐挥,将徐春山围在中间。

那少女只道徐春山出手相助,一声娇叱,纵身过来,长剑拦腰横扫,荡起丈许方圆的银色光圈,众弟子纷纷跃开,周英大怒,纵到徐春山面前,“夜叉探海”一刀劈下,徐春山横剑一挡,大叫道:“周叔忘了么,我是徐春山呀!”

周英一怔道:“是么?”正想细问。背后已响起那少女骂声:“老贼看剑!”

周英慌忙移步回身,这时青光闪闪,一剑直指面前,两人又拆了数招,那少女连攻三剑,将周英迫退两步,自己却倏然收剑跃开,骂道:“且饶你多活两日,早晚我得取了你项上首级。”又对徐春山道:“还不快走?”说罢掉头朝山下连窜带跳的跑去。

说也奇怪,徐春山经那少女一喊,登时便似乎有点神魂失据,脚下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跑。周英在背后大喊道:“是徐老贤侄么?你跟着那丫头跑些什么?”

徐春山分明听得明白,但仍然一个劲的跟着那少女飞跑,反而把个周英弄得莫名其妙。

那少女和徐春山两人一前一后朝山下疾驰。徐春山乃是在神女峰上长大的,险峻山道对于他简直是家常便饭,虽不能说是捷逾猿猴,但就一般武林中人而论,徐春山的轻功也得算是第一流的,可是那少女的轻功似乎更高出一筹,跑了半天,那少女始终领前一箭之遥,一直跑到山下河岸边,少女才收住脚步,回过身来,插剑入鞘,用一对剪水双瞳,朝徐春山打量一下,娇笑道:“这老贼果然名不虚传,我还打不过他哩,壮土贵姓?你到这山上去干什么?”

她说话时,一手掠发,面带笑容,大约是方才激斗和奔跑之故,脸泛红霞,微微喘息,一种少女丰韵,徐春山不禁看得呆住了,良久才想起回答道:“在下徐春山,不敢动问姑娘尊姓,出自何人门下。”少女道:“你问这么详细干吗?”

徐春山脸上一红,陪笑道:“适才在下看见姑娘剑法高明已极,想必出自高人所授,故而有此一问。”说着打了一躬。

少女笑着摆手道:“你别太客气啦,我的剑法还差得远哩,你可听见过青灵大师的名字么?”

徐春山摇头道:“不大知道。”

少女呆了一呆,意似不悦,接着又娇笑道:“我是华山西峰青灵大师门下六弟子董飘香。”

徐春山忙拱手道:“久仰,久仰!”

董飘香噗哧一笑道:“你连我师父的名头都不知,久仰什么呀?你还是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刚才我见你在树林里鬼鬼祟祟的,便猜到你也是来寻周英老贼的晦气。但我瞧你的功夫大概也不是那老赋的对手呢?”

徐春山迟疑了半晌,才陪笑道:“在下本领低微,功夫二字完全谈不上,不过我大胆动问一句,姑娘和这位周老前辈究竟有什么过不去?在下倒根想替你们排解一番。”

董飘香诧异道:“你认得周英吗?你说什么排解?”

徐春山道:“周老英雄和先父乃是世交,所以我深知周老英雄为人,我想姑娘必定有了误会……”话还没说完,咚的一声,徐春山胸膛上已中了一拳,董飘香怒道:“我只道你是位侠士,原来和你周英是一党。”

徐春山分辩道:“董姑娘,你好不讲礼。”一语未了,董飘香忽然冲了过来,徐春山知道她又要挥拳,急忙以掌护身,不想董飘香歪斜着朝他身上一掌,徐春山只觉身上一紧,接着脚下一浮,咕咚一声竟被跌了一交。

