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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隔墙有耳

奇门开碑手陶摩驰奔之际,听到身后有人追赶上来,回头一看,原来燕山一雕宇雄和忽虎两人,连忙高声问道:“那个小女贼解决了没有?”

燕山一雕呼呼地答道:“点子呢?给追丢了,大家都没命。”

陶摩听宇雄顾左右而言他,心知这眼高于顶的“乾坤三旋”,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冲出骆珊的箫网的,否则怎么会这样没有好气,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差点栽在她的“嫦娥奔月”呢?遂也不点破,伸手指着前方,答道:“点子刚刚转过山坳,真没想到这厮轻功了得,而且似乎越跑越快!”

燕山一雕“哼”一声,叫道:“不必多言,有我们三人在,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江之琳没命地狂奔,回头一看,不见敌踪,心下自然欢喜,很感谢那两条腿儿,其实两下距离,也不怎么远,只是为山坳挡住而已。他心中纳闷不已,偌大一个终南山,怎么只有这几个人而已?难道那批牛头马脸的好手,还聚集在绿玉谷,等九茎芝出土吗?

半空中突然扬起一声梵唱:“我佛慈悲!”音韵细柔飘扬,袅袅不绝,荡漾在山谷之间,声音里不着一丝烟火味,显出唱诵者心中清澄无虑,一尘不染。

江之琳正是惊弓之鸟,心头一震,连忙四下寻找眺望,只见一缕灰色身形,像仙鹤一样,由远处山峰上展翅下来,一泻千里,捷如殒石流星。

这灰影在黛色的山岩上,不论借力处是树梢,是乱石,脚尖点踏之间,似行走在平坦大路,又平稳又迅速。

这手“千里传音”气功和“碧落垂带”轻功,分明是个厉害无比的高手,江之琳睹之心寒,绝望想道:“如果又是一个魔头上门,我命休矣!”

须臾之间,灰色人影已落到前面树梢,身形比寒蝉还轻,临风不动地凝立在枯枝上。

来人是个布衣芒鞋的妙龄尼姑,垂眉肃立,宝相庄严,绝似身坐莲台。

江之琳一眼认得这妙龄尼姑乃是在洛阳龙门阁见过一面的萧尼。还听骆珊说过,她年龄比自己祖父还大,乃是正派中的好手。

难道德高望重的萧尼也会觊觎自己?

这时候,奇门开碑手的喊杀之声,已清晰可闻。

江之琳横剑而立,前有萧尼,后有追兵,将如之何?同样是死路一条,但在萧尼的眉目之间,有一种圣洁的美丽,是他不愿跟她为敌,不敢跟她抗衡的,那是跟“天”一样的崇高,一样的伟大的,人可以跟“天”争吗?即或“天”将不利于自己。

江之琳宁愿跟魔鬼交手,遂毅然决然回头,静等金国走狗们追上来。

萧尼莞尔微笑,心动身随,也不见她如何作势,法体像落叶,因风而起,轻飘飘地飘飞十数丈,挡在江之琳和奇门开碑手之间。

奇门开碑手宛如看到末日来临,任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如稚年幼童,期期艾艾说道:“老神仙……”

这使得其余之人,包括江之琳在内,大吃一惊,若非亲见,岂肯相信?

萧尼说道:“你敢是托庇在金环尊者翼下,忘了永不开杀戒,永不入江湖之誓?”

奇门开碑手强作笑颜,打拱稽首说道:“岂敢,只是……”

生长在塞外的忽虎,铜铃眼一翻,想道:“这个没有毛的雌儿,是什么货色?当今之世,武功以金尊国师第一,我们日京小王爷第二,我第三,哪有别人说话余地?”手中虎头杖“砰”地一声,直捣萧尼中胸,还哇哇吼叫了一阵,示意奇门开碑手等动手!

