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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蟠桃大会

不提傅小保黯然返房,单说唐百州等四人疾驰如飞,俱都施出全力,一路上毫无停留,直扑刁家寨大寨,这一路有刁淑娴同行,更不会再遇上什么明椿睹卡,何消两个时辰,天色尚未全暗,便已抵达刁家寨大寨之外。

唐百州稳住身形,回头对赵文襄等三人道:“今夜之行,咱们全是药引子,出手不出手?

尚难一定,赵兄、罗兄请由左方进去,咱们两人从右方进去,以大寨演武厅为碰头的地点,我未现之前,大家最好不要现身。”

他分派之后,又附在赵文襄耳边嘀咕了半晌,俨然是此行的总指挥,赵文襄和罗文炳固然无甚话说,点头答应而奋勇当先。刁淑娴却见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提,口中“咱们,咱们”,好像亲热得很,不由得脸上一红,低声道:“唐大侠,我是刁家寨叛徒,实觉不便露面出手,我就在左近等候,唐大侠一人进寨,或许反倒方便……。”

唐百州不待她说完,笑道:“我的好姑娘,现在不是害羞闹客气的时候,我要他们分守,留你在此,原为了一句话须对你说,不知你可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呢?”

刁淑娴芳心一跳,羞怯地道:“唐大侠有什么吩咐,尽请直言。”

唐百州突地面色一沉,慎重地道:“今夜之会,关系令尊及刁家寨生死存亡,你和我在一块,可以见机行事,对令尊实大有益处。只因令尊近年极力扩张刁家寨势力,虽有争霸武林之心,却尚无残杀暴戾的恶迹。今夜来此的武林前辈,除了必须惩处几位恶迹绰着的魔头之外,对于令尊,均有成全之意,但令尊性刚而烈,或许一时下不了台,做出什么令人惋惜的傻事来,是以我才特地请你同行,必要时,还得由你出面劝解劝解,使他能放下屠刀,革心洗面,你可了然我的心意吗?”

刁淑娴听他如此慎重,并且这么关切成全,心里好生感动,连忙点头应诺,说道:“多谢唐大侠如此顾全,我就依你的话去做了。”

唐百州笑道:“何用谢我?我要不是为了你,也懒得管你那倒行逆施的爹爹了。”

一股浓厚的羞意,化作两朵红晕,涌上刁淑娴的两颊,但未容得她再有第二个羞惭的举动做出来。唐百州早已探手一带她的襟角,顿脚越过刁家寨寨外矮墙,流星一般扑向寨内,她只得也跟随着闯进自己的家院。

她此刻心情,比傅小保重返大巴山时又自有许多不同,恐慌之中,带有几分羞怯,同时心中还得转念,不知唐百州所说的武林前辈是谁?他能制得住武当道士谌度才和神魔厉奚吗?

如果爹爹不肯听信自己劝解,那时又该么办呢?

短短一段路程,转瞬之间,已在她思忖之中越过,唐百州领先欺身掩到大寨前厅,向刁淑娴做了一个手势,紧了紧背上“玄铁锈剑”,身形一翻,跃登东南方一座房顶,但未见他长身,便已缩隐在檐角之下,招招手要刁淑娴也跟过去。

刁淑娴莲足斜跨,使了一招“乳燕斜飞”,莲尖搭上瓦面,娇躯却倒悬而下,一收腿,紧挨着唐百州侧躲了进去。

她一缩身回进檐角,才觉得这屋檐斜翘的风角之下,竟然这么狭小,自己娇躯一退进去,便和唐百州紧紧挨着,连一寸多余的地方也空不出来。最可恨的,那唐百州缺德鬼,似有意似无意探出左臂,揽在刁淑娴纤腰之上,将她又向怀里搂进一些,刁淑娴活了三十郎当岁,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么紧紧揽在怀中。她只觉混身一阵燥热,扭动一下腰肢,要想离他开一点,却听唐百州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你瞧那边,好戏已经开锣啦!”

刁淑娴忙抬头望去,原来这檐角正对大厅正门,相距二十来丈,远远已能将厅前情景,尽收眼中。

这时候,大厅四周一片明亮灯火,广场上人头钻动,热闹非凡,火炬耀映,清晰的可以看见神魔厉奚与谌度才并肩而立,刁人杰领着刁天义和刁虎、刁豹在左,霍昆领着霍一鸣及黄衣喇嘛兀突柯居右,其余三四十名蛇形门三代弟子执剑分列,显得阵容赫赫,威势非同小可。

在他们对面,也是一字儿排开足有十余人,清一色全是光头和尚,为首僧人,白眉白须,身披金色袈裟,法像庄严,在他身后并排立着十余名红衣僧人,左剑右钹,严阵以待,刁淑娴一眼便认出那正是曾来刁家寨寻仇过一次的玉龙山上国寺的和尚们。

唐百州低声笑道:“好啦!观世音菩萨没有亲来,却派了伏魔尊者率领十一罗汉赶到,厉老头有得好瞧的啦!”

刁淑娴诧问道:“你认识那个穿金色袈裟的老和尚吗?”

唐百州道:“自然认识,他到这儿来,还是奉了我的令谕哩!”

刁淑娴不解,忙问:“那么,他是谁?谁又是观世音菩萨?”

两人身儿相偎,娓娓而谈,直如情侣夜话,份外显得亲密,刁淑娴此时也忘了羞怯,只觉依在唐百州怀里,反有一种温暖与安全之感。

唐百州笑着对她道:“那老和尚便是上国寺掌门了尘上人,这老光头一身功力,已非凡俗,他还有一个同辈的师姐了慧师大,就是今夜原定要来赶这幡桃大会的观世音菩萨了,上国寺蛇头杖被盗,红衣弥勒飞龙禅师死在长安,全是我去送的讯,我还怕那了尘光头敌不过谌度才,特意又知会了华山向云庵的了慧师太,没想到那贼婆娘今夜竟然设有来……”

他正说得有趣,谁知一句未完,突觉一缕劲风,从三丈外一处阴暗大树上直袭面门。

刁淑娴吃了一惊,不由自主仰身向唐百州怀中便倒,谁知唐百州却道一声:“不妨”,探手迎着袭来的劲风一捞,将一件东西捞到手中,两人看时,原来竟是一片新从树上剥下的树皮,皮上用尖锐之物刻划着:“噤声”两宇。唐百州一伸舌头,低声道:“幸好还没骂出难听的话,原来那老尼姑已经过来了!”

