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正说着话,铁玉谷已陪着七人走进帐来。
当先那个胖和尚张凌云认得分明,正是苍山三老中的灵鹫上人。
左边那人约有五十七八年纪,面貌清癯,葛巾布袍,手里拿柄宽大折扇,倒像一位算命先生。
右边那人年纪也在五旬开外,生就渗渗一张面皮,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这人背后跟着一条大汉。
贾墨羽薛绛树等人心里都吃了一惊,认出此人乃是上次在江陵会过一面的龙浑,那末前面那人莫非是震天无敌谢超凡么?
龙浑身旁那人年约三十上下,头戴黄绫武生巾,里面紧身衣裤,连罩氅也是黄色,浓眉大眼,满面精悍之气。这人群侠俱不认识。
其余二人一是玉局上人,一是恶扁鹊狄健。
这七人一走进帐来,吴文风满面笑容的立起身,正待替双方引见。不料灵鹫上人身旁那黑面汉子,一双利箭似的目光却狠狠地盯在九洲行者孙不邪身上,那孙不邪却依然大马金刀地坐着,连眼皮也不抬。
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拱手道:“不邪大师,这才叫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相连,转来转去,咱们又相会啦。”
这时不邪才嘻嘻一笑道:“是呵,盛施主,咱们今日可算是喜相逢。可是盛施主,你先别忙,是好朋友决不能叫你失望,反正今儿时候还早呢,倒是让吴教主替大家引见引见。”
吴文风从二人神色已看出他们旧有仇恨,心中暗喜。这时他且先不替大家引见,却故意问道:“怎么,你们二位是熟人么?”
不邪笑道:“吴教主,贫僧与盛施主之间,有一段因果,吴教主你请想,我这出家人只穿佛衣,靠佛吃饭,遇见了盛施主这么慷慨大方的人,我和尚焉能放他得过?可是吴教主你老别着急,我和尚可很懂人情世故,只要盛施主肯破费个百儿八十两的,我和尚绝不能再找他麻烦,而且还要替他老人家在佛前点个大海灯,保佑他长命百岁,无灾无难。不过我和尚得先把话交代清楚,我可是有来历的人,四川嘉定乌尤寺是我的庙产,绝不能像别的出家人,打着什么高僧长老的招牌,专门招摇撞骗,我和尚决不是那种人。”
他嘴这么罗里罗索说了一大段话,却不时拿眼角向灵鹫玉局二人身上瞟,他这一番话连损带刺,把灵鹫等人都激怒了。
吴文风深恐此刻便激出事来,便哈哈一笑道:“这位大师傅真会说笑话,好在今儿诸位来此赴会,时间尽多,有什么话且放着慢慢说,吴某先替诸位引见引见吧。”
说着替双方一一引见了,原来走在灵鹫上人左首,作书生打扮那人,正是南诏二友中的南诏国主龙再兴,那黑脸汉子却是岷山六狸之长,姓盛名威公。那穿黄衣的乃足江南著名的绿林道,黄衣儿吴世玉。再加上灵鹫上人,玉局上人,恶扁鹊狄健和岷山六狸中的龙浑,对方已添了七名高手。寒蟾子夏灵风心下暗喑焦虑。
吴文风肃众入座,这边乃是推盛威公居首,依次是恶扁鹊狄健,黄衣儿吴世玉、龙浑、灵鹫上人、南诏国主龙再兴、玉局上人,吴文风自居主人,座位在最下面,铁玉谷等人皆站在吴文风背后。
如论武林声望辈份,座位本不应这样排法。但灵鹫与龙、再与等人皆为三鼎之一,算是宾中之主,故此座次反而排在下面。
众人一坐定以后,吴文风便笑道:“吴某自十七年前参与泰山试剑之后,便常常想:几时也能邀集天下武林同道,作一聚会,也算是一桩盛事。不料今日因天罡三十六参一事,竟致天下武林同道聚于一堂,无意中倒完了吴某一场心愿,也算吴某之幸了。”说罢哈哈大笑。
夏灵风待他笑声止住后,方把面容一整,举手道:“得数日前,晚辈蒙教主指示,已对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一书定了办法,故此晚辈等遵命赴约,不知吴教主说过的话,还算数不算?”
此语一出,站在吴文风背后的铁玉谷达士雄武三丈等人皆勃然色变。
倒是吴文风依然神态自若,笑道:“吴某虽然不才,生平说出口的话,还不会反覆过,夏道友此言未免辱我太甚,不过今日我吴文风既然忝为主人,不论夏道友如何辱我,吴某决不能对夏道友不敬,待今日事了之后,改日我倒要向夏道友单独讨教几招。”
夏灵风忙道:“晚辈言语失慎,难怪教主动气,其实晚辈天大胆子也不敢对教主无礼。不过前日教主曾有言在先,道是将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供在石林中央亭内,命晚辈们由外攻入往取,如今教主又邀集如许高手来此,晚辈不知此举是何用意,才疑心教主已改变办法,方才有此一问,却不是有意讥讽。还望教主明鉴。”
夏灵风这样一解释,金蝎教众弟子面上怒色才稍为平息。吴文风笑道:“夏道长这么一说,倒是吴某多疑了。道长你要听清,我吴文风既敢来华山绝顶,将此书取来,便有天大干系,吴某也敢单独接下来,决不能含糊。夏道友不信可这向七位好朋友问一问,是不是我吴某请他们来助拳的。”
吴文风刚一说完话,那边不邪已哈哈大笑起来,吴文风强自忍住怒气,问道:“不邪大师敢是觉得吴某说错了话么?”
不邪摇手道:“不是不是。小僧哪里敢笑教主,我是笑这位夏道长把话说漏了。”
夏灵风合掌笑道:“倒要请大师指教。”
不邪笑道:“指教不敢当。不过我们那儿有句俗话,道是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大家一骂街,你就不能禁止人家什么话可以骂,什么话不可以骂,相打也是如此。夏道长、吴教主,你们说我这话是不是?再说吴教主这十二本天里什么书,一非借来的,二非赤灵道长好说好讲送给他的。乃是人家凭一身惊人艺业,硬抢回来的。既是这样,夏道爷自然也该凭真本事硬夺回来,方不负侠义道中人本色。如今咱们且算一算,华山派这一边,有青灵观诸位女侠参加,这也罢了,青灵观太乙宫本是同根一脉,还可以说是自己人。可是这儿还有点苍派的几位,武当派也有人在此。这可不能算自己人罢?那么又怎能限制人家吴教主不能约诂同道呢?这我和尚头一个便不服气!吴教主、夏道长,我这人就是这种脾气,爱多嘴,爱管闲事,好在练武的朋友们不怕碎嘴子,手把式固然要紧,嘴把式也不能没有,如果我和尚说得不对,那么不算数,你们大家再商量着办。”
他这倒水一样的念了一大段,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这份狂态,别说金蝎教诸人,便是华山点苍各派的人物,也有些受不了。黄巾力士甘季英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不邪依然没事人一样的坐着。连梅归也觉诧异,这位师兄虽然平素便性好诙谐,却从不像今天这样狂妄,他似乎全没把座上诸人放在限里。
不邪话一说完,那边南诏国主龙再兴微微一笑,摇着手里折扇道:“这位大师好刚口,你这一说,叫我们算命的人简直没地方吃饭了。不过咱们全不是正点儿,依我看,倒是让吴教主与夏道长双方把话说清以后,那时在座的人摸着头顶就算一份,不论嘴把式也好,手把式也好,大伙全得露两手,不用着急在一时呵!”
龙再兴这一番话,不邪直如没听见一般,扬着脸儿看场外,一直没理会他。
吴文风对龙再兴拱手道:“龙兄且请留言,容小弟把话交待清楚,那时自然叫诸位决不失望就是。”然后又掉头对夏灵风道:“适才不邪师傅那一席话,委实叫吴某有口难辩。好在夏道友贾道友皆是明白人,谢大侠和我们又是近邻,对吴某平素为人,也知道得极清楚,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吴某既然将这十二本奇书取来,自然不能叫诸位轻易取回,华山派的声誉固然要紧,我金蝎教面皮却也不能不顾。诸位好歹也得露点什么给我姓吴的瞧瞧。三日前芝云洞一会,吴某与诸位订下了这石林之约,如今我说话不能不算,实对诸位讲,这十二卷书刻下便吊在石林中央亭子的屋梁上,诸泣只要能攻入石林,只管取去无妨,夏道长,这可不是我吴文风说话不算数吧?”
吴文风此语一出,不但赴会群侠精神为之一振,便是灵鹫玉局龙再兴等人脸上神色也略为一变。这时黄巾力士甘季英便立起身道:“既是这样,便请教主下令准备,我们好动手破阵。”
吴文风脸上阴阴一笑,冷冷地道:“甘大侠,你道我这金蝎阵就这么容易得手的么?”
