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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辣手弄奸谋,枭雄自毙;片言留后约,大劫初成

你道通天教吴文风一生最善用毒,怎的反而会受毒气所厄?

这事又得从头说起。

原来通天教主吴文风这人,平生最工心计,他天姿本较别人聪敏,武功也颇有独到之处,故此一向胆大妄为,没将天下英雄看在眼里。

这次石林之战,照他原来估计,要倚赖天南三鼎和盛威公吴世玉这一干人,来对付华山点苍及青灵八女,本来也可占上风。

但却不料玄门各派又赶来了几名高手,阿育王孙张继帝又包藏祸心,不特不肯帮忙,又而趁火打劫,以致整个局面大起变化。这倒出乎他意料以外的。

及至青灵大师陈玄贞在石林露面以后,吴文风料到大势己去。但他自来性格崛强,要他就此服输认败,将这十二卷奇书献出,却是心有不甘。

当时吴文风将心一横,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宁可让四十年来辛苦经营的金蝎教落个瓦解冰消,也不叫玄门各派称心如意。

在吴文风命武三丈率领门下弟子,排金蝎母阵护坛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准备牺牲门下弟子,只留下大弟子铁玉谷一人。因此当青灵八女和武三丈等金蝎教徒缠斗之时,吴文风已悄悄溜回芝云洞,待略事布置之后,再与铁玉谷留下秘密讯号。便抽身直奔路南县而去。

吴文风因欲等待铁玉谷同行,沿途均在显目之处留下信号,以便铁玉谷跟踪追来,以此耽误了不少时候。

路南县本为金蝎教分舵之一,这条路吴文风和铁玉谷皆往来过数次,加以沿途又留下了记号,所以铁玉谷只化了一夜时间,便赶上了吴文风。

从铁玉谷口中吴文风方知金蝎阵已被破去,金蝎教徒死伤甚众。十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饶是吴文风一方豪杰,也禁不住滴下了眼泪。

吴文风先时原怕被玄门各派的剑客们追上,所以将这十二卷书分成两份,由他与铁玉谷各带一份,这样一来,除非两人皆被拦住。否则纵使一人落网,对方得不得全书,书中所记载的功夫也没法子练,用心不为不深。如今师徒两人既已会合,吴文风计算路程时间,料来已再无危险,便将这两份依然合壁,由铁玉谷背着,师徒两人且行且谈。

吴文风叹息道:“世事每每难料,为了这十二卷书,摧毁了我四十年心血,实在得不偿失,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

铁玉谷道:“师尊不说,弟子也不敢问,久闻天罡三十六参总枢,泄天地造化之机,据说凡人读后,便可成仙了道,不知这话真不真?”

吴文风笑道:“傻子,这不过是世人信口胡说罢了,你几时看见过神仙来?”

铁玉谷乃是云南一苗人酋长之子,为人还算诚谨笃实,对吴文风最为忠心,这十二卷书在吴文风未应允以前,他真是看也不敢看一眼。这时一听吴文风如此说,他也不敢再问。

吴文风又道:“我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中还算不得一流高手,你虽已尽得我的真传,仍抵不得大用,但得了这十二卷书以后,却大不相同了,只要你肯用心揣摩锻炼,我敢保五年之后,天下无人是你敌手。”

铁玉谷一听这话,不由惊喜交集,忙问道:“不知这部书上记载了一些什么功夫,竟如此厉害。”

吴文风知他读书不多,知识有限,便耐心替他解释。吴文风道:“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原本不是练武功的书籍。乃是道家修炼的秘要。”

这样一说,铁玉谷更觉茫然,便问道:“师尊刚才不是说天下没有神仙么?又说得了这十二卷书,徒儿武功便可大为精进。如今师尊又说这书不是练武功的书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吴文风不禁失笑,便道:“你别心急,听我说下去,你便知道了。”

铁玉谷只得用心静听。

吴文风道:“我虽不敢说世上决无神仙,但至少我未目睹,便不敢相信。但修道的人却是有的。”

铁玉谷点头道:“师尊说得是,像武当神通道长,点苍派的白云道人,以及华山寒蟾子静一子这些人可不都是有道之士么?”

吴文风笑道:“这一说你便容易明白了。其实天下各派的武功,如果用来拒敌制人,到底要算小乘功夫,武功真正的要义,却旨在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倒并不是用来争强斗狠的。”

铁玉谷素来畏惧吴文风,便是平素传习武功之时,吴文风不言,他也不敢问。此不单铁玉谷如此,便是金蝎教下所有弟子也莫不如此。

吴文风平时教务繁忙,对于此事原不大留心。这时和铁玉谷单独相对,方留意到他对自己也有几分畏惧之意,再一回想其他的徒弟们,畏惧自己较之铁玉谷更甚。这时吴文风心中也自悔从前待门下弟子太过严酷,无甚意思。

这时他便和颜悦色的对铁玉谷道:“方才我说道家的理论与武林功夫,作用虽是不同,其实却殊途同归,这话你明白么?”

铁玉谷迟疑了半响,方道:“弟子愚鲁,还是不大明白。”

如换了往日,吴文风必定要瞪眼骂人,这时却只笑了一笑,依然柔声道:“怎的还不明由?如今我且举一个例子,譬如说,武功一道,派别虽多,大抵言之,亦不过内家功夫与外家功夫之别。这话你总明白了。”

铁玉谷点头道:“明白!”

吴文风又道:“玄门中亦分内外丹,外丹即烧丹炼药,内丹即呼吸吐纳,其实与武术家所谓的内家功夫同出一源,所不同者,道家皆有一完整理论系统,深益求深,精益求精,了无止境,即以当今玄门功夫而论,已到安胎采药立炉下火之法,而普通武林中俗家功夫,至多只到运气吐纳,开前后关而己,两者相较,自然玄门功夫要精进许多。”

说到此处,铁玉谷方才完全领悟。

吴文风又道:“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原出罗浮山八景宫,道家一切理论,此书详载无遗。我们从华山夺得的这十二卷书,恰巧是记载内丹水火阴绝部分。如今六阳手已经失传,如果练就这书中六阴手六绝手两种功夫,武林中决无人再是你敌手。”

铁玉谷忙道:“弟子赋性愚鲁,练这种深奥的功夫,未必有成,倒是师尊自炼为宜。”

吴文风拂然道:“你这话却不对了。我年事已高,功夫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处?我只望你将来能扬名天下,让武林朋友都知道我吴文风有一个好弟子,我这一生也就可以无憾了。你须知我为此书,致令金蝎教瓦解,代价付得极大。你须要为我争口气才好。”

铁玉谷见吴文风如兜说,不敢再推辞,只得道:“弟子必仰承师尊总旨,练好书中所载武功,必不负师尊之塑。〃

吴文风点头笑道:“这便才是,再说书中武功我虽不懂,但我也可从旁指点,务必令你事半功倍便了,你不必担心。”

此时吴文风心地似已开朗了不少,两师徒一路谈笑着向山上走去。

铁玉谷忽问道:“师父,弟子犹记此处有桃花瘴毒务,我们师徒倒要小心。”

吴文风笑道:“不妨,此时天凉夜静,只要不走进千桃谷,谅来也无甚要紧,待得天明时,我们已走出危险之区,怕些什么?”