刁淑娴凝目向树上望去,暗影幢幢,却未见到人影,心中一面骇然,一面忍不住替父亲又耽了几分心,暗想这唐疯子当真惹不得,他今夜不知还请了多少好手赶来大巴山,看起来刁家寨今天夜里,难免大劫临头。

这想着,那旁大厅前广场上已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神魔厉奚业已步至场中,遥遥向了尘上人拱手笑道:“上人称霸滇边,果然不愧一代宗匠,这番话,叫厉某人好生佩服,不错,贵门蛇头杖中金线蛇的确是老夫收藏起来了,想那蛇头杖乃系贵门镇寺之宝,老夫自然不便强夺,而这条小蛇,却是生于天地之间,原本无主之物,人人得而据之。上人若是一口咬定这蛇儿也是贵门之物,老夫倒有个公平办法,不知上人有兴一试没有?”

了尘上人还以为他的意思,是要凭武功较量高低,连忙斜退半步,一面凝神待敌,一面冷冷答道:“蛇头杖无蛇难以正名,这件事天下同道,鲜有不知的,倘或厉老师一定有意据为自有,尽请划出道来,老衲定当奉陪。”

神魔厉奚哈哈笑道:“上人这话就差了,老夫若有窃霸金线蛇之心,也不会将蛇头杖奉送贵门人……。”

了尘上人不待他说完,插口道:“正是,以厉老师在武林中这等地位,原不会做出那种扛湖宵小的掉包手法,欺骗几个无知晚辈。”

这几句话说得甚是阴损刻薄,连神魔厉奚听了,也不禁青脸上一红,但他乃老奸巨滑之人,心念微微一动,便自强予压制,淡淡一笑,依然神色自若地道:“上人如果一定要说那金线蛇乃贵门饲养多年的灵蛇,那倒很容易,咱们把蛇儿取出,只要上人能将它唤回蛇头杖去,老夫再无二句话说,双手将蛇奉还,向上国寺各位高僧陪礼致歉。如果上人唤它不动,那时就足见金线蛇不是上国寺的私物,上人冒诈无主之物,不知又该怎生自处?”

了尘上人虽是得道高僧,听了神魔厉奚这几句横不讲理的话,登时也一股怒火,上冲脑门,白胡子连翘了几翘,嘴唇铁青,混身颤抖,要是换一个人,怕不早就怒极出手,然而,了尘上人内功修为多年,也和神魔厉奚一样,赶紧强将一股怒气和着唾沫,心浮气躁,无异自坠险境,于是冷冷一笑,说道:“厉老师隐居唐古拉山这些年,非单武功大进,远甚当年,就连心机才智,也非常人所可企及,亏厉老师想出这等绝妙的方法,今后传扬武林,倒是一段佳话,只可惜老衲久处蛮荒,山野之人,领略不出其中韵味,敝门只知一条信条,那就是谁人侵窃了蛇头杖或杖中金线蛇,无论他是什么高人,本门誓死一拼,不夺回失物,决难罢手,何况厉老师非仅窃物,还伤了本门弟子,这段冤怨,只怕难以化解。”

神魔厉奚心里雪亮,明知玉龙山这些和尚,貌是佛门弟子,实赛暴戾屠夫,一个个全是杀人不眨跟的人物,今日之事,除了以武决断之外,再无他途可循,但他如此东扯西拉,拖延时间,暗地却有两点阴谋,第一,自然是激怒了尘上人,使他心浮气躁,才便于下手;第二,他从了尘上人言谈神貌测知这和尚本身功力不俗,同时他又曾目睹过上国寺那十一名红衣僧人所布的“天煞剑阵”,也非泛泛可比,他固然不惧那“天煞剑阵”,但却忌惮了尘上人出手之际,那十一个和尚也不闲着,那样一来,孤身陷在双重攻势之下,制敌取胜,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了。厉奚老谋深算,是以要故意激怒了尘上人独自出手,以遂“各个击破”之计。

这两点原因,神魔厉奚才想出方法,取出这么一个天下最歪的方法出来,及今见了尘上人已隐有怒意,心下暗中欢喜,笑道:“既是上人如此说,看来老夫不奉陪上人走上几招,这事是无法解决的了?那倒好得很,但不知上人是亲自出手呢?或是要以贵门震慑武林的‘天煞剑阵’先行上场?”

了尘上人白眉一轩,晒然道:“如此大事,自然是老衲亲身奉陪厉施主。”

神魔厉奚哈哈敞声大笑,道:“上人快人快语,令人可佩。”说完,大踏步又向前跨近两步,已和了尘上人相距只有丈许,金丝手套业已套在手上,向了尘上人阴阴一笑,又道:

“上人请亮兵刃。”

了尘上人见强敌当前,未敢怠慢,也不再客气,翻腕“呛啷”一声龙吟,撤出一柄松纹古剑,举剑平胸,朗声道:“厉老师也请亮兵刃吧!”