甘季英奋然道:“只要教主吩咐下来,刀山剑树,姓甘的也要闯上一闯。”
吴文风二目一睁,一对箭也似锋利的目光射在甘季英面士,脸上满布煞气。甘季英仍然挺胸而立,毫无畏惧之意。
这虽是一霎那的沉默,但在座诸人都感到极端紧张。原来吴文风昔日夺书之时,只有甘季英在场,与铁玉谷武三丈等人交过手来,那时他被金蝎教九大弟子联手困住,以致吃了败仗,心实不甘,此时怒气勃张,什么也不顾及了。
屠龙仙子张凌云一向误认甘季英胆怯怕事,本存几分看不起他,今见他敢于和吴文风硬挺硬撞,那种英雄气慨,令人油然起敬。这一来倒把素日厌恶他的心意去掉几分。那袁孤凤自来云南之后,便与这位甘师哥极合得来,这时更对他佩服到了极处。她一手按住剑柄,两眼牢牢盯住吴文风,只要他敢于对甘季英不利,那么她便要先动手。
吴文风突然纵声一笑,说道:“我也知黄巾力士武功极高,混元掌功夫天下无敌,难怪不把我金蝎教众人放在眼里。不过我吴文风且先说句狂话放在这儿,我不敢说这十二卷书诸位一定夺不到手。但我敢说凭你甘大侠这身好本事,只怕还没那个机会。我敢保你决进不了那座亭子。”
这几句话只把甘季英气得面色泛白,但转念一想,少时双方便要见真章,自己是华山弟子,别叫日后在江湖上落个不明礼数的口实,便忍住气道:“昔日华山岭上一战,甘某已败在贵教诸位当家手中,教主何必再以言语讥刺。如说甘某轻视贵教各位好朋友,我也不必表白,我在这儿候教主的示下。”
他这几句话,表面虽然较方才谦逊,实际不啻向吴文风挑战。话既说到此处,已无转圜余地了。贾墨羽便缓缓站起身来道:“如果教主没有别的吩咐,那么就请吴教主传令布阵吧。”
吴文风尚未开言,薛绛树已抢着道:“吴教主,论理我们掌门人在此,本轮不到我讲话,不过我先向你老请示一声,容许我讲呢,我便讲两句。”
吴文风笑道:“太客气了,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薛绛树一指甘季英道:“这位甘师哥和我们是同门,他如有言语失检之处,我们也该代他陪罪。不过教主请想,我们不远千里跑到这云南来,是为了什么?不用说是为了这十二卷书。如果我们轻视金蝎教,那老早便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所以吴教主责备我们对贵教轻视,这两个字眼,我们决不能受。再说方才吴教主已说明这十二卷书放在亭中,言道只要我们能够攻入,便可取去,我们是干什么来的?既然吴教主划下了道儿,我们当然只有照办,以此甘师兄才请吴教主下令布阵,这句话怎么扯得上轻视不轻视吗?我可弄不明白!如果吴教主要处处在言语上挑眼,那么我们只好缄口不言了。”
薛绛树身材本不甚高,她这一作武生打扮,显得更要矮些。女孩儿家穿上男装,由于皮肤白嫩的缘故,看来更觉年轻几岁,外貌只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谁也没料到她那软软的声调说出这么犀利的词句,竟将个通天教主吴文风问得无言答对。甘季英也没想到薛绛树会站出来替他挣回这个硬场,心中暗暗感激。
这一来吴文风可显得非常尷尬,那边孙不邪又笑着插嘴道:“看来我这嘴把式今儿可不成了。不是我和尚夸口,我这张吃十方的和尚嘴,长枪短棒也还很来得几下子。今儿碰见这位弟台,可把我比下去了。我自封自己这张嘴巴是铁嘴,看来这位老弟倒是钢嘴,我可不敢惹他。不过吴教主,你也不用生气,咱们装成没听懂也就混过去了。反正嘴巴两片皮,怎么说都行。道儿本不是讲理的地方,大概今儿来这儿的人也就没打算讲理来着,嘴巴输给人不算什么,拳脚上输给人那才透着点麻烦。不过吴教主,你千万不用着急。反正你教下的人多,单打独斗要是不成,满可以打群架,咱们给他来个一齐上。依我说呵,吴教主,咱们什么话也不用讲了,这儿除了我和这位梅师弟之外,差不多全是些成名武师,谁高兴谁下场子,干脆谁的拳头硬谁有理。动手的可以活动活动筋骨,没动手的也可以饱饱眼福,省得这样瞎嚷嚷,有的人高谈阔论,有的人又和泗水关的刘玄德一样,只是雅坐的份儿。那多么闷气呢!”
那九洲行者一开口便滔滔不绝,简直使人无法插嘴,只把个通天教主吴文风说得脸上乍红乍白,却无可奈何。孙不邪这副狂态可把金蝎教上上下下全激怒了,铁玉谷与武三丈达士雄等人暗打眼色,少时动手时节,对别的人还可稍为留情,唯有这位九洲行者,非将他搁在这儿不可。
灵鹫上人对孙不邪注视了半晌,方起立合掌道:“师兄,贫僧合什。”
别看孙不邪狂放无礼,灵鹫上人这一合掌问讯,他却赶快跳起,也对灵鹫合什道:“上人只管指教。”二人同时双掌往外一翻一撤,然后互相一哈腰,又同时坐下。座中众人虽然俱是武林名家,却俱未看出痕迹来,还只当这是佛门弟子彼此相见的一种礼节哩。
殊不知二人在暗中全较上了劲。灵鹫上人是劈空掌名家,深得这种功夫的奥妙,已到收放自如的境地。“劈空掌”功夫虽然以内家功夫作基础,但发掌之时仍然用的一股“刚劲”,灵鹫上人方才却纯粹使的“阴劲”,这种“阴劲”非沾身躯不能伤人。本来灵鹫此举也只是测验对方内家功夫深浅,孙不邪是何许人物?灵鹫上人方一合掌,他便已经明白,也照样使出“劈空掌”抗御,一较之下,彼此全知对方不是易与。二人也不叫破,仍然坐下,以此座中好几位善打劈空掌的名手俱未看出破绽来。
灵鹫上人归座之后,对不邪道:“师兄方才说的话,贫僧深以为然,不过我还要哓上几句舌,本来天罡三十六参总枢的这件事,与我们七人没多大关系,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苍山三个老弟兄,风闻吴教主得了一部武学奇书,所以赶来,打算开一开眼界。我们到场的几位朋友,大约谁都不是打算替吴教主助拳来着。今日之事,一半是有缘,一半是巧遇。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既然彼此全是武林朋友,谁也不能畏刀避剑,既然碰上这场盛会,我们便没法子袖手旁观,这一点我们得向诸位交代清楚。我们不能让吴教主蒙个邀人助拳之讥。”
灵鹫上人一说完话,南诏国主龙再兴也笑道:“我看这些话也勿庸讲了。反正今儿到场的人,不杨必墨,咱们总得替一边出力,决不能站干岸儿。”
这时吴文风便起立对灵鹫等人拱手道:“诸位好意,吴某感激莫名,不过吴某说话决不能不算数,此次敝教与玄门各派一决雌雄,胜负固在未知之天,但我要胜得光荣,败得硬朗,我不能让人说闲话。”
天生剑客谢春雷再也忍耐不住,鼻子里哼一声道:“吴教主,我想天下还不会有这种不明道理之人,会在这种事上来多说闲话,吴教主不必多所顾忌。苍山三老,南诏二友威震滇南,自不必说。岷山六狸在江湖上久享盛名,吴义士的威名在下也闻名已久,难得今日皆齐集在此。好在今儿天色尚早,如今我们且先把夺书事放在一边,先来个以武会友如何?”
黄衣儿吴世玉接口道:“谢大侠这话真是爽快已极,我吴世玉武学未进,要说在此时此地下场子比武,那是太不自量,不过方才龙义士已有言在先,既然到场,总不便袖手旁观。好在我吴世玉既不想争这部奇书,也不打算来此闯名立万,栽了跟斗,拍一拍灰就完了。我来开个先例吧。”
孙不邪向吴世玉一竖拇指道:“到底吴寨主是黑道上响当当的脚色,爽快,干脆,说干就干。喂!吴教主,咱们快搬掎子,好看热闹哇。”
吴世玉虽然出身绿林,却最恼人家提他底细,如今孙不邪这么一嚷,正触了吴世玉之忌,但又不便发作,便瞪了不邪一眼,冷笑道:“往下先向大师傅讨教几招高招好么?”