金尊一路的武功,以力大无穷见称,这一杖“猛虎出山”,真有挑山掳岳之劲,哪知萧尼轻轻斥声:“狂徒敢尔!”禅珠不疾不缓一转,稍为碰了虎头杖一下,即以正宗内家卸力功夫,把忽虎神力消弭于无形,这还是出家人心地慈祥,不然以她这等内家好手,使出“隔窗灭烛”功夫,早把忽虎五脏六腑震碎!

忽虎以为自己中邪,排山倒海的一棍,竟如泥牛入海,了无消息,他对自己武功名列“天下第三”万分自信,当下横移一步,虎头杖扫击,使出“横扫千军”,坚韧阴柔兼而有之。

燕山一雕两人见事已如此,也顾不得对方是什么人,劲贯双臂,闪电般扫出连环三掌!

奇门开碑手胆气一壮,忘了十年前自己跪地求饶的情形,心一横生出侥幸之念,如能偕三人之力把这臭尼姑除掉,岂非一功?亦加入战团。

江之琳见状,以他的心性,万无让萧尼吃亏的道理,也不想想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亦想去帮助武功深不可测的萧尼,长剑一削,剑浪陡生,飞跃而前。

萧尼袈裟袍袖一扬,一股柔如春风的力量拂向江之琳,一边说道:“好孩子,你让开点。”

江之琳吃这柔风一扫,胸前为一阵无形的墙往后推,不由自主斜飞两丈,才平平稳稳落地,奇怪是一点痛苦也没有,使他惊奇得俊目发呆,愕在一旁。

奇门开碑手三人暴喝四起,手底下功夫使到十分,一招一式雷霆万钧,威力莫测,无奈对手乃是武林中的奇人,在杖影掌风中穿梭来去,有时如盘石屹立,纹风不动,任是震山裂岳的蛮力也撼不动,有时如轻絮飘飞,身随掌风而动,比一根羽毛还轻。

四团人影,走马灯似地奔驰,工夫一长,奇门开碑手等三人宛如在迷魂阵中困住,渐觉心浮口燥,尤其是燕山一雕,他以“乾坤三旋”,纵横此地,如今却连萧尼袍角也沾不到,岂不冤苦?

萧尼始终不出伤人,只是一味闪挪,突然如山岳屹立,说声:“去罢!”却仍不出手。

忽虎、陶摩、宇雄等三人,好不容易看清敌人好端端站着,不约而同倾出全力猛搏,结结实实打中萧尼。

江之琳惊叫一声,不明白萧尼在干什么,只听“砰”地一声,人影纷飞,三个北地高手被反弹之力,抛飞一丈多远,或滚或翻,狼狈不堪。

而萧尼屹立不动,只是衣袍起伏不已,像是麦浪。

“去罢。”萧尼平静说道:“贫尼一甲子来,未开杀戒,今天亦不想破例,你们去罢。”

这几声平平静静道来的“去罢”,含有无穷慑人的力置,震人心弦,奇门开碑手等三人,真个垂头丧气去了。

江之琳连忙趋前施礼,打算申谢,萧尼垂眉合十,示意他不必言语,只自问道:“小檀樾是否食下九茎芝?”

江之琳像偷嘴的孩子,被长辈发现,害羞地承认。

萧尼唱了一声佛,叹息说道:“缘由天定,也是我那徒儿没福。不瞒小檀越说,老尼徒儿百花仙子,根架奇秀,就是筋骨弱了些,老尼此番不远千里而来,就是要采得九茎芝,为她培基固元,可巧昨日上山,途遇故人天山派掌门封国夫人,化一昼夜为她降伏‘心魔’,来迟了一步,宝物已经有主。”

江之琳除了为百花仙子抱歉一番之外,还能作什么?却又想道:“这百花仙子,是否就是东方狄说过,跟白希龄……”

萧尼严肃地说道:“万望小檀樾善体上天好生之德,养义宅仁,贫尼看小檀越脸有戾气,今天定开个杀戒!”