神魔厉奚嘿嘿干笑,说道:“老夫向来不用兵器,这双肉掌,及掌上金丝手套便是老夫的兵器。”

了尘上人凝目看看他那一双金丝手套,但觉他那手套闪着乌金色闪光,看上去柔软无比,心知不是凡品,遂也不再多说,长剑一领左手剑诀,低喝一声:“有僭!”长剑“唰”地一招“青龙出洞”,暴点户头。

了尘上人不愧一派宗匠,长剑出手,挟着锐风,式出快若闪电,剑尖距离神魔厉奚尚有半尺,突地一沉腕肘,那剑尖上挑,“呼”地一声,抽了回来,绕着自己头顶一个盘旋。

二次出手之际,暗中已将内力贯注在剑身上,“花飞叶落”,改成了斜劈胁下。

神魔厉奚双目灼灼,瞬也不瞬,身如山峙岳立,对了尘上人第一招“青龙出洞”彷佛视若无睹,直待了尘抽剑换招。第二次挥剑已至胁下,这才陡地喝了一声:“好剑法”,右臂一抬,暴露出胁下空隙,同时一个急旋,左手快拟电光石火,圈臂向右推出,指爪箕张,便来捞夺了尘的长剑。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了尘上人自然是识货的,跟见神魔厉奚仗着手上的金丝手套,居然敢来夺取自己长剑,心头骇然,忙不迭步下向左疾转,长剑变劈为挑,闪避过神魔厉奚的手掌,方要撤身后退。谁知厉奚一看迫得了尘上人撤招后退,抢得先机之后,那肯放过这一瞬即逝良机。登时双掌交替,抢攻而上,眨眼功夫,已经飞也似的拍出三掌,捣出两拳。

了尘上人脚下连连倒退,无奈那神魔厉奚功力果然非同小可,身形展开之后,如影随形,甩之不开,挥之不脱,了尘上人一着失算,立陷下风。

在他身后的上国寺僧人眼睁睁看着掌门人陷在神魔厉奚一片凌厉无比的攻势之下,但奇怪的却个个神情冷漠,毫无惊诧之色,十一个人一字排开,左剑右钹,稳如山峙一般。

连对面场边的谌度才和刁人杰等,均都看得点头暗赞不已。刁淑娴替那了尘上人捏了一把冷汗,轻声说道:“你看那和尚能不能支撑过神魔厉奚这一阵抢攻呢?”

唐百州轻轻一笑,道:“不要紧,那光头还有杀着没有施展出来,看起来,纵然要败,也败不了这么快。”

刁淑娴有些不信,一双大眼瞪视场中,仔细看着变化,又过片刻,场中人影越来越快,渐渐已分不出谁是了尘上人?谁是神魔厉奚,果然,转瞬数十招,那了尘上人虽然落在下风,却并未遭败。

蓦地里,陡听场中一声大喝,人影突地一敛,分落丈许……”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神魔厉奚脸上一片狞笑,直着眼向了尘上人凝目而视,了尘上人却横剑而立,连连检视自己左掌,神情极是惊诧。

原来了尘上人被厉奚急攻所迫,虽然一时间无法还手反攻,但仗着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剑影展动,却足可抵挡一时半刻。直到彼此的招式越来越快,心知再不施展煞手,只怕真要落败了。他冷眼早已看出神魔厉奚右臂总在左臂之前,猜他左手臂自被毒物所伤,至今举止仍然不如右手,暗中拿定了主意,借那厉奚右臂一招“仙猿献果”落空,腰间猛的一拧,长剑抖出,遥遥格阻在他右臂与胸腹之间,故意招式缓得一缓,诱使神魔厉奚探出左臂来扣剑身,忽地一声大喝,手指悄悄一按长剑柄上机簧,那柄剑剑长忽然由硬而软,变得直如一条软鞭相仿,厉奚一把扣了个空,反将左侧背空隙暴露了出来。了尘上人顿时闪电出手,左手一招“挥蕉断雨”,用了八成劲力,在神魔厉奚猝不及防之下,拍中厉奚左背。

论理说,这一掌既然扫中,那神魔厉翼纵不骨断筋折,也必然会伤及内腑,了尘上人倒无取他性命之心,掌一落实,立时撤身暴退,他却万万料不到神魔厉奚身上穿着一件护身背心,硬受了一掌,竟然毫未受伤,仅只被他的掌力震退了数尺而已。

两人飘身各退,面面相觑,了尘上人不由大感骇然,惊忖道:“怎的这魔头一身玄功,竟已练到如此地步?我这一掌,便是金钟罩、铁布衫也能震碎,却为何伤不了他分毫?

他到这时候,才真正心虚起来。

论理说,神魔厉奚已中一掌,这场较技之战,应该算他落败,但他却厚着脸皮,抢先说道:“金线毒蛇,乃天下至宝,老夫誓必保有,不能骤言放弃,上人如果决心争夺,厉某人愿为那蛇儿,与上人作殊死之战,你敢吗?”一面说着,一面暗中提气,将五阴毒掌掌力尽力贯注双手。

了尘上人冷冷一笑,道:“金线蛇是本门镇寺之宝,老衲此来,亦是志在必得,否则,宁可以身相殉,也不愿偷生愧对祖师。”他回头朗声向身后十一名红衣僧人喝道:“老衲誓取金线宝蛇,今与厉老师作殊死之战,你等未得法谕,不可擅动,倘老衲丧命在厉施主手中,尔等亦不得贪功出手,就将老衲尸体运返上国寺,依本门大典宣布解散上国寺一派,今后谁能夺得金线蛇归还上国寺,那人便是本门掌门。”

众僧依旧一片神情漠然,齐声高喧佛号,躬身承应,向后又退了丈许。

唐百州见了,心里也替了尘上人暗暗着急,低声咒骂道:“老光头要拼命了,可恨那贼尼姑还不肯现身……。”

话尚未了,陡地那边大树上枝叶抖动,一条人影,嗖地冲天拔起,静夜中响起一阵“咯咯”怪笑,落在了尘上人身侧五尺之处,人影乍敛,现出一个鸡皮童颜,身材矮小的伛偻老尼来。

唐百州笑道:“这才像话,贼尼姑忝为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弟死在人家毒掌之下呀!”