不邪一扭脖子道:“什么话?我会什么高招?而且咱们拳路不同,你擂我一拳,我挨不起,我踢你一脚,你也吃不消。我们来个两免,你另请高明吧。”
吴世玉还待多说,盛威公道:“吴兄,这位师傅和我有过,少时我们还有旧帐要算,你且留给我。”
吴世玉心里倒暗吓一跳。盛威公的武功他是知道的。这和尚既能与盛威公结梁子,至少功夫也相距不远,幸亏这和尚适才不会答允和自己对手,否则难保不栽在这儿。
这时群侠已纷纷离坐起身走出帐来。赵亮节与乔明山二人指挥下人将竹椅竹几皆放在帐蓬门口,分开左右两排,中间留出一条通道。这样一来,众人既不受骄阳曝晒,也更看得清楚明晰,而且要下场子动手之时,也更近便一些。
这里吴世玉对左边座位上作了一个罗圈揖道:“吴教主,众位英雄,在下就放肆了。”
吴文风平手道:“吴义士只管请。”玉局上人却插口道:“吴义士,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就是了。”
原来玉只上人城府颇深,他冷眼旁观,已看出吴文风安下了借刀杀人之计,先让外人去消耗对手实力,他却坐山观虎斗。大凡双方比武过招,难保没有伤损,只要争端一开,便难平息,这样金蝎教的人便可从中取利,故此玉局上人暗中拿话点醒吴世玉,犯不着替吴文风买命。
这黄衣儿吴世玉也是江湖巨猾,眼底心底俱是极清楚的。一听玉局上人出声关照,心底已然透亮。但他今番来此,也抱卷另一番打算,好歹也得先漏两手功夫,否则以他和吴文风这种泛泛交情,是决不会替他卖命的。
当下吴世玉也笑答道:“上人说得是。我和玄门各派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大家决不能向死里招呼,我吴世玉还不能太不讲武林道义。”
说话之间,双臂一翻一抖,刷的一响,已将罩氅甩开,身手是特别的灵便。只见他一杀腰,足尖滑地,突,突,突,突,如一溜轻烟径奔场中。
座上群侠,以及散布场子周围的百余金蝎教徒,目光全集中在吴世玉身上,他一到场中,突地一提右足,滴溜溜一个转身,刚好面对右边群侠座位。他这一转过身来,右脚仍不放下,左脚尖却如钉在地上一般。座上群侠俱是技击名家,吴世玉这一出场亮式,便都看出他身上果然有真正功夫,决非普通一般绿林道所能比得的。
吴世玉这一转过面来,双手一抱拳,冲着右边群侠座位,从左至右一拱手。朗声道:“在下镇江吴世玉,打算向诸位英雄学学高招,哪一位师傅有兴趣,不妨下场指教。”
他这一开口叫阵,只见右边末座上站起一人,叫道:“武当末学后进,要向吴义士讨教几招。”语声才落,人已纵入场中。
夏灵风急掉头看时,却是武当派弟子耿明光。本来夏灵风一见黄衣儿吴世玉下场子的身手,便知这人手底下相当不弱,又见他腰间插着一双“判官笔”,凡是会使这种兵刃的人,必定擅长点穴。所以夏灵风越发不敢轻视,这吴世玉虽然不是金蝎教的人,但他既能下场挑战,便算替对方打头阵,要是头一阵便输给人家,不但辱没面子,而且也挫了锐气。正待示意甘季英下场,不料耿明光己先行一步。
耿明光一跃进场子里,先向吴世玉一拱手,方掉头对夏灵风施礼道:“我且先给诸位老师垫一垫场子,要是栽了,掌门人却休要责怪。”
夏灵风欠一欠身,笑道:“耿师傅太客气了,耿师傅替我们接头阵,我们感激不尽。”
耿明光一掉过身来,双手一拱,说道:“吴义士,我也不多说客气话了。便请你发招吧。”这几句话本极平常,但耿明光说话的态度却非常傲慢。
吴世玉不觉有气,肚里暗道:武当弟子果然骄横,今日我不叫你当场出丑,也枉我在绿林中称强道狠。本来打算先交待几句场面话,这时也不愿多说了。只微微一笑道:“武当派是正宗大派,我吴世玉今日能够向耿师傅讨教几手高招,真是幸事,既是耿老师不肯先赐招,吴某便不客气了。”说话之间,脚下一滑步,“金豹探掌”劈面抓来。吴世玉仍以成名豪杰自居,虽然口里说不客气,但发招时仍然不肯占便宜,他这招“金豹探掌”,掌力并未用足,待打出一半时,突然收回,乃是故意予对方一个还击的机会。
耿明光喑骂,好贼子,我可不承你的情。嘴里喝道:“请接招!”“进步栽捶”,用足十成力,猝然便打。吴世玉猛一翻身,耿明光一拳落空,吴世玉反掌向他腕上截下。耿明光喑叫:“不好!”急忙使出一招“转脚指连”,让过这一招。顺势“翻身撇镰锤”,照吴世玉太阳穴便打。
吴世玉喝声:“来得好!”左掌一撩一拨,一招“拨云见日”,他这一招还真个阴毒,表面是挡开对方这一招攻势,实际却用“截手法”向对方腕上斩去,存心废了他这只手腕。
耿明光不愧是武当门下弟子,手上还果然有真功夫,吴世玉一出手,他便知道敢情要糟,但此时撤招已来不及,待吴世玉掌缘堪堪截到之时,耿明光忽然一甩手臂,伸拳舒掌,顺手向对方手腕翻掌一搭,将一招“翻身撇镰锤”改为“金丝缠腕”。如非具有内家功夫,极难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化刚为柔的。
吴世玉只道这一招已经得手,没料到耿明光在急切之间竟能反败为胜,这一来,他这一只左腕竟被对方搭上。这耿明光手底下也还真辣,得势不肯饶人。勾住对方手腕向怀中一带,右脚偷步如钉,滑前一步,“小鬼叫门”,一掌向敌人天灵盖拍下。
此时吴世玉一条左臂已算全卖给了人家。耿明光只要向向肘上一斩,他这条手臂便非折断不可,不料耿明光下手更毒,无缘无故要废人性命,此时座上群雄俱各大惊,全认为吴世玉得命丧当场。
但黄衣儿吴世玉凭一身艺业在绿林道上立足,可不是这样容易就被人打发掉的。他见耿明光一掌击下,心里暗骂:“姓耿的,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竟然要取我性命?当下气沉丹田,微一蹲腰,这样将对方来势略为消灭,右手翻掌向头顶一迎,使出一招“托梁换拄”,拍的一响,迎过正着。这一下两人都用了十成力,各震开数步。
耿明光是一只右臂从指尖麻到肩窝,吴世玉也是一只右腕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本来到此境地,双方皆几乎落得两败俱伤,幸而各自保住了面皮,接理便该趁此罢手才是。但吴世玉恨耿明光方才招式毒辣,心中顿起恶意,存心要折辱一下武当派的令名,便冷笑一声遒:“耿师傅好厉害的掌法,姓吴的几乎被你成全了。耿师傅,你好人做到底,再露两手给两我瞧瞧。我吴世玉还要讨教。”
他口里说着话,二次揉身又上。这一次动手,座中众人皆看出吴世玉动了真怒。只见他身法如风,掌劈拳打,全是一派毒辣招数。
耿明光为要保全武当派名誉,宁可教自己毁在他手下,也不能丟了武当派的威名,也使出了师门绝艺“九宮连环掌”全力应付。
两人这一动手,全是打算舍命相搏,再无容情之处,可就比先前惊心动魄了。加以两人全是以身手矫健见长,几乎把这比武场踏了个遍。
座上群雄比他两人武艺更高的尽多,可是见他两人这一狠拚恶打,也全都感觉心情紧张,全神贯注场中两人身上。
唯有那位九洲行者孙不邪,却坐在椅上肆意说笑。又不时大惊小怪,拉着梅归高声议论:“梅师弟,你着,你快着,那吴世玉是冒了火啦,下手净往死处招呼,我瞧着很不好,只怕要出人命。嗯,梅师弟,你看人家武当派的人,可也真不含糊,这一招亏他是怎么避开来的?哎哟还手啦,你看姓耿的这一招有多快,外带着劲道还真凶,哎,姓耿的没啦,武当派可栽啦!”
他在这儿大呼小叫,说得唾沫四飞,把个何潮气得皱起眉毛看他,但不邪却毫不理会。
这时耿明光正使出一招“弯弓射虎”,骈指向对方胸前“七坎穴”点去。吴世玉用“铁锁横江”挡开,紧接着“黑虎伸腰”,一掌向耿明光左臂击去。耿明光此时一条臂膀已被封住,再也无法招架,急忙一卸左肩,猛一翻身,“退步跨虎”撤招收势,跟着“披身踢脚”,这时吴世玉进步赶打,这一脚刚好凑上,拍的一声,吴世玉胯骨上中了一脚,稳不住身形,向前一栽。此时耿明光尚未翻转身来,背后已卖给了人家。吴世玉顺着身体前倾之势,一掌印在他背心上。耿明光哼了一声,连冲出去两步,一翻身坐在地上,觉得喉里一甜,情知“脊心穴”已受掌力震伤。这一口血要是冒出来,至少落个残废,急忙用力忍住。
这时客坐上已同时纵下两个人来,一个是武当弟子何潮,另一个却是黄巾力士甘季英。何潮正要伸手搀扶,甘季英喝道:“动不得。”跟着一弯腰,右掌按住耿明光前心“七坎穴”,左掌按住他背心“脊心穴”,自己一运气,从掌上将热力传入任督二脉。耿明光只觉前后心如火炙一样,耳畔听甘季英道:“将那口血咽下去。”耿明光依言吞下那口肺血,觉得气血稍为顺了一些。甘季英将他轻轻抱回座上,谢千萼忙取出白华丹给他服下。甘季英对何潮道:“何师傅小心看住耿师傅,别叫他转动说话,我去接这一场。”
甘季英明知伤了耿明光,何潮定不干休,但那黄衣儿吴世玉手底下极硬。武当派通共只来了两人,别叫两人全伤在这里,那么华山派日后却难以交代,故此拿话先将何潮稳住。
这才转身走入场中,抱拳道:“吴当家好精纯的掌法,在下要在尊驾手下讨教两招。”
这时吴世玉正唉声叹气的和玉局上人在议论,说道:“我真没想到会失手伤了耿师傅,我和他无冤无仇,这真是从何说起。”
旁边龙浑却插口道:“这有什么的?比武过招就是这样,谁的功夫差便活该挨揍,谁叫他下场子呢?”