江之琳大吃一惊,暗叫道:“好厉害!她怎么知道我在谷底杀过人?”心下一阵惶恐,脸上自然显露出来。

萧尼眼如电光,看了他一眼,又道:“小檀越乃性情中人,当知老尼心意。此外老尼尚有一言忠吿,你虽得到九茎芝,但祸福未知。大凡初服此物,红光透顶,奇香不散,一时辰后,芝精沁入骨脾,其状又如常人。此后每逢朔望,芝精依时发作,昏昏沉沉宛如病入膏肓,除非以本身真火将它火化,或内家好手聚火为你开关,你最后终会因真力不胜芝精,而昏迷不醒人事,甚或有生命危险。可惜老尼无法为檀越效力,真是惭愧,你知是为了什么?”

九茎芝如此厉害,江之琳可还不知道,惊惶之余,胡乱猜测,想道:“定是为了我曾经杀了人,写在脸上,被她知道了,才不肯帮助我……”

萧尼继续说道:“皆因你是辛山老农的传人!檀越方才要助阵,那剑式是‘耘田大九式’对也不对呢?”

江之琳此时对萧尼的武功,固然是五体投地,就是这份眼识,也不得不叫人佩服,所谓行家眼藏利剪,她竟在乱军之中,溜了一眼,就识得自己的门路了,当下点头称是,并称:“后辈并非辛山老农嫡传。”

原来他们江家,自国初以来,并非显达,出仕时为庙堂柱石,告老后是富甲一方的士绅,乐善好施,很为人称道。有一回,天旱成灾,灾黎遍地,江之琳高祖大事布施赈济,辛山老农那时犹是稚童,曾蒙其惠,二十年后,特以成名剑招“耘田大九式”志谢,作为士宦人家防盗健身之用。后来辛山老农年老隐去,在江湖中并没传门下,于是留传在汴梁江家的“耘田大九式”就成了鲁殿灵光,成为他这一派武技的一系了。

萧尼道:“江湖中虽没人知晓,但辛山老农确有嫡系的门人!而且还与老尼师门有点宿怨,代代纠缠不已,每二十年竞技一次。当今掌门是矮叟朱汝,十七年前老尼还见过一面,近年听说移居西方,你可前往拜见,他见你根格秀拔,又得奇缘,定会正式列为门墙,说不定三年后在青城山上与我徒儿对阵的,就是你。”

江之琳听罢,眼睛都眯了,他作梦也没想到辛山老农真有传人,而且有名有姓,叫作矮叟朱汝,如此说来,只要蒙其收录,不难头角峥嵘,出类拔萃,连忙向萧尼道谢,指示迷津之德,并且请教矮叟朱汝仙居何处?

萧尼道:“小檀越休得客气,你亦曾因不忍于心,为老尼解过危。可惜贫尼亦不知矮叟结卢之处,可能在西夏也可能在回疆。”

江之琳略感失望,但一想有志者事竟成,说什么也要找到本门至尊,又听萧尼提起,阴风断魂刀出言无状的事,马上记起骆珊来,顿时五内如焚,急忙将金尊喝钱冰。骆岩三人因事争夺自己这个“菜人”的事,和盘托出,并道:“有位敝友,为救鄙人,为金人困在前面山后,虽说金人志在夺宝,不会对敝友不利,但豺狼之心,不可不防,不知大师肯否与鄙人前往解危?”

萧尼见这少年焦急之情,溢于词表,问道:“这位贵友,是否就是龙门阁里食鱼的那位姑娘?”

江之琳红着脸承认,心下错愕想道:“她怎会知道?”

萧尼心下一面不免有些感慨,为徒儿百花仙子叫屈,偏不幸钟情那个铁石心肠的白希龄,一面又暗生一惊,这三个老魔头竟都来了,遂道:“那位姑娘,老尼自然前去看看,她也为我出力过的。小檀越则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老尼方才虽惊退陶摩等人,但若金尊、钱冰、骆岩等一来,也难稳操胜券。”

江之琳持意一同前去,无奈萧尼闭目摇首,知道若非事态严重,这老尼定不会这样,只得怏怏作罢。

萧尼双手合十,掉头就走,只见她步履宛如常人,但在眨眼之间,已去数丈之遥,江之琳呆呆站着,目送她的背影,心里在打糊涂主意:“我何不蹑手蹑脚跟着去?”