那老尼一现身,神魔厉奚顿时目露凶光,嘿嘿笑道:“原来你这贼尼也偷偷到了,那再好也没有,二十年前一掌之赐,厉某人刻骨难忘,今夜恰好一并清算。”

了慧师太生得面目十分可憎,尖腮钩鼻,状如女巫,双目闪烁着芒芒精光,二十年前,了慧师太曾和厉奚有点过节,一次相遇华山山麓,神魔厉奚曾被她打中一掌落败,那时候厉奚五阴毒掌尚未练成,只得含恨逸去。从此埋头演练毒掌,早巳矢志报复此仇,后来左手被毒物所伤,便示意“金臂人魔”等往上国寺盗取蛇头杖,其目的,有一半也是为了引出了慧师太来。

此刻他暗中已起恶念,准备下毒手劈死了尘上人,及见了慧现身,越发狂喜不已,了慧师太也是个素来行事孤僻,心狠手辣之人,落身场中,双目先向谌度才等人扫了一眼,鼻孔里哼了两哼,侧头向了尘上人叱道:“退下。”

了尘上人家来对这位师姊敬畏三分,见她突在此时现身,不由又喜又惊,喜的是有了她这个帮手,自己实力大振,可以不虑敌不过神魔厉奚,惊的却是不解是谁人知会了她,让她也恰在这时候赶到大巴山?他听了慧师大叱命自己后退,大有由她亲自出手的意思,忙拱手道:“师姊,这事乃上国寺生死荣辱大事,师姊最好……。”

了慧师太脸色一沉,厉声道:“我知道,叫你退下,你就退下。”了尘上人无可奈何,只得默然收剑后退。

这了慧师太性刚而暴,直如烈火,向来做事独断独行不容他人置辩,叱退了了尘上人后,一语不发,扭身翻转,而对神魔厉奚的时候,双手已各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剪刀。

这两柄剪刀,乃了慧师太平生最为珍贵的兵器,名叫“金绞剪”,乃以纯精好钢打造,锋利无比,不在干将莫邪等名剑之下,普通长剑,吃它一剪,当场便能剪作两段,而且这兵器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内。她独创怪招,的确少有匹敌之人,连了慧师太自己也极少使用,今天大约是存了拼命之心了,所以一上手便亮出了兵刃。

神魔厉奚见她这两柄利剪上闪耀着碧绿的光芒,彷佛也是经过毒药喂制的,心头微微一寒,正要开口说话,不料那了慧师太却是个不愿多费口舌的人,一语未发,仅只怪笑一声,双剪一分,已经抢了过来。

唐百州望见,低声笑道:“老尼姑好横蛮,招呼也没打一个,上来便动武,真是个不好招惹的贼乞婆。”

刁淑娴见他见谁都骂,不解地问道:“这尼姑不是你去知会她来的吗?怎的你倒骂起她来?”

唐百州笑道:“我骂她正是看得起她,换一个人,想挨我的骂,我还嫌口干费舌呢!”

正说着,场中呼喝连声,神魔厉奚已与了慧师太交上了手,但只见冷风飕飕,剪影纷纷,人影盘旋,打得分外惨烈,这两人好似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

谌度才一直冷眼旁观,见这老尼功力深厚,竟不在神魔厉奚之下,心里暗忖: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若容得这老尼将厉奚打败,刁家寨岂不随而崩解了吗?于是暗地探手,从怀中取出两颗水晶球来。

这种水晶球,大如龙眼,通体透明,原系束发或身上佩带之物,从但谌度才隐居荒山时,却将它练成一种奇门暗器,叫做“迷光珠”。使用之际,分左右打出,能够半途曲折,互相撞碰,水晶质坚,本不容易碎裂。但谌度才暗蓄内力,故意使它们在临近敌人面门之处一碰而裂,利用那种晶莹四射的水晶碎片,非但能够伤人,更能利用阳光折射的关系,耀眼生花,迷人眼目,用心十分歹毒。

不过,这“迷光珠”通常都是在白天使用,而且往往须选择阳光位置,方能发挥最大效力,谌度才将之列为秘密武器之一,不轻易用,是以知道的人甚少,现在一心要助神魔厉奚成事,遂也顾不得白天晚上,两颗水晶球紧扣掌中,觑定那神尼了慧师太旋身面对场边火炬的当儿,陡地一抬手臂,将两颗水晶球疾射而出。

水晶球挟着两道白色溜光,眨眼已到了慧师太面门五尺,忽地两球一圈,碰在一起,“笃”地轻响,登时撞裂成千百片碎片,分射四周,球袭之后,谌度才方始低喝一声:“厉兄仔细。”

了慧师太正全力应付强敌,忽见眼前一花,一蓬五彩缤纷的光雨,猛罩过来,双眼登时看不见东西,她从未见过这种奇特暗器,不禁大为骇然,双剪连忙撤招紧护面门,晃身向后便退。

神魔厉奚原也被这“迷光珠”吃一惊,但耳闻谌度才呼喝,心中一动,仗着金丝手套不畏利器,左掌忙向后一翻,挡住面门五官。只觉有少数坚硬之物,撞击在胸部上,他自恃身上穿着护身蟒皮背心,也不在意,趁机向前欺近一步,右掌贯劲一掌,平推而出。

霎眼间,那一股强劲的阴柔掌力,反卷向前,了慧师太双眼迷离,一个大意,竟被五阴毒掌扫中双腿膝盖处,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晃退不到三步,便翻身跌倒。

这一变起仓促,说来甚缓,实际只不过那么刹那之间的事,待了尘上人仗剑抢出,了慧师太业已受伤倒地,吓得他心胆俱裂,挥剑扑上前来,挡住神魔厉奚。一面低喝身后红衣僧人急救师伯,有两名红衣僧人跃上前将慧师太救回,低头查看,了慧师太已经中毒昏去,腿腹及肩头,还嵌着数片晶光闪闪的水晶球碎片。

那十一名僧人尽都大怒,其中一人擎剑跃出,大声道:“弟子们求令出手,替师伯报仇。”

了尘上人神情激动,沉思片刻,忽然朗声喝道:“今夜之战,上国寺弟子一律死命以赴,不胜不休,布阵。”

群僧应了一声,红影一阵闪动,袈裟飘飘,一齐跃奔场中,剑钹互击,铿然而鸣,刹时布成了“天煞剑阵”,了尘上人自己挺剑赴奔神魔厉奚,那为首的红衣僧却朗声向谌度才喝道:“施放暗器的老匹夫,出场纳命。”

谌度才公然不惧,绰剑步出广场,哈哈大笑道:“跳梁小丑,今夜便是尔等超生之日。”

剑势一顾,昂然闯进阵里。

这一来,场中登时热闹起来,了尘上人含愤独战厉奚,而红衣僧人也将阵势发动,剑气弥漫,缠裹着谌度才,展开了凌厉的攻势。

唐百州看得聚精会神,目不稍瞬,半晌才叹道:“不得了,上国寺的光头今夜要倒霉,唉!观世音菩萨连牛魔王也制不住,光头们要倒大霉,阿弥陀佛,如来佛赶快上场吧!”