甘季英狠狠的盯了龙浑一限,龙再兴便笑对吴世玉道:“吴寨主,你听见么,武当弟子伤在你掌下,华山派的豪杰可不依啦。这位黄巾力士的混元掌独步武林,吴寨主你可得留点神。”
甘季英把脸一沉,含怒道:“龙师傅这话叫我好诧异,动手过招谁也保不了手下失错,哪里说得上依不依?要是龙师傅认定我们一下场便是存心报仇,那么今日也就不必再比下去了。”
那边不邪却叫道:“人家龙师傅是好心捧你,称道你华山派的混元掌是武林独步,这有什么不好?要是有人捧我和尚,我可高兴死啦。”
这一来吴世玉可再不能不出头了,只得走下来一拱手道:“甘大侠威名远播,江湖上的朋友都有个耳闻。华山派的混元手功夫,能够隔纸劈石,更是无人不知。我吴世玉是绿林道下三门的无名小卒,凭了几手庄稼把式在江湖上混,要和你甘大侠对手,那是我自趋死路。不过论功夫我虽然不足道,可是心头还明白好歹,你甘大侠指名叫我,那是捧我的场,我这是舍命陪君子。甘大侠你手底下可得收着点。”
吴世玉这一交代外场话,甘季英口舌却没他这样便结,只得拱手答道:“吴寨主你太客气了,我们以武会友,无非在武功上切磋印证一下,客气话不必说得太多,吴寨主你请多指教吧。”说罢宽去外衣,掷到场边。
吴世玉忽摆手道:“且慢,我还得先交代两句,要谈拳法武功,我方才已献过丑了,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我还只会那一两套笨拳法,打一百遍也只会那几手。倒是这对判宫笔,我还下过两年功夫,我在兵刃上向甘大侠讨教几招吧。”
吴世玉明知甘季英在掌法上定有相当造诣,只要听他这黄巾力士的外号,便已可想见。况且华山派混元乎抱元劲这类功夫,在武林中也颇为有名,和他比拳脚,要想取胜只怕很难。这黄衣儿吴世玉在这对判官只笔上,确实下了十数年苦工,江湖上胜得了他的也还不多,故此他要避重就轻,舍短取长,要凭掌中一对判官笔和这华山派高手一决雌雄。
甘季英一听吴世玉要用兵刃和自己较量,心屮不免有些踌躇。他适才留意观察吴世玉和耿明光过招的怡形,自信在掌法上还胜得了他。如今吴世玉却居然敢提议用兵刃。这小子定有几分足以自恃的独到之处,本待徒手接他几招,但一者不明白他在这对判宫笔上,到底有多深的火候,二者此举也透着太轻视别人。要想亮剑和他对敌,却又觉得有些自贬身份,而且青灵观诸姊妹皆以剑法见长。还有点苍诸侠也在剑法上有独特的造诣,自己一上场便亮宝剑,似乎也不大好。
此时吴世玉已从腰间撤下一对判官笔来,双笔一搭,笑道:“甘大侠敢是觉得在下这种兵刃不值一顾么?那我倒不便勉强了。”
这样一来,甘季英已再无犹豫余地,便笑道:“吴当家说哪里话来,在下觉得用兵刃过招,万一手下欠缺轻重,那倒不大好,既是吴当家执意要我献丑,那么只得奉陪几手了。”
甘季英和夏灵风的长剑皆用黄锦袱子包着,由石冈背在背上,这时甘季英回身一招手,石冈忙打开锦袱,取出剑来,双手捧着送过去,甘季英一抓剑把,呛啷一响,长剑已自出鞘来,石冈拿着剑鞘退了回去,两人方才要交手,忽然一个金蝎教弟子拿着一张红帖,急步走进来,向吴文风一打躬,禀道:“启教主,武当有客到。”
吴文风向红帖上瞬一眼,脸色微变,站起身道:“二位且慢,武当神通道长驾到啦。”
武当派本为玄门正宗剑派之一,一向与天台、点苍、华山、昆仑、王屋、终南等派齐名,自从张三丰祖师归入武当以后,更加发扬光大,已隐然跃登武林领袖的地位,以此之故,武当门下弟子,也难免有些自尊自大,将别派剑客不放在眼里。
武当山有真武庙,香火极盛,游客众多,本来武林人士因张三丰祖师在拳法剑术方面有特殊成就,不啻为中国武术放一异采,以此视武当派为天下武林的泰山北斗,武林人士凡到武当山下,大多要上山朝拜瞻仰,以示尊敬。
谁知武当门人,却订了一项规矩,便是凡上山朝拜之人,皆不许携带兵刃。在山下岩石之上,刻着“解剑岩”三字,不论任何人行至此处,皆须解下兵刃,方可上山,否则即目为对真武祖师不敬,你想进入山门。
这样一来,难免激起一些武林人士反感,皆认为这项规定太藐视天下豪杰,所以武当派名气虽然很大,但人缘却不大好。
好在武当门徒多数是羽士,既不须靠武艺混饭吃,与一般的江湖道也很少发生争执,再加以武当派势力很大,拳术剑术确也有其精妙独到之处,所以武林中人对武当门下皆多半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而武当门徒也多半在湘鄂川陕一带行道,别处向少他们行踪,倒也极少与别派结仇磨擦。此次武当派大举南下,还是近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此时座中群雄一听神通道人亲来,皆不约而同的纷纷站起,场中甘季英和吴世玉二人也各自退下。吴文风对众人抱拳道:“诸位师傅皆身居客位,不敢劳动。有吴某亲迎佳宾,也就是了,诸位师傅请归座。”说毕带领着铁玉谷等门下弟子,亲自迎了出去。
武当派与华山点苍了无渊源,在辈份上是排不上的。不过昔年神英道人曾与赤灵羽士一齐参与泰山试剑,神通道人乃是神英的师弟,这么算来,神通道人似应比华山三剑和青灵七女辈份为高。
吴文风虽然请众人归坐,但夏灵风等人仍然肃立而待,只有武当弟子何潮随着吴文风出去迎接。
工夫不大,只看吴文风陪着一个花由胡须,身躯痩长的道士走了进来。
这道士穿着甚是华丽,羽衣金冠,皂鞋黄绦,手里拿着一柄白玉拂尘,二目似有紧棱,真有些不怒而威的气概。背后除了何潮之外,还跟着一名武当弟子,腰佩长剑,手捧一个黄缎包袱,不知包着什么东西。
夏灵风一见便认出来人是武当名宿,“绵掌镇八方”如意子神通道人,急忙上前施礼,口称,“华山弟子夏灵风参竭前辈。”
神通道人抢前一步扶住,笑道:“道友太客气了,请坐请坐。”
这里群侠皆上前厮见。吴文风笑道:“神通道长乃世外高人,今日下降贱地,令我金蝎教增光不少。待吴某替道长引见几位英雄。”说着从盛威公起,一一引见。轮到南诏国主龙再兴时,神通道人却微笑稽首道:“原来龙义士也在这里,我们可算有缘。”
原来下关一战,阿育王孙张继帝和南诏国主龙再兴二人率领门下党徒,与神妙神通以及武当弟子曾有一场生死决斗,神妙道人且身受重伤。故此二人今日见面,神通道人有此一说。
龙再兴哈哈笑道:“道长说得是,下关一会,人多手杂,绊手绊脚,双方皆未能尽兴,龙某未能亲向道长领教,引为终身憾事,不料在此处又得重见,少时还要请道长多多指点,神妙道长法体已经痊愈了么?”
神通道人一听龙再兴这话,分明有意讥讽,便哼了一声道:“龙义士不必挂念,我们弟兄福薄命浅,三清教主不来宣诏,一时半刻要想扔掉这幅臭皮囊,倒还不大容易,张施主的七宝珠索虽然厉害,真要把我们弟兄送终,那还办不到。少时贫道要在龙义士招魂宝扇之下,讨教数招,还望龙义士别推辞才好。”
龙再兴笑道:“只要道长有兴趣,龙某理当奉陪。”
这里吴文风代吴世玉等人引见之后,夏灵风将客位首座让出,群侠将座次依次下移一位,神通道人坐下之后,武当二弟子皆侍立在他身后。神通道人刚要说话,何潮低下头在他耳边叽咕几句,神通道人面上登时罩上一层冷冷的怒气,向吴世玉盯了一眼,转面对吴文风道:“方才听小徒说,才知贫道来吋,诸位正在比武研技,千万别为贫道阻了大家清兴,方才是哪两位比试?还请继续下去吧。”
方才神通道人与何潮的一切举动,皆被众人瞧在眼里,都明白神通因本门弟子耿明光较技被挫,心中万分不快。
那吴世玉乃是江南黑道上成名的人物,明知今日已得罪了武当派,如今江湖上有名的如意子神通道人来此,他势必要挽回武当令誉,这神通道人外号绵掌镇八方,在当今武当派前辈剑客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忖凭真实功夫,万不是人家对手,可是在这种地方,只要言语上稍有含糊,自己黄衣儿吴世玉这六字便全算全栽在这石林别寨里。想到这里,便一推坐椅,立起身来对甘季英抱拳道:“适才正想向甘大侠讨教,因迎接神通道长大驾,所以耽搁了,如今我们还下场子走几招么?”