师徒二人一路说着话,刚走上山坡,忽听树林中发出一阵洞箫卢音。

两人皆是一惊。

铁玉谷情知已被人缀上,虽然还不能分出是敌友,但此人若无恶意,当可现身出来相见,何必如此半藏半露。照这情形看来,十分中倒有九分不怀好意。

铁玉谷暗对吴文风道:“师傅,你听这箫声突起,分明是冲着我们而来,师尊之意如何?”

吴文风面含冷笑,侧耳一听,也低声对铁玉谷道:“看来这人似对我们存心藐视,你且先招呼他一声看。”

铁玉谷应了一卢,便对着树林一拱手,朗声招呼道:“在下铁玉谷,和师傅吴教主路过此地,偶聆仙音,想必是前辈高人,敢请现身答话。”

铁玉谷连问两次,林中箫声如故。吴文风不由怒从心起,向铁玉谷一使眼色,喝声:“搜!”

师徒两人各以极迅速身形,向箫声发出之处窜去。只听枝叶微响,似有人闪过。

吴文风和铁玉谷各人再往前闯,在林中一面,却见只余明月在天,林影遍地,却无半个人影。

铁玉谷止不住咳了一声。

恰在这时,萧声又在背后发出,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铁玉谷猛然一惊,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金针,恰待要盲目打出。耳边却听吴文风低喝道:“玉谷,不要胡乱伤人。”

铁玉谷不敢怠慢,只得跟着扑上。待追到对面林中看时,却骇了一大跳。

铁玉谷微微一怔,却见吴文风身形微动,几个起落,已向前扑去。

原来一根洞箫横放在树枝上,附近并无人迹,那洞箫却自己发出呜呜声音,只是不似先前有韵律而己。铁玉谷不免疑惑起来。

吴文风向铁玉谷看一眼,微咦一声,突然电光石火样伸出手来,骈指向箫身上一点一挑,那洞箫直飞上天去。落下时吴文风抢前接住,望着林中笑道:“阁下罡气功夫果然高明,在下钦佩无已,敢请现身指教一二。”

这时林中有人一声长笑,接着发话道:“吴教主果然好眼力,佩服,佩服。”

随着话声,从树阴深处走出一个中年道人,吴文风借着昏暗的月色,看出这人十分英俊,二目更是分外有神,照他说话语声听来,此人武功不弱,情知是个劲敌,不敢怠慢,便先拱手道:“不敢动问道长上下,如何识得在下?”

那人见吴文风态度很客气,也连忙施礼道:“在下昆仑陈放诗,敢问这位可是铁玉谷侠士么?”

吴文风忙摆手道:“正是小徒。”又对铁玉谷道:“这位便是昔年掌击点苍朱存古的九尾神龙陈道长,你该多向人家讨教。”

铁玉谷也走过去,和陈放诗对施了一礼,九尾神龙陈放诗见吴文风镇静沉着,他如今落得大败亏输,尚能如此好整以暇,也就不敢轻视。当即和颜悦色的问道:“吴教主刻下意欲何往?”

吴文风笑道:“我与玄门各派石林会战一事,陈道长想来已知道了。”

陈放诗见吴文风并不回答自己所问,却反而先问起自己来,情知这老儿难缠,便笑答道:“我也是风闻而已,并不深悉。”

吴文风故意呵了一声,笑道:“原来陈道长并不知道此事,想必不是与华山派一起的了。”

陈放诗道:“华山派虽与我昆仑同属三清弟子,却很少往来,我并不认识他们。”

吴文风笑道:“既然陈道长与华山没有牵连,那么既来滇南,便是我吴文风的佳宾,道长如如无别事,请同到路南去,待我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陈放诗暗忖道:“这吴文风好厉害,这时真要两家一攀交情,倒反而不好讲话了。”

他盘算了一阵,便笑道:“其实贫道正有点小事要想麻烦吴教主的,今日巧遇,正好了结此事,路南县我是不去的了。”

吴文风暗笑道:你分明故意在林中等我,还说什么巧遇,真是笑话。

但他表而却装出讶异的神色,故意道:“原来陈道长还有事要找我么?这可是我吴文风之幸,便请示下,只要力之所及,无不遵命。”

陈放诗微微一笑,说道:“吴教主或者会以为我故意乘人于危,其实不是,我此番到滇南,原是另有别事。虽然听到道路传闻,说是吴教主为了十二卷奇书与华山派结下梁子,但我以为这是与我昆仑无关,所以贫道也未留心此事。”

说到这里,铁玉谷便插嘴道:“这事本来与昆仑无关啊。”

吴文风忙斥道:“陈道长既如此说,自然还有下文,你别多口。”

铁玉谷便不做声。

陈放诗冷冷地看了铁玉谷一眼,说道:“铁施主大概不知道这十二卷书原是我昆仑之物吧?”

铁玉谷正想开言,却给吴文风拦住。

这里吴文风转面对陈放诗道:“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的来源,在下都知道。小徒无知,陈道长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请道长继续说下去吧。”

陈放诗微微躬身道:“吴教主太言重了,铁施主名震滇南,贫道也素来仰慕的。”

吴文风笑道:“陈道长不必客气,方才道长论及这十二卷书,不知是什么意思?”

陈放诗道:“在两三日之前,贫道忽然接得敝派掌门人飞鸽传书,道是华山派已派人去至昆仑,敝掌门人已知道吴教主上华山夺书之事,故此传命贫道就近向吴教主商谈此事,还望教主赏贫道一个全脸,将书赐还,贫道感激不尽。”

铁玉谷一听,顿时便有些神情紧张。

吴文风却能沉得住气,闻言只微微一笑,说道:“这事很容易商量。不过我还有几件事要向道长讨教,这却不是三言两语可说完的,这儿也非谈话之所,我们另找一去处如何?”

陈放诗听他似有答应将这十二卷书发还之意,便连连答应:“极好!”

于是吴文风和陈放诗在前,铁玉谷在后,三人沿着山径向前走去。

吴文风边走边问:“陈道长现寓何处?”

陈放诗笑道:“贫道一向闲云野鹤,四海为家,什么处所也可容身,现在我暂择了一处严洞栖身,距此约有十数里远。”

吴文风笑道:“道长来到滇南,却不来找我,这便是瞧我不起了。”

陈放诗笑了一笑,便问道:“方才吴教主说有话下问,不知问的什么事?”

吴文风道:“便是这十二卷书之事,我很奇怪,这十二卷书虽说是昆仑至宝,但一向存在华山太乙宫内,若干年内,昆仑不派人往取,偏偏一落入我吴文风手中,道长便来催讨,我不明白是何意?”