这一招名叫“青蛇缠柱”,乃是华山派擒拿手里“身缠”之法,这-交直跌得他头闷眼花,不觉大怒,一个“鲤鱼打挺”纵起身来,劈面一抓。

董飘香为人虽然莽撞,但武艺上却颇有机智,见他五指弯屈如钩,力贯指尖,便知是内家鹰爪功能手,当下使开师门绝艺:“灵蛇九式”,只见她身法娇夭,劲含不吐,宛如一条水蛇也似,徐春山的“鹰爪功”和三十六路擒拿法乃是得自巫山侠隐徐全白所传,攻守之间也动若惊鸿,定如磐石,两人拆了二十余招,徐春山感觉越打越吃力。因为董飘香所用的招式却非常奇特,如一条水蛇般的满场游走,正所谓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身法步法飘忽已极,有时突然攻击时,手法更敏捷如电,就像一条毒蛇突然向人袭击一样,徐春山一身功夫竟无法施展,堪堪能够自保而已,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想道:我连这么一个女孩子也战不下,还报什么父仇,一气之下,突采攻击,董飘香看出破绽,乘虚而入,接连抢攻,数招以后,徐春山竟是险象环生。

正在这时,周英率领五六个徒弟已经赶到,老远便大喊起来:“老贤侄,将这个丫头扣下。”

徐春山遥遥答应,忽然抽的一响,左颊挨了一耳光,痛得发昏,跟着肩上又被擂了一拳。徐春山大急,反手一抓,竟扯住对方腰间丝绦,董飘香也吓了一跳,奋力挣脱,她见敌人后援赶到,自己势孤,怕吃眼前亏,赶忙脚底使劲,“灵蛇三跃”,三伏三起,已到十余丈外,临走还留下一句话:“一月以内定来拆了你们的贼窝。”

徐春山忽然觉得手中捏着一物,低头一看,原来是块碧玉珮,想是那少女丝绦上系着的,回头见周英等人已走过来,便顺手揣在怀里。

这里徐春山和众人从新见礼,周英叹道:“这真是从何说起,被这丫头跑来没头没脑的吵上一阵。真是叫人啼笑皆非。这里不是叙话的地方,到寒舍再说吧。”

上山之时,徐春山顺便到林中牵出坐骑,来到山上,自有人牵去添草喂料。徐春山见这松林后面一溜二十余间宽大草房,虽无楼台亭阁之胜,倒也另有一番气象。周英又唤众徒来和徐春山相见,大弟子名叫常坚铁,二徒弟名叫赵宽,三徒弟名叫陈立,其余还有十余人,徐春山一时也记不了许多。

这时已过五鼓,周英命众人都去歇息,只留下二徒弟赵宽侍候,周英刚问得一句:“我那全白老哥身体还好么?”

徐春山已拜倒在地,哭着说:“他老人家被人害死啦!”

周英大吃一惊,眼中流泪,“咳”了一声道:“老哥,老哥,想你一生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到头来还不得善终,老天老天,难道果真没有报应吗?”他感泣一阵,才扶起徐春山来,劝慰道:“贤侄且休哭坏了身体,报仇之事愚叔自然义不容辞,你只管放心。”

徐春山泣道:“总望你老人家作主才好,此仇不报,小侄死不瞑目。”

周英道:“那是自然,你先说仇家是什么人?”

徐春山道:“说来惭愧,小侄回山时,先父己被害多时了,仇家是谁,小侄完全不知。”说着将那晚情形详述了一遍,又将随身收藏的铁鹰爪取出递了过去。

周英接过手来,反复看了半响,皱眉道,“这事真个有些蹊跷,据我所知,在中原武林各派的人,从没有人使用这种暗器的,难道这人从塞外边疆来的不成?”

徐春山道:“家父怎会和关外豪杰结仇呢?”

周英摇头道:“不会呀,令尊似乎一生都未到塞外去过。”

两人推测了半晌,仍旧找不出半点眉目,赵宽在旁插嘴道:“莫不是徐老前辈若干年前与人结下深仇,这仇家后来去到塞外学艺,艺成之后再回来报仇,或者也是有之,师父以为如何?”

周英点头沉吟道:“你这想法似乎也颇近情理。”又对徐春山道:“我和令尊订交之时,令尊已是四十以上的人了,他早年是否另有仇家?我可不大清楚。但令尊大人自来为人坦白,任何事向不隐藏,我并没听他谈起过从前有什么深仇大怨。”

徐春山一听,不禁满怀失望,神色十分沮丧,周英安慰道:“贤侄不必气短,这事眼前虽然没有眉目,但终必有水落石出之日,既然仇家留下了铁鹰爪,那么不论他从塞外来的也罢,边疆来的也罢,本人必然还在近处,迟早可以查出下落,而且仇家居然留下铁鹰爪,这便表示他尚不肯干休,咱们不去寻他,或者他还会找到我们头上来哩。常言说得好,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徐春山心想也只好如此了。当下话题又扯到今日来的那少女身上,周英道:“我和她一交手便看出她是西园八美里的人物,但我和她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风马牛不相及,不知怎的会找上门来寻晦气。”

徐春山道:“她自称是青灵大师门下六弟子董飘香,不知是干什么的。”

周英道:“老贤侄不知道西园八美么?”