这里吴世玉方才发话,铁玉谷忽然一眼瞬见一名头包黄巾,怀捧一柄鬼头刀,手执一杆黄色小旗的教徒,慌慌张张直闯进来。
铁玉谷一见便知道是石林秘阵之中发生了事情,便急步迎了上去,与那教徒低声交谈几句,那教徒便又翻身走去。
铁玉谷趋到吴文风身边,悄声说了几句,吴文风面上略露惊疑之色,微微点头,铁玉谷便向武三丈岭沛二人一使眼色,三人急步出门而去。
这里黄巾力士甘季英见吴世玉向自己叫阵,便立起身道:“本来敝派众同门今日到次,乃是为了与吴教主了断夺书一事,既然尊驾对比武兴致极高,那么在下奉陪几招便是。”
甘季英正欲回身取剑,神通道人背后立若的何潮急对捧着黄缎包袱的那人一使眼色,那人高叫一声道:“甘大侠且慢,我胡云要向这位吴当家的讨教几招。”
甘季英一听武当派又有人出头,明知他们因见自己人栽了筋斗,仍要由本门的人出面找回这个硬场,武当派方能保全令誉。只得止步对吴世玉笑道:“吴义士,这位胡师傅要接足下这一场,这是他一片盛意,甘某只好哲时回避了。”
说罢,右手往左手倒提着的剑鞘上一搭,便退了下去。
吴世玉冷笑不语。
那胡云乃是如意子神通道人门下最宠爱的弟子,以八十一路九宫连环剑法,堪称武林一绝,次番他随师傅来次赴会,只一到来便见师弟耿明光被吴世玉击伤,胡云立意要凭掌中宝剑找回这个硬场,还不单为同门义重,皆因武当派一向威名远播,但此番一入云南便连番受挫,已令武当声名扫地,如今一入这石林别寨,连这么个绿林道也斗不过,日后如何抬头?所以胡云一见吴世玉下场,便先阻住甘季英,然后将黄缎包裹交给何潮,转到神通道人面前。躬身施礼道:“弟子要想在这位吴当家手下领教几招,求师尊恩准。”
神通道人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吴当家在江南武林中享有大名,你耿师弟不量力,已败在他掌下,就凭你这点三不知的剑术,也想自取其辱么?既然你立意要去,为师也只好随你之意,可得小心些。”
胡云答应一声:“弟子知道。”便翻身走入场里,向吴世玉抱拳一揖道:“吴当家的,我胡云不才,要在兵刃上向你讨教几招。”
那玉局上人低头暗想:这吴文风果然狡猾之极,人家黄衣儿吴世玉替你卖命,胜了一场,你也该明白好歹才是,如今对方不肯干休,双方一动兵刃,便难保有死伤,黄衣儿吴世玉如果落败,那还不说,设如吴世玉再胜一阵,那如意子神通道人,岂能将他放过?看来这吴文风明明拉吴世玉替他顶缸,他却坐收渔利,江湖朋友可不是这样耍法。玉局上人心中不平,便低声对吴文风道:“吴教主,今日之事,虽说为了争夺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而起,但目前似已成为玄门各派与我们三鼎决斗之局,依我说,倒是早早了断此事为妙,这位吴寨主乃是外来朋友,我们可别让人家太辛苦,日后叫江湖朋友说闲话。”
玉局上人次言已说得十分露骨,吴文风也是心中极明白的人,他明知灵鹫玉局,以及南诏国主等人,此来也俱未安着好心,纵然将玄门各派击败,这三鼎彼此之间是否会起内哄?还很难说。如今双方才刚一接触,这玉局上人便以言语讥讽,示意自己派门人出马,无非想叫金蝎教多耗费实力,这真是司马之心,路人皆知。
当下吴文风便笑答道:“上人说得是,久闻武当派剑术精奇,我教下这些徒弟万不是他们的对手,上人何不上去将吴义士掉换下来呢?”
玉局上人一听这话,不由气往上撞,便冷笑一声道:“我宁肯叫自己栽在武当派手里,也不愿拖不相干的朋友落水。如果我被搁在这儿,吴教主可能接我的后手么?”
吴文风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果真上人也落了下风,我也未必准成哩。”
玉局上人哼了一声,便一推椅子站起。
灵鹫上人忙一把拖住道:“且慢。”
这时场子里吴世玉和胡云二人业已双方面对面的站好,吴世玉双笔搭成十字,横在胸前,胡云左手倒提剑柄,右掌按在剑柄上,搭了一个请手。此时二人俱是全神贯注在对方身上,已到一触即发之势,如果任何一方稍为分神,难免遭人毒手。故此灵鹫上人将玉局上人拖住,不令他去搞扰。
吴世玉久闻武当派剑法厉害,以此丝毫不敢大意。胡云也是久闻黄衣儿是黑道上的硬手,也不敢轻举妄动。口里道声:“请!”剑交右手。身形一塌,横剑护肩,剑诀搭在右腕,向右横跨数步。
吴世玉见他并不进招,却向右盘旋,明知他是要引自己先出手。武当剑法到底有多大威力?他倒还真没有多大把握,也不肯贸然进攻。口里也道声:“请!”却也向右活开步眼。
两人这一各自向右迈步盘旋,刚好转了一周,此时吴世玉是背南面北,胡云却是背北面南。
吴世玉见对方始终不肯先发招,明白这并不是他心存忠厚,相反的,这小子一发招便定下煞手无疑,心下特别提防。
座上群雄俱是会家,只消一看这两人彼此耗了两个圆圈,谁也不肯先动手。便明白两家皆是势均力敌的高手,这场厮杀只怕要落个两败俱伤。谁也不容易把对方轻易打发下去。
胡云是如意子神通道人的得意弟子,对于八十一路九宫连环剑法,下过十数苦功,深得玄门内家以静制动之理,所谓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吴世玉不肯发招,他是决不先动手。
吴世玉虽非正派出身,但他自幼在江湖闯荡,与人性命相搏也不下数千百次,经验丰富,会过的高手不少,也深明此理,他这一对判官笔尺寸短,利于进身肉搏,胡云招式不展,他就无法欺进身去,以此心头暗暗着急。
两人盘旋到第三周上,吴世玉忽然双笔一击,喝声:“胡师傅留意,吴某无礼了!”身形微挫,“灵猫捕鼠”扑到胡云身前,左笔往怀内一圈,“金雕现爪”,右笔疾向胡云左胸点去。
胡云猛一拧身,肩头一侧,吴世玉一笔点空,胡云趁势—翻肘,“黄莺剔翎”,剑削对方右臂,这一招快如雷光石火,换了别人,这条右臂非齐根断送不可。
吴世玉此时撤招已自不及,但他虽危不乱,右臂一沉,左手判官笔从怀中往上一撩,当的一响,迎个正着,剑笔相碰,火星四溅。
胡云一击不中,脚底一滑,猛一翻身,长剑反撩过来向吴世玉拦腰便斩。
吴世玉一甩左臂,隔开剑刃,同时身随笔走,以极快的身法,身躯连旋两个圈子,欺向胡云怀中,双笔一展分点胡云“章门”,“玄机”两穴。
吴世玉这两下身手,不说旁人,便是神通道人也暗吃一惊,这吴世玉擅长三十六路打穴法,倒也罢了,难为他这快如风驰电掣一般的身法,真不知他是怎么练的?这就难怪黄衣儿在江南绿林道上享有盛名了,胡云虽然精于九宫剑法,只怕也不易稳占上风呢。
胡云接连使出两招杀着,均未得手,已看出吴世玉在这对判宫笔上得有真传,决非普通一般绿林道可比,师弟耿明光已伤在这人手中,自己再要落败,武当派的名声就算断送干净了。今日说什么也得将这吴世玉击败,才能保全本派脸皮。
胡云这一下了决心,便把自己生平得意的剑法“九宫连环剑”尽情施展开来,一招接一招,一剑紧一剑,真有疾风暴雨之式。
黄衣儿吴世玉也知道这胡云年纪虽轻,剑法却传自名师,自己只要稍一大意,便会落个血溅当场,今日之事,只有豁出性命一拼,方能死中求活,当下也将自己十数年来浸淫在这对判官笔上的三十六路打穴法使开来,只见他双笔上下翻飞,着着俱是点向对方穴道,身法步法,更是快捷无比。
两人越打越紧,双方招式也越使越险,两人俱是攻多守少,眼见就得分出生死来。
这时胡云正使出一招“仙人指路”,长剑分心刺来,吴世玉喝声:“好!”双笔使出“金龙剪尾”右笔下落,左笔上迎,两下式子均极猛烈,当的一响,长剑已被绞住。胡云用力一撤剑,竟丝毫不动。
这胡云见一撤之势,并未能把三件兵刃撤开,突然灵机一动,恶念陡生,当下暗凝真力,喝声:“嘿”一抖腕,猛然一抽。饶是吴世玉功力深厚,这一对判官笔也被他带得往前一动。但胡云却猛一振腕,就在吴世玉这稍一松动之时,反将长剑往前一推。这一着又快又险,宝剑从判官笔之中插过去,眼见吴世玉无法避让,非剌个透穿不可。