陈放诗听出吴文风口气不对,便忙笑道:“这十二卷书,乃是敝派前辈瑶华下院掌门人徐霜眉分予华山派的,所以此书虽由华山派保存,其实主权仍归敝派所有。如今华山失落此书,敝派掌门人深恐遗失,自然不能不管。”

吴文风笑道:“就依道长所说,那么我暂时借观一年半载,再亲自送缴昆仑,想来道长也会俯允的。”

陈放诗道:“吴教主这话却又说差了。敝派掌门人就是不欲外人学习这十二卷书中所载的阴毒功夫,方命贫道取回,吴教主却欲耽搁一年半载,贫道万难从命。这可不是贫道故意为难,乃是我既身为昆仑弟子,对于掌门人之命,却是不敢违背的。”

吴文风笑道:“照道长的说法,便是毫无通融余地了。这也容易,昆仑功夫天下闻名,今日我不揣冒昧,却要讨教数招。”

陈放诗平时虽然自视极高,但他对于三鼎却还多少有些顾忌,这时便笑道:“吴教主,我们素无仇怨,何必为这十二卷书伤了和气,我极愿结交吴教主这样的朋友,这次贫道是奉命所差,身不由己,难道吴教主便丝毫不能见谅么?”

吴文风突然立定脚步,冷笑道:“陈道长,你说这话倒叫我很为难,我决无意与昆仑为敌,但陈道长你替我想一想,我为这十二卷书,与华山武当结了不解之仇,我门下弟子伤亡很大,如今你却叫我将这十二卷书交你带回昆仑,陈道长,常言说得好,将心比心,你如换了我,你能够甘心么?”

陈放诗想了一想,断然道:“我陈放诗虽然不才,也还不是太不明理之人,如今我们且来商个折衷的办法如何?”

吴文风微笑道:“愿闻其详。”

陈放诗道:“只要教主能将此书赐还,华山武当方面,由贫道出面,替你两家和解,往日仇怨,从此一笔勾消。教主以为如何?”

吴文风忽然仰天大笑一阵,方笑道:“陈道长,你倒是一派好意,我且先冒昧问你一句话,华山青灵观的陈玄贞,你们可有交往么?”

陈放诗摇头道:“久闻其名,却一向没有机会见面,不知吴教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文风又大笑起来,陈放诗面上已现怒容,但仍极力隐忍。

陈放诗道:“吴教主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管明示,何必如此大笑呢。”

吴文风待笑声止住后,方正色道:“陈道长把这事看得太容易了。我有几句话,说了出来,只怕得罪了陈道长。”

陈放诗勉强忍住怒气道:“吴教主有什么话,只管讲来,贫道洗耳恭听。”

吴文风道:“既然道长吩咐,我也只好直言了。久闻陈玄贞名列四大剑客之中,素来性情高傲。她久已不在江湖走动,此番为夺书之事,却不惜千里迢迢迪跑到云南来,她对这十二卷书之重视也不难想见。我不怕你陈道长见怪,就凭你陈道长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她还未必会买你这本账。”

其实陈放诗心里也明白自己未必准能敌得住青灵大师,但他素来便极自负,这种话如何能受得下?但他仍极力压住怒气,微笑道:“吴教主原虑得是,贫道一向少在江湖行走,怎比得陈玄贞威名远震?不过这事我自有分寸,吴教主不必顾虑。”

吴文风笑道道:“这些事本来用不着我顾虑,我是怕这十二卷书交与足下之后,足下未必能保存得住,那就不如仍然存放在我处了。”

陈放诗见他一派强词夺理,心中已是怒极,便抗声应道:“即令我保存不住这十二卷书,被华山派的人夺了去,自有昆仑门规处置我,与教主无涉。”

吴文风也应声道:“这就很好,说句真心话,我极愿与昆仑为友,却不愿和华山解怨,我不怕别的,我是怕道长孤身一人,保不住这十二卷书。”

陈放诗已听出他弦外之音,也冷笑道:“我虽孤身一人,倒也不怕别人暗算,吴教主,你可听说过猛虎畏惧群犬的事么?”

吴文风哈哈大笑道:“陈道长自视为猛虎,这未免太过轻视天下英雄了。”

陈放诗也觉得自己太失言,便笑道:“我这不过是譬喻而己,教主不要误会。”

吴文风摆手道:“我不会误会,我只觉这譬喻极妙。而且我也知道,陈道长这种话是出于自信,而非出于骄傲,昆仑的人物本是一向极谦逊的。”

陈放诗只微笑不语,心里却暗道:随你怎么说都好。反正这十二卷书我是非取回不可。

吴文风见他不响,便又说道:“本来我也希望陈道长能够顺利平安的将这十二卷书带回昆仑,就怕仍落在华山派人手中,那时道长和我吴文风都会受天下英雄耻笑。别无他虑。”

这时东方已经渐次发白,陈放诗早已极不耐烦,又怕天明以后,桃花瘴会发动,便催促道:“教主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在这里候你示下呢。”

吴文风笑道:“除此而外,我倒也没有别的意思,说实话,我还是不大相信道长孤身一人,能敌得住华山派数十名好手。我想证明一下;那么我就放心了。”

陈放诗冷笑道:“说了半天,原来教主是要考较我来着?”

吴文风道:“不是考较,只是想证明一下而已,道长可愿意么?”

陈放诗心中想道:说什么证明一下,无非是要借此和我翻脸罢了,难道我还会怕你?

陈放诗心里虽作如是想,表面却仍然不动声色。只冷笑一声道:“贫道无不遵命,请吴教主和这位铁施主划下道儿来吧。”

吴文风略一沉吟,已得了主意,便笑道:“我与道长素无过节,我们不必在拳脚器械上较量,久听昆仑罡气功夫,天下闻名。道长可能令我和小徒一开眼界么?”

陈放诗低头暗忖:这内五行功夫,出手便要伤人,否则如何施展法?他说这话,倒还不明他的用意何在?

吴文风又道:“我记得在这千桃谷左近不远,有一石洞,那里面正好比试这种功夫,老朽不才,在内五行功夫上也略为懂得些须皮毛,正好趁这机会向道长讨教,陈道长可愿去么?”

陈放诗口里答道:“只要教主划下道儿,贫道岂敢规避?”他在心里却不免怀疑,暗忖:这内五行功夫,如何要在石洞中去较量?

但转念想,却又以为或者是那石洞中有什么石桌石凳石柱之类东西,大约吴文风到时要我试一试掌力。管他呢,反正大不了打一架,胜者当先,谅来还不会输给他,怎样都成。

于是由吴文风领路,陈放诗和铁玉谷二人后随,三人一路翻山越岭,走了一程,便果然来到一个石洞之前,吴文风便站住了脚步。

陈放诗打量那石洞时,只见洞外满布葛藤,洞口长满了苔藓,决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心下怀疑,便问道:“就是这个石洞么?”

吴文风笑答道:“正是!”