徐春山道:“没听说过。”

周英笑道:“青灵大师威名很盛,武林中人几乎无人不知,尤其近年来门下能人辈出,一提起华山西园的名头,端的人人称赞,你怎的会不知道呢?”

徐春山笑道:“小侄听先父谈起过,华山派的掌教真人乃是赤灵羽士李玄清,倒没听说什么青灵大师。”

周英叹道:“我那全白老哥真是个闭门隐居,不问世事,怪不得这几年江湖上的变化都不知道,前几年我到你们神峰小筑来,也谈起过这类事,谁知他却毫无兴趣的样子,倒拿出些韦苏州李义山的诗文来,称扬不绝,听得我兴致索然,所以次日一早我就动身走了。”

徐春山陪笑道:“先父性情素来孤僻,江湖上的朋友向少往来。不过他老人家倒常常称赞你老人家,说周叔的武功人品都是一等的。”

周英大笑道:“老贤侄,这可是你给我炭篓子戴了,令尊的脾气我还有不知道的吗?只怕你知道的还没有我多哩。你说他晚年好静,不理世事,你哪里知道令尊壮年时那种豪迈慷慨也是少有的,胆气武功更不用说啦。犹记七八年以前,那时贤侄你还只有十一二岁哩,有一次我们两人惹上了氓山六狸的盛威公,约下了一年以后到岷山了断,贤侄你大约不知道岷山谢超凡的名头吧?”

赵宽在旁接口道:“我倒知道这个人,听说内外功都十分了得。”

周英道:“你还不是听我说的,这谢超凡的功夫岂只了得而已?不是我长他人志气,当今之世,只怕还没人及得上他.老实说,那一次如果不是尊大人和我,换了别的任何人也没有这份胆量上岷山。”

徐春山本来很少听见父亲谈起过这类事,这时不禁听得津津有味,忙追问道:“后来呢?”

周英道:“幸而那谢超凡倒也还不是太不明理之人,大家说半了天的理,那老怪知道其屈在彼,也就放我两人下山,谁知半路上又被他门下的两个徒弟朱灵师和龙浑挡住,这两人还算武艺较低的,但令尊和我已经有些吃不住啦,好在那谢超凡及时赶到,将他这两个徒弟大骂一顿,我和令尊才得脱身,想起来也真险。”

徐春山听周英这一说,不免想像着父亲壮年时的英风侠气,心中怅然若失。周英又道,“不知怎的,令尊从那次以后不久,便封刀退出江湖。到了晚年更寄情于山水诗文,老贤侄,你休怪我谈论令尊,大凡一个性情习惯突然起了大转变,这便叫做反常,这往往是一种不祥的预兆。或来横祸,或遭大凶,皆从这反常二字而起,你们年轻人自然不相信这些话,但天下本有许多事是不可理解的.”

这一席话却听得徐春山满不是味儿,心想这周英究竟上了年纪,说话颠倒,怎么又扯到反常不反常上头去了?便用话岔开道:“周叔刚才谈青灵大师又是怎么回事?”

周英道:“这青灵大师本是赤灵羽士李玄清的师妹,不知为了什么事和李玄清闹翻了,便迁到华山西峰自立门户,最初门下收了四个女徒,武林中人称之为青灵四女,近年来又陆续收了四个小徒弟,一般江湖上好事之辈又替她们起了个名号,叫做什么西园八美。”

徐春山一听,心中突然有感,便从身上摸出一个玉珮来递给周英道:“周叔叔,你老人家认识这个么?”