他心念甫动,前面的萧尼,虽然没有回头,却比听到、看到还灵,说道:“小檀越不要执迷不悟,若是有缘,定会相见!”

江之琳无奈,只得默祝上天庇佑骆姑娘,万般无奈下山去。

各豪客上山争宝,除了干粮、兵刃之外,其他随身衣物和银两,都寄存在山下客栈,江之琳也不例外,他装干粮的包袱早在断魂崖上分手了,但没有银两,可不好走路,所以下山第一件事就是战战兢兢赶回客栈去。

客栈里冷冷清清的,一同投宿的好汉外出还没回来,江之琳匆匆赶回房间,取过衣物,吩咐坐在椅上打盹的店小二清账。

“白希龄和东方狄两人,虽是萍水相逢,但交情并非泛泛,似不便不告而辞。”江之琳忖道:“但这次祸事全是自己贪吃惹出来的,眼看要成为天下群雄追逐的猎物,我怎能拖累他俩呢?”

于是,他向店小二借来文房四宝,写一张字条留下,说明自己有事先行一步。写罢,倏然抬头看见门外终南的青山,在朔风中若隐若现,怔怔想道:“真是‘栗’然见南山。想想现在有了多少人在山上逐鹿,而我就是那可怜的‘鹿’!”不觉掷笔一叹。

不久,这个年青人,打马上道,西行求见本门至尊,在一年将尽之时,作惶惶亡命之客,往西奔向宋夏交界的边城固州。

一路晓行夜宿,幸保无事,使得江之琳暗自纳闷不已,倒想没有事故,反而不好似的。

这日,暮鼓时分,炊烟袅袅,一轮红日,冉冉落向天际,照着固州城外宋夏对垒的古战场,大地白雪皑皑,睡在地下的枯骨当不知寒吧!

江之琳入得城来,胡乱投宿,被引到一间薫黑了的客房,当他放下行李时,忽听得邻房嘻嘻哈哈的,是一对男女的浪笑。

边城的客栈,没有内地那样考究,隔室的木板因陋就简,只那么一点点薄,还有破洞,漏光滟滟,声音隔室可闻,任你是非礼勿听之徒,也不得不听,江之琳只好望壁兴叹道:“这样下去,我今夜不必睡了。”

邻室又起了声音,男的道:“师妹,这些日子们真惨,一个劲儿东奔西跑,会少离多,今夜非大战三百回合不可!”

女的娇笑道:“别说得这样的,师父知道了,又要呷醋!”

江之琳一听,惊道:“这成了什么话?难道师徒有暧昧不成?”

邻室那个男的又说话了:“又不是在我们天山,师父再没工夫来呷这个醋!这些日子,她心烦得很,眼巴巴跑到终南山去,满以为九茎芝唾手可得,不幸碰到那个人老貌娇的臭尼姑萧尼!师妹,幸好你不在场,那时我真的股颤心跳。你不知道,师父十年前曾犯在臭尼姑手下,立誓永世不入中原,一个不好就得脑袋搬家!”

江之琳听到“九茎芝”、“萧尼”等字眼,心下明白这两个活宝乃是什么路数,连忙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下去。

女的问道:“我才不信,凭你们两个还奈萧尼不得吗?”

男的道:“我也是这样想!偏偏师父厚着脸皮叫声老姐姐,说:‘你是干净人,一甲子来从没见过血腥,又不祭什么旗,何苦找我开刀?’你想气人不气人?”

女的道:“我知道萧尼这老狐狸耳根最软,她真的就此高抬贵手?”

“也没这么便宜。”男的笑道:“师父见她沉吟不语,又道:‘我确曾立过重誓,永不入中原,只因“心魔”难却……’你想想,这‘心魔难却’四字,说得多么好!”

女的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萧尼一听师父谈起佛法,马上着了魔,一定这样说:‘封国夫人,你有什么心魔,说来给我听听?’师兄,对不对?”