吴世玉见敌招猝至,闪避已自不及,但他在这万分危急之间,竟能使出反败为胜的绝招,双腕猛然一翻一合,同时往左一塌腰,那剑尖却擦着吴世玉右颊过去,“嗦!”的一声,吴世玉肩头竟被剑刃划破数寸,登时肉绽血流。吴世玉虽然受伤,却依然不肯服输,只见他右笔往上一抬,正是“横架金梁”,左笔一伸,“夜叉探海”疾向对方“七坎穴”点来。
一者是双方是距离过近,凡是兵刃皆一寸短,一寸险,这种尺寸过短的兵刃,正利于近身搏斗,二来胡云也未料到吴世玉在受伤之后,还能下这种辣招,及至发觉危险时,判官笔已然递到,忙一侧身避让,却未能完全避开,笔尖点在他右肋上。“哎呀!”一声,撒手扔剑,向后便倒。
点苍派的凝云剑柳溪山和灵泉剑客文笑星同时从落场里,将胡云扶了回去。
这边金蝎教弟子乔明山和赵亮节二人也过来搀扶吴世玉,吴世玉此时右肩上血流如注、半边黄衣已染成红色,他却依然挺身而立,将双笔一合,交到左臂上,一拱手道:“吴某失手了。”方回头对乔赵二人笑道:“有劳二位当家,其实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黄衣儿吴世玉,凭了一双肉掌和一对判官笔,连伤武当弟子二人,神通道人涵养再好,也忍耐不下去了。便立起身道:“吴寨主果然好功夫,贫道在武当山上之时,虽然也久闻吴寨主的威名,但却万想不到吴寨主的功夫会精纯到这种地步。今日一见,才知道尊驾这三十六路打穴法,果然非同凡响,今日我门下两个蠢徒栽在尊驾手里,也还值得,要是吴黎主伤势不碍事的话,贫道想以一双肉掌向吴寨主讨教几招。”
吴世玉忙道:“道长说哪里话采,我吴世玉出身绿林,武当派是当今武林中万人景仰的大派,岂可相提并论?我和令高足耿胡两位师傅过招,可也没讨得便宜,耿师傅受我一掌,我也中了他一脚,至于这位胡师傅,我们一笔换一剑,谁也没占上风,我吴世玉在黑道上混了这些年,并不爱惜这条贱命,但我还知道一点份际,我和耿胡二位师傅过招,侥幸没落个灰头灰脸,已算是抬高了我的身份,神通道长是武当派的前辈巨擘,虽说道长好意抬举我,我却不倒高攀。”
神通道长一听这话,心中暗道:这吴世玉好厉害,你拿这种外场话来将我封住,但你连伤我武当二人难道就罢了不成。”
当下便笑道:“吴寨主,你这番话客气得太过份了,你别以为我一下场子便安着替徒弟复仇的心。其实我武当派来到云南,在未遇见你吴寨主之前,便早已栽到家了。刚才你和小徒动手的时节,贫道看得很清楚,吴寨主的判官笔三十六路打穴,确是神出鬼没,不是我当面捧你,我这两个徒弟栽在你手下并不冤。这些年来我一直想会一会擅长打穴的高手,如果我早知吴寨主是此中能者,那么我早来拜访你了。实对你说,我如单凭一双肉掌和你吴寨主过招,还未必准能成。不过我神通道人四字被你吴寨主一双判官笔买去,我倒认为很值得。如今吴寨主且先裹一裹伤,回头我向你讨教三招吧。”
吴世玉一咬牙齿,暗中发狠道:好!这是我惹火烧身,反正已闯过了两关,这最后一关,倒值得舍命闯上一闯,今日这石林别寨,要就是我吴世玉扬名之地,否则便是我葬死之场。打定主意之后,便向神通道人抱拳说道:“道长名震两湖,别说和您交手过招,便是见上一面也是终身荣幸,您这样捧我,在下焉能再不识好歹?我接着就是。道长请稍待片刻,我略裹一裹伤便来奉陪。”
吴世玉这一退了下来,赵亮节乔明山慌忙过来,从吴世玉手中接过判官双笔。接着替他撕衣裹伤。吴文风和恶扁鹊狄健两人皆走过去替他察看伤势。吴世玉却昂然笑道:“不敢劳动两位,常言道得好,生在江湖里,性命不值钱,这点小伤算得什么?”
旁边玉局上人心中对吴文风为不满,闻言便冷笑一声道:“吴义士倒真是能够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英雄人物。但吴义士来到云南,乃是身居客位,我们不能好好招待,反叫朋友替我们卖命。真是惭愧得很。”
吴文风明知玉局上人是借题发挥,拿话讥刺自己,只得故意装做不懂,也叹息一声道:“是呵,吴兄贵体负伤,叫我等好生过意不去。”回头对六弟子徐杰道:“你快去叫你三师兄将最好的刀伤药取来,给吴寨主敷用,顺便问问他阵中之事怎样了。”
徐杰答应一声,正待走去。恶扁鹊狄健却摇手笑道:“不必,这点伤我还侥幸能治。”说着解开随身包袱,取出一个方形铁匣来,抽开匣盖,倒出一些红色药末,替吴世玉敷在伤口上,然后用极敏捷的手法替他包扎好。
灵鹫上人笑道:“到底狄老弟是内行,你们看他手法又快又准,换了我们就不成了。”
狄健笑道:“上人休得取笑。”又对吴世玉道:“这伤势倒不算重,只消两个时辰,便可生肌合口,但这两个时辰之中,却切不可牵动伤势,我看吴义士与神通道长比武之事,还是取消为上。”
吴世玉此番来到云南,本是另有企图,原意并未打算与武当派结仇,不料今日竟弄得骑虎难下。吴世玉自己也明白,斗败耿明光与胡云这两名武当弟子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自己不过凭了身手特别灵快,和经验丰富,方能稍占上风,神通道人乃是武当派数一数二的高手。可决不能和他的徒弟相比,但江湖人最讲面子,决不能说了不算,这才把心一横,要想豁出性命,凭自己苦练十余年的三十六路打穴和一身小巧功夫,来斗一斗这武当名宿。
这时他听狄健这样一说,正中下怀,便皱眉道:“既是这样,那么我只有改口再向神通道长领教了。这叫我好生失望。”
正在这吋,吴文风教下大第子铁玉谷急步走了进来,在吴文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吴文风脸色微变,沉吟半晌方问:“这事有些古怪,她果然一点不会武功么?”
铁玉谷低声禀道:“岭四弟擒她之时,那老乞婆似乎一点武功也没有,问她是如何闯进这石林秘阵中来的?她却说是走迷了道,说出的话也是半疯不傻的,实在难知她是什么路数。”
吴文风听铁玉谷这么一说,便知今日遇上了劲敌,试想石林秘阵,警卫何等森严,便是飞鸟也难以入去,岂是一个讨饭的老丐婆,会糊里糊涂瞎摸进阵去之理?
而且这附近并非村落镇市,讨饭的花子也决不会到这种地方来。这老乞婆能够接连闯过三层警戒,直到秘阵之中,方才被人发觉,武功之高已可想见,看来这人如果不是华山派请来的帮手,便是一位武林中的高人,想染指这部奇书,吴文风略为思索一下,又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铁玉谷道:“现在门口,由武三弟和岭四弟看守着,弟子们不敢擅自发放,特来请师尊示下。”
吴文风冷笑一声,立起身道:“你暂时代我招待各位尊客,突玛亮节随我出去看看。”
三人齐声答道:“弟子遵命。”
铁玉谷退过一旁,突玛赵亮节两人随了吴文风急步向寨门走去。
群侠见吴文风突然离座,皆觉诧异,但又不便多问。灵鹫上人座位离吴文风近,隐约听出似乎石林秘阵之中被敌人闯入。又见他起身离座时,面色紧张,又带了两名弟子同行,似有对付来人之意,灵鹫上人便低声对玉局上人和龙再兴二人道:“我看今日情形很不好,似乎玄门各派还有能手未曾露面,别看吴老儿聪明一世,金蝎教树大根深,但武当华山点苍等派可也不是省油灯,人家既然敢动他,总多少有几分把握。今日之事一个应付得不巧,金蝎教就会连根拔。可恨吴老儿还不知死活,对任何人皆藏私心,以为凭他聪明奸狡,可以天下横行,回头我倒要点醒他一下。”
玉局上人摆手道:“老大你又来了,咱们总是身居客位,凡事总是少干涉为妙,吴教主乃是天下奇人,既有独特的武功,又最爱用奇计,我瞧以他金蝎教之强,万无落败之理,何须师兄你多虑?”
玉局上人素来便与吴文风面和心不和,如今当着龙再兴,虽不便说出隔岸观火的话儿,但仍主张不伸手帮忙。
那龙再兴也是十分机警的人,闻言早已明白他弦外之音,便壮容道:“上人此言差矣,如论吴教主为人处世,的确有些刚愎自用,但我们滇南三鼎,到底是一条线上的朋友,上人难道不知唇亡则齿寒么?依小弟拙见,我们且将今日之事挡过,我们自己人之间的事,总没什么说不妥的,不知上人之意如何?”