刁淑娴听了想笑,可是,还没等她笑出声来,广场中情势已变。

谌度才昂然激斗天煞剑阵,仗着他数十年对剑术的浸淫深究,一柄剑化作一条游龙,在阵中翻翻滚滚,群僧连变了数次阵法,依然困他不住,反被他抽空探手入怀,又扣了两颗水晶球,低喝一声:“厉兄注意。”抖手向阵外的了尘上人掷去。

了尘上人心中随时均在警惕,突听湛度才又在呼叫,哪敢怠慢,长剑急旋,迎着那射来的两颗水晶球便砸,却不料这种水晶球万万硬砸不得,剑坚球脆,一碰而裂,“笃”一声轻响,两颗水晶球一爆而散,当时便将了尘上人双眼迷住。

老和尚吃一惊,连忙顿脚拧身上拔,腿肚子上已被少许碎片所伤,虽然未必有什么大碍,但落地之后,鲜血便已顺腿而下,浸湿了僧袜僧鞋,只恨得了尘上人牙齿格作响,还仍得小心应付神魔厉奚的抢攻。

谌度才放声大笑,长啸一声,突然变守为攻,向四周拼力冲突,群僧挡他不住,正要施展天煞剑阵的最后杀着“千莲齐飞”。然而,号令尚未发出来,剑影过处,其中一名红衣僧人业已身首异处,横尸当场。

众僧发一声喊,向里一收,阵法上倒没有露出破绽,但那边了尘上人却因被惊呼之声所撼,手上略为一慢,长剑已被神魔厉奚探掌抓住,两人互相一较力,“喀嚓”一声,剑身已折为两段。

这当儿,上国寺方面立陷危境,看来天煞剑阵困不住谌度才,了尘上人也敌不过神魔厉奚,众僧一声号令,手中铜钹一齐出手……。

就在这一招“千莲齐飞”的同时,场边众人均被斗场的情况所吸引,却设注意到有十余条人影,趁着这个空隙,迅速无比的穿过寨侧空地,兔起鹘落,向刁家寨后寨扑了过去,为首两人,竟然是东海洛伽岛二怪——赤煞掌易斌和鬼手萧林。

这件诡秘行动,刁人杰等未曾发现,倒被躲在檐角的唐百州和刁淑娴瞥见,刁淑娴惊道:

“唉呀!这两个家伙怎的去而又返?而且直扑后寨,只怕有什么毒恶阴谋?”

唐百州笑道:“孙猴子能有什么毒恶阴谋?他不过不甘心那部得来不易的灵蛇剑谱就此白白送给你爹爹,要想乘空侵入后寨,挟持内眷,胁迫你爹把剑谱给他们,这孙悟空也真丢脸,明知打不过神魔厉奚,却也出此不要脸的下策,可叹呀!可笑呀!”

刁淑娴惊道:“这么说,咱们要不要赶去挡他们一挡?”

她究竟是刁家寨的人,因此一听后寨内眷有失,自然而然便担心关切起来。

唐百州笑着安慰她道:“放心,山人诸葛亮早有安排,包准叫他们无功而返就是,如今最重要的,上国寺的光头是我怂恿来的,我可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你留此稍待,我得该上场了。”说着,从檐角站起身来。

再说那场中群僧掷钹出手,已存必死之心,“千莲齐飞”出手,紧跟着运剑也扑了上去,谌度才虽然剑术精湛,功力深厚,却也摸不透这“千莲齐飞”的威力如何,不敢硬接,猛吸一口真气,纵身凌空拔起,悬空一个翻转,十面飞钹从他身子下寸许处交叉飞过,差一点便将身上衣襟割破,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暗忖:若不是自己收腿翻身得快,这双脚,只怕就算废了。他力尽落地,四周群僧已经挺剑欺近身来,谌度才突然在此关头,竟然生了怜悯之心,长剑一阵疾转,将众僧手中长剑悉数震飞,但他却未再下毒手,收剑冷冷道:“老夫要杀你们,不过举手之劳,但念在你等一念愚忠,不忍骤下毒手,如今放你们生路,各自回寺去吧!”

群僧长剑脱手,均知与他功力相差太多,但上国寺门规严厉,却不容他们就此后退,同时,掌门人尚在奋战,他们明知死路,也得一拼,大家略为一愣,又是一低喝,赤手空拳,向谌度才扑了过去。

谌度才仰天冷笑道:“至死不悟之徒,说不得,老夫只好超度你等早升极乐。”

那知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陡然间,突听夜空中响起一声刺耳怪笑,众僧身形一缓,但见十丈外一条黑影,宛如一阵轻烟,着地卷了过来,同时,怪叫迭起,嚷道:“老佛爷到啦,老佛爷到啦,妖魔鬼怪,还不早纳命来!”

场中众人都一惊,动手的全都住了手,皆因这来人怪叫之声,份外难听,同时辞意不明,不知究竟是哪一边的帮手到场,大伙儿惊愣之间,那人业已驰到广场,尘土一敛,却现出了丑陋不堪的唐百州。

上国寺了尘上人和众僧并不认识这位唐疯子,尚还罢了,对面谌度才、神魔厉奚、刁人杰、霍昆……这一帮人见了这位瘟神,个个脸上尽都变色,有的怒容满面,有的惊愕猜疑,有的心慌意乱,有的胆战心虚,皆因唐百州分明已死,怎会偏巧在这当儿,又借尸还魂了呢?