此时天色已亮,东方推出一轮旭日,陈放诗猛然想起一事,不免有些惊惧。

原来陈放诗从前到过云南数次,也久闻千桃谷之名,这时猛然想起这儿离千桃谷不远,一到天明,桃花瘴便渐渐发散,尤以中午时为最。这桃花瘴最毒不过,当今世上还没有能救治桃花瘴毒雾所侵的药物,任何功夫最好的人,也抵不住桃花瘴巨毒,叫他如何不怕,但又不愿示弱,只好闷声不响。

吴文风也猜出他的心事,其实他自己也没对付这桃花瘴的办法,但吴文风平素为人便是极狠辣歹毒的,又最爱行险道诡诈,这时见陈放诗低头沉吟,便笑道:“昆仑派内家功夫,素来听说极具威力,老朽耳闻已久。但总以不能一见为憾。今日见了陈道长,可令我们师徒二人大开眼界了。”

陈放诗心里虽然十分忧虑,但表面上却仍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吴教主不必再说客气话了,便请你吩咐吧。”

吴文风笑道:“陈道长且别心急,虽说老朽极欲想一开眼界,但老实说,我对于贵派内家罡气功夫却不内行,我还要请教几句。”

陈放诗笑道:“太客气了,有话只管请说。”

吴文风道:“贵派罡气功夫究竟有多大威力,我倒不大清楚,不过我曾听先祖师说过,他老人家曾经亲眼见过昆仑―些功夫,是惊世骇俗的。据说从前昆仑名宿方龙竹曾以六阳手,击破华山大侠裴敬亭的混元功,这却比破金钟罩铁布衫更难的。先师又说昆仑罡气功夫练到十成火候以后,能御风雨,能敌毒气。陈道长为昆仑巨擘,想来都是高明的了?”

陈放诗暗忖道:他所说的罡气功夫能御风雨毒气,倒也不假,但非得有十成火候不可,吾师广南真人或者能行,我哪里办得到?至于六阳手功夫,早在十三代以下,便早已失传,慢说我不会,便是吾师广南真人也不会这门功夫婀!

他心头虽然明白,但口头上却不肯示弱,但他身为玄门弟子,在势又不能信口胡说。只有含糊应道:“教主太夸奖了,我陈放诗是昆仑中的无名小率,功夫是说不上的,哪里值得吴教主这样抬爱,不敢动问吴教主,尊师祖是那一位前辈高人?”

吴文风微微一笑,说道:“先祖师姓候名商,一向住在藏边的。”

陈放诗大吃一惊,慌忙道:“原来是六手金猴侯老英雄,这样说来,我们并不是外人。”

原来侯商师承火雷王孙天夷,五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暗器专家,侯商在世之紂,虽然脾气古怪,和昆仑派前位师长却俱有交情,所以陈放诗一听侯商名头,便觉得此事不易处理,心下未免有些委决不下。

陈放诗正在心神不定之时,吴文风却暗暗向铁玉谷打眼色,示意他趁机离去,铁玉谷面上仍有难色,吴文风脸上顿现怒容。铁玉谷不敢再违拗,只得略一恭身,转身悄然跃下岩去。他站的地方本离陈放诗较远,他轻功又好,他向岩下跃去时,真如一片树叶飘下一般,陈放诗那样高的武功,竟未发觉。

这里吴文风又向陈放诗道:“陈道长,请随我到洞内来吧。”

说话之间,吴文风已进了那岩上石洞,陈放诗陡然一惊,道声:“吴教主慢走,贫道来也。”

陈放诗这时虽也发觉铁玉谷不在身畔,但他此时正一心在吴文风身上,所以对于铁玉谷倒也不大留意,便也跟着吴文风钻入洞去。

陈放诗进入石洞,便听吴文风发话道:“陈道长,此洞太黑暗,需要留意!”

陈放诗口里答道:“贫道看得见,吴教主只管放心前行。”

其实他入洞之初,确实觉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能见指,更别说看见吴文风了。

但陈放诗究竟得过昆仑内功真传,这时宁神静气,聚拢目光向吴文风声音发出之处一看,却见吴文风左手伸出,正缓缓向前走去,似乎也不大看得清道路的样子,陈放诗不由暗笑道:原来你也看不清楚啊!便叫了声:“吴教主!”

只见吴文风突然回过身来,也应了一声:“陈道长如何止步不前?”

陈放诗知道他从里望外,要比向内望清楚些,这时又知他是六手金猴侯商的徒孙,暗器功夫一定是好的,生怕他用暗器对付,老早便留了神。

他这一猜,果然给他料到了。吴文风双手突然向外一扬,陈放诗知道不对,猛然往石后一闪,同时双掌猛发,只听嗤嗤连响,似有些极细的东西被震掉在地上去了。

这次吴文风施行暗算,如非陈放诗早有防备,不难丧命在他这五毒金蜂刺之下。

这次吴文风一击未中,却大出他意料,便干笑几声,说道:“昆仑罡气功夫,果然名不虚传,不由人不佩服。”

陈放诗故意冷笑一声,也道:“吴教主就用这暗器来考究昆仑功夫么?”

吴文风又干笑数声,连声道:“言重言重,陈道长果然是高明的。”

陈放诗再也按捺不住,便冷笑道:“吴教主,你要考验我的功夫,最好请你说明如何考法,贫道决不辱命。如果你要考验心地歹毒,暗中计算于人,那么我甘拜下风。”说罢便欲转身退出。

吴文风见他似有离去之意,心中不免发慌,把心一横,暗道: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如放他走,将来后患无穷,便抗声道:“陈道长请留步,听老朽一言。”

陈放诗回过身来,怒目注视着吴文风,却没回答他的话。

吴文风借着洞外射进来的光线,虽然看得见陈放诗的身形,却看不见他的而貌,但见他回身站立不语,却知道他已动了真怒。

当下吴文风勉强笑道:“陈道长,你这么一走,这十二卷奇书之事,如何了断?”

陈放诗应声道:“这事任凭教主裁处,贫道夺不回这十二卷奇书,是我无能。咱们日后走着瞧吧,看我陈放诗到底是否无能之辈?”

吴文风又干笑数声,方道:“陈道长太言重了。我吴文风向来重然诺,答应人的话决无反复之理。”

陈放诗又冷笑数声。

吴文风又道:“我方才行动确有启人之疑的事,这我也不必辩白,如今我再向道长讨教一种功夫,如果道长获胜,这十二卷奇书只管拿去。”

陈放诗只冷冷地道:“请吴教主示下!”

吴文风道:“老实说,我久闻这石洞之中,蕴藏有一种怪异毒气(作者按:即二氧碳)如今我们两人各凭自身功夫,向内行去,谁先中毒倒地,便算谁输,道长可愿意冒险么?”

陈放诗万料不到吴文风会搬出这个题目来,这时一听,却不免呆了一呆。暗忖别的功夫,还可比试,像这种以身试毒的比试,却有如剃刀边沿,谁知那毒气有多么厉害?弄得不巧,不难两人俱丧命在此。

吴文风见他猛疑不决,便又逼他一句,说道:“连我吴文风乃是旁门左道,尚且不惧,陈道长是玄门正宗,难道还有什么顾虑么?”