周英接过手来一看,只见这玉珮颜色翠绿,上面刻一条小青蛇,十分精致可爱,奇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徐春山脸上一红,陪笑道:“方才在江岸上拾得的,大约是那少女身上所珮之物。”

周英笑道:“可知这女娃娃是青灵门下,这块玉珮便是她们的信物,大约每人身上都有一块。”

徐春山道:“周叔所见不差,那女子自称是华山青灵大师门下六弟子董飘香。”

周英摇头道:“青灵大师门下较著名的几个门人是沈翠屏,贾墨羽,张凌云,另外还有一个叫卞什么青,这几人功夫都很高,至于这个董飘香,倒是没听说过。”

说着又将这玉珮反复察看,徐春山指着问道:“这上面刻一条蛇是什么意思?天下可以用作记号的物件多得很,诸如各种花草之类,或什么有意义的图书,岂不都比这恶物好看得多?”

周英沉吟道:“这倒不知是什么章思,本来有的派别也崇尚鸟兽之属,比如天台祟尚猿鹤,昆仑崇尚天龙,但青灵却选择一种令人恶心的长虫来作标记,未免和那些脂粉娇娃太不相称。”说罢哈哈大笑,顺手将玉珮交还徐春山道:“此物要好好收藏,或者将来还有用处也未可知。”

徐春山依言将玉珮揣在怀里,赵宽道:“夜已深了,师父和徐兄还是安歇了罢。”

周英道:“我只顾说话,倒忘了贤侄远来疲乏,今日且胡乱歇息一宿,来日却再商议。

徐春山施礼道:“为了先父之事,起动周叔叔,小侄真感不安。”

周英皱眉道:“贤侄休说这等话,令尊和我交情不同别人,你就劝我别管也不行,只是这两天我这里也恰巧碰见一桩麻烦事,待再过三五日,我准定陪贤侄下山去寻访仇家下落便是。”

这时赵宽己拿过一盏灯笼来,引徐春山到一间草房内,又换过了干净被褥,徐春山因自己有求于人,故此事事留心,方才有些话还不曾问明白,这时便搭讪道:“赵兄不必费事,且请小坐片时,小弟也好亲近亲近。”赵宽笑道:“闲常听家师谈起徐兄,只恨无缘得见,日后还要徐兄指点一下拳脚哩。”说着便在椅上坐下来。

徐春山道:“赵兄休客气,小弟听周叔叔谈起这几日有人来找麻烦,这是何意?”

赵宽叹口气道:“徐兄听见过红心三霸的名头么?”

徐春山摇头道:“小弟足迹未出过巴东,江湖上的事竟是生疏得很。”

赵宽道:“离此不远,有一地名叫做红心套,那里有三个坐地分肥的强人,就是所谓红心三霸,本来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不久之前,武昌会武镖局从水路保一道镖到四川,路上被三霸劫了,会武镖局的几位达官急得无法,不知怎的打听到家师名头,便呈了他们总镖头徐仕达的名帖来求家师出马,家师当时只答应替两下排解,会见三霸以后,家师露了两手工夫,三霸自知不敌,交代了一番场面话,也就将镖银退回,这已是两年前的事了,不料近几日来,累次有人上山窥探,连今夜那女子在内一共已有三次之多,原来这些人都在红心套落脚,这样看来,此事分明是三霸主使无疑,但他们怎的会搬来这许多好手?却也令人难解,偏生家师性情极傲,偏不肯约朋友帮忙,所以我们师兄弟也不敢相劝,只好日夜用心防守,还望徐兄明日劝劝他老人家才好。”

徐春山心里暗想,这周英外表和易,但听赵宽这样说来,这老头子性情之孤傲刚硬,倒也和自己父亲不相上下,怪不得他们从前性情相投,当下又和赵宽扯了些闲话,赵宽道过了安置,带上房门径自去了。

这里徐春山展开被褥,脱去鞋袜,拥衾坐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那董飘香的音容笑貌,历历如在眼前,坐了一阵,又从怀里摸出那碧玉珮来赏玩一阵,不禁神思恍惚起来。

猛然想起父仇尚无着落,自己怎的这样无志气?想着赶紧收敛心神,藏好玉珮,吹灯睡下。但这时窗外细雨涔涔,徐春山心事如潮,哪里睡得着,再一想到杀父仇人究竟张三李四还不知道,周英虽说愿意帮助,但四海茫茫,到底从何寻访起?这样一想,更觉心事如焚,直折腾了一夜,才勉强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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