她师兄也乐了,似乎拧了她一把,害得他师妹吱吱叫,赞叹说道:“偏你是鬼灵精!怎么知道的,那萧尼正是这样说,师父就说啦:‘老姐姐,举世之下,也只有你能为我降伏心魔,你知道近十年来,武功很有进境,尤其练成佛家“大乘伏虎心法”,自以为天下无敌,嗔念不除,善心难萌,所以才破戒重入江湖的。’”

女的笑得打跌,说道:“师父真有一手,把‘湿婆经’里的‘尸陀心法’,硬说成‘大乘伏虎心法’,还加上佛家两字,这样一来,萧尼该没招架了?”

她师兄道:“可不是吗?萧尼心甘情愿的垂眉盘膝,准备为师父降伏心魔,这臭尼姑也真的厉害,一打坐不打紧,身形竟冉冉而起,悬空五尺,比师父还高一尺,我一边为师父护法,一边胆战心惊!”

师妹可说话了:“没有用的东西,一向干活儿时,横冲直撞,还当你真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可没大工夫,就吓坏了胆两次!”

她师兄骂道:“你敢骂我,等会吃过饭,看我饶你!”接着似乎有所动作,大概是呵痒之类,弄得作师妹的娇喘不已,一边叫道:“别闹了,接着呢?”

男的果然停了手,说道:“还有什么接着呢?两人就斗法一昼夜,萧尼乖乖地只挨打不还手,心里还自以为正为师父降伏心魔呢。”

江之琳听到这里,心头火直冒,他原听萧尼说过曾为故人天山掌门封国夫人降伏心魔,还以为是桩庄严肃穆的事,哪知是个骗局,不禁为天下的好人叫屈。

邻室的娇娃又说了:“我就不信,萧尼不还手,师父还斗不过她?”

“谁说斗不过?萧尼狼狈不堪,黄豆大的汗珠居然出现在这浸淫上乘心法一甲子的内家好手额上,再加师父‘黑雀砂’源源而出,喷在她头上,真成了佛头着粪!”

“那么师父怎么会败兴而返呢?”

“因为弄不死她呀。师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始终无法致她于死命,从中午到傍晚,从傍晚到深夜,以至次日中午,子时将到,那就是九茎芝要出土的时刻,师父开始焦急了,无奈正斗到酣处,欲罢不能,谁先抽手不干,谁就遭殃,同时一分一寸把力量削减,待到事毕,子时已过,你说倒霉不倒霉?”

“我想如果我也在场,合我们师徒三人也许能克奏肤功。”

“这也难说,更倒霉的是,九茎芝抢不到,连‘菜人’也没份!”

江之琳陡然一惊,说着竟已扯到自己身上,就更留意了,起了好奇之心,想道:“我何不从墙壁隙缝窥看这对天山派的宝贝,是何长相?”才走两步,忽然想起,不知他们现在的状态,见得人见不得人,遂停住了脚步,正在踌躇之间,忽听邻室娇娃说道:“怎么就是没份,我们匆匆西返,不就是蹑着‘菜人’来的吗?”

江之琳吓了一跳,想道:“我还想侦察人家呢,原来他们一路蹑着我来。”

幸好男的答道:“坏就坏在不知‘菜人’是谁!本来那天二、三百人迂回寻路,走到断魂崖的深渊,已经将近傍晚了,发现飞天蜈蚣和飞天蝙蝠已经断气多时,一个身中金剑,这是他们的自家暗器,已经够离奇了,另一个似为内家罡力所伤。有人说是寒穴雨冰钱冰一路的家数,有人说是陆地神仙游一锷所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江之琳放下心头大石,独自暗笑,错到哪里去了?正点子就在你们隔壁,猜钱冰的人到底有点眼力,我那“三元会一”,本来就有一半是钱冰的小戈壁飞云绝沙掌,猜陆地神仙的人,可会害了我,有一天他找上我来,怪我冒他的名借刀杀人,这罪可真担当不起。

邻室娇娃说道:“师父怎么说的呢?”