陈放诗给他一激,便也横了心,冷笑道:“吴教主,我陈放诗是昆仑门下小卒,原值不得吴教主如此抬爱,但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教主既然出了这种题目,难道我好交白卷子不成么?”

吴文凤哈哈一笑,说道:“陈道长何必这样客气,我因钦敬昆仑派内家功夫,所以才要求道长让我一开眼界,其实我才真是舍命陪君子哩。”

陈放诗不愿再和他在口舌上争胜,同时也惦记外面的挑花瘴也许已经在扩大中,再不能迟延了,便道:“咱们这就去吧。”

吴文风道:“好,我来带路。”说罢转身前行,往洞内走去。

陈放诗虽然对洞中毒气,也没多大把握,但他既已答应了吴文风,便不肯在这些事上占便宜,便跟了上去,紧随吴文风身后。

这石洞的道路十分曲折,三步一弯,五步一曲,两人不过走了十数步,倒转了三四个弯拐。

正走之间,陈放诗陡觉喉管似乎被什么东西塞住,心中一惊,刚想运气抵御时,已觉呼吸困难,喉管收缩,这一来立将个九尾神龙,骇得魂飞魄散。

陈放诗暗想道:我久走江湖,什么古怪的毒药闷香也都见识过来,任何毒气在侵入人体之前,总该多少有些微征候,哪有这么突然而来的?

正是说时迟那时快,陈放诗刚一转念,已觉喉管收缩急骤,完全不能由人控制,头晕目涨,似欲窒息而死,方才暗叫不好,却见吴文风已慢慢倒下地去。

陈放诗这才知道处境危险,想张口喊:“吴教主”,却发觉声音已失,陈放诗知道自己已陷在生命危险之中,忙一伸手抓住吴文风,翻身便朝洞外闯。

试想煤气中毒,何等厉害,陈放诗功力再深原也敌挡不住。

他晕头昏脑的拉住吴文风朝外闯,人已入了半昏迷状态,走了几步,一头碰在山石上,几乎被撞得失了知觉。

这时陈放诗陡觉吴文风一拉一甩,便将自己推出几步。陈放诗再也立不住脚,一交跌在地上。

但他到底受过武功其传的人,虽在极危急之中,仍不满求生之念。人刚倒下,便又腾身而起,又往前闯。这时陈放诗已分不清方向,只顾凭直觉向外去而已,其实他却弄错了,往洞内闯去

陈放诗刚一举步,陡觉对面一股劲风迫来,便伸手一格,砰的一声,竟被对方真力直震出去。

石洞内道路本来狭窄,毫无回旋余地,陈放诗被这一掌击退数步,又撞在山石上。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陈放诗猛觉前面显露出一丝淡淡光亮。他知道光线透入之处,必是洞外,便奋起余力往外冲去。

可怜陈放诗一生逞强江湖,这时中了煤气之毒以后,似乎连浑身气力都快失尽了。双足似乎不大听指挥,如换平时,随便使出一点昆仑派纵跃功夫,便可冲出。这时却如浑身脱力一般,虽然满心想逃,双足却如千钧,真是举步维艰之势。

但他心里却明白再稍迟延,便非送命不可,虽然两腿其软如棉,也尽力往外走。这时背上猛着一掌,耳边听得吴文风:“快……快逃!”

这时吴文风自己也中毒已深,发掌无力。但此时的陈放诗也是跌跌撞撞的跑着,连站也站不隐,哪里还禁得这一掌?再也止不住脚步,一交跟在地上。

说也奇怪,石洞内虽充满煤气,外面两层却未被煤气所侵。陈放诗这一跌倒地下,虽然几乎晕昏,但呼吸却不似先前那么困难了。

陈放诗伏在地上,约摸过了一盏茶时分,觉得人已清醒了不少。

再试一运气,竟能畅通全身,心中大喜,他就用“天龙九式”里的“龙潜于渊”姿势,伏地运气,令真气运行一小周天,然后方才挺起身,冲出洞去。

陈放诗出洞之后,才想起吴文风尚在洞内,本想在折入洞去相救。但他先前领教了洞中毒气厉害,不免存些胆寒。他犹豫一阵,终于想起自己新近才配制了一种解毒药物,能辟百毒,想来对这种怪异毒气也能解救,何不回去寻来,再救吴文风?

陈放诗虽然对于武林中的各种知识,皆称得上丰富二字,却不懂得这种煤气中人必死之理,虽然方才亲身体验过。也当只是一种极厉害的毒气而已,他的辟毒药既然能辟百毒,想来也能解救,所以才飞奔回去拿药,不料却在回来途中碰上了谢千萼。两人一场厮杀。这便是陈放诗诗碰上吴文风的经过。

再说吴文风,先时本想借这毒气整治陈放诗,他其实也缺乏关于煤气的知识,也只当是一种天然毒气。他明知自身内家功力,不如陈放诗深厚,便偷偷将本门辟毒解药抹在鼻上。岂知这煤气不能和普通毒气相比,自然不是解药所能御防的。

吴文风此人性格极强,平生狡诈多智,武功在江湖上可算一流高手,自不必说,而且所学极杂,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医卜星相,无一不知,无一不精,故有通天教主之称。

此次金蝎教大战群雄,乃是事到临头,出于无奈,其后局势突然急转直下,在事前吴文风即已看出危机。他平素为人虽然狡诈无情,但对于这位大弟子铁玉谷却仍有极重的感情,在他一旦发觉局势无望时,便决定带着铁玉谷携书逃走,准备师徒两人去到路南县附近群山之中,练好功夫出来报仇。

不料半途上遇见了昆仑名手九尾神龙陈放诗,这却是吴文风所未料到的。

其实吴文风本人的武功已经极高,再加上铁玉谷二人合力,要击败陈放诗却也并不困难。

奈何吴文风新遭挫败,虽不是草木皆兵,但气已自虚了。再加以昆仑派原以罡气功夫著名,陈放诗又是昆仑派中有数的人物。所以吴文风才多了好些顾忌,不敢轻易发动。当时吴文风内心决定,让铁玉谷携书逃走,此乃第一要事。

至于自己安危,倒在其次,故此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以身试毒的难题,欲引陈放诗上钩。

本来吴文风身边带有辟百毒的解药,原想必无大碍。但他决不知道煤气之毒,原和普通毒气不同,根本不是解毒药所能奏效的。

待得吴文风发觉解毒药无效之时,已经来不及了,当时吴文风如果立时退出,还来得及,但他仍想凭自己内功深厚,想运气抵挡一阵,待陈放诗支持不住时,再将他救出。他这主意本不错,奈何实际情形却不能令他称心如意。那毒气太过厉害,中人即死,吴文风稍一犹疑,便已支持不住。

话虽如此,但吴文风内外双修,武功超人一等,虽然中毒已深,仍旧拚死挣扎,奋起余力,翻身向洞外努力闯去。

但他去路却被陈放诗塞住,吴文风知道不好,才运力击开陈放诗,硬往外闯。

待陈放诗跌下之时,吴文风也功力尽失,一交跌倒在陈放诗身后,昏迷过去。

陈放诗侥幸脱离险地,他不知那煤气会有这样厉害,才回去取药,及至见桃花瘴已将那一带地方全部罩住,方知无望。其实吴文风中毒已深,早在桃花瘴来临前,已经毙命。

当下群侠一计议,便由狄健和岳定一二人再入内,打算将吴文风抬出来施救。

两人入去半晌,退出来时皆面色沮丧,青灵知道不妙,便问道:“吴教主如何?还救得了么?”