众人微微一阵骚乱,唐百州已手提“玄铁锈剑”,咧嘴笑道:“各位至亲好友,久违呀久违,在下自从上次在贵处吃了红烧蹄膀,至今未曾回门,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不在回味那蹄膀滋味。又听说我老岳丈将在下的老婆又许了鬼手萧林那猴兔崽子,今日特地赶回来问罪,老岳父,你一女双配,拿什么话对我这女婿交待?”

刁淑娴躲在檐角上听得清楚,粉脸一红,心中骂道:“真是个厚脸皮、缺德鬼、装疯卖傻、死像!”

唐百州这番话,场中有一半人听它不懂,彼此面面相觑,惊诧不已,刁人杰却气得混身乱抖,大步抢了出来,手指着唐百州骂道:“姓唐的,我前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债,你这家伙三番五次到我刁家寨来捣蛋,今夜咱们一切了断,不分死活,谁也别走。”一拉长剑,未容唐百州还口,“水蛇摆腰”迳削肩颈。

唐百州一缩脖子,手中锈剑斜举上迎,口中依然叫道:“了不得,老岳父,你真的跟小婿动起兵器来了?”

刁人杰可说是气愤填膺,但又畏他这柄锈剑是柄宝刃,不敢让自己的的剑跟他碰上,连忙一沉腕肘,他作“蛇游枯枝”绕刺面门。

唐百州一面招架,一面狂喊:“光头们,还不动手,咱来劝架的,你们怎么跟看着我挨打?”

了尘上人和一众僧人听了,恍然悟出这找人原来还是来帮场的,顿时又扑了上来,众人手中虽没了兵刃,但依旧勇猛抢扑,毫无怯意。那旁霍昆父子及刁天义兄弟见刁人杰亲自出了手,发一声喊,尽都围了上来,刹时间,但见场中剑影如林,密密麻麻,组成了数道钢铁紧匝,将唐百州和上国寺僧众裹在核心,唐百州展开“魔剑八式”,尚能敌住刁人杰等,不使攻近身来,但上国寺那些和尚可就惨了,赤手空拳,拒敌刁家寨如狡似虎的剑术高手。哪梢片刻,闷哼之声此起彼落,那十名红衣僧人之中,已有三人被剑所伤,皮破血流,形势岌岌可危。

唐百州忍不住大声骂道:“如来佛,快显灵,再不理会,老唐可就顶不住了,死了人咱们可难得算账。”

然而尽管他放声叫嚷,静夜中却不闻人声,未见人影。

唐百州大急,又叫道:“老婆子,小丫头,你们再不出来,别怪姓唐的要骂人啦……。”

刁淑娴听到他声声呼唤,心里真替他着急万分,但任她扭头四顾,却未见有什么人现身赴救。

唐百州又叫道:“老婆子,小丫头,你们言而无信,可害苦了我唐百州啦,不但害了我,连咱们上国寺这十几个光头的性命也全完啦。”其声凄惨,宛如枭鸣。

谌度才起初也担心唐百州必隐着帮手,他叫一声,谌度才便四周看看,及至两三遍之后,四周静静地并无反应,谌度才可就放了心,冷笑着道:“唐百州,你也知道糟啦?此时此地,任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我劝你认了命,自己横剑自刎,免得咱们多费手脚。”

唐百州放眼看见了尘上人已被神魔厉奚迫得满头大汗,直向后退,自己又被刁人杰和霍昆等四五个人缠住,无法分身去救,急得大叫起来,叫道:“老贼婆子,你们坑死人不填命吗?……”

刁淑娴听得心血激动,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唐百州送命在刁家寨上?心念一阵疾转,一挫牙,猛可里拔剑站了起来……”

谁知就在她欲要冒险现身赴救唐百州之际,陡然间,突见后寨那一面快如电掣地奔来两条纤小人影,晃眼已到前厅广场边,耳闻两声娇叱,那两条人影已捷逾飞鸟扑进斗场,哪消片刻,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霍一鸣、刁天义等人手中剑均已脱手飞落,人潮登时一分。

唐百州一跟看出那来的两人正是两名绿衫少女,心中一宽,手上略为一慢,险些被刁人杰剑锋扫中。但他已顾不得再与刁人杰缠斗,振腕一招“万花乱抖”,闯出刁人杰与霍昆两柄长剑,奔到那两个少女身前,嚷道:“我的救命菩萨,你们怎的现在才来?”

其中一个少女裣衽为礼,浅笑道:“婢子们因赶往后寨匆擒易斌和萧林,以致迟来一步,唐大侠别怪。”

唐百州道:“我哪还敢怪你们,不知老夫人来了没有?”

那少女举起纤手,向大厅上一指,笑道:“老夫人早就来啦,嗯!那不是就在厅上坐着吗?”

唐百州和刁人杰等齐都一惊,扭头着时,果见大厅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已放了一把太师椅,椅子上端然坐着一个中年丽人。刁人杰等骇然大惊,唐百州却奔上前去,扑地跪倒,道:

“老菩萨,你怎的来了一句也不言语?倒害老唐白担了许多心事。”

那中年丽人缓缓立直身来,仪态万千,连刁人杰等都觉得光彩照人,不敢逼视,两名绿衫少女一左一右随侍着,缓步步出大厅,笑道:”唐疯子,你的胆量可真不小,连老身都敢混骂起来?若不是小绢小玉赶到出手,我才懒得搭理你,叫你好好吃一顿苦头。”原来这中年的人并非别人,却是飞越岭碧灵宫的七指姥姥古若英。

唐百州嘻皮笑脸用手向场中一指,道:“古老前辈,你老人家可别先罚我,你瞧,那旁还有两个不听话的东西,见你老人家来了,还不肯停手啦!”