他们在这边议论,那边客座上的神通道人却微笑着发话道:“吴寨主伤势不碍事么?倘若不便,请只管明言,我们这场比武也就不必勉强了。”
须知神通道人乃是武当派前辈,以他辈份之尊,声望之高,和黄衣儿吴世玉交手,便是得胜也并没什么好处,如今吴世玉肩上又带了伤,这些地方稍有含糊,便算自损声名,所以他先得占稳脚步,把话交待清楚。
谁知这一来,却救了吴世玉,当下恶扁鹊狄健便大声道:“吴寨主的伤势倒也不重,不过在两个时辰之内,却须静养,否则招致金创破裂,日后便不易痊愈了,在下狄健久慕道长盛名,如今由我向道长讨教数招吧。”说罢便待伸手拔剑。
南诏国主龙再兴却笑嘻嘻地用手中铁扇在他肩上轻轻一按,笑道:“狄先生你先别忙,待兄弟先接这一阵,我如受伤,你好替我医治呢。”
说罢也不待狄健开言,便缓步走到场中,张开扇子,轻轻摇着,向神通道人笑道:“神通道长,前次在下关一战,道长的铁如意令我们大大开了一次眼界,这种兵刃我龙再兴还是初次见到,我也知道这种兵刃道长轻易不肯使用,好在今儿在座的差不多全是成名的英雄,道长何不让大家饱一饱眼福呢?我龙再兴也好趁此机会向道长学学高招哩。”
神通道人先前见恶扁鹊狄健要代黄衣儿吴世玉出头,心中本来老大不愿,心想自己也是年到古稀的人了,江湖上的事本已不打算再伸手,此次华山传柬,念在同是三清教下,不能不勉力一行,不料连番受挫,令武当派声威大损,及至来到这石林别寨,耿明光胡云二人又为吴世玉所伤,这才令自己忍无可忍,不惜降低身份向吴世玉挑战,这恶扁鹊不是江湖上甚么了不起的成名豪杰,何况彼此又毫无仇怨,神通道人委实不愿和他结这个梁子。此时一见龙再兴下场子,却是正中下怀,武当派与南诏二友结怨已深,正好藉此作一了断。
当下神通道人便起身笑道:“龙施主你怎么一开始便要我把压箱底的家私抖露出来呢?不错,我这柄铁如意大概在江湖上还没有第二家,可也并不见得有什么威力,当着这许多成名英雄,你非要我献宝不可,不太嫌小家子气么。好吧,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时何潮早已将那黄缎包揪解开,取出铁如意来,恭恭敬敬地递过去,神通道人接过手来,抱在左臂上,缓步走入场里。
神通道人怀中这柄铁如意,通体全是纯钢打就,份量颇为不轻,尺寸也较普通“如意”大得多。长有二尺二寸,柄呈弧形,如意头部厚有三分,宽六寸,长两寸二分,柄端尖锐。这种兵器武林中从未听说过有人使用,大约总有独到的地方。座上群雄俱是武林中成名人物,但却通没见过这种奇特的兵器。
神通道人怀抱如意,右手单掌打了个问讯,笑道:“龙施主,忆昔下关一战,龙施主这柄追魂宝扇抖尽了威风,将敝派门下弟子打得一个个抱头鼠窜,今日贫道索性叫龙施主更称心如意一次,借吴教主这片场子,作我们最后的了断,我如败在你龙施主追魂宝扇之下,我算心服口服,武当派从此不踏进云南半步。”
龙再兴摇着折扇笑道:“道长太言重了,今日我龙某只是存心在道长跟前领教,道长却尽提下关之事作什么?常言道:‘人是地行仙’,龙某哪敢限制贵派弟子不入云南省境?我看这些话也不必多讲了,下关之战,我们实在占了地利之故,以致侥幸得占上风,道长自然有些气不过,如今我管保叫道长顺过这条气来便是,道长请赐招吧,”口里说着话,折扇刷的一合,身形往后退出两步,左手一撩蓝衫下摆,扎在衣带上,身手十分俐落。
如意子神通道人却依然不慌不忙地道:“龙施主,下关之事,贫道本不愿提,但有些话确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贫道至今尚有一事不明,要在龙施主面前请教,不知龙施主会嫌贫道太过哓舌么。”
龙再兴勉强笑道:“道长有话,尽管赐示,龙某洗耳恭听。”
神通道人此时面容却渐转严肃,壮容道:“请问龙施主,我武当派已有十余年未履滇南,此番因奉华山赤灵道友柬诏,来云南聚齐,敝派众同门路过下关,自问并无开罪之处,张龙二施主却不能相容,率众邀掣。致令敝派伤亡惨重,敝派与张龙二施主素无仇怨,竟致如此相逼,今当众位英雄在此,龙施主要还我一个明白。”
龙再兴听了神通道人这番质问,也觉有愧于衷。但却决不愿输口,便冷笑一声道:“神通道长何必多费唇舌?今日石林别寨之会,我这柄扇子便是答复你这一问之时。我们彼此心里全明白,在座的全是来干什么的?谁与谁是朋友,谁与谁是敌人,何必还要讲清楚呢?道长要一洗下关之耻,叫回武当派四死一伤的梁子,那再容易不过,姓龙的接着就是。”
神通道人见他一派强词夺理,心头怒火顿炽,便也冷笑一声道:“这样说来,倒是贫道多此一问了。既是这样,废话也不必讲了,龙施主请发招吧,贫道倒要看看你这招魂宝扇有多么厉害?”
龙再兴狞笑道:“是呵,今日我们凭各人一身艺业一分强弱,方才不枉我龙某来此一遭。我们别再耗时间,请!”
龙再兴这个“请”字刚一出口,双手一拱,左掌一扬,右腕陡向怀中一翻,滑步进身,“招魂宝扇”疾如电掣般向神通道人肋下点来。
龙再兴这柄招魂宝扇也是精铁打就,长有一尺五寸,专用来打穴,同时还可当短剑铁尺使用,展开时扇缘锋利如刀刃,又可扑挡暗器,端的威力无穷。
他这一出手便使用重手法向神通道人胁下点来,神通道人微微冷笑,左手持着铁如意朝下一拨,顺势一甩右掌,向龙再兴肩头打去。
龙再兴猛然身躯往下一塌,向斜刺里跨出一步,猛一翻身,用了一个“金龙摆尾”,招魂宝扇反手甩打。向神通道人“人中穴”打来。
神通道人身形向右一塌,盘膝拗步,身躯斜转过来,铁如意已乘机交到右手。就藉这一转之势,猛然一长身,单足一提,铁如意由怀中翻出,带着一股劲风,向龙再兴头顶砸下。
这一招名为“金锤轰顶”,神通道人对龙再兴怨恨已深,安心一动手便将他毁在铁如意下。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龙再兴要想撤身哪里还来得及,迫得硬接硬架,“横架腕金梁”,铁扇横着向上一挡,“铛”的一声响,龙再兴只觉手一阵酸麻,铁扇险些脱手。
龙再兴心中暗吃一惊,看来这老道士果然内功深厚,当下赶忙一伏身窜了开去。
神通道人喝声:“龙施主,再接一招。”声到人到,手腕一翻,“玉女投梭”,铁如意向面门便点。这一次龙再兴可起了戒心,脚下一滑步,已然避开,跟着一甩腕,反臂“倒打金钟”,铁扇向对方“脉腕穴”点到。神通道人手腕一翻,只听“叮!”的一响,铁如意柄端正迎在铁扇梢上,龙再兴暗喊“要糟!”果然神通道人手腕一翻,铁如意斜着朝下一甩,“玄鸟划沙”往龙再兴腿上砸来,慢说打实,便是扫着一下,也就非同小可,他这时撤扇隔架,已来不及,当下龙再兴脚下使劲,斜身纵起,避了开去,但他仍不甘心,展开“二十八宿巧打”,以极矫夭的身法和神通道人周旋。
龙再兴方才和神通道人折了数招,已知对方功力深厚,硬拼硬打,决非他的对手,好在他这铁扇打穴,本以轻灵快速见长,这时他便将一身小巧功夫尽力施展开来,一柄铁扇点、打、挑、夺、快如疾风骤雨,只要对方稍一疏忽,便难逃他这铁扇之下。
神通道人这柄铁如意,乃是所有奇形兵刃的克星,揉合了刀、剑、鞭、虎头钩、判官笔、铁尺、单手戟等兵器的用法。平素向不轻用,这时一见龙再兴使出了二十八宿巧打,心中便暗骂道:孽障!你这路二十八宿巧打,只能难得住别人,焉能难得住我?老夫今日要叫你逃出我这铁如意下,我就枉称神通道人了。
神通道人在这柄铁如意上,实具惊人本领,挑、点、钩、锁、拿、拦、提、、捉、划、压、,崩、打,真乃变化莫测,两人拆到三十来招上,座上群雄已看出南诏国主龙再兴今日只怕难讨公道。
龙再兴心里也明白,这样磨缠下去,自己非折在对方手里不可,尚若果真一旦落败,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滇南立足?