狄健摇头道:“身上的血都冻了,哪里还有救星?想不到吴教主英雄一世,却落得这样下场,真令人可叹得很。”说罢不住叹息。

狄健和吴文风相识多年,虽无特殊交精,到底也算老友,自然十分悲悼。

岳定一反向青灵道:“本来弟子想将吴教主尸体抬出来,但据狄先生说,此地山脉有灵气,尸体千年不坏,所以我们才没动。”

青灵点了点头。

神通道人便道:“不移动很好,吴教主在江湖上也算一代人杰,生平纵横江湖,不死于刀剑,却在此中毒而死,也算是异数,日后可在涧外立一石碑,一则可供后辈英雄以及他的门人弟子凭吊,二则也叫人知道,此洞有巨量毒气,免得人误入其中,再中巨毒。各位看怎样?”

谢千萼便道:“这样很好,这事由我们点苍派来办好啦。”

群侠先时虽与吴文风有仇,都恨不能得他而甘心,但此时吴文风已中毒而死,大家心中倒平添了无限惆怅,反将先前仇恨之意冲淡了。

陈放诗见众人脸上皆有悲成之容,彼此话都说得很少,便向众人作了个罗圈辑,说道:“如今贫道在此已无事可为,我先向诸位告辞吧。”

夏灵风慌忙拦阻道:“陈道友何必去心忒急,我们还有事没谈完呢?”

陈放诗冷笑道:“夏道友,我也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无非是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这十二卷奇书之事,实对你讲,这十二卷书我并未找着,也不知落在何方,你问我也无益,而且我昆仑派已决定取回这十二卷书,贵派诸位道友也就不必再关心了,我们自会办妥。”

众人见陈放诗说话放肆,都不免有气。甘季英道先忍耐不住,便冷笑道:“陈道长这话好不叫人诧异,敢问这是陈近长自己的意思呢?还是昆仑掌教之意,倒要请你说明白。”

陈放诗冷笑道:“这话我不便答覆你,你如要问,尽可到昆仑山,自有人答复你这一问。”

夏灵风忙道:“道友这话说差了,想这十二卷奇书,乃是贵派先贤徐霜眉……”

夏灵风刚说到此处,陈放诗便拦住道:“我也知道这十二卷奇书是敝派前辈分借与贵派的,但这些话夏道友却问我不着,实对夏道友讲,贫道正是奉了掌门人之命取回这十二卷书,夏道友如果不服,尽可找敝派掌门人理论,别的话多说无益。”

眼看双方便要顶了起来,青灵忽然一摆手,缓缓的道“陈道友,请你不必这样气盛,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这十二卷书真不在你手里?”

陈放诗傲然道:“在我手里又怎么?不在我手里又如何?”

青灵冷冷一笑,说道:“陈道友,慢说是你,便是贵派掌门人,也未必敢用这种态度对我,我三番两次对你容忍,可并不是因你昆仑派的声势,无非怕落个以大压小之名而已,你可得要放明白些。”

陈放诗心中暗想,他们这多人在这里,而且其中不乏高手,自己却是孤身一人,功夫再好也不济事,好汉不吃眼前亏,可别那么傻。

他想定之后,便也冷笑道:“我生平说话便是这样,也并非倚仗昆仑威势,陈老前辈既定要问,我也可答复,奇书并不在吴教主身边。”

青灵也阻住他的话道:“这就是了,别的话都是多余,如今我们且各自分头寻找,谁也别干涉谁,如果奇书被你取走,我们自会追上昆仑,假如奇书落在我们手里,你们也尽可到华山来生事,如今书未寻到,先说这废话做什么?”

陈放诗受了青灵一顿抢白,虽然气极,却也不敢发作。

那边谢千萼也道:“放下这十二卷奇书之事不谈,昆仑与点苍的这笔帐,只怕也得另讲另算,陈道长,你说是不是?”

陈放诗不由大怒,暗想,连你这么个小妞儿也敢欺负起我来?

但转念一想,忽又忍住,只冷笑道:“可以的,贫道一概遵命就是。”

陈放诗说罢之后,向众人略一稽首,转身飞驰而去。

众人哪知道这一来便生出许多事端了。

当下青灵大师见陈放诗已去,掉头对众人道:“据我看来,吴文风似早有预谋,这十二卷书不是藏在一特别隐蔽之处,便是付与他门下弟子保存,所以才没被陈放诗弄到手,只怕我们也很难寻到。”

卞宛青道:“如果吴文风把书交与门下徒弟,一定是他大弟子铁玉谷,决不会是别人。只要找到铁玉谷,便不难寻到这十二卷书下落。”

青灵摆手道:“铁玉谷既未和吴文风在一道,此时不知在什么地方,从何找起?依我看,只有暂时仍回天生桥,待将来探明这十二卷书确实下落,那时再设法找寻的为是。”

孙不邪也接口道:“陈老前辈说得有理,好在如今金蝎教已然瓦解,如果这十二卷书仍在他们手中,也不难寻回来的。”

夏灵风本想再在左右搜寻一番,但见青灵主张回天生桥,也不便独持异议,再想吴文风既死,金蝎教徒在石林一战,又大大伤了元气,如果这十二卷奇书真要在他们之手,要想夺回,倒也并不困难,不须急在这一时。

于是由甘季英朱存古等人合力将石洞封好,一行人返天生桥而去。

在众人离去不久,一个长大汉子悄没声息的从岩顶上纵落洞前,他在洞前张望一阵,微一拍手,另一人又相继纵下。

这两人乃是金尾狸盛威公和戆狸龙浑。他二人逃出石林,本想就此回山,不料却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先时听见有人说话,两人不失,悄悄藏住身体一看,却见群侠俱在,人数不少,又有青灵大师在内,盛威公哪里还敢出头,这时待众人离去,方敢出来。

盛威公对那石头封住的石洞打量一阵,对龙浑道:“看来吴文风真是死了。”

龙浑鼻子里唔了一声道:“真可惜,天南三鼎又少了一个。”

他见盛威公沉吟不语,便问个“老大,你干吗不说话呀?”

盛威公道:“我是想,要不要进洞去看看,吴文风尸体似乎封在此洞内。”

龙浑道:“这有值得什么想的?要去就进去,不去就拉倒。”

盛威公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意,我是在推测,这十二卷奇书是否仍在他身边抑或在别人手中?”

龙浑道:“这也值不得多想,如果在他身边,还不被那些人取走么?”