古若英冷冷一笑,说道:“他们自然该罚,小绢,替我去知会他们一声。”

小绢就应一声,柳腰轻摆,人如翩翩彩蝶,飘落在谌度才身边,略一晃香肩,玉臂伸缩,向谌度才和上国寺的红衣僧人们各拍出一掌,两股劲风互展,将双方各迫得倒退数步,谌度才骇然,慌忙收剑停手,小绢含笑道:“飞越岭碧灵宫七指姥姥驾到,请谌前辈前往一叙。”

谌度才回头一看,古若英不过才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丽人,心下已有些微忿,但又是见唐百州对她极是恭谨,加以古若英神威慑人,心知只怕不是平常人物,遂依言未曾再动手,只怔怔退到刁人杰一起。

小绢又飞身扑向神魔厉奚,但她这一回却没出手,仅朗声叫道:“碧灵宫七指姥姥请二位住手,同往一叙。”

了尘上人闻言急忙撤身要退,哪知厉奚却狂傲成性,他非但自己不肯依言住手,更且趁那了尘上人抽身之际,呼地一掌,直撞过去,迫得了尘上人避之不及,只得挥掌硬接。

“蓬”地一声响,了尘上人但觉有一股寒气,由双掌直透心窝,机伶伶打个寒战,身子摇了几摇,噗通栽倒地上。

神魔厉奚还不甘休,跨前一步,准备立下毒手,将了尘上人毙在当场,小绢大怒,娇叱一声:“好狂的魔头。”晃肩抢了过去。

厉奚此时已经红了眼,斜目见小绢扑来,竟然恶念大起,反掌一挥,五阴毒掌又向小绢拍出……。

蓦地里,但听一声轻喝,绿影一闪,那七指姥姥古若英竟然在相距三丈左右的地方,一眨眼就到了小绢前面,罗袖猛地一挥,迎着神魔厉奚的五阴毒掌反拂过去,劲力互触之下,神魔厉奚固然步下浮动,倒退了两步,但那厉奚的功力果然不同凡俗,竟将古若英也迫得双肩连晃了几晃,古若英脸色一沉,说道:“难怪你如此狂妄,敢情就倚仗着这一点修为吗?”

神魔厉奚见这中年丽人居然不畏自己的五阴掌力,心下也是暗惊,回口喝道:“你这婆娘是谁?我厉某人不认得你,最好你别来插管厉某的事,否则,可别怪厉某人下手狠毒。”

古若英脸上色为之变,冷冷道:“该死的孽障,如此嗜杀成性,今日须饶你不得,你有多大能耐,就请施展吧!”

神魔厉奚狂笑一声,凶性勃发,暗中运集十二成五阴掌力,陡地出手。双掌子推,向古若英直撞过来。

古若英冷笑一声,不避不让,吸气抬臂,直待那一股阴柔之力迫到近身,这才忽地翻转纤手,对着那一股阴毒掌风,一吸一推,倏忽间,但见神魔厉奚混身一阵颤动,登时面泛苍白,上下牙齿提对儿厮打,“唉”的一声才叫出口,人已向后倒坐了下去。显见得,他已被古若英反迫回来的阴毒之气所伤,自食恶果,中了五阴毒掌。

古若英久已不再存杀人之心,原本被厉奚狂妄之态所激,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及今见了厉奚那种痛苦之状,心里又觉不忍,摇头叹道:“孽障,孽障,你到了这步田地,还不肯回头猛省吗?”

神魔厉奚此时已口不能言,怀中虽有解毒之药,无奈手已不能转动,只用一双哀求的眼光,注视着古若英,目光之中,居是惭愧悔恨之意,渐渐,连目光也显得有些迟钝。

古若英微微颔首,向小绢道:“从他怀中取出解药来,先给他两粒。”

小绢依命撕开神魔厉奚的外衣,见他胁下一处特制的革囊中,正放着一瓶扁扁的小瓶,取了出来,拨开瓶塞,倒出两粒黄色药丸,塞到厉奚口中,又将解毒药丸分别喂了了尘上人和了慧师太,其余地便收在自己身上。

神魔厉奚感激地点了点头,双眼一闭,挤落两滴愧悔的泪水,垂首自行疗治内伤去了。

古若英慢步踱回厅前,谌度才已知这中年丽人不是等闲人物,赶忙向刁人杰递了个眼色,抛了手中长剑,拱手说道:“前辈玄功,我等仰佩不已,但不知前辈是怎么称呼?也好聆听教诲。”

古若英含笑说道:“老身久处荒山,多年不闻世事,诸位可曾听说过昔年武林中人人痛恨的魔头千手夜叉古玄真?他便是家父。”

谌度才骇然道:“古玄真老前辈已是数百年前震惊宇内的大名家,难怪老前辈玄功如此,在下等陋见浅识,失礼之处,古老前辈千万别怪。”

古若英笑道:“也没有什么,想家父当年横行大宇之内,何等威势,最后仍然落败在剑圣顾老前辈手中,落得含恨以殁,足见这武林中人的意气之争,名利之贪,是万万起不得的。

谌道友乃当今耆宿,刁寨主也是武林泰斗,怎的倒对这区区名利之念,勘它不透呢?”

刁人杰大是惶恐,一齐顿首谢道:“在下等资质愚鲁,已经倒行逆施,追悔已自不及,愿自此恭尊教诲,再无贪名图利的野心了。”

谌度才也满面愧意地道:“谌某也当从此返山,勤修正果,从此不再履及红尘,尚盼前辈度化。”

古若英点头笑道:“度化二字,老身愧不敢当,今后彼此切磋砥砺,老身倒是十二分欢迎的。”又回头向霍昆等人看了一眼。

霍昆连忙恭身说道:“在下父子也愿自今日起,力革前非,专心向善了。”

古若英道:“霍老师倒没有甚么,你那位少爷,却该多多严加管教才行。”霍昆混身冷汗,急忙拱手躬身答应。

古若英又向刁人杰道:“你得来那部剑谱呢?”

谌度才不待刁人杰答言,忙从身边取了出来,双手奉给了古若英,古若英接了,转手便交还了唐百州,然后笑道:“物归原主,于理该当,你别看人家唐百州三番五次来这儿捣蛋,今夜要不是他约了朋友,代你们把守了后寨。刁当家内眷,只怕又落在东海二怪手中,这足以见得,彼此虽有微隙,也不是深仇大怨,今后开诚相处,仍是要好的朋友……”

唐百州不待她说完,嘻皮笑脸的上前一步,笑道:“老菩萨,你答应我的事呢?”