她师兄答道:“绝不是钱冰,因为后来大伙由密径上崖来,钱冰正跟金环尊者和白马庄主骆岩较上劲,也不可能是那假神仙,他杀人一向敲碎天灵盖的!”

“那么又是谁呢?”

“师父说,除了金尊等三人之外,再也没人知道,可是他们为了独得‘菜人’又不肯明说……”

“我知道了。”女的说道:“师父飞鸽传书招我来此地,说是正蹑着‘菜人’,实是蹑着三个魔头,而这三个魔头又蹑着‘菜人’!”

“师妹真是冰雪聪明,一猜就中!可是也没这么热闹,不是三个魔头,而是两个,金尊往东追去,往西的只有骆岩和钱冰两人。”

江之琳听罢,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独邀天宠的就是自己,这件事已因三魔头各怀异志,没有向天下人宣布,以后行动还不会太不方便,忧的是钱冰和骆岩竟跟着自己西来,他们为什么不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呢?

这时已是掌灯时分,旅店里的店小二在甬道里摇铃走过,拉着嗓子叫道:“客人,用饭啦——”

邻室的少年对他同伴说道:“咱们快快进餐,然后嘛——”

他师妹问道:“然后怎么了,我倒不明白,你说给我听听看!”

作师兄的哈哈大笑:“师妹,我急,难道你不急?明儿师父一到,我又得去陪她,那多乏味。”

“呸!”他师妹说道:“别灌我迷汤了,谁知道你在师父面前又怎么说我?”

“啧啧,你竟也吃起师父的醋来,仔细她知道了,剥你的皮!”

“…………”

“…………”

江之琳听不下去了,心想还是到饭厅去等着,好看这对活宝的庐山真面目,遂故意解下长剑,以免招摇,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饭厅堂高壁宽,但陈旧不堪,再加冬日天黑,灯火又不明,非常阴暗,有点像是墓穴。

岁暮天寒,旅客不多,大半已经落座就序,靠壁角将到阴暗的角落,坐着一个五短身材,面目黝黑的黑衣青年,他眉目分明,英气勃勃,两眼半张半开,似欲遮盖那两道慑人的神光,嘴角微掀,似乎随时准备冷笑出来。

当江之琳步入饭厅时,这少年偶然掀开眼皮,顿时两道冷冰冰的电光射向身来,使得他顿生三分凉意,想道:“好亮的眼睛!想不到固州竟是卧虎藏龙之地,这少年分明是个内功已臻佳境的好手。”当下装出毫不在意,另寻个阴暗角落坐下,等候天山派的一对活宝出现。

不久,一对二十四、五岁模样的男女,嘻嘻哈哈从内间走出,男的素白一张俊脸,略呈白惨,眼色阴鸷不驯,神光四射,身穿一袭白锦狐长袍,腰间的鲜红英雄带上,挂着一柄古意盎然的宝剑,猿臂环勾在女伴的蜂腰上。女的高头大马,体态丰盈,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儿,春意荡然,勾人心魂,生似娇弱无力地倚在师兄肩上,搔首弄姿,手中弄着一条绣花帕。

他俩肆无忌惮,在大庭广众中勾肩搭背,并不畏人,食客们为之侧目,他们却似没有知觉。

江之琳有点作呕,想道:“不知他们师父封国夫人又是何形状,大概是个半老徐娘吧?”

店小二端上菜肴,却还可口,各人努力加餐,这时旅店门口,突闻马蹄声得得然,显示又有迟到的客人来临了。

“好冷!”新来的客人迈步走入门里,鼻孔喷出两道冷气说道。众人抬头一看,来人背插大刀,脸孔上有块状疤痕,步履稳定,显然是江湖中人。

江之琳瞥了一眼,吃惊暗道:“阴风断魂刀万元!”

阴风断魂刀万元目光傲然四射,只一眼就认出江之琳,两道眼光死瞪着他,显出又惊又喜的样子,引得在座诸人都把眼光射向江之琳来。

角落上的黑衣少年,也张开眼皮,两道慑人的神光,宛如实物,盯住江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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