盛威公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暗想:看不出这蠢师弟话倒很有见解。便道:“你说得很是,看来不在,他手中可是这十二卷书又落在什么人手中去了呢?”

龙浑双手一摊,说道:“我也不知适呀!”

刚说到这里,盛威公嘘了一声,龙浑也听出有人走来,忙一齐闪入林中。

过了半晌,山道上出现了一人,他来到洞前,一眼看见山洞被石头封住,便吃了一惊,呆了半晌,方将那些石头逐块移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入洞内。

龙浑看出了这人是谁,便对盛威公道:“老大,这人不是那吴文风徒弟之一么?”

盛威公道:“正是,这人是吴文风座前首徒铁玉谷,看他背着一个包袱,大约便是这十二卷奇书了。”

龙浑道:“你想要他的?”

盛威公道:“我怎的不要?”

龙浑默然半晌,方道:“只怕他未必肯给呢。”

盛威公怒道:“你这人真的一时清楚,一时糊涂,这十二卷书,武林中人人想要,如果夺回岷山献与师尊,他老人家不知如何欣喜呢?你不要此书,师尊知道,看他不打死你才怪。”

龙浑道:“我又没说不要,你吵什么呢?”

盛威公也没理他,端详了一下地势,对龙浑道:“你伏在这儿不要动,我到那边等他去。”

龙浑自来便有些怕盛威公,只得答应了。盛威公嗳的一声,窜出树林,到石洞左边转角之处伏下,可以望见岩洞外面的动静,人家却看不见他。

少时见铁玉谷抹着眼泪出来,他并不离去,却坐在石头上发呆。

盛威公只道他在此还要等人,倒也不敢动手。

铁玉谷发了一阵呆,又流下泪来,然后方起身将那些石头,依然一块一块的叠了上去,将洞口封好。方跪下祝告道:“师尊英灵不远,你老人家死得太惨,弟子必不忘师尊训诫,和这血海深仇。这十二卷奇书中的功夫,弟子必尽心揣摩,以报你老人家大恩于万一。”

刚说到此处,似觉身后微风飒然,铁玉谷何等机警,忙就着跪势向前跃去,然后返身回视,方见站在自己背后,正是金尾狸盛威公。

盛威公笑道:“铁师傅,人死不能复生,你哭也无益,倒是节哀的为是。”

铁玉谷正在伤心,忽见盛威公在此出现,而且照他口气听来,似乎也知道了师尊去世的消息,正想拿话支唔,忽然林中枝叶响出,又纵出一个人来,却正是戆狸龙浑。

铁玉谷明知岷山六狸在江湖上“万儿”甚是响亮,必非无能之辈,如今又是两人在一道,自己却落了单,如果动手,必落下风无疑。

但这是铁玉谷心中也有一线希望,盛威公和龙浑来在石林,师尊对他们招待得很丰,江湖中人总不能不讲一点义气,所以铁玉谷心下虽然不免惶惑,但也还拿不定对方是否怀恶意而来。

当下铁玉谷双手一拱,朗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两位,二位如今打算何往呢?”

盛威公装作愁苦的样儿。叹息一声道:“铁师傅,这些话我们少时再谈,我且问你,你师傅到底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铁玉谷猛然一惊,拿不定盛威公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沉吟着不知如何答覆。

盛威公又道:“我和令师虽然相识不久,且却甚是钦敬他为人,本来我和玄门各剑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是一来看不惯他们那种骄狂劲儿,二来也为了朋友交情,才伸手管这件事,你大概也知道我是张继帝介绍来的,其实我与姓张的也无什交情,倒是令师和我虽属初见,却很谈得来,既是朋友一场,我对他的生死便不能不关心,难道华山派的剑客们这么可恶,将令师逼死么?你可坦白告我。”

铁玉谷虽然身在金蝎教,却并非狡诈之辈,听盛威公说得这样诚恳,心中有些感动,便道:“盛师傅不知道,家师其实不是被华山派的人害死的。”

盛威公故作惊异道:“这便奇了,难道尊师还有别的仇家么?”

铁玉谷道:“这事说来话长,先师死时,我并不在身边,但照我想来,他老人家是被昆仑派的九尾神龙陈放诗逼死的。”

盛威公也久闻陈放诗名头,一听他在滇南出现,也不免有些惊惧。

龙浑便脱口骂道:“他妈的昆仑派,倚势横行,早晚我得再上昆仑一次,踏平太清宫,踏翻瑶华下院,方称我心。”

盛威公忙喝道:“老六,别信口胡说。”又掉头问铁玉谷道:“铁师傅,尊师死时你既不在跟前,怎知他是被陈放诗所苫呢?而且陈放诗和尊师旧时又有什么梁子呢?铁师傅是如何知道的呢?”

铁玉谷不虞盛威公有诈,便脱口说出吴文风已中毒而死之事。

盛威公听说吴文风已死,越发没了顾忌,表面上也踉着叹息一阵。

龙浑是急性人,见盛威公诸多做作,便道:“老大,你到底还有些什么事要办的,倒不如爽性办了,咱们好动身回去。”

盛威公叱道:“你慌些什么?”

铁玉谷也巴不得早些离去,便道:“盛龙二位师傅既然另外有事,我们就此分手吧。”

盛威公忙道:“铁师傅先别忙,我还有事要向你请教哩。”

铁玉谷只得道:“盛师傅有话请讲。”

盛威公指着铁玉谷身上包袱道:“铁师傅背上背的是什么东西?”

铁玉谷暗叫糟糕,他这一问,倒确有些难以答复,但他是金蝎教有数的人物,势必不能示弱,只答道:“我奉师命保存的物件,却不便答复盛师傅,还请原谅。”

盛威公冷笑道:“铁师傅,你说这话,是把我姓盛的当成小孩子了。你那包袱内分明是天罡三十六参总枢里的十二卷奇书,还瞒得过谁来,铁师傅,你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何必如此畏首畏尾。”

铁玉谷见他说话语气大异先前,已看出情形不对。心想你这厮原来如此可恶,听见师傅一死,便敢来欺负人。

当下铁玉谷也冷笑一声道:“盛师傅,我也没说这包袱内不是这十二卷奇书呀?何言畏首畏尾呢?盛师傅,难道这三十六参总枢一书和盛师傅还有什么牵连么?倒要请教。”

盛威公道:“姓铁的,你大约弄错了,本来我盛威公并未打算要乘人于危,你既如此说,我倒要与你讲讲道理。当在石林秘阵交锋正急之时,是你师傅亲口言道,这十二卷奇书见者有份,不但灵鹫玉局两位上人和龙再兴等算上,便是我弟兄二人算一份。姓铁的,如今你师傅既死,你要想独吞这十二卷书,只怕没有这个道理罢!”

盛威公一面说,铁玉谷的脸色一面在变,盛威公说完以后,铁玉谷止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龙浑大怒道:“你笑什么?”