他心里一横,抱了个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心。情愿破出性命不要,也要与这老儿同归于尽,绝不作苟全性命的打算。
两人又拆了五六招,龙再兴刚使出一招“极目沧波”,铁扇点向对方“肩贞穴”,神通道人一卸肩,铁如意横着一封,跟着一翻腕,向敌人胁下章门穴打来,龙再兴翻腕一隔。这一下他可起下恶意了,铁扇趁着这一隔之势,,猛然一抖腕,刷的一响,一柄扇子张了开来,一招“孤雁出群”,向前一推。
此时神通道人铁如意尚未撤回,整个左胁下已算卖给了人家。龙再兴这招魂宝扇一打开来,扇缘锋利如刀,被他铲上,哪会还有命在?
但神通道人乃是武当前辈,身上功夫已到炉火纯青地步,这时一见闪躲避让皆已不及,当下猛然朝后一仰,在这千钧一发间,使出“铁板桥”功夫,并且顺势一腿,踢在龙再兴肘上,呼的一声,那柄追魂宝扇直飞上半空。。
论理双方较技,兵刃脱手,龙再兴本应马上服输才是,但他此时已横了心,单足一点,“燕子飞云纵”,跃到半空,一伸左手接住铁扇,猛一翻身,喊声:“打!”一蓬箭雨向神通道人射来。
原来他这铁扇柄上安有机括,龙再兴伸手接扇时便用力将扇上机括捏开,所有扇骨皆分,分开成为利箭,齐向神通道人钻射。
神通道人大吃一惊,忙使“飞袖舞旋”,两个大袖舞得风车一般,将那十余支利箭似的扇骨纷纷打落地下,神通道人怒吼一声:“龙再兴,你敢使这种阴毒暗器?”脚尖一点“八步赶蝉”扑到面前,“黑虎伸腰”,右手铁如意奔龙再兴肩上打来。
此时龙再兴兵刃已失,神通道人又挟一腔愤怒而来,下手再不容情,南诏国主龙再兴要想逃脱性命,势比登天还难。
就在这时,神通道人忽觉脑后生风,情知有人暗算,不敢再施毒手,铁如意忙往斜一带,身体也顺势朝斜刺里跃出。
这时客座上早已接连纵下数人来,纷纷厉声向来人质问。
神通道人止步回身一看,认清下场相救龙再兴的不是别人,正足岷山六狸中的龙浑。此时他脚下倒踩丁字步,二目圆睁,怒气勃勃,大有不惜一拼之势。
武当派与南诏二友结下深仇大怨,今日神通道人一下场子本就没怀着好心,何况龙再兴最后又使出一手碎扇发箭,此举大违武林较技的规定,神通道人既已抓住这个把柄,焉能再容龙再兴逃出铁如意之下?却没料到半道里杀出一个龙浑来,致令他功败垂成。
神通道人究竟上了年纪,胸中颇有涵养,且先按住怒气。回身一看,原来自己这边纵身下场的,乃是九洲行者孙不邪,天生剑客谢春雷,武当弟子何潮三人。那边盛威公,玉局上人,狄健,铁玉谷等辈也都面色紧张,虽然未纵身下场,但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通道人观察眼前形势,知道只要稍为处置不当,当场便会演出流血惨剧。虽然今日石林之会,难免大动干戈,但神通道人却不愿自己来承担这祸首之名。
当下神通道人强忍怒气,将铁如意递给何潮,对孙不邪谢春雷二人打一稽首道:“二位且请归座,贫道自有道理。”
谢孙何三人见神通道人如此,只得仍回自己座位上去。神通道人转面对龙浑冷冷打量—眼,方道:“这位大约就是岷山六狸中排行第六的戆狸龙师傅了,龙师傅,你也是成名的英雄,刚才你这一手可露得不大高明啊!”
那龙浑本是个粗人,给神通道人这么一问,他可有些答不上来。想了一想,便道:“不管高明不高明,咱们手底下见分晓,道长的铁如意很高明,俺要讨教几招,你就请赐招吧。”说着向龙再兴一挥手道:“老兄,这儿没你的事啦。你就请回座休息去吧。”
龙再兴回身向神通道人一拱手道:“道长,在兵刃上我姓龙的甘拜下风,不过咱们的事还不能算完,回头我还要向道长讨教。”
神通道人“哼”了一声道:“好得很,贫道也是如此想,我们回头再谈吧。”
那边龙浑已有些不耐烦起来,高叫道:“道长,俺久仰你武当绵掌十分厉害,俺要向你讨教三招。”
龙浑这种狂傲无礼的态度,可把神通道人激怒了,也便不再客气,冷笑一声道:“龙英雄,我倒还真佩服你,一开口便要较量这种内家功夫,尊师的震天神掌驰誉武林,龙英雄想必已仅得真传,贫道年迈力衰,一个接不住,只怕就会命丧当场,不过凡是较量这类掌力上的功夫,手下最易失错,万一彼此有个失手,贫道这把年纪,死不足惜,龙英雄正当盛年,只怕有些不值,你可得忖量着点才好。”
神通道人这番话表面虽极谦和,但稍有经验的人皆知他已动了真怒,神通道人外号人称“绵掌镇八方”,单所他这绰号,已可想见他掌上必有非常功夫。岷山六狸在江湖上虽也颇享盛名,但龙浑到底年轻得多,功力必定不如神通道人精纯,只怕要自取其辱。
谁知那龙浑却满不在乎,双掌一拍,说道,“俺没有什么忖量的,道长就请发招吧。”
神通道人心下不免又气又笑,暗想,这小子敢情心眼死得可以,他非得和我见了真章不能算完,自忖在这绵掌功夫上下了四十余年苦功,怎么说也不会轻易输给他。当下便道:“既然龙英雄执意如此,那么我们就印证一番也无不可。”忽然有人叫道:“道长且慢,让小僧先在龙师傅手下讨教几招。”语声才落,人已纵入场中。
神通道人见来人乃是九洲行者孙不邪。神通道人本不愿以绵掌功夫和龙浑较量,这时见有人出头,便趁机退回座上。
龙浑一见孙不邪闯入场子,便厉声喝问道:“你又来搞扰什么?”
这九洲行者孙不邪,自从神通道人来了之后,便将先前那一派狂傲诙谐的态度收起。这时却又故态复萌,手指龙浑嘻嘻-笑,说道:“姓龙的,你先不用卖狂,你那什么震天掌功夫,我和尚自己忖量着还接的下来,今日我好歹接你几招吧。”
原来不邪与梅归二人联袂南下时,曾路遇盛龙二人,彼时不邪连使巧计捉弄两人,盛龙二人把他恨的刺骨,如今龙浑一见他出头,哪里还忍耐得住。便怒声道:“和尚,不必和姓龙的多遑口舌之利,我也知道你是少林门下出来的,如追溯渊源,俺两家正是同门。如今什么话也不必多讲,咱们互相用震天掌功夫印证三招,三掌判生死,你肯不肯。”
不邪笑道:“成,你既有心拼命,我和尚接着你就是,我毁不了你,你毁我和尚,那也算不了什么。我和尚正要找你岷山六狸的晦气,先从小的打发起也是一样。
九洲行者话声才落,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好猖狂的头陀!”跟着如飞鸟一般,纵落一人,众人看时,正是六狸中的盛威公。
当时盛威公手指九洲行者冷笑道:“我岷山六狸横行江湖,倒还没人敢这样对我们轻视,孙不邪,我倒还寘个服了你,敢于发这种狂言,你既然向岷山六狸叫阵,我姓盛的如不接着,那是我轻视于你。我倒要看看你用什么法子折了我岷山六狸的万儿。没什么多说的,你就赶快划出道儿吧。”
说到这里,盛威公退后两步,与龙浑并肩而立,看这情形,他似乎有意不顾江湖规矩,以两个成名人物来联手斗这九洲行者。
那九洲行者孙不邪在肚里暗骂,好个不要脸的老猴子,竟然要和我打群架,我可不能让你含糊过去。便故意双眼一翻,装出愕然不明的神色,说道:“我还不大明白你盛施主的意思,你在这时候下场子,是打算替你师弟掠阵呢?还是打算两人一齐上呢?可得先说明白了,我好预备。”
盛威公到底是成名人物,给不邪这么一问,他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一眼见梅归在座,便笑道:“这场子还很宽敞,盛某斗胆请这位朋友下场子走几几吧。”
此言一出,别别人还不怎样,青灵三女皆吃了一惊,尤以卞宛青为甚。但又不便开口拦阻,心中打定主意,如果梅归真要下场子时,那么她便要不顾一切的抢在前头,先和这名震武林的金尾狸盛威公一分高下。
恰在这时,忽听一阵脚步声响,通天教主吴文风伴着一大群人走了进来,当先那人年约六旬左右,身材高痩,红巾包头,身披蓝色英雄氅,和吴文风一路谈着话走了进来。
这人青灵众女皆不认识。再一看同来的这些人,贾墨羽张凌云卞宛青等人皆惊疑不止。
原来那同来众人之中,有查小玉兄妹,陈四姑和赵妙峰赵妙仙,还有周英,徐春山,李遇吉诸人,这还不足为奇,连静一子、岳定一和四个华山门人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