古若英不由得又笑起来,说道:“你急什么?如今人都不见了,叫我替你求情又有什么用?”

唐百州一惊,这才想起刁淑娴一直未见现身,连忙奔回檐角一看,里面果然空空,已无刁淑娴人影,急得他又奔了回来。嚷道:“糟啦!新娘子跑啦,老菩萨,你快帮忙捏指算一算……。”

古若英笑道:“放心,她不会逃的,此刻小绢这丫头也沉不住气,她们两个已经迳往大竹河客店,人家女孩儿家,哪能像你这样皮厚?”

唐百州再看时,才只眨眼功夫,人丛中果然不见了小绢。原来刁淑娴见这儿大事已了,只怕露面见了父亲难为情,便趁小绢携药赶往大竹河时,悄悄随她而去。

古若英便含笑向刁人杰道:“今夜之事,你们也别过于记在心上,今后立心向菩,天必保佑,后寨易斌和萧林及东海手下,老身已派人开恩放他们自去,两家仍以至友相交,不可记恨,厉奚伤愈之后,嘱他安心回返唐古拉山去勤修正果吧!上国寺的金线蛇,也应该归还人家。”

刁人杰一一答应。古若英瞥了唐百州一眼,这才又道:“老身还有一事,要向刁老当家的讨个吉利。”

刁人杰忙称不敢,古若英笑道:“令媛也不小了,东床之选,据闻至今犹虚,老身替你做个媒,如何?”

刁人杰忙拱手谢道:“那敢情太好了,不知老菩萨是指的哪一位?”

古若英用手一指唐百州,道:“喏!这位唐大侠,你看怎样?”

刁人杰一见唐百州那张丑脸,心里便有些呕心,但唐百州不待他开口,早已上前施礼,道:“老岳父,这一回咱可没有瞎叫了吧!如来佛做的媒,我这个女婿不做也不行。”

刁人杰无奈,只得哈哈笑着,受了唐百州三拜。

古若英笑道:“好了,这儿事也完了,唐疯子,你该没有旁的事儿,还要老身帮忙了吧?”

唐百州闻言连忙作揖,笑道:“还没完哩,我这做师父的讨了师娘,徒弟还没有媳妇儿,老菩萨,你老人家大慈大悲,一体成全了那傻小子如何?”

古若英色脸一沉,道:“好一张利嘴,你还说呢,至今让我想起小翠那丫头,人里还是气,她私行逃离碧灵宫不说,我令小玉来擒她回山,她居然还敢抗不从命,反把小玉打伤。

反正她已不认是我碧灵宫的人,我看在你面上,不要这个门人,也就罢了,你还要我去大竹河看她那付假扮后的怪样子吗?”

唐百州还想多说,古若英拂袖而行,携了小玉,向寨外便走,临行了数步,又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停步向唐百州道:“唉!看在她跟我一场,我也不能再多怪她,你去对那丫头说,与她从此再不准假冒别人的内表弟什么似的,好好和小绢辅佐小保,行道江湖,但有一点,从此我再不许她进我碧灵宫的官门。”

说罢,移步如飞,眨眼已落下大巴山,隐入夜色之中。唐百州和谌度才等送了古若英,彼此也就分手告别,唐百州独自赶回大竹河,果然小绢和刁淑娴及罗文炳、赵文襄都已先回客店,蒲兆丰掌毒已解,傅小保春风满面,人丛中只少了那自称梁承彦内表弟的崔易禄,却多了一个羞人答答的小翠。

唐百州将古若英之意,向他们转述一遍,小翠又愧又悲,神情黯然,和小绢二人陪着傅小保,三人向唐百州侧身拜了三拜。唐百州将“玄铁锈剑”拔了出来,厉声道:“小伙子,今天要不是做师父的也在大喜之中,这一顿臭骂,是少不了你的,如今为师持剑授命,正式令你为魔剑第三代傅人,你总知道本门受命入门时,有什么重要门规吗?”

傅小保惶然道:“弟子不知,请师父令谕……”

唐百州大喝道:“蠢东西,这一点都忘了吗?凡我魔剑门人入门,都必须脱光了衣服的,这叫做入我门,精光相见。”

傅小保脸上登时通红,旁边的赵文襄等,却爆起轰雷也似的一阵笑声……。

恰在此时,突闻房门口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唐百州,你倒在这里开心哩,老朽的药物,现在哪儿?”

众人惊顾,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当门而立,在他身边,立着一个中年妇人,妇人怀中尚有个稚龄女孩。唐百州一见那妇人,登时一震,敢情那并非旁人,却是他觅寻许久的师兄梁承彦遗孀——李氏大娘和侄女樱英。

罗文炳认得那白发老者,乃系神医逍遥子。

唐百州顾不得再行传人之礼,抢前两步,扑跪地上,哭叫道:“嫂子,你叫兄弟找得好苦……。”

原来神医逍遥子一路追赶唐百州,直入终南山,却意外在终南后山一个隐居异人处,得见李氏和樱英。一问之下,知是唐百州的师嫂和侄女,便携之同寻到川境来。

唐百州叩问师嫂别后,李氏才饮泣说出,那梁承彦设计陷害唐百州之后,李氏终日愧恨,以泪洗面。惨变发生之际,起因于夜间油灯被樱英打翻起火,廷及茅屋,李氏匆忙之中,仅抢了女儿,携了灵蛇剑谱逃出茅屋,梁承彦抢救物件,不幸竟被火势所困,以致焚毙在茅屋中。李氏无奈,才携女向后山逃遁,途中大意,将剑谱失落,被青阳三子拾去,不想却引起这场绝大风波来。

李氏唏嘘道出前情,愧悔得无地自容,唐百州反极力安慰,将药瓶归还了逍遥子,并为酬谢他代寻得师嫂及侄女,坚留他参与了自己和刁淑娴,傅小保和小绢、小翠的婚礼再走,这一件师父徒儿五人同日同地的成婚消息,一时在武林中传为佳话。刁人杰老怀开畅,在刁家寨上杀牛宰羊,大宴宾客,直热闹了将近一月,方才宣布退出江期,从此归隐。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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