铁玉谷待笑声止住后,方道:“盛师傅,亏你是成名人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天下英雄齿冷?你如想要拿这十二卷奇书,只管凭真本事来取。犯不上找些歪理啊!”

盛威公大怒道:“姓铁的,你的胆子倒不小,便是你师父在世时,也未必敢对我岷山六狸这样无礼,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铁玉谷摆手道:“姓盛的,你不用提我先师,我先师虽已去世,姓铁的倒也决不含糊,只要你划下道儿来,我接住便是。”

龙浑在旁听得不耐烦,便喝一声,“划什么道儿,干脆一句话,今儿你要留此书,便保不住性命;要求生路,便献出书来,多说废话都没功夫听。”

铁玉谷大笑道:“好呀,我也是这么说,你要书便拿性命来换。”说罢退后两步,双掌一错,便待迎敌。

龙浑本是个浑汉,一见铁玉谷摆出式子,他便不分皂白,纵过去“五丁开山”,呼的就是一拳。

铁玉谷久闻岷山“神掌”之名,虽然他口里不服输,其实也知道这两人极难应付,心下却丝毫也不敢大意,这时见龙浑一掌击来,忙一歪身闪过。

但龙浑是谢超凡弟子,武功得过真传,一见铁玉谷闪身躲避,便不容他缓出还手的机会,身体一偏,身随掌走,一滑步便已到铁玉谷身后。

别看龙浑身体长大,一动起身来,却异常迅速,铁玉谷刚闪过他第一次攻击,龙浑已如影随形的扑到,左臂往怀内一圏,“独劈华山’,一掌当头劈下。

铁玉谷仍是闪避“峰回路转”,又绕到龙浑身后。

龙浑两击未中,心头不免焦燥,这时忽听盛威公大声唤:“老六留神!”

龙浑心中方才一动,忽听身后拳带劲风,原来铁玉谷已出了手。

铁玉谷是吴文风门下最受锺爱的弟子,当然不是无能之辈,先前两招,因震于岷山派威名,以此不敢妄动,此时一连避过对方两次攻击,胆子便壮了许多,这一手“峰回路转”,使得恰到好处,龙浑正在将转未转之间,铁玉谷已抢先发招,一招“毒龙出洞”,“凤眼捶”向龙浑“脑后穴”打了来。

“脑后穴”乃是人身三十六路大穴之一,一旦打上,任是金刚不坏之身,也万难逃脱性命。

龙浑一听脑后风响,知道时间上已迟了半分,迫得使出“二郎担山”反臂一格。

两人皆有意伸量对方功力,皆使足了十成力量,砰的一晌,铁玉谷被龙浑格挡得直荡开去,连转数圈,方才稳住脚步。

而龙浑却也未讨得好处,他也被铁玉谷震得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须知铁玉谷“毒龙出洞”用的是直劲,龙浑“二郎担山”用的是横劲,横相格,铁玉谷自然吃了些亏,所以表面看来,龙浑似占了上风,实际上两人功力却在伯仲之间,龙浑并不比铁玉谷强多少。

这样一来,铁玉谷心下大定,二次揉身又上,两人连拆数招,双方俱未占得便宜。

要论双方功力,铁玉谷较龙浑相差有限,而身体却比他灵巧得多,所以对敌之间,龙浑似乎还有时落在下风头。

盛威公在旁看了一阵,见龙浑一味死打,便骂道:“老六,你不会使震天掌揍他么?”

龙浑一听,应声道:“成,姓铁的,你先接老子这一掌!”

说话之间,运力吸气,呼的一堂劈来,谁知铁玉谷久闻岷山震天掌之名,经盛威公一喊,早留了意,一闪身便已躲过。叫声“着打!”顺势反臂一拳击在龙浑肩头之上。

龙浑只觉肩上一阵剧痛,好在龙浑自来皮粗骨壮,又练过功夫,铁玉谷又在急中发拳,力只有七成,有此三件,龙浑方才吃得起这一拳,换了第二个人,这条臂膀早被废了。

盛威公见龙浑吃了亏,不由大怒,心想:这是什么时候,我何必再搞这些江湖过节说不得,只好以二敌一,兜弄死他再说。

盛威公恶念一生,呼的跳进圈子,呼的一掌向铁玉谷打来。

此时铁玉谷正和龙浑过招,眼角挂着一个长大人影飞了过来。又听掌风呼呼,知道必有硬手加入,忙使出“回身绕步”,连转数转,方才避去。定睛一看,不是盛威公还有何人。

盛威公喝道:“姓铁的,识相点快留下奇书,俺弟兄饶你一死。”

铁玉谷骂道:“放屁!”一潸步便已迫前,“金砖叩门”—锤向鼻梁盖下。

盛威公还真没料到铁玉谷有这一手,一时没提防,还险些着了道儿。

龙浑越发大怒起来,运掌如风,直逼过去,铁玉谷也返身相迎。

盛威公到底仍不能太不顾身份,只得又发话道:“姓铁的,依我好言相劝,快放下奇书,俺弟兄尽上天好生之德,放你一条生路,否我再一动手,你就难保性命,那时可别怪我们以多凌寡。”

铁玉谷骂道:“不要脸!”

盛威公大怒道:“铁玉谷,你这可是天堂有路你不走,盛某决不能再姑惜你了。”说罢跳起圈子,连发两掌。

铁玉谷此时正被龙浑迫住,一见盛威公来夹攻,只得连连后退。

盛威公对龙浑道:“我们只顾夺书,别伤他性命。”话尤未毕,“黑鹰探爪”向对方面门抓来。

铁玉谷急挥手格挡时,盛威公拳路又变,踏中宫一拳往小腹击来。

龙浑便趁势走偏锋从侧面进身,伸手去抓铁玉谷背上包袱。

铁玉谷见对方来得厉害,便长啸一声,缅刀出手,刷,刷,刷,接连三刀,快如疾风,把两人逼得不住往后退。

盛威公大叫道:“老六要留神,点子要扯活,使青子对付他。”

果然在说话之间,铁玉谷已腾身而起,直往那岩边扑去。

盛威公与龙浑齐都拔脚追赶,三人身法都是快极,恍若流星赶月。

龙浑距离较近,他脚程又快,首先追上铁玉谷,但他太过心急贪功,竟迫到铁玉谷身侧,便成了两人平行前进之势。

盛威公只当龙浑要想追过头,好将他圈住,方在暗赞这蠢师弟变得聪明了,忽见白光一闪,龙浑已直跌出去。

原来铁玉谷见龙浑追得太急,看看就要越过了头去,便顺手把缅刀伸出一拦,龙浑险些扑在刀上。还亏得他有急智,硬收势子向旁边一滚,虽然避过这一刀之危,却已跌了个鼻青脸肿。

盛威公已跟踪扑到,大喝一声,银丝孤尾棒当头盖下。

铁玉谷此时已到岩边,只见他一跺脚,向岩下窜出,在身体悬空时,他还发了一把金针,大叫道:“我与你岷山六狸誓不两立。”

跟着身形消失后,这句话还飘荡在岩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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